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她的心又开始剧烈跳动,她真想把他带回她的房间,但是今天是美琳达每月一 次的扑克之夜,他们回去根本就没有属于自己的空间。她带他来到了另外一家墨西 哥餐馆,实际上是个小酒馆。它的外面有个建在小港湾上的阳台,他们可以坐在幽 暗的灯光下一边喝着冰冻的咖啡,一边交谈。 “噢,在这样的晚上能够坐在外边真是太好了。”他斜倚着她,鼻孔张得有点 大,说道:“我喜欢你身上的香水味,什么牌子? ” “巴黎。”她大胆地说,“我今天特意买的。我更愿意买伦敦牌的,可惜没有。” 他大声笑了起来,“伦敦牌的香水! 谁希望散发着伦敦的气息呢? 话又说回来 了,谁又希望散发着巴黎的味道呢? 成千上万的汽车排出废气,还有街头公厕的臭 气、咖啡、面包和老茨冈人的气味。”说着他又笑了起来。 “我从没有去过伦敦或者巴黎,对我而言,它们还仅仅是些概念而已。” “噢,你一定要去看看巴黎。一定要到伦敦来看我,我带你去巴黎。” 她的心欢快地要跳出来,呼吸都要停止了。她问道:“你是说真的吗? ” 他看上去吃了一惊,沉默着没有说话。她尴尬地意识到她本应该轻松地接受他 的邀请,而不能当真。 但是他的脸色很快缓和下来,他说:“当然是认真的,一定是学校放假的时间 才行。不过8 月份也不好,因为那时法国人都在度假。另外,除非我中了彩票,否 则你就要自己出旅费,我恐怕……” “当然了,我一向都是如此。你还想要点咖啡吗? 或者喝点别的? ” 尴尬的时刻过去了,他们继续交谈。她喜欢他和她说话的方式,喜欢他似乎对 她说的一切都感兴趣的样子。她以前认识的男人多少都想主导整个谈话,想给她留 下深刻的印象。这可能是求偶仪式的一部分,或者男人本来就是如此。然而他的方 式更女性化,她觉得更有诱惑力。 她也喜欢他那轻而易举转换话题与谈话角度的样子:从感性到理性,从诙谐到 亲密。他无意之间就能轻松引用名言。这些她都注意到了,因为他们读的书似乎都 一样,他记住的诗也是她熟记的。她所有的男朋友都博览群书,这是他们最明显的 共性,因为她喜欢谈论书。但是她不记得有哪个朋友,不管男女,和她谈得这么投 机。 如果可能的话,她很乐意整个晚上都和他在这里愉快地聊天,看着他的脸,听 着他的声音,记住他。但是当他再次打哈欠的时候,她有点愧疚地意识到他们是最 后的顾客了。 “对不起,你一定累坏了。趁他们还没赶我们,我们赶快走吧。” 她开车穿过夜色中的奥斯汀市中心,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就仿佛话题都说完了。 车里的收音机中轻柔地传出二三十年前的老歌。她忽然又听到了小时候的那首歌, 感到一阵心痛。歌里唱一个小女孩在等待那个难以企及的完美情人。为什么不呢? 单相思的爱情也很美。她永远也不会忘记这个晚上,最近两个晚上。她想起里尔克 曾经赞美单相思的情人们。她想起了亚历克斯·希尔,第一次没有感到欲望难耐。 “在想什么? ” 他的问题仿佛洞悉了她的心事。她想起了十三岁那年第一次看到他相片时候的 感觉。她说:“单相思。十三岁的时候,我爱上了一个我不认识的人,一个我以为 永远也不会见到的人……” “是谁? ” 她本以为自己会告诉他那个人就是他,但是现在话到嘴边却说不出来。她想让 他感觉到,不是告诉他:“一张报纸上剪下来的照片,一个白日梦。” “你第一次恋爱的时候多大? ” “你是说真的……真的恋爱? ” 他笑了:“那是什么意思? 真的? 我指的就是恋爱,不管你怎么理解。” “我想应该是十七岁的时候,或者快要到十七岁的时候。他是我的同学,我根 本不认识他,只是听过他朗诵诗歌……对他产生了错觉。” “那么大? 在那之前没有过吗? ” “几乎没有,只有些白日梦而已,像我告诉你的那样。我想我成熟得比较晚吧。 你呢,你第一次恋爱是什么时候? ” “六岁,确切地说是六岁零九个月。” “噢,得了吧——” “我说的是真的,别人可能觉得好笑,但是直到今天我对那种感觉还是记忆犹 新。我六岁时候的爱情和现在感觉一样,你呢? ” “我不知道,我对爱情从来都不肯定。” “我很肯定。苏珊·毕夏普,天哪,我还记得她的那些事情,她现在听到一定 会觉得尴尬。” 过去的两个晚上他谈话里提到过他其他的女朋友,甚至还提到了他现在的女朋 友,听起来关系一点也不严肃。她从没感到嫉妒,但是现在嫉妒的感觉让她觉得胃 里翻江倒海。他实际生活里的情人,那些成年女性没有让她觉得困扰,但是那个小 女孩,她的影子使他的声音里充满着怀念,使她想要落泪。 她把车停在了路边。 “为什么停下来? ” 她关掉发动机说:“你的旅馆就在前面,拐过那个街角,走过那幢楼就到了。 那里不能停车。” “在奥斯汀,到哪里去都很近,我还有很多话要说呢。” “说吧,我又不会赶你走。” 他微笑着看着她,伸出手触摸她的面颊,说道:“你怎么忍受得了我? ” 她感到眼泪涌了上来:“因为我喜欢你。” “可你是一个很正常的女孩子! ” “什么? ”她突然笑了出来。 “过去只有那些和我一样神经质的女人才觉得我有魅力。当然了,或早或晚我 们最后总是要分手的。有时候我感觉到某个很好的女孩有吸引力时,她判断力太好 根本就不会和我交往。我的意思不是说,你在和我交往——” “我是在和你交往,我一直和你交往,自从——我们还没有见面的时候。” “而你见到我后,没觉得失望? ” “你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好。” “天哪,你太好了——疯了。那么明天我们可以再见面了? 这并不是要说再见。 你有空吗,我们可以一起吃午饭吗? ” 她感到自己飞了起来,说道:“当然了,我们可以——可以一起吃早饭。” “早饭? ”他咧嘴一笑,她赶快挑明了那层意思。 “我并不一定得回家,我可以在这里过夜。” 看到他一脸的惊讶,她真希望自己从没有说出这样的话。 “或者,我的意思是,我回家,我们可以在早晨某个合适的时间见面,不要太 早就行——” 他抓住她的手说:“我希望你留下来。你只是让我吃了一惊,我刚才还在试图 想个什么办法才能把你引诱到我房间里,我还担心可能会冒犯你,你解决了一切难 题。坦率的得克萨斯人! ” 她不相信他的话,她刚才的话说明自己也是个让他讨厌的进攻型女人,自己也 不过是个想和诗人上床的“诗迷”,只不过她比林恩稍微狡猾一点。她看得很清楚, 他不想要她。但是他会要她,出于性的礼节,男人的骄傲,还有他对她的好感,他 肯定会和她做爱。 他们下了车。她锁上车,他们一起穿过街道进入旅馆。她多希望时光能够倒流, 让他们回到车上,希望她的话还只是停留在脑子里的幻想,没有说出口。进入他的 房间以后,她只是感到恐惧和沮丧。她拼命地想找一个最后保全面子的借口,但是 她的大脑里一片空白。 他抱住她,抬起她的脸,舌头伸进了她的嘴里。 她的身体突然变得僵硬起来。她想离开,但是他抱得她更紧了。她细微的反抗 显得很可笑,因为这是她要求的、她希望的、她想要的。她试着放松,但是她就像 是在牙医的椅子上一样非常紧张、不快,没有任何的欲望。她试着回想他在台上向 她眨眼睛的样子,她试着想起几个小时前他在桌子那头凝望她的样子。但是眼前这 个亲吻她的人,这个隔着衣服揉搓她乳房的人,不是他,是一个陌生人。 “我们到床上去,那样会更舒服些。”他低声说。 她心里想,但愿如此,让他领到了床上。他们脱衣服时非常尴尬,不像是在协 助彼此,更像是妨碍对方脱衣服。他们略带羞涩地看着对方的身体。在那一刻,她 真的希望一切都能够变好,这点希望就像是欲望一样在她的身体里燃烧。她伸出手 抚摸他,亲吻他的脸、他的脖子、他陌生的长着稀疏柔软汗毛的胸膛和他长着浅色 雀斑的胳膊。 他将她推到床上,让她仰躺着,她的身体一下子紧张起来,合拢双腿。他盯着 她。 “我们需要采取预防措施吗? ” “什么? ” “我需要戴什么吗? ” “我在服避孕药。” “很好。”她看到他微笑着起身熄了灯。 “噢,不要——” “黑暗中会更好一些。” “但是我喜欢看着你。” “我不喜欢你看着我,我要你感觉我。”他说,“把我放进你身体里。” “我还没有准备好。” “那就抚摸我。”他说着,她畏缩了。“怎么了? ” 他听上去很生气。黑暗中,她赤身裸体和一个陌生人单独在一起,感到那么脆 弱。这是她所希望的事情,现在说她犯了个错误太迟了。 “我那里很敏感。” “我希望如此。” “求你温柔点。要是你能——” “我一向很温柔。” 一阵沉默,谁也没有说话。接着他悄悄地说:“对不起。你似乎已经准备好了, 我们再开始吧。” “我们聊聊。” “不要说话。” 他吻住她的嘴。房间里一片寂静,他们侧躺着,面向彼此,汗津津地靠在一起 没有动。房间又黑又静就像是个坟墓,只有空调发出轻微的呼吸一样的声音。她不 知道空气来自哪个方向。她突然意识到,她不知道窗子或者门在哪里。房间似乎在 她的周围旋转,不停地变化,她什么也看不见。这让她想起了童年时候的噩梦。她 想起了马乔里姨妈的房子,房子里熄掉蜡烛之后的黑暗。 他开始摩擦她的身体,抚摸她的乳房。耳边他的呼吸尖锐而热切。她想起透过 那堵墙马乔里姨妈房间里传出的压抑的声音,那些颠簸和呻吟的声音。她困惑地想, 这就是性。这沉重的、无法言表的东西,这就是大人们在黑暗里做的事情。 他让她仰躺着,爬到她的身上。这时,她看到门边发出一道微光,发现一个裸 体男人的身影站在那里,看着她。她又回到了林间的小屋,她的枕边密友又回来找 她了,她吓得大叫起来,他伸手捂住她的嘴。当她试图移开的时候,他狠狠地插进 她的身体里。她听到了他的呻吟声。 她试图喊他的名字,希望在他的体味和汗水中品味那熟悉的音符。 过了一会儿,他把手拿开了,但她却不想再说话。 她看到拉着窗帘的窗子透进些亮光,门下面有道光亮。宾馆的房间又回来了。 格雷厄姆从她身上滚下去,嘟哝着卫生纸还是什么东西,说他很抱歉。 她静静地躺在那里,过了一会儿,听到他呼吸变匀,知道他睡着了。 她不记得自己睡着了。无数的想法在她的脑海里奔驰,有些可能是她做的梦。 过了许久,房间里亮了起来,她悄悄地起身去卫生间。她出来的时候,他看上去还 在睡。她拾起散落在米色地毯上的衣服穿在身上,他睡眠之中一点也没有发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