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她看到达文夫妇房子侧面的房间里亮着灯,那应该是卫生问的灯,她不用担心 被看到。不管怎样,在兴奋中,她没有觉察到这些微不足道的担忧。她知道别人抓 不住自己,因为迈尔斯在保护她。在他的保护下,她甚至可以隐身。 她在老橡树下停下来,把睡袍掖到内裤里,把迈尔斯卡在裤带里。然后她伸出 胳膊,一跳,像个猴子一样灵敏地荡到树上。虽然她从未在这么晚的时候爬过树, 但这不是问题,她闭着眼睛都可以轻松地上下这棵树,她经常这么做。她来到熟悉 的地方,骑在正对着壁橱洞的树枝上,把迈尔斯从裤带里拿出来。 周围的黑夜在悸动,充满着危险的预示,正如迈尔斯充满了生命一样。她看着 他,看到他的眼睛在阴影里闪烁,让他靠近自己的面孔亲吻着他,然后把他贴在面 颊上。她感到他的嘴在蠕动,他也在吻她。 颤抖像涟漪一样在她身上散开——寒冷、恐惧、激动——她不得不紧紧地抓住 树枝避免自己掉下去。即使这样,她还差一点把玩具掉到树下。 “哦,你还好吗? ” 他没有回答。当她看着他的时候,发现他又变成了一个普通的玩具。 但是她知道这只是伪装,是他在世界上的自我保护。他允许她看到了他真正的 样子,而她永远也不会忘记。 “你在这里很安全。”说着她把他推到树洞里面,放到人们看不到的安全地方。 她不知道他要在那里呆多久,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继续前行或者他会去哪里。 “记住回来找我,别忘了我。”她说,然后爬回到地面。 脚一落地,她就一路飞奔往家里跑去。她跑得很快,感觉不到寒冷,觉得自己 好像在飞。她径直飞跑,认定自己是在隐身,所以觉得很安全。 她甚至没有注意到她父母的车停在车道上,没有看到他们正走下车来。 她发现的时候已经太晚,来不及藏身了,他们已经看到了她。 她被处罚,关了一个星期的禁闭。也就是说,每天放学后她要直接回到自己的 房间里去并呆在那里。她可以出来上厕所和家人一起吃饭,但是仅此而已。她在家 里不受欢迎。双胞胎姐姐在她们负责的时候,因为没有注意到她跑出去,也有了麻 烦,所以不肯和她说话。不过她的父母在对她实施限制处罚后,至少承认她还活着, 还是他们的女儿。但是一个星期之内,她不能出去,也不能有朋友来家里,甚至不 能打电话。她没法去看迈尔斯。在学校里看到莱丝丽的时候,她想过让她替自己去 看看树洞里的情况回来告诉自己。恰好这时,莱丝丽的情况和平常有些不一样,她 的亲戚克里斯蒂的父母去了欧洲,她们两个总是在一起。而且莱丝丽、明蒂、阿格 尼丝、妮娜之间的关系非常微妙复杂,必须要决定谁和谁是最好的朋友。如果她和 莱丝丽说迈尔斯的事情,就是把其他的女孩排除在外了,关系会变得更复杂。她不 想这样做。所以她告诉自己说,不用担心,迈尔斯不会有事的,莱丝丽也没有必要 知道迈尔斯在哪里。 当她向妈妈抱怨肚子疼的时候,妈妈还以为她要以此赢得同情,所以就严厉地 说:“大小姐,别拿这个当借口。不管你喜欢还是不喜欢,你都要去上学,所以你 最好还是喜欢。听话,否则圣诞老人就不给你礼物了。” 在学校里她肚子疼得越来越厉害,忍不住哭了起来。学校里的护士给医生和她 妈妈分别打了电话。几个小时后阿格尼丝被送到医院里,安排做阑尾切除手术。 之后很奇怪的一段时间,梦境和现实完全混淆了。墙上一个怒目而视的红面孔 让她非常害怕。当护士告诉她说那是圣诞老人时,她仍然感觉不自在。她一个人在 一个陌生的房间里,或者她只是这样以为。当她喊妈妈时,她妈妈就会出现。有时 候她妈妈穿着家常的深蓝色长袍——她从不穿着这样的衣服去任何的地方,从不穿 着出门。那么她们是在家里了? 她为什么不记得这是她们家里的一个房间呢? 当她 问她妈妈的时候,她妈妈坚持说房子没有动过,一直就是这样的。她不明白妈妈为 什么要对她撒谎。为什么她会记得是住在别的地方,和这个房间完全不同? 这个房 间狭小、炎热,白色的墙壁、油毡地面、高高的床,只有这么少的玩具。 她感到很迷惑也很害怕,她的问题没有消除她的疑虑。 地上有什么东西闪闪发光,像是黑绸条在动。然而当她请求护士捡起来的时候, 他们却假装看不到。她害怕他们会用这些来绑住她,就像她妈妈绑住迈尔斯一样, 那她就不能长大,不能说话,会死掉。她听到迈尔斯在枕边低声而急切地警告她, 但是当她转过头去看的时候,发现他并不在那里,而她也想不起他说过了什么。 一天晚上,马乔里来了,穿着宽松的灰色毛衣,家常裤子,没有化妆,头发凌 乱,但是看上去很漂亮。她拿着一袋胡椒薄荷糖,一个拼图玩具和一本书。 阿格尼丝看到是一本很小、很厚、红色的书,书脊上写着她的名字,她f 司: “这是什么? ” “这是一本小说。现在对你来说它可能太难了,别担心,一两年后再看,你会 喜欢的。” “上面为什么会有我的名字呢? ” 她姨妈神秘地笑了:“你读了之后就知道了,不是吗? 那个阿格尼丝.她是一 个了不起的女主人公。不管怎样,我给你这本书是因为我要走了。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我受够了得克萨斯和小地方的狭隘意识。 伦敦正在发生巨大的变化,我想去那里。要是方便的话,我会给你打电话。我 回来的时候再和你说这一切。 她不愿意听这些话,“我能和你一起去吗? ” “傻瓜,你必须要呆在这里,快快康复,回去上学……别这样。等你长大了, 你有的是时间见识这个世界。” “我不想等到长大,我现在就想走。” “等到你长大了,伦敦还会在那里的——” “但是我想和你去。” “哦,我想你妈妈不会同意的吧。” “我不管。妈妈偷走了迈尔斯。” “什么? ” “你给我的那个会说话的玩具,你知道,那个枕边密友。她拿走了——她还撒 谎! 而且她用绸带把他捆起来,放到鞋盒子里,藏到衣橱里。要不是我发现得早, 她就杀死他了,他是这么说的。我不能和她在一起了,真的不能,你一定要带我走。” 马乔里盯着她,面无表情,有时候她的表情和她姐姐的一模一样。然后她叹了 口气,摇摇了头:“我不能带你走,我不知道怎么带孩子,我生活中也没有位置留 给……” “我会长大的。”她急切地说。 “嗯,希望如此。你要在属于你的你父母的家里长大。我不能呆了,我压根就 不该来——外面有一辆出租车等着送我到机场呢。乖乖地听话,快点好起来。别忘 了我,我发誓不会忘记你的。” 连吻别都没有,她就离开了。要不是有那本书为证,阿格尼丝还以为自己是做 了个梦。 过了一会,她停止了哭泣,翻开《阿格尼丝·格雷》,试图读它。但是她觉得 头疼,而且书中都是些模模糊糊又长又生疏的句子,也没有图画,这是给成年人读 的书。她能想象得出她妈妈会说的话:她太小了,读不懂,然后就会把它拿走。所 以她要好好把它藏起来——先是枕头底下,然后回到家里放到玩具盒子的底部—— 等到她长大了,就可以读懂了。 她圣诞节前夜回到了家里。令她沮丧的是,大多数时间她只能静静地玩或者休 息。她不能跑,不能骑自行车或者爬树,不能做任何可能让缝合的伤口裂开的事情。 但是这也有好的一面,为了让她高兴,她的姐姐们和妈妈整天陪着她玩棋和扑克。 她爸爸给她读故事,还用录音机放她最喜欢的音乐。她可以随心所欲地读书。学校 放假后,莱丝丽每天都来她家看她。 一天,她们在玩玩具房子的时候,莱丝丽问起了迈尔斯。 “你不喜欢他了,所以你把他扔到树上? ” 仿佛被扇了一个耳光,她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把他放到树上了? ” “当然是我找到他了。你以为呢? 你妈妈没有和你说起吗? 你还在医院的时候, 我把他给了她,让她交给你的,我觉得你一定会很想他。” 所以迈尔斯并没能逃走。她妈妈又得到了他,是她最好的朋友交给她妈的。一 股浓烈的窒息一样的愤怒席卷了她的全身,这股愤怒无法发泄,她不能怪莱丝丽, 她以为是帮了自己一个忙。如果她信赖她的朋友的话,迈尔斯或许就不会有事了。 如果她更小心一点,如果她仔细地考虑了整个事情该多好啊。她只能怪自己,而且 她知道,即使迈尔斯侥幸能活下来的话,他也不会原谅她了。 “怎么了,阿格? 你看起来不怎么关心这个,阿格? ” 她挣扎着站起来,向门口跑去,差一点摔倒,尖声喊她的妈妈。 玛丽·格雷一开始假装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最终出于对女儿身体的关心, 她还是屈服了:“好了,坐下来。要是你不小心,伤口就要裂开了,你也不愿意我 再把你送到医院里去吧。安静! 是的,好吧,好吧,我去给你拿玩具,你安静一会 儿。” 她停止了挣扎,顺从地被推到沙发上。阿格尼丝和她妈妈怒目而视。 “莱丝丽,呆在她身边,别让她动,明白吗? 阿格尼丝,我是认真的。” “快去拿来。” 她等待着,握紧了拳头,又放开,尽量不去想她妈妈已经得到他有多长时间了。 不理睬莱丝丽疑惑的声音。 她妈妈拿着迈尔斯回来了。阿格尼丝急切地伸出手接过他,她甚至没有看他那 画上去的安静的脸,一摸到他小小的僵硬的身体,她就知道这一次她真的来晚了。 她妈妈赢了,她失去了她的枕边密友。迈尔斯只是一个旧玩具,他再也不会看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