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刺探者翻身上马,掉头而去。余伯宠和苏珊牵动缰绳,一路尾随。月光暗淡, 风沙弥漫,前方的黑影并未察觉被人跟踪,只顾纵马扬鞭,向北疾驰。余伯宠却 不敢疏忽大意,极目观望,亦步亦趋,始终保持着半里的距离。苏珊相伴左右, 屏声凝神,眼看着一座座形态各异的沙丘从脚下掠过, 神秘的黑影似乎没有停歇 的意思。她的心情难免有几分紧张,但更多的还是莫可名状的兴奋。 刚刚望见那座高大的土墩,却先听到两三声尖锐的枪响。余伯宠的一颗心猛 然下沉,催马上前,看到苏珊的坐骑仍拴在沙垄下的红柳包旁,人影却已杳然不 见。 余伯宠愀然变色,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强作镇定吩咐随从人员:“各位, 我们分作三路包抄。切记两点,第一,尽快找到德纳姆小姐并确保她的安全。第 二,不要滥杀,只须解除枪手的武装即可。” 交待完毕,立刻行动,杜昂在左,盖勒在右,余伯宠居中,众人以迅雷不及 掩耳之势冲下沙垄。破败的古堡内,三四名乌兹别克人正在帐外持枪巡逻,各个 蹙额凝眉,神色惶急,似乎在极力寻觅搜索。蓦然看见考古队员由四面八方的残 垣缺口涌入,不禁仓皇失措,慌忙举枪反抗,却难免顾此失彼。震耳欲聋的呐喊 中,密集的枪响如同暴风骤雨,乌兹别克枪手纷纷倒地,惨叫声起落不绝。 这些乌兹别克人原本身经百战,望风披靡只因毫无防范的原故。考古队员发 起进攻时,不少人酣睡未起,等到为枪声惊醒,来不及准备武器马匹,就已经中 弹或是被俘。所幸考古队员谨遵指令,瞄准射击尽量避开要害部位。顷刻之间, 城堡内的局面已经基本得到控制,只有少数格外机敏的枪手落网,凭借着奇特险 恶的地势负隅顽抗。 余伯宠一边追剿残敌,一边四处查探寻找,高声呼唤苏珊的名字。然而,掀 翻枪手的帐篷,搜遍残垣断壁,始终不见苏珊的踪迹,喊得嗓子沙哑,也得不到 一点响应。余伯宠五内如焚,思忖着返回讯问被俘人员,勒马犹疑之际,一颗子 弹擦着他的帽檐飞过。 余伯宠惊出一身冷汗,跳下马来,伏身回头,瞥见一条人影从砂岩间闪过, 像是在木拉提旅店遭遇过的卡西列夫。余伯宠暗想,浦斯金不在,卡西列夫应该 是小分队的首领,“擒贼先擒王”,方可彻底瓦解敌人的阴谋。另外,从他的口 中或许能得知苏珊的下落。当下聚精会神,小心应战。 卡西列夫一击不中,随即向北逃窜,无奈余伯宠紧追不舍,只得停下脚步全 力周旋。激烈交火之余,两人在错落无序的沙山石林间腾挪闪跃,子弹打得岩层 碎裂,沙尘四溅。片刻后,余伯宠藏身的矮墙后忽然归于沉寂。卡西列夫暗暗疑 惑,不知对方是弹药用尽,还是中枪负伤。探头窥望,余伯宠果然没有攻击的迹 象,矮墙的边缘隐约露出一顶宽檐帽。 卡西列夫心中窃喜,不失时机地扣动扳机。谁知枪声响起,那顶帽子却轻飘 飘地飞出老远,原来下面竟然空荡无人。卡西列夫正感到诧异,又听到疾风掠过 , 一柄英吉沙匕首已经插上自己的右臂。卡西列夫惨叫一声,手枪跌落,尚不及 捡起,余伯宠已从天而降般地出现眼前。 卡西列夫骁勇顽强,犹自纵身厮打,挥拳踢腿,气势汹汹,可惜右臂剧痛无 从发力,几个回合下来已难以招架。随后杜昂赶来,和余伯宠联手,转眼间已将 其制伏。 余伯宠从他身上拔出匕首,又扯下一条衣襟替他简单包扎伤口,同时警告道 :“如果不想失血过多,最好规矩一点。” “哼,”卡西列夫负固不服,“若论枪法格斗,你未必是我的对手,看来大 名鼎鼎的‘沙狐’只不过是诡计多端。” “你们在浦斯金的唆使下为非作歹,也算不上光明正大吧。”余伯宠针锋相 对,“少废话了,快告诉我苏珊在哪里?” “那个恶毒的女人已经被我杀了。” “什嘛!?”余伯宠发指眦裂,一把拽住他的领口,正欲宣泄忿恨,脑海里 却闪过一念。倘若苏珊遇害,何以连尸体也寻不到,卡西列夫总不会腾出工夫掩 埋前来偷袭的敌人,可见是信口雌黄。于是平心静气,继续盘诘。不料,卡西列 夫只是连连冷笑,始终不发一言。 “混蛋,还不老实……”杜昂横眉断喝,挥动枪柄狠狠砸去。卡西列夫的左 颧骨边顿时红肿瘀青,然而挺胸昂首,并无惧色。杜昂勃然大怒,又要再打,却 被余伯宠拦住。 “算了,老杜,你先把他押下去吧,我再去寻找一遍。”余伯宠明白,像卡 西列夫这样的赳赳武夫,绝不会轻易屈服于暴力。并且回忆方才的情景,几个乌 兹别克人在帐外巡望搜索,似乎苏珊尚未落入敌手,只是暂时隐匿,不知所踪。 深思苦虑,左顾右盼,眼看已走至城堡尽头,仍旧毫无所获。余伯宠焦灼万 分,颇感束手无策,身旁的土墩上却突然传来一声呼喊。“喂,聪明的狐狸,你 难道就不会往上看一看吗?” 余伯宠仰起头来,看见苏珊正蜷缩在土墩顶端的一处风蚀凹槽里,双颊通红, 金发散乱,显然饱受苦寒。余伯宠喜出望外,又不免纳闷,土墩高达三丈,而且 相当陡峭,也不知她是如何爬上去的。 “你还发什么呆?想看着我冻死在这土墩上吗?”苏珊大声叫道。 余伯宠如梦初醒,不迭答应着,选好位置,张开双臂。苏珊一跃而下,扑向 他的怀抱。两人顺势倒在一片斜坡上,向前翻滚了很远才停下,却依然紧紧相拥, 没有分开的意思。四目交会,默然无语,似乎在体味着劫后重逢的欢悦,又仿佛 在感受着初次亲密接触的激动。 最后还是余伯宠先坐起来,顾左右而言他地询问:“苏珊,你没有受伤吧?” “有。”苏珊摘掉风镜,不假思索地回答。 “啊,在哪里?是不是很严重?”余伯宠满脸关切,上下打量着。 “当然严重,简直不可救药。”苏珊一本正经地说。 “我怎么没有看到伤口?”余伯宠见她浑身完好,不由得备觉蹊跷。 “伤口在这里,”苏珊手指自己的胸膛,嫣然笑道,“我的一颗心被丘比特 的箭射穿了。” “丘比特……”余伯宠迟疑着,很快又心领神会。“你说的是那个光着身子, 背后长一双翅膀,经常拿着弓箭飞来飞去的小男孩儿吧。” “是的,”苏珊眼波流动,“我期待着他把你的心当作另一个目标。” 余伯宠轻轻笑了,由于受过怀特神甫的熏陶,他对西方的神话传说并不陌生, 知道丘比特象征着爱神,苏珊的言外之意显而易见。虽然思绪万千,却也未置可 否,审时度势,此刻并不宜于坦露心迹,于是闪烁其词,婉转地改换了话题。 “神仙的心思恐怕不是凡人能够揣摩的,你还是先讲一讲刚才发生的事情吧。” 接近正午时分,余伯宠率队返回驻地,布莱恩等人纷纷出帐迎接。看见行动 成员平安无事,众人皆大欢喜,听了绘声绘色的讲述,更觉得惊奇而兴奋,以为 兵不血刃便消除后患,对于考古队实在是一个吉利的前兆。 然而,乐观的气氛并未延续太久,严酷的现实又一次呈现眼前。考古队稍作 休整,拔营出发。根据德纳姆地图上的标注,下一个目的地有一座古老的佛塔, 而后折向西南,即是楼兰遗址的所在。考古队宵寝晨兴,踔厉风发,打算加速挺 进。不料天气骤变,道路难行,短短十几英里的距离竟耗费了四天的时光。 冬天本来是沙漠里最平静的季节,却也不会表现得绝对安宁。一旦狂风大作, 广袤的荒漠依然飞沙走石,暗无天日。流动的沙丘翻滚起伏,犹如波涛汹涌的海 洋。而咫尺之间不辨方向,莫说继续行走,若不及时伏地躲避,人畜迷失其间也 是很正常的事情。考古队历尽艰险抵达佛塔附近,检点人马装备,损失相当严重, 除了两峰运载冰块的骆驼走散外,还有两位中方学者和一名英方的测量员失踪了。 即使如此,也须知难而进。队伍在残破不堪的佛塔下休息一夜,次日黎明整 装开拔。走了不足三英里,却见天边阴云漠漠,远处雪光隐隐,似乎又有风暴来 袭。为防不测,队伍只得暂停行进。布莱恩摇头叹息:“想不到今年冬天的气候 如此反常,看来我们计划的行程将要延迟了。” “没办法,”余伯宠无奈地说,“欲速则不达,我们的一切行动只能依从气 候的变化。否则到不了楼兰,考古队的人员辎重已经所剩无几了。” 迫不得已,就地扎营。虽然考古队携带着大量的冰块,却要为日后身逢绝境 做准备,迄今为止还不敢轻易动用。因此,每到一处新的驻地,别人支撑帐篷的 同时,余伯宠的首要任务是领着有经验的劳工在周围寻找水源。刚开始走进沙漠, 由于离孔雀河较近,挖出的井水还算甘甜。后来,他们在因风蚀作用而凹下去的 黄土坑里凿井,出水的深度一般在七英尺以下,取得的水往往又苦又涩,牲畜喝 下去尚且无妨,人若饮用,轻则恶心反胃,重则腹泻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