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斯拉斯卡炸鱼吧消失了。马里奥眼前横亘着两条交叉着的街道,都铺着圆石、 狭窄曲折。他茫然望着对面破败不堪的茅草屋,这儿原本是薯条店,蓝白相间的招 牌上画着一条无比快活的鱼。 马里奥好不容易才摆脱了好心的邮递员,继续向前走,并不急着回去干活,因 为他想先理清头绪,再回到紧张与压抑的工作中去。他满脑子想的都是美人鱼和类 似的神话,并不在意,也没必要知道自己往哪里去。 阿普尔顿是一个小镇,只要不越过边界逛到山里或没有路的乡下,他是不可能 迷路的。即使喝醉酒或半睡半醒,他也相信,双脚会像忠实的老马一样把自己带回 家。过去的三个月中,专家们已经把小镇上每条街道、小路、巷子绘人地图,反复 探索每一条有可能行得通的路线。 夜幕突然降临,来得有些异样,让人心里发毛,马里奥明白自己不能再继续走 下去了。叔叔肯定会火冒三丈,因为在他看来,迟到几分钟就是严重的犯罪。马里 奥并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间,手表停了,他猜是因为被海水弄湿了。 奇怪的是,这次马里奥不知怎么迷路了。 周围的一切都变了地方,什么都古里古怪的。好像从这个苏格兰小镇里一条熟 悉的街道拐了个弯,就忽然进入了另一片天地,进了某个古老、宏伟的城市里破旧 的角落,像罗马或者布拉格。当然不是像今天在电视上看到的那样,而是几百年前 的样子。 这也太离谱了。 马里奥尽量不这么想,尽量忘掉脑海里种种可怕的设想,镇静地安慰自己道: 只是拐错了弯,在黑暗中,街道只不过看上去有些不同寻常,仅此而已。他匆忙地 往回赶。如果能回到刚才那个熟悉的地方,不管是商店、旅馆、街道上的标牌或一 个容易辨认的门口,他就可以找到往回走的路。马里奥当时没有注意自己走向哪儿, 所以已经搞不清楚自己的位置;谁都可能陷人这种困境,何况天这么黑…… 马里奥到了一个十字路口,沿着路向左右望去。两边的高楼大厦都没什么特色, 狭窄的街道砌着圆石,弯弯曲曲伸向远方。马里奥皮肤发麻,心里发慌,因为阿普 尔顿从没有这样的街道,两旁没有路灯,楼房前面没有停车。这些楼房至少有四层, 看起来都一模一样,至少在黑暗中是这样。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街道,马里奥心想, 但这样街景却很熟悉,好像在电影、图画或梦里碰到过,这的确让人感到有些迷惘。 马里奥决定哪也不去,继续直走。但他有些沮丧,因为这条街左旋右转,从一 条通向另一条,而他哪条也没见过。这些街道都很狭窄,没有车也没有人。有些街 道两边是轮廓模糊的高楼,有些是低矮的房屋。但所有的街道上都没有路灯,只有 从窗户或门口透出的灯光,此外还有些不明方向的光影,好像来自云层上面的一轮 满月,但马里奥记得,昨晚并没有这样明朗的月亮。 马里奥想找人问问路,于是走到下一个敞开的门洞时,他向里看了看。映入眼 帘的是古老而温馨的一幕:狭长、低矮的房间里,一群人围坐在红彤彤的炉火前, 鸡汤的味道让马里奥感到饥肠辘辘。他不声不响地望着,并不想引起大家的注意, 但一位年轻的女士主动站起来走向门口。 她一手端着热腾腾、香喷喷的鸡汤,另一只手招呼马里奥上前去。她的嘴唇和 眼睛反射着炉火的闪光,虽然脸庞笼罩在阴影中,但马里奥觉得她一定很美。她身 着长裙,可以看到她的纤纤细腰,但腿和脚被严严实实地遮住,只见裙摆滑过地面 时轻轻漾起波纹。她再次向马里奥招手,一手端着碗伸向前来,仿佛在诱惑他,就 像诱惑一条小狗或一只小猫一样。马里奥蓦然想起那个美人鱼,于是迅速往后退去。 她想把他拉进去,把他卷到水底,让他永远没有出头之日。马里奥走得更快了, 只是还没跑起来,很快就走到下一条街道,然后又继续走。 马里奥越来越迷惑、越来越恐惧,他还是保持着理智。根据常识。他明白只要 自己按照同一个方向走,就一定能走出去,不是到海边就是到大路,沿着蜿蜒的海 岸他可以走到内陆的山区,顺着公路则可以到达路障。马里奥已经分不清东西南北, 但他至少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在沿着同一个方向前进,什么时候沿着弯曲的街道折回。 马里奥估摸着自己已经在黑暗中沿着这些陌生的街道走了一个钟头或更久,脚 越来越疼,心里越来越害怕,他担心自己永远也走不出这座迷宫似的城市。大海到 哪儿去了? 在阿普尔顿总能闻到大海的味道,这种味道里往往夹杂着烟囱的废气、 汽车的尾气、汽油味或烧烤食物的味道。 他觉得如果自己能辨清风向,就可以根据风中的咸味找到大海。 然而这夜风平浪静。闻到一些人家飘出来的味道:烤肉、烤面包、啤酒、烟草、 女人的香水,马里奥也不免动心。但他匆匆而过,看都不看一眼。也有许多声音吸 引着他,美妙的音乐和欢快的笑声。其中有一首歌极其动人,马里奥听了热泪盈眶。 但当自己慢下脚步时,他就强迫自己跑开,泪流满面。 马里奥并不能永远抵抗住诱惑,这样毫无止境的流浪实在毫无意义。他疲惫了, 想独自一人躺在坚硬、冰冷的地面上,还是走进其中一个诱人的房子里…… 就在这时黑暗忽然消失,夜晚就像突然降临一样瞬间结束,令人始料不及,紧 接着出现了一种古怪的灰色暗光。这是一个不同寻常的早晨.就像刚刚过去的夜晚 一样很反常、很诡异,但马里奥却心存感激。他慢下脚步,向四处凝望,希望能看 到熟悉的事物。马里奥眼前闪过一片绿色,与那些灰白的石头建筑相比,充满了盎 然生气。他走上前去,看到两所房子之间有一片空地,空地前面就是草坪。 看到新鲜的草坪,马里奥松了一口气,那迷宫似的、单调的街道终于结束。他 向前走去,穿过两所房子,到了中学操场边上。他终于认清了方向,认出附近的一 片住宅区,当地人还称其为“新区”,再往远处就是公路。 马里奥没有回头看,也已经不想寻找炸鱼吧,也不想回叔叔家了,此时此刻他 只想离开这里。马里奥穿过操场,走向通到小镇外面的大路。他决心要走,滑坡也 不能阻止他。如果不能攀登悬崖过去.他就爬下去到岩石丛生的海边,然后沿着海 岸前进直到再找回公路。一上公路,他就可能搭车或步行( 如果必须的话) 去格拉 斯哥。 前方一片浓雾不停地翻腾、上升,但马里奥不停地往前走,只要沿着路走就不 会有错。又过了十分钟左右,他觉得自己慢慢接近了路障。雾气四面聚拢来,他仿 佛走在云朵的隧道中,能够闻到不远处大海的味道,也听到模糊的海浪声。马里奥 似乎听到有人讲话,但害怕那是另一个陷阱,于是装做没有听见,继续前进。 有人把车停在了路中央,而且正是马里奥梦寐以求的那种车。他疑心重重地盯 着车,占有的欲望和理性的自制激烈地斗争着。谁会把那么漂亮的保时捷汽车丢掉 呢? 当然,路上有障碍物,任何人要想逃走( 像他一样) 都必须扔掉车走着去。 忽然传来一声女人的尖叫,就在马里奥近旁,他警觉地转过身,心砰砰直跳。 雾越来越稀薄.散得很快。他看到一个女孩子站在草地边上,颟在高高的尖塔状岩 石旁边,背对着他,盯着下面的大海。 “罗纳? ”她颤抖而模糊的声音随着海风吹向马里奥。 女孩留着一头长长的黑色鬈发。马里奥看到她穿着蓝色牛仔裤和蓝白相间的耐 克鞋,才知道她和自己同属一个世界,于是上前几步,打了个招呼:“你好。” 马里奥注意到女孩转身之前很紧张。一看到她的脸,马里奥马上认出了她,这 正是自己一直苦苦寻找的那个美国女孩,他笑了。 她的表情紧张,疑虑重重。马里奥想找个话题让她放松一下,但他天生不会调 情谈笑,也可能是因为这不是谈情调笑的场合和时候。他不知道,刚刚过去的短暂 而古怪的夜晚她都经历了些什么。和她相比,自己能经历可能不过是操场上的游戏。 “你没事吧? 我听到你喊了一声。”马里奥关切地问道。 她沉默一会儿,打量着马里奥,然后说:“我刚看到两个人掉下悬崖,我应该 能找到他们,但我却找不到。” “想让我来帮忙找找吗? ” 女孩点点头,马里奥很欣慰,疾步赶到她身边,向下面的岩石海岸纽细寻索着, 最后摇摇头:“我什么也没看到。我们可以爬下去……你能肯帘……” “是的。他们掉下去时我就在身后,很近,可以碰得到他们。不过我可能不该 感到吃惊,他说过那是很神奇的,他们要到另一个世界去。我猜他们已经去了。” “他们不是真人。” 听到这话,美国女孩很不平:“他们是真的! 我认识他们,我认识他,至少我 觉得我认识。”从她的表情中,马里奥猜到那人是她的情人,不觉有些尴尬,将目 光转向别处,于是又看到那辆保时捷汽车。 “那是他的车吗? ” 女孩顺着马里奥的目光望去:“那辆车? 是罗纳的? 上帝,不,他什么都没有, 连买杯咖啡的钱都没有,还是我请他吃的午饭。” “他是谁? ” “罗纳·拉克兰·沃尔,我祖母的未婚夫。” 马里奥肯定吃惊地瞠目结舌,因为她笑了:“这是真的,故事很简单。” “我倒想听听。” 她面对着公路点点头,又回头望着小镇:“我可以边走边给你讲,我猜你也走 这条路,是吧? ” “当然。”马里奥已经忘了自己一心想离开这里,那个念头已经消失。 “你觉得那些小店会开门吗? 我快饿死了,想吃东西。” 马里奥笑了:“我可以帮你,我有薯条店的钥匙,跟我来。你想吃什么我都可 以给你做,免费的。” 女孩忽然容光焕发:“真的吗? 好,就这么办! ”她再次对马里奥灿烂地一笑, 就像是送给他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