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凯瑟琳正盯着眼前挡住道路的大块岩石和大堆泥浆碎石,忽然听到有车靠近的 声音。凯瑟琳没有转头去看,但那辆车熄火停下来时,她觉得自己的空间受到了侵 犯,于是慢慢向自己的车走去,希望能尽快离开这里,避免和人交谈。伊娜·卡拉 斯科家的经历使凯瑟琳明显地感到筋疲力竭。 “凯瑟琳? ” 凯瑟琳的心猛地一跳,停下来回过头,原来是大卫·瓦内。他看上去比凯瑟琳 想象的更加犹疑不决,她冲动地问道:“你也在逃跑吗? ” 大卫吓了一跳:“也在逃跑? 你看到我留的条子了? ” “什么条子? ” “这么说你不是在逃避我了? ” “我没注意到你在后面追。”凯瑟琳语带讥讽。 “相信我,不是因为我没有欲望或毅力,我只是觉得什么东西都不对劲。” “东西? ” “物质的东西,我的电话、这辆……交通工具,如果把什么都告诉你,就是‘ 狗吃了我的家庭作业,小姐,然后汽车撞了一只恐龙……”’凯瑟琳笑了,大卫也 微笑着,看上去不再那么紧张。他们目光交接,凯瑟琳感到一股情潮在两人之间汩 汩流动,而且她知道大卫也有同样的感觉:“这么说……你给我留了条子? ” “嗯,老办法,亲手写,亲手送。我赶到图书馆时迟了十五分钟,所以把信通 过图书馆门口的投信口放进去,希望你就在馆里或很快就进馆去…… 之后我四处闲逛一会儿,觉得自己可以开车转转,没想到就碰见你了。” “你还以为我看了你的条子,感到不安才想逃走,是吧? ” 大卫脸部扭动着,看上去很尴尬:“哦,这可不是我希望看到的结果。” “你能告诉我都写了些什么吗? ” “现在不行,你想去喝点东西,还是想吃点什么呢? ” “当然想。” 大卫指指他的车,凯瑟琳却退后看着自己的车:“我不想把车留在这儿,我们 约个地方碰头怎么样? ” 大卫看上去有些不自在:“呃,如果你不介意……我是说,如果你开车,我能 和你一起吗? ” 凯瑟琳看看他那辆闪亮的保时捷,又看看自己的米克拉,耸耸肩:“我不介意, 我想过后可以开车送你回来,你再开走你自己的车……” “我并不想给你添麻烦,”大卫解释道,话说得很快,“你也不用送我回来, 只是我害怕……我有种感觉……如果我们不在一起就会出事,我不想失去你。” 听了大卫的话,凯瑟琳一阵心惊肉跳,她转过头去微微颤抖。他是认真的吗? “好吧,我们走,维多利亚的海港酒吧怎么样? ” 路上两个人都沉默不语,凯瑟琳不知道是不是大卫觉得已经说得太多了,还是 自己过于敏感,自作多情地理解了大卫随口说的话。跟往常一样,这时图书馆前面 的街上已经空无一人。凯瑟琳把车就停在附近,“维多利亚就在拐角那儿。” “是本地酒店? ” “我猜是,”凯瑟琳不喜欢一个人去酒吧,海港酒吧只去过一次,“这里的饭 菜味道不是最好的。” “谢谢你提醒我,我们就以流质食物为主。这儿饮料还可以吧? ” “他们不调制鸡尾酒。” 大卫幽默地做出吃惊的表情:“我刚好不喝鸡尾酒! ” 靠近宾馆前面时,他们看到人行道边已经摆好了两张可供两人用的小桌。 “多有地中海风情! ”大卫提议说,“我们过去? ” “当然。” 大卫为凯瑟琳拉出一把椅子。 凯瑟琳说:“我们得好好享受这种天气。不会永远这样的,这可是10月。” “你能肯定吗? ” “你什么意思? ” “在世界上其他地方可能是10月,但这里是lO月吗? 你还在看同样的日历吗? 我们还在以前的时区吗? 以前的规律还起作用吗? ” 凯瑟琳满脸惊疑地看着大卫,但还没等她说什么,一个年轻的女服务员走上前 来问他们要喝点什么。服务员身着崭新的白色衬衣和黑色短裙,眼睛明亮,容光焕 发。 “我要一杯红酒。” “我也要红酒,我们要一瓶怎么样? ” “如果你喜欢的话。” “不,如果你喜欢,如果你喝不了那么多我也不想麻烦。” “我想我能喝几杯。” “那么好吧,还有更喜欢的吗? ” “你来选吧! 你星期六晚饭时点的那个就很好。” 大卫向服务员询问葡萄酒。凯瑟琳低头发现表停了,于是去看大卫的胳膊。他 卷起的袖子露出古铜色的毛发,皮肤稍稍晒黑且有些斑点,但他也没有戴表。大卫 手指甲修剪整齐,指节突出且呈粉红色,左手无名指上戴着朴素的白金结婚戒指。 凯瑟琳看到后马上将目光移开,想起他的妻子很早就死于癌症,她叫凯伊,凯伊· 瑞德。他们在一起的第一夜大卫就很自然地提到妻子,没有任何尴尬,说得不多但 让凯瑟琳知道自己曾经失去了爱人,之后再说“我们”或提到凯伊时也不用进一步 解释。大卫告诉凯瑟琳自己很爱妻子,到现在还爱着她,凯瑟琳对此毫不怀疑。看 到他的结婚戒指,凯瑟琳感到一阵痛苦,但很快就过去了,毕竟他们不再是孩子而 且都有自己的过去,去妒忌一个已经去世的女人毫无意义。 “我曾打电话给你。”大卫轻声解释着。凯瑟琳吃惊地瞥了他~眼,感觉有些 不自在,似乎被他窥见了内心最隐秘的感情。“我打不通,你的电话没出毛病吧? ” 凯瑟琳想起自己在图书馆打电话时遇到的麻烦:“我不能肯定。” “我的根本不能用,手机不在服务区,我必须得拔下通信电缆,不然就会响个 不停,但是……” “但是怎么样? ” “但是没有人在。” 凯瑟琳总觉得大卫原来并不打算这样说。这时服务员用托盘送来一瓶酒和两个 杯子,他尝过酒并且表示赞赏,把两个杯子倒满,凯瑟琳也没有机会再去追问。 他们默默祝酒、饮酒。葡萄酒柔和、甜美,凯瑟琳放松下来,欢快地感叹道: “真像度假! ” “可以永远这样。” “你是指什么? ” “嗯,”大卫看着杯子,喝了一口才说,“听说过海布瑞塞尔吗? ” “没有。” “一个浮游的小岛,出现后又消失了。没法绘制出精确的地图,因为它不停地 移动还经常被雾气环绕。主要是些海员看到过,有几个还上去过;偶尔还有人从苏 格兰和爱尔兰的海岸上看见过。据说这个地方也发生过同样的故事,苹果树之岛, 依尼斯·坞泊豪,阿瓦隆,有福的岛,那里没有死亡,也不需要辛苦劳作,因为土 壤有魔力,至少人们吃的苹果有魔力。后来在一场暴风雨中,阿瓦隆撞到不列颠的 海岸上,从此固定在那里,不知是因为漂离了方向,还是什么狡诈的人做了手脚。 我还是停下来吧,你好像已经听过这个故事了。” “我听过一个相似的故事。有个人常来图书馆,研究编写地方志,他叫格兰姆 ·沃尔克。” “邮递员格兰姆,当地信息的百事通,听说他是来自格拉斯哥的移民。我真没 想到,我还以为他祖上在这儿有几个世纪了。是他给你讲了那个传说? ” “不仅仅是传说,他说他已经找到地质上的证据来证明这里曾是岛屿,他说历 史上没有证据来证明这里在17世纪前就存在,苏格兰最早的地图上也没有这个地方。” 大卫倾斜瓶子给凯瑟琳添了点酒。凯瑟琳意识到自己已经喝完一整杯,有些吃 惊,决定喝慢点。 “关于原始居民格兰姆有什么理论吗? ” “移民者到来之前的居民? ” “对。” 凯瑟琳耸耸肩。 大卫解释道:“他们应该是长生不老的。不过一旦这个岛被搁浅,他们就失去 了魔力的保护,变得跟普通人一样,他们和移民通婚。据说他们有些人还成了基督 徒,愿意用自己异教徒的长生不老来交换永恒的生命。另有一些人不会死亡,但却 逐日衰老,一百年或一百五十年后他们开始萎缩干枯,变得越来越小,直到和新生 婴儿差不多大。子孙后代必须得照顾他们,但他们就像婴儿一样吃得越来越少睡得 越来越多,所以子孙们也不麻烦。即使这样,随着时间的流失,后代还是慢慢忘了 他们,不再把他们当做祖先,以为这些生活在箱子里、房子和花园的小角落里的小 人是超自然的生物,是些小精灵,应该小心对待。凯希,怎么了? 你就像看到了鬼 一样。” 凯瑟琳想起了在伊娜·卡拉斯科家的经历,一阵恐惧袭遍全身。 大卫握住她的手,温暖、真切,让她感到安慰:“嘿,凯瑟琳? ” 凯瑟琳皱起眉头:“今天发生了件怪事。你的话让我又想起来了,但是……很 荒唐。” “告诉我。” “我想我还没有喝够。”凯瑟琳笑了一下。 “那喝光吧,听着,我不轻易相信什么,也不迷信什么,但是今天,有些事情 ……”大卫摇摇头。 “比如说? ” “你会以为我疯了。”大卫略带挑逗地对凯瑟琳一笑,凯瑟琳也冲他一笑。有 大卫陪伴,她感到很愉快,恐惧感也随之减弱了。 “你可以试试看我会不会那么想。你告诉我你的故事,我也告诉你我的经历。 只要我们认真,不把这当做儿戏。” 大卫扬起眉毛:“你几乎不了解我,怎么就这么信任我呢? ” “我有个哥哥。” “哦,拜托,别说你把我看做你的哥哥! 做你的哥哥? ” “我只是把那当做一个……例子,我答应你我不会的。” “很好,因为我真的不需要另一个妹妹了。” “你是要给我讲今天遇到的怪事,还是要让我们直接争论称兄道妹的事? ” “好吧,”大卫喝了一口红酒给自己壮壮胆,“现在阿普尔顿不光是整个儿被 隔绝:没有日用品的运送、没有邮件、没有电话服务,等等,还遇上了大雾……” “什么雾? ” 大卫指向港口的灯,凯瑟琳才发现夜幕已经降临,不由心里一惊。大卫说: “从这儿看不见雾,但如果到山上任何位置,都能看到。海面上有一层雾,到处漂 浮,就像厚重、低沉的云一样。我们被围在其中,就像被大海围绕着。” 凯瑟琳皱起眉头,后背一阵怪异的刺痛感,和她早上进图书馆时的感觉一样, 也类似她在内尔果园中的经历。之后发生许多其他事,凯瑟琳几乎已经忘记,但她 感到好像有什么超自然的生灵就在附近。凯瑟琳尽量不去想这个,尽量理性地对待 一切:“很可能是天气的原因,是不是? 海上经常有雾,如果那里的空气比陆地的 空气温度更高……” “可能有些理论能解释。我只是告诉你,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现象:雾一整天 笼罩在同一个地方。我觉得这很怪。另外,我不知道你对阿普尔顿了解多少,有可 能是我搞错了,但我发现很多东西,主要是楼房,看起来好像很自然,但我发誓我 以前从没见过。” 凯瑟琳想起昨天早上看到的那个奇怪的小店。 “这似乎没什么大碍,我知道,”大卫低头用手指玩弄着酒杯,“但我感到这 些怪事都是相关的,这是有深意的,是一种变化。” “就像阿普尔顿又要变成一个岛屿? ” 大卫看着凯瑟琳,点点头。 “你相信魔力吗? ”话一出口凯瑟琳就觉得不好意思。她从没想到自己成年后 会认真问这个问题。虽然小时候她曾满怀激情地相信魔法,还经常问别人是不是有 同样的感觉。凯瑟琳屏住呼吸等大卫回答。 大卫表情严肃:“以前……”他摇摇头,“我不确定我以前怎么想,但此时此 刻,我相信。” 凯瑟琳明白,大卫先前提到的那几件事不足以使他相信有魔力,于是猜测道: “肯定还发生了别的事。” 大卫犹豫了一会儿,不情愿地点点头:“是我的电话,电话铃响了,但是……” 他皱起眉头,移开目光,咽了咽口水,“电话里的声音……他们听不见我,我觉得 他们听不见,更像是我在偷听一段对话一半截对话。” 大卫停下来又喝一些酒。 “你能听出那些声音吗? ” 大卫想了一会儿才回答:“他们是……是的,是我认识的人,曾经和他们很亲 近。他们都已经过世,但我却听得到他们讲话。” 凯瑟琳给他讲了在伊娜·卡拉斯科家发生的事。 “从来没想过世界末日会是这样的。”等凯瑟琳讲完大卫评论道。 凯瑟琳心里一震,很不舒服:“不是世界末日! ” “不是我们所知的世界末日。我猜这也是一种新的开始,一个世界死亡,另一 个正在降生。”大卫若有所思地摇摇头,“有些正在发生的事我们并不明白。我有 种感觉,我们只是瞥到了冰山一角,真正的变化规模很大,而且正在越来越深地影 响一些地方,这些地方我们只能进行猜测或只有在梦里才能见到。” “我老是想起小时候读过的故事……人们以前相信那些古老的传说是真的。如 果它们的确是真的呢? 即使我们的世界中没有魔力,其他的世界中也可能有。假设 阿普尔顿曾经是另一个世界的一部分,后来滑落或偏离,到了这里,现在又被拖回 去。” “但为什么会是这样的呢? 为什么是现在呢? ” 大卫耸耸肩:“为什么苹果在9 月成熟而不是在5 月呢? 如果我们从正常的角 度来理解,这可能是一个很有道理的循环。或许以前就发生过,但几百年或几千年 只有一次。” “就像亚特兰蒂斯。” 大卫点点头:“差不多。” “但亚特兰蒂斯不是沉人海底了吗,或已经爆炸,或遇到什么别的糟糕的事? 阿瓦隆可是天堂,如果我们要去天堂生活,那是美好的,不是灾难。”凯瑟琳想起 衣橱里的老妇人和大卫从死人那儿接到的电话,不由得一阵毛骨悚然。 “我不能确定那是天堂,至少不是所有人的天堂,可能对我们大多数人来说都 不是天堂。仅仅因为我们三千多人刚好在这一时刻在这块土地上,就让我们全部去 天堂享福,这样的好事太奢侈了,在我看来根本讲不通。那些古老的传说里从没有 这样的事;进天堂的人们是要经过选择的,他们都有些东西说明他们将会蒙受恩惠, 通常是一根开花的苹果树枝。” “树枝上是不是既开花也结果? ”大卫的话让凯瑟琳想起了内尔的果园。 “有可能。” “我见到了一棵这样的树,那是个星期天。只有一根树枝在开花,上面还结着 一个很大的黄苹果。” “在哪儿? ” “在内尔的果园里,内尔·怀斯特,美国人,在这儿定居了。几年前买下苹果 园,当时已经没有什么果树,但后来她开始种苹果树。” “也就是说阿普尔顿又有苹果了。不知道……关于那些花,你朋友是怎么说的 ?她吃惊吗?” “我说不上来。她开始很冷静,所以我说不清她是不是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 她说那是因为反常的天气,但之后她就像变了个人,可能就是因为那个金苹果。她 刚开始很热情,但后来……她似乎迫不及待地想让我走。” “我想看看那个树枝。苹果园在哪儿? 你能带我去那儿吗? ” 凯瑟琳的目光从大卫专注、探询的脸上移到几乎空了的酒杯,她退缩了:“你 知道,我可能状态不好,不能开车……” “嘿,我也不行,”大卫又握住凯瑟琳的手,轻轻按了按,“不是什么急事, 我不一定非得看这棵苹果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它。不过忍不住好奇,就这些。 我想它和正在发生的事情可能有某种关联。但是,听着,得先做重要的事,我们应 该吃点东西。不知道你怎么样,但我因为一些乱七八糟的麻烦还没有吃午饭。你想 试试这里厨房的手艺,还是换个地方? ” “我家很近,”说出这样的话来,凯瑟琳心跳得厉害,既抱着一丝希望也夹杂 着恐惧,“如果你不介意吃顿便饭,像面条或煎鸡蛋什么的,我可以下厨。” “那太棒了。” 大卫把剩下的酒倒进两人的杯子,凯瑟琳把椅子往后推:“嘿,不急,我们得 喝完。” “我去一下洗手间。” “哦,好的,别太久啊。”凯瑟琳觉得大卫莫名其妙地面色紧张,但他眨眨眼 说道:“时间太长我一个人就把酒喝完了。看到服务员,告诉她到外面去,我来结 账。” 凯瑟琳在洗手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两腮健康红润,眼睛闪闪发光,头发有些 凌乱,嘴唇因为喝过酒而湿润,且微微显红。这一次,她终于觉得自己的相貌无可 挑剔。她看起来和她感觉的一样:幸福甜蜜、满怀希望、楚楚动人。大卫喜欢她的 样子,他喜欢她。路障、电话、大雾、伊娜·卡拉斯科的祖辈亲戚,他们所谈论的 所有话题在凯瑟琳脑海中一一掠过,但这一切丝毫不能转移她对大卫的注意力,她 甚至连想都不愿想这些事情。怪事一桩接着一桩,已经发生了而且正在发生,但眼 下性欲和酒劲使她意甜隋迷,她几乎没法认真思考。可能这一切太复杂,凯瑟琳一 时没法理解。如果大卫说的是对的,如果阿普尔顿正在进入另一个王国,一个神秘 而有魔力的地方,听天由命在她看来似乎是最好的选择。当现实生活发生了这样翻 天覆地的变化,人必须随波逐流并努力保持理智。该发生的总会发生,她只能尽量 调整自己的生活,以适应新的变化。她没法把自己想象为阿普尔顿传说中的英雄或 恶棍,有没有她,那样的传说都会流传下去。但无论如何,命运让她和大卫·瓦内 在这里相聚,凯瑟琳还是充满了感激。 凯瑟琳通过昏暗的走廊往回走时,碰到他们的服务员。 “打扰一下,能把账单给我们吗? 留在外面? ” “他已经付过账了。”女服务员回答道,晃了晃手腕,“他走得很急,我把你 的杯子留在那儿了。” 凯瑟琳连忙走出去,看到他们的桌子已经被收拾干净,只剩下她的杯子,里面 有半杯酒,大卫已经不见了踪影。 凯瑟琳告诉自己他可能只是去一趟洗手间,他很快就会回来。她站在被抛弃的 桌子旁边看着四周,感到痛苦、空虚。广场对面的码头那里,凯瑟琳看到一伙人, 大概有六个,正在向市中心走去。天很暗,人又离得很远,凯瑟琳看不太真切。但 有个人跟在后面,急急忙忙好像要赶上他们。即使这样遥远,凯瑟琳还是认出了大 卫,他魁梧的肩膀、走路的姿态、垂在后背的马尾辫。 凯瑟琳强忍内心的痛苦,继续盯着他看,双手紧攥着垂在两侧。她希望大卫回 过头来向她招手,希望他回来并向自己做出解释:他刚刚见了一位必须得打招呼的 朋友,他想让她见见那位朋友…… 凯瑟琳还痴痴地等在那儿,但那伙人又穿过另一条街道,连同大卫一起从视线 中消失了。 凯瑟琳急忙转过身,向另一个方向奔去,使劲眨眨眼睛挤掉满眼的泪水,她要 回家。她感到自己内心像是被他抽空了,她痛苦、麻木、气愤,一切都是因为他无 缘无故地冷待她。不是说大卫需要向她解释,只是如果他不想和她一起吃饭,如果 他忍受不了再和她一起呆五分钟,他完全可以找个最简单的、最无聊的理由推掉就 是了。那样她会失望的,是的,但不会毁掉她的感情。他是不是有种恶俗心态,要 先玩弄女人然后让她们丢尽脸面? 凯瑟琳不会再给他机会的,她不管他讲的话,不 会再有下次了。凯瑟琳记得,大卫第一次在图书馆见到她就曾忙不迭地逃走,她感 觉自己从那时起就该了解他是何等样人。 然而大卫的信在等着凯瑟琳:蓝色的方形信封孤零零地放在地板上。 凯瑟琳捡起信来,用拇指和食指捏着,好像拿着被污染的东西。里面全是些谎 言,全是充满诱惑的承诺,就像不易觉察的慢性毒药。凯瑟琳想起来,大卫担心她 看了信会离开他。不,他那是装的,只是想看看她是不是读过了,可能这样做只是 为了自己给自己圆谎,不要显得自相矛盾。想到这苦心孤诣的欺骗勾当,凯瑟琳只 觉着累,她不一定非得读他的谎言。 但好奇心就是弱点,这是凯瑟琳锈迹斑斑的旧盔甲上的另一个裂缝。 凯瑟琳把信拿到厨房,没有开灯就直接向垃圾箱走去。 但是昏暗的房间里已经有一些光,是图书馆的灯光透过窗户射进来的~丝光线, 而在这时候图书馆早该一片漆黑了。凯瑟琳僵在那儿,慢慢扭过头去看。花园对面, 黑暗的石墙上有个窗户亮着灯,就像一片金箔一样发着光。最奇怪的是,光线来自 一扇并不存在的窗户。高高的墙上面有个开口,而就在今天早上,那个开口还是结 实完整的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