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这个人自然就是帕夏。看到同伴的惨死,她早已泣下如雨,不顾布莱恩和余 伯宠的劝阻,悲愤填膺地跑下楼来。突袭得手,紧接着挥拳抬脚,没头没脸地向 伊万身上打去。无奈气力有限,连番攻击也不能置对方于死地。伊万缓过神来, 越发恼羞成怒,一掌将帕夏打了个趔趄,然后抓住她的头发,就要痛施辣手。这 时却感到太阳穴发凉,像是被一件硬物顶住,眼风斜扫,原来是裴绍武的枪口直 指自己的脑门。 “干什嘛?这臭女人就是行骗的主谋啊。”伊万错愕不已。 “我知道,但您不认为把她交给官府处置更加妥当吗!”裴绍武平静地说, 内蕴深邃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帕夏脸上,虽然蛾眉紧蹙,泪痕斑驳,却毫不掩饰俏 丽娇艳的本色。帕夏也注意到眼前多出一张英武俊朗的面孔,内心微微一动,情 不自禁地偏过头去,五百年前的一对冤孽似乎在不该相遇的地方重逢了。 “嘿,到底怎么啦,你老子也从来不敢这样对我。”伊万难以置信地盯着裴 绍武。 “那是因为他从未看到过你滥用私刑草菅人命的行径,”裴绍武放下枪,顺 势挡在帕夏身前,说:“雅布虽是荒僻小城,却也法度严明,不允许任何人恣意 妄为,这个女人必须由我带回衙门。” “你的胆量真不小,难道就不考虑一点后果么。”伊万威胁道。 “也许是年轻的缘故吧,我做事情从来是不计后果的。”裴绍武淡淡地笑道, “据说你和迪化府的姚大帅交情深厚,但既然来到雅布,就要守这里的规矩。或 者我再让一步,如果在场各位多数赞同你的做法,我也可以不闻不问。” 亚孜和帕夏虽是咎由自取,却也罪不至死,伊万的凶残暴虐早已引起围观人 群的愤慨,听了裴绍武的话,异口同声地指责排斥。伊万见众怒难犯,气焰顿时 削减不少,不大情愿地说:“这女人交给官方处置也行,不过,要把审理的结果 随时向我通报。” “放心吧,上校,我会如数追缴赃款,绝不会让你在雅布受到半分委屈的。” 裴绍武客气地说,吩咐士兵拘捕帕夏,将亚孜的尸体抬走,随后驱散人群, 带队离去。 翌日,布莱恩取消了城东寻访的计划,挑一处僻静角落邀余伯宠共进早餐, 陪坐的还有苏珊,席间的话题自然从昨夜的“巴扎风波”开始。 “从东欧到中亚,俄国人的野蛮表现无处不在,”布莱恩说,“估计昨晚巴 扎上的成交量大幅度减少,‘疯狂伊万’的暴行使许多顾客产生了恐慌心理。” “我倒有些担心余先生那个跳舞的朋友,”苏珊说,“想来她也算得不偿失, 不知道能否忍受官府的严刑拷问。” “这一点无须多虑,”布莱恩说,“我可以肯定帕夏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哦,何以见得?” “你没有留意裴绍武当时的神色吗?”布莱恩微笑道,“即便我对男女之爱 领悟不深,也能感触到他眼神里的灼热与激情。有这样一层微妙因素在内,帕夏 的人身安全事实上已经得到保障。” “不错,帕夏的麻烦结束了,考察队的处境似乎又面临着新的难题。”余伯 宠忽然开口。 “什么难题?”苏珊问。 “我们的竞争对手可能提前到达了。”余伯宠说,轻呷了一口羊奶,目光瞟 向布莱恩。“博士,大清早约我出来,或许和此事有关吧。” “余先生果然明察秋毫,莫非和我有同样的判断。”布莱恩微笑着。余伯宠 不及回答,懵然不解的苏珊已率先发话。“嗨,你们在打什么哑谜?快说给我听 听。” “日本人是最热衷于穿西服的东方民族,”布莱恩说,“但由于身材普遍矮 小,他们有一个特殊的习惯,就是既用皮带又加背带。这种滑稽的样子昨天我碰 巧在地下室见到了。” “博士说的就是那个和伊万发生冲突的年轻人。”余伯宠补充道。 “‘地下巴扎’吸引八方宾客,发现一两个日本人也不足为奇,也许是普通 的古董商贩呢。”苏珊说。 “想想看,普通的商贩会有勇气正面抗拒伊万的淫威么?”余伯宠反问。 苏珊顿口无言,回忆昨夜的光景,穿西服的年轻人精悍机敏,像是受过严格 的训练。于是遽尔惊醒,说:“难道是‘樱花社’的人,他们的行速竟如此快捷 么?” “如果日夜兼程,并非没有可能。”布莱恩说,“还有一种情况,就是‘樱 花社’事先在雅布设有伏兵。通行证没有拿到手的前提下,留给我们的选择只有 两个,或是掩藏形迹,严密防范,使对方的阴谋诡计无从施展。或是随机应变, 主动出击,争取夺回失窃的半幅地图。” “掩藏形迹怕是办不到了,”余伯宠苦笑,“昨晚的巴扎上,威瑟先生逢人 便吹嘘自己是英国探险队长,并且四处冒充鉴赏古玩的行家,如今旅店内已经无 人不知我们的存在了。” “这么说只有主动出击了。”苏珊皱紧眉头,“可是,我们并不清楚‘樱花 社’在雅布的人数有多少,究竟具备多大实力,又该如何采取行动呢?” “目前的态势敌暗我明,”布莱恩说,“一旦短兵相接,考察队绝不会占得 便宜,这也是我找两位商议的主要原因。” “当务之急是诱使‘樱花社’暴露原形,”苏珊沉吟着,“但据说日本人奸 猾诡诈,要让他们上当恐怕不大容易。” “我有个主意,只是过于冒险了……”余伯宠踌躇未决,吞吞吐吐,像是顾 虑很深的样子。 “余先生毋庸讳言,”布莱恩鼓励着,“考察队赶赴西域,原本有应付各种 艰险的准备,倘若有什么需要,我方人员一定全力协助。” “我刚才在想,”余伯宠迟疑着说,“今晚地下室将举行拍卖会,假如把我 们手里的半幅楼兰地图拿去公开出售,不知道会产生什么样的反响。” “你的脑子是不是有毛病?”苏珊愕然驳斥,“地图是我们赖以成功的根本, 妥善珍藏犹恐不及,怎么可能拿来拍卖。” 布莱恩起初也颇觉惊异,略加思索便已意会,连忙劝阻苏珊。“你大概误会 余先生的本意了,出售地图纯属假象,只不过想利用这一事件达到引诱敌人的目 的。” 余伯宠不紧不慢地说:“罗布荒漠幅员辽阔,地貌复杂,依照半张地图未必 找得到楼兰遗址,一般的寻宝者或许舍不得高价求购。但对于已经掌握另半张地 图的‘樱花社’来说,无疑具有难以抵御的吸引力。” “对呀,”苏珊终于明白了他的企图,以赞赏的语气附和着,“当他们眼红 心热,蠢蠢欲动的时候,免不了出现许多破绽,我们伺机下手,必可大获全胜。” “余先生的思路别具一格,”布莱恩说,“但让我想起法国寓言诗人拉? 封 丹的名作《猴子与猫》,猴子骗猫取出火中的栗子,栗子取出后被猴子吃掉了, 猫不但没有吃着,反而把脚上的毛烧掉了。” 余伯宠何等聪明,当即听出了弦外之音,说:“博士莫非认为此计不通么?” “不,恰恰相反,”布莱恩说,“你的新奇构想几乎是考察队抢占先机的最 佳选择。我只想提醒一点,在布置圈套之前,各种准备工作必须缜密细致,每一 个环节都不容许轻忽大意,否则将造成弄巧成拙的局面。” “博士见教的极是,”余伯宠微微点头,说,“至少我们还不会拿着真正的 地图孤注一掷。德纳姆小姐参与拍卖之际,我将不离左右保护她的安全。另外请 博士调配人手,分布地下室严格监视,发现可疑迹象,即刻采取相应措施。哦, 对了,这件事要不要通知威瑟先生?” “不用了,”布莱恩说,“威瑟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最好还是敬而远之。 考察队有几个年轻人相当精干,足以应付‘樱花社’的挑衅,况且必要时还 可以借助官府的力量。“ 策划既定,立刻付诸实施,首先需要制作一件近似楼兰地图的赝品。借此机 会,余伯宠第一次亲眼目睹了乔治? 德纳姆的遗物。泛黄的羊皮纸上,线条符号 相互交织,其间附有密密麻麻的文字注释。有几处标志似曾相识,大多数图解则 全无印象。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仅靠这半幅地图绝对寻找不到楼兰故址,因为每 当路径岔口或地势错杂的所在,恰恰位于纸张断裂的边缘,可见当初分割地图的 人颇费了一番心计。 余伯宠托木拉提向赶“巴扎”的商贩购得一张羊皮纸,参照地图剪裁描绘, 虽然从未干过造假的营生,但凭着耳濡目染的心得,临时效仿也不在话下,最后 在羊皮纸上撒上灰尘,反复揉搓几遍即告完工。当然,其中的内容已做了大量更 改。 余伯宠和苏珊忙着安排诱饵,布莱恩也没有闲着,陆续挑选了几名忠实可靠 的队员,发放武器,交代任务,要言不烦地叮咛警诫,所有细节处理停当,已经 是午后时分。不料,事情却起了一点不大不小的变化。 一名差役来到旅店,告诉余伯宠一个消息,裴敬轩已从迪化返回,特意请他 前往将军府叙话。余伯宠让差役稍候,搔首踯躅着向布莱恩和苏珊讲明情况。 “真不巧,偏偏这个时候回来了。” 布莱恩也感到事出仓促,再三斟酌又难以推拒。“最高地方长官的口谕无可 违拗。而且通行证的问题尚未解决,还不知道裴将军的态度如何,正好先去探探 意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