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帕夏又一次涨红了脸,喃喃地说:“我不懂你的意思。” “我的意思还不够清楚吗,帕夏,嫁给我吧,我会让你成为天底下最快乐的 女人。”裴绍武激情洋溢,忽然迈步上前,一把捉住了帕夏的手臂。 帕夏不免目眩神摇,身体几乎栽入对方的怀抱。她的年纪虽然不大,却也经 历过太多的沧桑世故,官宦子弟大都轻浮放荡,甜言蜜语的背后往往是始乱终弃 的苦涩。自己已非情窦初开的少女,应该具备抵御诱惑的能力。然而,当她的视 线和裴绍武接触的刹那间,一颗心旋即强烈震颤,在那片炽热痴迷的目光里,除 却剖肝沥胆般的真诚,并没有点滴戏侮的意味。 “看得出你已经动心了,只是一时还拿不定主意,”裴绍武眼光犀利,紧追 不舍。“帕夏,请不要再迟疑了,我绝不会令你失望的。” “能得到少将军的垂青实在荣幸,”帕夏勉强笑道,“可是,你的决定未免 太轻率了吧。你甚至不了解我是个什么样的女人,诸如性格品行、经历背景、谋 生手段……” “这些对我来说全都无关紧要,”裴绍武急迫地打断她的话,“我只相信自 己的预感,和你在一起,我将会得到梦想中的一切。” “呵……”帕夏不以为然地笑了,眼神里闪动着几分凄凉。“世上的事情原 本奇怪,理想和现实常常相距遥远。有朝一日你或许明白,和我在一起不仅一无 所获,相反还会失去一些自己的东西。” 说着,迅即从裴绍武的臂弯挣脱,沿着白雪覆盖的道路飞快跑开,须臾间躲 进一道小巷,消失得无影无踪。裴绍武瞠目结舌,不及追赶,隐隐体会到她最后 的话耐人寻味,随后察觉有异,低头检视,猛然发现腰间价值不菲的玉佩已经不 翼而飞,想必是方才贴身而立被帕夏顺手牵羊的结果。 裴绍武不由得苦笑了,望着空旷冷清的街面,说不出内心是怎样的感受,但 有一点可以肯定,胸臆间蕴藏的爱意并没有丝毫退减。 子夜,听到窗棂上有小鸡啄米似的响动,余伯宠遽尔起身,拔枪低喝:“什 么人?” “小余,是我。” 是哈尔克的声音。余伯宠震惊莫名,困意皆消,连忙收起手枪,推开窗户, 一条雄壮的身影极其敏捷地跳进屋内。 “哈尔克,你怎么进城的?”余伯宠一边问,一边关窗点灯。 “前天,我抢了一套官兵的服装,乘乱混入城里。” “裴老六调兵遣将,布防严密,企图赶尽杀绝,你却在这个时候进城,岂不 是自投罗网么?”余伯宠忧心忡忡。 “嗨,连你都觉得惊奇,裴老六更不会料想我会跑到他的眼皮底下。”哈尔 克满不在乎地笑道。 “安危相易,福祸相生”,看似道尽途穷的险境往往是掩人耳目的所在,只 不过一旦行藏暴露,恐怕插翅难逃。余伯宠犹自迟疑,正欲细陈情势,却见哈尔 克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说,“不提这些了,快把你要送给我的那瓶酒拿出来。” 忽然开戒,必有缘由。余伯宠说:“或许你已经见过‘雪莲夫人’了,她可 是你朝思梦想的情人?” 哈尔克苦笑着说:“如果你想听故事的话,就先陪我喝两杯吧。” 余伯宠翻开行囊,找出酒来,哈尔克一把夺过,情急之中却拔不掉嵌于瓶口 的木塞儿。于是抽出匕首用力削去,瓶颈处整齐地断裂开来,房里顿时醇香四溢。 哈尔克举起酒瓶“咕咚咕咚”猛灌两口,却又不迭地吐在地下。“呸,这哪 里是酒?简直是醋嘛。” “洋酒的味道有所不同,只有慢慢品尝才可以适应。”余伯宠说。 “我怕是享受不了,小余,你还是找些够劲儿的来吧。” 余伯宠知道,哈尔克需要的是“烧刀子”之类的烈性白酒,屋内虽不具备, 旅店的厨房里却一应俱全,只是深宵滋扰多有不便。稍作踯躅,瞥见老友气色灰 败,焦灼不安,似有满腹怨愤无从排遣,当时不忍拒绝,只得推开房门,直奔楼 下。 返回房间,看到哈尔克已经把那瓶不合口味的白兰地喝得精光,衣领敞开, 脸庞泛红,一双大眼忧郁失神。 “哈尔克,洋酒入口绵软,后劲十足,你可要当心。”余伯宠提醒道。 “没关系,我只不过漱了漱口,还没有放开量喝呢!”哈尔克懒散地笑了笑, 迫不及待地接住酒坛,揭开封泥,连干三碗,才抓过一只羊腿大口咀嚼起来。 余伯宠也倒了一碗酒陪饮,一面相机询问:“你的要求已经得到满足,是不 是可以聊一聊白天的经历了?”事实上无须明示,他早已从哈尔克颓唐的神情里 猜出了几分。 “唉,女人的心是善变的,就像沙漠里的天气,总是让人捉摸不透。”哈尔 克讲述着与情人重逢的过程,不住地长吁短叹,说话间又有四五碗酒下肚。 “根据我先前提供的线索,这些情况原在意料之中。”余伯宠说,“当时你 也曾坦然表示,愿意平静地接受一切变故,何以事到临头又改换初衷呢。” “话不是这么说,”哈尔克痛心疾首,“如果宝日娜生活得美满安宁,我绝 不会试图破坏她的幸福。但在她彷徨四顾的目光里,分明闪现着一种无可抹去的 怅惘,足见其作茧自缚,有苦难言。然而,即使忍受委屈,也不肯重新回到我的 身边,就未免显得薄情寡义了。” “连人家丈夫姓名都不清楚,就判定对方家庭不睦,你的结论也太武断了。” 余伯宠说,“假设宝日娜心存隐忧,一段事出无奈的婚姻也未必成为羁绊, 只怕割舍不下自己的女儿才是关键。那个叫‘玉娃’的小姑娘我曾见过,聪明漂 亮,可爱之极,相信宝日娜为了她才不肯铤而走险。” “这些算什么理由?”哈尔克烦躁地叫嚷,“难道我看上去像是个小肚鸡肠 的男人么。只要宝日娜能和我在一起,我会把玉娃当作亲生女儿一样对待的。” “可是,你毕竟不是玉娃的父亲,无法营造真正的家庭氛围,这一层缺陷不 是轻易可以弥补的。” 一句话触及要害,哈尔克顿口无言,深深地垂下头去。 两天来苏珊的心情很不愉快,究其原因,自己也难以分辨。一方面仍然为前 几日的节外生枝内疚不安,同时感念余伯宠的及时援助。另一方面对余伯宠的淡 漠傲慢愤愤不平,尤其无意间发现对方荡检逾闲的行径,更觉得一股无名孽火无 法按捺。这份特殊的感受生平未有,并且越是试图恢复平静,错杂微妙的情绪反 而越发强烈,总有一种冲动当面质问明白。但主动找人搭讪毕竟有几分难堪,犹 豫再三,冥思苦索,最后想到了一条冠冕堂皇的理由。 她在旅店门口拦住了余伯宠,对方神情凝重,步履匆匆,仿佛很急迫的样子。 “哦,德纳姆小姐,有什么吩咐吗?” “有一件事情想和余先生商量。”苏珊说,尽量保持气定神闲的风度。 “请讲。” “考古队已经回来几天了,我们的装备辎重尚被官兵扣押,有些精密仪器经 不起长途颠簸,说不定需要进行维修检验,所以烦劳余先生前往将军府讨还,顺 便打探一下雅布城的局势……”苏珊言犹未尽,瞥见余伯宠左顾右盼,眼神游移, 依然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态度,她的脸色立刻变得阴沉。“余先生,你在听我说话 吗?” “啊,我在听,只是今天恐怕不行了。”余伯宠面有难色。 “为什嘛?”苏珊追问。 “因为我还有更紧要的事情急需办理。”余伯宠说。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目前你还是联合考古队的中方代表。”苏珊说,“此 时此刻,还有什么事情比履行职责更加重要呢?” “嗨,你不明白的,回头再说吧……”余伯宠无暇辩解,焦灼地摆了摆手。 这个动作在苏珊看来却像是轻蔑的表示,不由得怨气大增,积蓄已久的怒火 终于爆发。“我当然明白,你以为做了几件有恩于探险队的事情,就可以居功自 傲,处处摆出趾高气扬的姿态,似乎每个人都应该对你顶礼膜拜。实话告诉你吧, 除了上帝,谁也不能充当救世主,即使你不存在,我们的考古计划仍将照常进行, 至于欠下的人情,我也会逐一补报,从此请你不必再装腔作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