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一顿排揎如暴风骤雨,余伯宠当时懵了,怔怔地望着苏珊,说:“如此责备 未免不切实际吧,我何曾有过自命不凡的念头,只是确有急事,无法分身而已。” “哼,如果是正大光明的事情,何必显得鬼鬼祟祟。”苏珊夷然不屑。 余伯宠啼笑皆非,说:“看来我非得把全部隐私和盘托出,你才肯善罢甘休。” 苏珊昂首扬眉,缄口不语,神色间却流露出肯定的答复。余伯宠迫不得已, 环顾四周无人,先郑重其事地叮嘱一句。“我可以直言不讳,但请你一定不要泄 露出去。” “这又是自以为是的体现,难道在你的心目里,别人都是搬弄是非的小人吗?” 苏珊嗤之以鼻。 余伯宠再度苦笑,刁蛮任性的女人实在不易对付,明明想要刺探详情,却又 偏偏表现得视若等闲。但他无意勾心斗角,何况也并不怀疑苏珊的人品,于是压 低声音说:“还记得我的朋友哈尔克吗?” “哈尔克……他没有在城南的激战中丧命么?”苏珊说,自然不会忘记“老 风口”山洞里的一夜。 “是的,他不仅侥幸逃脱,并已经悄悄潜入雅布城,如今正藏在我的房内。” “官府的搜捕行动声势浩大,他此刻进城岂不是飞蛾投火?”苏珊提出疑问, “你不会找一个更恰当的搪塞借口么,实际上两天来我倒是看见一位身段苗条的 女郎进入过你的房间。” “苗条女郎?”余伯宠不免愕然,随即想起了花影老九。“噢,那只是一位 落难的风尘女子,在她身上牵连着一个‘樱花社’的阴谋……”接下来简略叙述 了花影老九被日本人挟持,不堪忍受凌辱以及冒险逃出将军府的经历。 原来是扶危济困的义举,苏珊所有的猜忌与惶惑顿时冰消瓦解,脸上却不带 丝毫轻松表情,反而不耐烦地轻叱。“只管啰嗦什么,谁要听你这些解释?” “咦?”余伯宠呆了一呆,说,“你不是一直在苦苦逼问吗?” “胡说,我什么时候问过?”苏珊满面绯红,大发娇嗔的同时立刻岔开话题。 “还是继续谈你朋友的事情吧。” 余伯宠无奈地摇了摇头,不知为什么,面对苏珊的奚落,他竟没有一点脾气, 就像是遇到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沉吟了片刻,如实奉告:“你应该清楚,目前 哈尔克的处境岌岌可危,我正在想尽一切办法使他逃出城外。” “四城布防严密,想要逃走恐怕不容易吧。”苏珊说,似有几分关切之意, 平心而论,经过“老风口”的短暂接触,她对“匪首”哈尔克的印象并不算恶劣。 “确实如此,”余伯宠说,“不过,如果取得一位特权人物的帮助,事情也 许还有转机。” “特权人物……谁?” “雪莲夫人。”余伯宠轻轻说。 “啊,是她?”苏珊想起在“地下巴扎”里见过的绝色贵妇,却揣摩不透余 伯宠和此人之间存在着什么渊源,以至于有把握请求援助。忖度未已,余伯宠又 开口了。 “即使‘雪莲夫人’肯帮忙,前景也不容乐观,关键是先机而动,出其不意, 最好今晚能够上路。形势迫人,探险队的事情我就难以兼顾了,这一点还望德纳 姆小姐见谅。” “看得出你和哈尔克并非一般的朋友,”苏珊的口吻已不再尖刻,“这种急 人之难的心情我完全可以理解。请自便吧,余先生,我会替你保守秘密的。” “多谢。”余伯宠说,正要走开,却又被苏珊喊住。 “我想再次提醒你一句,我所说过的话都是算数的。” “什么话?”余伯宠迟疑着。 “前些日子欠你的人情我会设法补还,”苏珊郑重其事地说,“相信这份承 诺在短时期内就可以兑现。” “好吧,我拭目以待。”余伯宠笑了笑,微微颔首,大步离去。 苏珊的想法缘于倔强的性格,她不能坦然接受别人的恩惠,期盼着以德报德 维持心理的平衡。愿望虽然真切,付诸行动却茫然无绪,好在明白和余伯宠共处 的时间来日方长,这也是令她暗自欣慰的一个事实。没有了余伯宠,考古队的问 题仍然需要解决。午后,苏珊会同布莱恩前去将军府拜谒,当然,名义上的英方 队长威瑟也在出访之列。 本以为探险队私自出城会引起裴敬轩的责难,不曾想所受礼遇之隆大大出乎 意料。 “早就听小犬提过有贵客光临雅布,”裴敬轩笑容可掬,“一直惦记着登门 问候,只是近日军务缠身,实在抽不出空来,还请各位谅解。咦,小余怎么没有 同来?” “余先生原打算一起来的,无奈偶感风寒,身体不适,只好留在旅店里休息。” 苏珊掩饰道。 “恐怕是托辞吧?”裴敬轩笑道,“我这位老弟脸皮最薄,是不是偷偷去了 趟老风口,就不好意思过来见我了?” 阴阳怪气的语调使苏珊颇感别扭,讪笑着无从回答,幸亏对方并没有继续追 问。当布莱恩小心翼翼地提出归还装备的要求时,裴敬轩不仅满口应允,又极其 诚恳地保证,探险队今后无论遇到什么困难,官府都会尽力支持。 布莱恩不迭称谢,威瑟也陪笑奉承。“裴将军是我见过的最开明的中国官员, 有了您的慷慨支持,我们的考古事业必将一帆风顺。” “过奖了,”裴敬轩说,“对于英国朋友我素有好感,始终认为你们在西域 的经略方针比俄国人更加实际有效,尤其对贵国领事马继业先生的为人倾慕不已, 可惜相隔遥远,平常难得亲近。日后考古队途径喀什,请替裴某代为致意。” “放心吧,我们会把将军的真挚友情转达给领事先生的。”威瑟说。 虽然劳乏至极,余伯宠一夜也不得安眠,彻骨的寒风和浓烈的恶臭倒在其次, 三五成群老鼠的骚扰着实让人头疼。辗转反侧,苦不堪言,直到第二天黎明才勉 强睡熟,但工夫不大,又在狱卒的摇撼下迷迷糊糊地醒来。 “什么事?”他揉着涩重的眼皮,看到狱卒手里掂着一大串钥匙。 “恭喜余老爷……” 此语一出,余伯宠遽然悚惕。他不止一次体验过铁窗风味,对狱中的陈规陋 习也有所了解,死囚临刑前照例会得到几句赠言,大都是譬如“恭祝老爷升天” 之类的反话。 “怎么,”他愕然相顾,“裴老六竟如此性急,一堂未过,就要开刀问斩吗?” “不要误会,确实有贵人相助,余老爷已经自由了。”狱卒笑着说,上前替 他打开镣铐。余伯宠懵懂不解,在狱卒的指引下走出牢房,穿行于黑暗的甬道, 犹自恍然梦中,一直出了监狱大门,发现伫立石阶下的杜昂,心底的谜团才陡然 消散。 原来是伦先生到了,余伯宠面露喜色,看见杜昂手里提着自己的那只土黄色 行囊,身后停着一辆乌篷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