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据我所知,”布莱恩又说,“‘地下巴扎’的重头戏通常在次日的拍卖会 上才真正开始,所以我还是趁早回房养精蓄锐,顺便把白天的挖掘成果整理出来。 好了,我就不陪两位闲聊了。“ 望着布莱恩的背影,余伯宠由衷赞叹:“有这样精进不休的学者同行,使我 对考察团的前景又多了几分信心。” “是呀,”苏珊附和道,“博士能够取得今天的成就,和他的勤恳敬业密不 可分。” 竭智尽力未必能完成一件事情,但全神贯注却是接近成功的根本。只不过世 事难料,除了五色纷呈的诱惑,还有太多意外的变化使人难以达到心无旁骛的境 界。 布莱恩走了不久,地下室的入口处又响起一阵急如星火的脚步声,匆匆而来 的是“疯狂伊万”。和离去时的春风得意大相径庭,他的神情愤怒焦躁,眼睛瞪 得铜铃般大小,一路左顾右盼冲到柜台前,粗声粗气地询问余伯宠。“喂,看见 那个骚货没有?” “哪个骚货呀?”余伯宠明知故问。 “还不是那个跳舞的臭娘们帕夏。” “怪了,”余伯宠说,“刚才你们还成双结对,欢声笑语,怎么此刻反来问 我呢?” “嗨,你不知道,那该死的婊子耍了我……”伊万气急败坏地解释。原来, 和帕夏一起返回房间,他就迫切地提出上床寻欢。帕夏一边虚意应承,一边推托 内急,需要先方便一下。这种要求自然无法拒绝,伊万只得按捺欲火等待。谁知 帕夏进了盥洗室后再无动静,当他感觉不妙,奋力撞开门查看,却发现里面早已 空空如也,而通向楼外的纱窗被人用刀子割开了一个大洞。 余伯宠哑然失笑,早有预感帕夏得手后必将全身而退,只是猜不出她如何设 计摆脱纠缠,想不到采用的竟是最原始而简捷的逃跑方式——尿遁。可见男人一 旦为情色所迷,往往会变得蠢如鹿豕,是非混淆。但脸上不便露出幸灾乐祸的痕 迹,强作矜重说:“上校,你也真是胡涂,帕夏既然敢开这么大的玩笑,只怕早 已远走高飞,怎么可能返回地下室坐以待毙呢。” “远走高飞,没那么容易。”伊万愤愤地说,“这次巴扎即将举办之际,我 已经勒令雅布当局派兵封锁木拉提旅店,直到所有交易顺利进行完毕。哼,那些 浑水摸鱼的骗子小偷休想提前溜走。” 余伯宠微微一怔,不曾想鲁莽粗暴的伊万竟有此先见之明,这一招防范举措 恐怕帕夏始料未及。但是“旅店客房上百,又有前后两个深阔的院子,可供藏身 的角落不计其数,想要从中找人也是很困难的。” “就算掘地三尺,我也要找到那个臭女人,然后非剥了她的皮不可。”伊万 切齿诅咒。 “怒郁伤肝,何必发火呢,不如喝一杯消消气吧,我请客。”余伯宠劝解道。 柜台后的木拉提见机斟满一杯浓烈的伏特加,伊万刚要接过,蓦然发现余伯 宠的身侧还坐着一位金发美女,眼前顿时一亮,愤懑不平的情绪消散了大半,取 而代之是一副色迷迷的神态。“难怪你小子说得轻巧,原来是‘饱汉不知饿汉饥 ’,还不赶紧把这位漂亮的小姐介绍给我。” 伊万来华已久,算得上地道的中国通,因此能够自如地套用中文俗语。 “这位是德纳姆小姐,来自英格兰。”余伯宠说。 “嗯,很好,”伊万深褐色的眼珠溜溜直转,稍稍压低声音说:“余,干脆 咱们也做个交易吧,你把这女人叫我带走,我可以将那两本婆罗谜法典原价转让。” “主意倒不坏,只是我做不了德纳姆小姐的主。”余伯宠微笑着,留意到苏 珊的脸色已变得阴沉。 “那么由我来做主好了。”伊万咽了口唾沫,想要伸手去扯苏珊的衣袖。 “滚开,”苏珊厉声呵斥,将手里的半杯残酒猛然泼向伊万。 鲜红的汁液溅了伊万满脸,他却毫不在乎地用手一抹,肆无忌惮地大笑。 “哈哈,野性难驯,很对我的口味。”说着又要强行将苏珊拉入自己的怀抱。 苏珊极力挣脱,顺势撩起臂膀,给了他一记清脆的耳光。 伊万怫然作色,恶狠狠地骂道:“不识抬举的臭婊子,大概还不知道我的厉 害吧。”一面揎臂挥拳,准备施加暴力。 事态愈演愈烈,余伯宠已不能继续作壁上观,连忙挺身挡在苏珊面前,笑着 说:“算了吧,上校,有些事情是勉强不得的。” “不行,我今天一定要教训这个女人,看看谁敢拦我。”伊万暴跳如雷,使 劲推搡着余伯宠。 “没人敢拦你,”余伯宠昂然不动,说,“我只想提醒一句,德纳姆小姐在 雅布的行动始终受到大英领事馆的关注,或许你还不愿制造一起外交争端吧。另 外,赶巴扎的本意是选购古董,何苦为了女人节外生枝呢。我觉得你的当务之急 是妥善保管那两卷文书,如果落得人财两空就太不划算了。” 余伯宠本来不肯拆穿帕夏的伎俩,但为了替苏珊解围,只有先旁敲侧击地转 移伊万的注意力。果然,“人财两空”四字引起伊万的狐疑,慌忙从怀里掏出装 文书的包裹,闷声追问:“你的意思是不是说,帕夏那小骚货有可能使诈……” “那是你自己的意思,我只不过认为凡事最好小心一点。”余伯宠闪烁其词。 苏珊却轻蔑地冷笑,“像他这样无耻下流的恶棍,上当受骗也是活该。” 这一回伊万并未发作,皱眉沉思了片刻,一把拽过木拉提的衣襟,说:“明 天的‘拍卖官’是谁?” “关内来的水印法师。” “去,把他给我叫过来。” “是。”木拉提答应着,亲自前往催请。“拍卖”是“地下巴扎”上的重要 程序,凡持有奇珍异宝或对私下交易不遂意者均可参加,为此木拉提准备充分, 调度配置了不少相关人员。其中有传话交流的翻译,有兑换各种货币的账房,还 有一位拍卖会上的主持,负责鉴别文物真伪,向客人推荐报价,因为司职关键, 被尊称作“拍卖官”,通常由德高望重学问精深的人士担任。 不一会儿木拉提领来一个中年和尚,穿一件浅灰色袈裟,神容庄肃,步履沉 稳,走到伊万面前双手合十,问:“施主有什么见教?” “我有东西拍卖,你先安排一下。” “这……”水印和尚踌躇着,“拍卖会照例在巴扎的第二天举行,施主不能 再等等么?” “等不了,我的两卷文书急于脱手,你就改改规矩吧。”伊万不由分说地将 包裹塞给和尚。 水印面露难色,眼角斜睨木拉提。木拉提赔笑道:“法师,上校是贵客,破 例一次也无妨。” “好吧,”水印只得依从,打开包裹说:“施主索价几何?” “底价一千……三百卢布。”由于多少有些心虚,伊万并没有漫天要价。水 印双手捧定,凝神审视,看不到数行,脸上已掠过一丝异样的表情,接下来合上 文书,原物奉还,淡淡地说:“非常抱歉,这两卷文书小僧不能受理。” “为什嘛?”伊万愕然。 “因为东西的实际价值和施主的需求相差甚远,小僧实在无能为力。” “怎么,难道想糊弄人吗,当心我敲碎你的秃头。”伊万色厉内荏地叫嚷。 “佛门不打诳语,小僧绝无虚言。”水印理直气壮,转身招呼木拉提,“老 板,劳驾倒一杯茶。”茶水端来,水印将文书平摊在柜台上,向伊万解释说: “西域出土的法典政令,所用墨汁大都经过特殊处理,因而历尽沧桑也难以磨灭。 再请看这卷文书,上面的字迹色泽浅淡,一望便知是后人伪造的。“说着以 右手食指轻蘸茶水,在文书上缓缓涂抹,其中古怪的文字符号即刻消失。 伊万看得瞠目结舌,额头上渗出黄豆大的汗珠。旁边的苏珊也感到诧异,忍 不住小声议论。“看样子这个和尚很不简单呐。” “当然,”余伯宠说,“作为一个异教徒,能够在穆斯林的世界出人头地, 本身定有许多超凡之处。” “可是,除非以水相试,这两卷文书看上去并没有其他破绽,不知道如此逼 真的赝品是怎么做出来的。” 为避免伊万再受刺激,余伯宠用英语回答:“先用柞树汁作颜料,把纸染成 黄色,再以古代文书为蓝本进行仿造,或是胡乱刻写一些不可辨识的文字符号, 放入火墙烟道里熏三天,最后用细沙洗上一遍就足可乱真了。随着西域探险方兴 未艾,各种造假术已成为不少人致富的快捷方式。伊万不算贪心,连一倍的利润 也不敢奢求,可惜他不明白,类似帕夏出售的货色只需半个卢布就可以收购两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