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快要到的时候,她停在饭店前面巨大的玻璃窗前,看里面是否还有空位。几码 远的地方,就在玻璃窗子里面,她看到了他们: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她丈夫和 他的妻子——格雷厄姆和她自己。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她的眼神转向一旁,盯着那个无比清晰的人,他的脸, 他的身体,她对他比对自己还要熟悉。毫无疑问那是格雷,长长的手指放在很有棱 角的脸的一侧,嘴边有很深的纹理。他带着眼镜,目不转睛地盯着和他在一起的女 人。后来,他身子后仰,靠着椅背,伸手去掏香烟,他的视线稍微移开,看到了她, 他的另一个妻子。她就站在外面,透过玻璃注视着他。 他满脸的惊讶,那是看到了不可能看到的人,看到了鬼,看到了灵异现象中的 另一个自己时才会有的惊讶。那就像她自己惊讶的面孔在回首看着她。在那之前( 她将无法忍受那个) ,她转过身跑开了。 坐在回家的火车上,她接受了自己所看到的一切,以及它的意义。她知道她不 是鬼,如果格雷同一个和她一模一样的人出去,那人只能是一只可能是一他的枕边 密友。 “我们得谈谈。”格雷厄姆说。 她感到恐惧而且兴奋,一直以来,她都想和他谈谈,然而这个话题无法提起。 现在不一样了,不再是她自己特有的经历了。 在狭窄的客厅里他们坐在各自的位子上:她坐在沙发上,他坐在旁边的一个椅 子上。 “这太难说了。”他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你看到我们了,你一定在想 ——但可能想得不对,我不知道,我不想伤害你。这太难解释了。” 看到他脸上的痛苦,她身上一股同情油然而生。她希望能够消除他的痛苦。 “你不需要解释。今天晚上我看到你的时候,我就知道了,你也有个枕边密友。” 这些话一出口,她就知道,他绝对不会使用“枕边密友”这个词语。但是没有 什么关系,因为他完全明白。 “你也有? ” 她能够感觉到一股热浪羞红了她的脸,但是她坐在那里看着他说:“是的,在 得克萨斯。事情太奇怪了,但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和别人说,特别是你。但是今天晚 上我看到你和我坐在那里的餐桌旁,我知道你也遇到了同样的事情。” 他脸上浮现出一种奇怪的表情:迷惑、高兴、胜利。她意识到,他很高兴。她 让他很高兴,她终于做对了一件事情。 “你在得克萨斯和别人发生过关系? ” “哦——不是什么人——他是——” “她说得很对,我太吃惊了。艾丽斯说你会这样的,她说葬礼后总会发生这样 的事情,是荷尔蒙的作用。她说我应该和你一起去,因为我没有去,所以是我的错。 我不应该怪你随便和什么别的男人睡到了一起。我说你不是那样的人,她说在那种 情景之下每个人都是那样的。” “艾丽斯? 你什么时候和她说的? ” “因为我觉得很内疚,她只是想安慰我而已。” “你给艾丽斯打了电话? ” “只是因为我很想你,因为我担心得都要疯掉了,你姐姐不知道你去了哪里。 我以为你可能对艾丽斯提起过什么,或许她会知道和你呆在一起的人的名字。” “你给艾丽斯打了电话? ”她感觉到了有什么东西在那里,可怕的东西,但是 还看不到。 “我跟你说原因了,都是事实。我头脑里还在想着别的。她提议说去喝一杯, 哦,有何不可呢? 我们都没有人陪,有点孤单,一起友好地喝一杯。我没想过要干 别的,她也是。事情就那样发生了。” “什么? ” “你知道的,当你看着某个人,你们四目相碰,突然你觉得你们第一次看到了 彼此。就是那样,我们看到了彼此。那之后——我想,如果你在家里等我的话,我 就会回家忘掉那些,但是家里没有人等我,或者等她。 或许,如果艾丽斯不是这样——主动,我或许会——” “艾丽斯? 今天晚上,艾丽斯·克热莫丝和你在餐馆里? ” 他皱起了眉头:“你看到她了,你看到我们在一起了? ” “没有。我看到了——我没有认出她。” 她看得出他意识到他本可以避免这些表白的,他原本只要撒个谎就可以逃脱。 在他做出收回话语一这个灾难性的举动之前,她提出了那个最痛苦的问题:“你爱 她吗? ” “天哪,不! 千万不要那么想,不是像爱你那样,绝对不是那样的。说实话, 她绝对不会影响我对你的感情。你是我的妻子,这一点我不想改变。她是——”他 的目光盯着她的眼镜看了一会,她觉得那目光非常坦率。他说得很快,声音逐渐弱 了下去,“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我只是无法控制,我不能就这样离开,现在还不行, 求你——”她紧紧地握住他伸出的手。 想到和艾丽斯吃午饭让她觉得痛苦。她原本打算会一个朋友,而不是见她丈夫 的情人,或者说她不认为这个后来者能够包容她这个前者。 但是艾丽斯很冷漠,很紧张,不停地吸烟。艾丽斯告诉她说,她不方便和她谈 与格雷厄姆的关系。阿格尼丝想不出其他想交谈的内容。她可以说说她和格雷厄姆 的关系,或者,可以谈谈她和枕边密友的关系。但是面前这个人用“不许侵犯”标 出她的感情地盘,她无法和她谈这些。 吃饭的大部分时间,她们谈论出版公司里的家长里短:谁要换工作,谁恋爱了, 谁正在办离婚,谁失业了或者谁升职了。她希望艾丽斯能够帮她找到一份新工作, 但是艾丽斯说她不知道什么地方有空缺。艾丽斯问了一下葬礼和她家人的情况,表 示了关心。尽管她也想表现得像艾丽斯一样冷漠,但是喝了几杯酒之后,她就觉得 一定要和别人倾诉。她妈妈的故事就脱口而出,艾丽斯也表现出适度的同情。但是 后来回到家里,阿格尼丝嚎啕大哭,一种背叛的感情占据了她的身心,她不仅背叛 了自己还背叛了她的妈妈。 格雷告诉她说:他没有做好放弃艾丽斯的准备。潜台词就是:有一天他会放弃 的,但是他们的情事要自然而然地结束。他没有仔细说明,一开始也没有强迫她. 但是有一天晚上他说他想和艾丽斯共度一晚。 她早料到会有这一天的,也准备好了要说的话和自己应该有的表现。然而现在 她的脑子被吓得一片空白,就好像是他拿着枪瞄准了她。 “噢,当然。哪一天晚上? 你还回来吗? ” “当然了。我打算星期五晚上,除非你希望是其他的某个晚上。” “星期五晚上很合适,我自己可能也要出去。” “嗯,当然了,你想干什么都行——噢,亲爱的,别那么痛苦! 你根本不用担 心.没什么可担心的,我向你保证。” 那天晚上他们做爱了,这是她从回来以后他们第一次做爱。 上床之前,她一直在想这件事。她一直在想,他们已经太久没有做爱了,时间 这么久,他们都可能彻底地没有做爱的习惯了。她在想,如果格雷先和她做爱的话, 她就不会有那么强烈的被抛弃的感觉,她就不会那样嫉妒艾丽斯。她用带香气的精 油沐浴,光着身子来到床上,觉得有点尴尬。她想他肯定会评论几句,但他只是从 书本上抬起头来看了看她:“你不读书了吗? ” “今天晚上不读了。你不会读很久吧? ” 他叹口气说:“不会。” 他熄灯的时候亲吻了她一下,但只是非常纯洁的一吻,没再回应她试探性的尝 试。她也没有觉得非常想要性爱,她更多的是出于预防性的目的,而不是由于热情。 她没有坚持要和他做爱,很快就睡着了。 过了许久,她被一阵快感弄醒,他在温柔地抚爱,亲吻她的乳房。有一会儿, 睡意朦胧之间,她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得克萨斯,和她的枕边密友在床上。但当他分 开她的腿,爬到她的身上,她认出了这是她丈夫的身体,认出是在自己黑暗的卧室 之中。他缓慢而自如地滑进她的体内,没有遇到任何阻碍。他重重地压在她的身上, 在她体内一动不动,这不是他通常的做爱方式,但是她很享受这一刻。后来她开始 怀疑他是不是睡着了。 她抬起骨盆朝他迎上去。过了一会儿,她感觉到了他的回应,开始了一种缓慢 的性爱节奏。她感觉他呼吸的变化,知道他的高潮就要到来,同时感到自己的高潮 也即将来临。结婚以来第一次,他们同时达到了高潮。之后,他的体重压在她身上, 她紧紧地抱住他,觉得离他很近。她相信一切都会恢复正常。 当他和艾丽斯呆在一起,她独自留在家里的时候,她很难让自己相信一切都会 好起来的。但是她努力这么想。接下来的几个星期,她总是不停地用这个渐渐褪色 的记忆,那种亲密温暖的感情劝说自己。 她开始写一本新书。内容是两个美国小孩被送到伦敦和他们的姑妈呆在一起, 经历了一系列很神奇的旅行。尽管她感到有些不自然,千篇一律,但这些让她的日 子充实。她看到《书商》和《出版新闻》上的招聘启事,也去应聘,但是没有收到 录用的通知。白天越来越长,天气更加暖和。学校很快就要放假了,她不知道到时 候会发生些什么,不知道格雷是要继续把时间分开给两个女人,还是像去年计划的 那样——他们两个去苏格j 上一。 一天晚上,格雷突然谈到了她妈妈的精神分裂症状。他们在休息室里,电视开 着,但是没人看,周围是吃剩的中餐外卖。 “什么? ” ,“‘人格分裂的人’,是不是该这么叫? 或者——对不起, 我都跟不上时代了。现在已经不叫人格分裂了,是吗? 应该叫‘多元人格混乱’, 她是不是不止两个人格? ”他看着她,等她回答。 她的嘴变得非常干:“我不知道,我从没有想过,葬礼之后我才知道。” “你为什么没有告诉我? ” “我没有吗? ” “你和艾丽斯说了。” “艾丽斯和你说的? ”她还记得艾丽斯护着格雷厄姆,拒绝和她情人的妻子谈 论她的情人。她一直以为她也不会和他讨论他的妻子。 “她提到了,她以为我知道这些呢。” “你是说,你们,你和艾丽斯谈论我? ” “你以为我们会做些什么? 你以为我们每次见了面就像兔子那样,扑到对方身 上‘干’? 我们当然会交谈。” “谈论我? ” “并不是特别说到你,”他起身关掉了电视,“只是恰巧说到了。我们在谈论 她的精神崩溃,事实上她妈妈的精神状态一直不稳定。我们在谈论精神状态在一个 家庭里会遗传。那并不重要,我只是好奇,你为什么能把这些告诉她,却不和我说。” 想到他们两个在一起讨论她,想到艾丽斯把自己和她说的事情都告诉格雷,她 感到很受伤害。从某种程度上说,她还一直相信艾丽斯是她的朋友,相信有一天艾 丽斯和格雷分开后,她们仍然可以做朋友。 “你为什么不能告诉我? ” 她瞪着他说:“你没有问。” “噢,我知道了,是我的错。是我不够体贴。” “我没有机会和你说,这些事情很难说出口,我自己仍然在试图理解这一切。 但是,突然我掉进了这件事情里,你和艾丽斯的关系。此后它就是我们交谈的内容, 我们的婚姻,你的感情,她的感情,我们的将来。我们根本没有机会谈论我妈妈。” “小声点。我可不想让邻居都知道我们的事情。” “如果你真的在乎——”眼泪充盈着她的双眼,她的喉咙,这让她无法呼吸, 她说不下去了。 他一脸的厌烦:“你这个样子,我根本没法和你好好谈话。” “什么样子? 你什么意思? ”她抽泣之中仍然说。 他开始收拾他们吃饭时用的盘子和硬纸盒,离开她时说:“你失去理智的时候, 根本不像你自己。你哭泣的时候。我想你是要来例假了。” 他离开时这句话让她大吃一惊,她没有追上去。她想到回来之后就没有来过例 假,所以她觉得这些争论都没有意义了。 经历了大学时唯一一次怀孕的恐惧之后,她一直服用避孕药,已经有十多年了, 或者服用的时间太长了。她这次回到得克萨斯的时候就停止了服用。在树林那段分 不清时间的日子里,她全部都忘记了。当她回到家,想要服用的时候,却不确定自 己是在周期的什么时间。时间太长了,她只能等到下次例假来的时候再确定,然而 一直没有来。 第二天早晨,她到药店里买了一个家用怀孕测试工具包,很贵,但是使用起来 很简单、很快。一个小时后,看到那个粉红的圆圈,她知道自己怀孕了。 那天下午她想离开那所房子,就来到外边散步。体内翻腾的激动让她想要做点 什么,有兴奋,但更多的是恐惧。她知道格雷会认为她怀孕是给他施压,是要他放 弃他和艾丽斯的感情冒险。现在她觉得有点奇怪,他们从没有讨论过要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