第十三章 星期二晚饭过后,马里奥像往常一样到港口去散步。但他今天高昂着头,在拥 挤的街道上搜寻着行人的脸,想找到那天下午光顾薯条店的美国女孩。 幸运之神会垂青我的,马里奥满怀希望地告诉自己。 他们第一次见面马里奥就把事情给搞砸了,事后他为自己傻得透顶的行为懊悔 不迭。马里奥对安娜仍然旧情难忘,所以才有意抗拒这个美国女孩对自己的吸引力, 没有接受她的邀请,跟她星期天一起去喝酒。但她走后没几分钟,马里奥就意识到 那样做实在没任何意义。安娜并不需要他的忠诚或别的什么,两人之问已经完全断 了,自己是自由的。 很长时间以后,马里奥才开始把这种自由当做好事,但现在的阿普尔顿和以前 已经是两个世界了。地震把一切都震得松动了,不仅仅是挡住公路的山坡,还有马 里奥的内心。他胸中郁结的一堆泥石也随之被挪开,终于能重新体验痛苦之外的其 他感觉。 今天下午美国女孩冲着马里奥一笑,马里奥立即明白了:她已经原谅了自己星 期天笨拙的退缩。那是多迷人的微笑啊! 有一点点机会他都会抓住的,但托尼大叔 那么讨厌,偏偏在那关键时刻让他回厨房去继续切土豆。 马里奥头一次觉得阿普尔顿地方小也有好处。而且因为滑坡,他确定那个女孩 子就在附近,他们注定还会见面。 街上异常热闹,所有人都在享受温和的夜晚,但马里奥一个都不认识。他到港 口后,发现那里也是空前的忙碌。滑坡本会把阿普尔顿与世界隔绝的,但原本整日 冷清、停滞不前的港口这几天来却变得生机勃勃、熙熙攘攘。现在这里至少能让马 里奥想起巴勒莫,当然两者存在很大差异。但无论如何,码头区已经重新恢复了昔 日的活力,比夏季的高峰期还要忙碌。一只游艇挤进水面,许多陈旧肮脏的风帆船、 摩托艇在围着它上下摇摆,这些风帆船、摩托艇在阿普尔顿随处可见。还有港里港 外的人群,几乎是上个法定周末假日的十倍,马里奥不知道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很明显有些人是为了商业目的来这里的,他们一发现机会,就乘风帆船、摩托 艇从格拉斯哥或艾尔郡附近的老家赶到这里,在码头上张贴广告,提供“水上出租 车”“小型租船”和渡船服务。 但剩下那些人所为何来就不好猜测了。他们都是新来乍到,没有打出什么标牌, 不招揽顾客,甚至也不上岸。不管来自何方,不管处于什么地位,都可以看出这些 人绝对不是普通游客。他们呆在船上不出来,看不出他们为什么要来或什么时候离 开。他们用不同的语言相互交流,在越来越拥挤的内港调动着自己的船只,偶尔会 接近对方,交换乘客。马里奥看到有妇女和孩子从一只船上了另一只船。船上甚至 也有猫狗之类的动物,马里奥还听到母鸡咕咕叫和山羊的咩咩声。整体看来,这里 就像是野营地或集市。他感到这些人只是在等待什么事情发生,他奇怪自己先前怎 么没有听到人们谈论这里要举行什么重要活动,吸引了这么多人从不同国家赶来。 他闻到有人做饭的香味:橄榄油、葱、蒜、辣椒,口水就流了下来。虽然马里 奥像往常一样已经吃过炸鱼和土豆,但这些快餐店里乏味的食物只能填饱肚子,他 并不满足,还在渴望更多家庭烹饪的香味。他在带着咸味的海风中闻到了这种味道, 因为风里飘着来自几艘外国船上的炊烟。 马里奥停下来盯着港口看了一会儿,想找出一面他认识的国旗或标着意大利名 字的船只,巴勒莫、锡拉库萨……但这里的国旗和名字都很陌生,许多名字马里奥 甚至都没法猜出是什么语言。他发现有两个人驾着一条小划船正在接近那只游艇, 在他们快靠近时,游艇甲板上出来一个人。那人怪里怪气,一副海盗的打扮,穿着 开领长袖衬衫,头上系着红色的手帕。小划船上的人和他打招呼,他身体前倾着说 了些什么,但马里奥听不清,只见他举起一根手指向船舱走去。 马里奥的脚步慢下来,并再次停下来观望。头戴红手帕的人又出现了,拿着一 个普通的白色手提袋,从他走路的姿势可以看出袋子很重。他向船的侧面前倾,把 袋子递给小划船上的一个人,后者早已张开手臂迎接。 小船上的另一个人站起来,马里奥发现那是一个女人,身材匀称,头发已经剃 光。游艇上那个海盗似的男人把绳梯搭到船侧,小船上的女人抓住爬了上去,走到 甲板下面。 “是毒品,”马里奥心想,“贩毒、卖淫。”马里奥又开始走,比先前更快了, 但他小心不跑起来。因为他不愿让别人注意到自己,也不愿意让他们怀疑自己发现 了他们的肮脏交易。马里奥低头稳住步子向前走,好像有事在身,虽然他唯一的目 的就是逃跑。 马里奥沿着海岸转过旧码头,离开了停船的地方,这里水面空荡安静。他发现 今晚没有人在防波堤上钓鱼,前面小公园里草地上的秋千和滑梯也都冷冷清清,只 有两条狗警惕地围着对方转圈。该回去了,马里奥心想,但他想再静静地看看海面。 马里奥走下了大路,跳到海岸的鹅卵石和泥沙上。他站了一会儿,嗅着微带成味的 潮汐的气息,视线跨过水面到小镇的另一面。那里很近,马里奥却从来没有去过。 那地方有自己的名字,叫做“萼碧”,但马里奥总觉得那里与他所熟知的阿普尔顿 不会有什么不同。 马里奥的思绪又回到先前看到的情景,猜测着那个秃头的女人。是她自己愿意 上船的,还是被迫的? 现在她在甲板下面怎么样? 马里奥设想着种种可能,对眼前 的情景却视而不见。他想象着那个女人的嘴形成一个无助的“0 ”形,眼睛睁大然 后闭上,她的胸部光滑裸露,和她的头一样什么东西在水里移动,吸引了马里奥的 注意力,他注视着。那是什么,人的头? 水里有人? 不远处就有很多清洁僻静的海 湾,怎么会有人在离垃圾和浮油这么近的地方游泳? 为什么? 除非…… 马里奥想象着那个女人被脱得一丝不挂,沿着舷窗爬出来,从船侧跳下去,想 游水逃跑。 他紧攥拳头向前走去,紧紧盯着青绿色海面上那个黯淡的斑点。斑点慢慢变大, 向马里奥靠近,直到他能看清那人的头和脸:是个女人,但不是先前船上的那个女 人,因为眼前的这个留着一头有光泽的长发。看到马里奥,她向他挥挥手。 马里奥有些犹豫,但还是向她挥了挥手。她于是更起劲地向马里奥招手。她的 肩膀是裸露的,看不到胸罩的带子,她挥手时马里奥不经意瞥到了她赤裸的前胸。 他用力咽了咽口水:毫无疑问她一丝不挂。她不仅冲着马里奥招手,还分明示意马 里奥过去。但为什么呢? 马里奥并不认识她,她把马里奥当成谁了呢? 马里奥看到 她的嘴唇在动:Viene 。 他一时吃惊,向后趔趄了几步。不,那当然是痴心妄想了! 她决不可能会说意 大利语。 Viene ,到我这儿来。 马里奥不知道自己是真的听到了她的声音,还是看着她性感的姿势、迷人的表 情和撅起的嘴唇,想象出她发m 了那样的声音。但她的想法他不可能搞错。 你过来,不要害羞,我想要你。 马里奥感到水花飞溅,低头看去,才惊奇地发现自己已经站在水里。 马里奥退后到干燥的地方,心里剧烈地斗争着:想游到那个性感女人身边,又 担心自己的衣服。他可不想轻易把自己仅有的一双好鞋弄坏,而且鞋子很重,穿着 这样的鞋子他只能游得很慢。马里奥弯腰去拽鞋带,轻轻骂自己笨。 Car0…… 她柔美的声音轻轻抚弄着马里奥的耳鼓,他知道这次不是自己的想象。马里奥 抬起头,发现她已经离岸边很近。她微笑着,黑色的眼睛闪闪发光,肩膀完全露出 水面,上身什么都没有穿。马里奥清楚地看到她的乳房,看到浪头如何拍打着她的 乳头。 让鞋见鬼去吧。 马里奥大步向前走去,这时只听有人从后面喊着警告他,与此同时,一块石头 “嗖”地飞过他耳边。 水花四溅,是那块石头。那个女人闻声身子向前一倾,随即消失在水下。 马里奥喊了一声想要追她而去,但却被人从后面抓住了。马里奥挣扎着想要挣 脱,大声咒骂着,但抓住他的人虽比他矮,却身强力壮,分毫不让。僵持了一会儿, 马里奥安静下来,但还是盯着海面搜寻着她的身影,同时又想出一句英语来问。 “她在哪儿? 发生了什么事? 你,是你扔的石头吗? 你打到她了! 她会淹死的 !我们必须得找到她!救救她! ” “她不会淹死的。” “什么? ” “孩子,她想淹死你。好了,离开这里,让我们好好谈谈。” 那女人已经消失。如果她死了,她的尸体应该浮到水面上;如果她游开了,也 应该看得到她。但马里奥只看到一条大鱼划破水面向远处游去,却丝毫看不到那女 人的影子,他顺从地任由身后的人搂住自己的肩膀,带自己到干燥的地方去。马里 奥走得不远,水面刚刚到他脚踝。 “你叫什么,孩子? ” “马里奥。” “薯条店的,对吗? 你是托尼的侄子,来自西西里? ” 马里奥面无表情地点点头。这个人看起来很熟悉,是店里的常客,那个邮递员。 “好吧,马里奥,我告诉你,召唤你的那不是女人! 是美人鱼。如果她抓到你, 你就死定了。据说这里曾发生过这种事。有人说那是些童话,直到这星期之前,我 也不怎么信。但有些事情变了,一切都变了,我们已经与我们所熟知的世界隔绝开 来,谁知道还会发生什么呢? ” 他拍了拍马里奥的后背:“幸亏我看到了你,没什么大事,下次你就知道小心 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