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真是愧不敢当,”她歉笑着,“能够接近你所理想的情人标准是我的荣幸, 只是不知道该如何表现,才可以维护你心目中美好的印象。” “你已经做到这一点了。”余伯宠直言不讳,“梦想固然奇妙,却总是遥不 可及,切实的关怀和理解更值得加倍珍惜。何况你吸引我的不止是天生丽质,还 有一份纯真与热忱,以及聪颖和勇敢的完美结合。” 苏珊目眩神摇,周身的气血汹涌澎湃,四肢百骸有一种轻盈恬适,飘然欲仙 的感觉,而蕴涵于肺腑间的一股柔情变得厚重无比,浓不可化,却又无法用言语 表达。不知不觉中,两人的双手已经紧紧地握在一起。 艰难险绝的旅程中,甜蜜的时光毕竟是短暂的。队伍继续前进了三天,仍然 不见楼兰遗址的踪迹,视野内皆是连绵不尽的沙丘,渺小的人畜似乎陷入一片浩 瀚无垠的蛮荒世界。队员们的表情显得疲惫而麻木,每个人的心里都充斥着悲哀 和绝望,就连性格坚韧的余伯宠也不例外。 然而,正当他考虑着如何补偏救弊的时候,却没有料到,探险队即将面临一 次灾难性的打击。 进入沙漠后,考古队的冰块储备一直被视作整个行动的命脉,并且遵循着严 格的分配制度。驮运冰块的骆驼均编号排序,每次酌量提取,绝不容许随意动用。 尽管如此,存量还是逐日递减,布莱恩离去前又分割了一部分,等到持续挺进三 天后,装载冰块的骆驼只剩下五峰了。 找不到水源的情况下,冰块的分配仍然继续。每逢此时,队员们的情绪普遍 高涨,尤其是体力消耗颇大的民夫,简直比领取工钱的日子更加兴奋。 盛放冰块的铁锅架在火上加热,还没有完全融化,劳工喀斯木已迫不及待地 舀了一木瓢解渴,夹杂着冰屑的淡水滋润着干涸的五脏六腑,清爽惬意的感受胜 过品尝天底下所有的美酒。 但是,当他的木瓢再次伸向铁锅,却忽然感觉腹内疼如刀绞,旋即翻滚倒地, 惨嚎不绝,嘴角冒出黑红的血沫。 “怎么回事?”附近的余伯宠赶来,却见喀斯木面皮肿胀,舌苔乌紫,分明 是中毒的症状。犹自惊骇不已,又听到身后的摄影师史蒂芬大叫一声,口鼻渗血, 紧接着又有两名队员相继翻倒。 “大家快放下冰块,千万不要喝水!”余伯宠高声提醒,奔走相告。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威瑟和苏珊等人围拢上来,惶急之余,威瑟却不 忘抉瑕擿衅。“余先生,冰块可是由中国人负责监制,你最好能够提供一个解释。” “哪里是追究责任的时候,还不赶紧救人!”余伯宠怒声驳斥,冲入帐篷拿 起药箱准备实施救治,却已然于事无补。在此之前,有八九个人饮用过解冻的冰 水,其中五人当即丧命,可见毒性猛烈。其余几人目睹同伴受害,无不栗栗危惧, 有人把手指塞入嘴里抠挖,试图吐出刚刚喝下去的水。也有人颓然倒地,闭目等 死,苦熬了半晌,却终究没有发作。 搬运尸体,勘察现场,初步得出一些结论。“眼前的惨祸是蓄意谋划的结果, 有人早在冰块凝结前放进了包裹毒药的蜡丸。冰块经过加热后,蜡丸随之溶解, 无色无味的毒药混入水中,饮用者看不出丝毫痕迹。” “有一个现象值得注意,”苏珊说,“方才融化的冰总共是六块,分别装在 不同的铁锅里。喝过前两锅水的人中毒身亡,喝过其余锅里水的人却安然无事, 说明剩下的冰块中并不是全部藏有剧毒。” “你该不会因此而感到庆幸吧。”威瑟冷笑道。 “我当然不会那么天真,”苏珊说,“但从中得到了一点启示。考古队出发 至今,所用的冰块并无异常,偏偏到最后的关键时刻突发变故,有毒无毒的冰块 掺杂在一起,更像是对方的别有用心。只不过若想在火候上把握得分毫不差,也 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由此可见,”余伯宠说,“投毒者对我们的行程非常了解,并且充分掌握 着冰块的分配步骤,甚至有可能一直隐藏在探险队内。” “那会是什么人呢?”威瑟发问。 “如果知道,悲剧就可以避免了。”余伯宠淡淡地说。根据作案手法,他已 经联想到了阴险毒辣的“樱花社”,只是仓促之际,头脑中思路紊乱,一时还难 以明察。 “无论怎样,中国人也难辞其咎。如此重要的环节,当初为什么不采取防范 措施呢?”威瑟怨气冲天。 “灾难已经降临,一味的指责埋怨又有什么意义?况且你凭什么说我们没有 采取防范措施,事实上每块冰在冻结以前都有人亲口尝试……”余伯宠厉声抗辩, 忽然想起当初负责制冰的杜昂,连忙转身询问。“老杜呢?怎么没有看到他。” “扎营的时候,杜爷带着两个人外出找水去了。”旁边的驼夫艾买提答道。 “噢,”余伯宠深锁双眉,茫然四顾,并没有看到杜昂。但在不经意间,一 条似曾相识的身影映入眼帘。那是个身材短小的劳工,扛着一把坎土曼踽踽独行 于营地边缘,一副粗糙的面孔余伯宠并不认得,却觉得他走路的姿势有几分熟悉, 只是急切之中无从追忆。 “艾买提,那人叫什么名字?”余伯宠伸手一指。 “不知道,我从来没有和他说过话,还以为是洋大人自己带来的伙计呢。” “苏珊,是这样子的吗?”余伯宠又问。 “咦,我好像也没有见过这个人。” 余伯宠顿生蹊跷,冲着那名劳工招手呼唤:“喂,你过来一下。” 那人听到叫喊,抬头张望,看见余伯宠缓步走来,神情倏尔大变,随即掉转 身体,迈动两条罗圈腿,朝着不远处隆起的沙丘飞快跑去。 “胡医生——”余伯宠恍然记起在木拉提旅店神秘消失的“樱花社”爪牙, 不由得既惊且疑。比起俄国人来,日本人的奸滑狂妄更胜一筹,居然假冒劳工一 路躲在考古队内。此计虽险,却也着实高明,民夫们来自四面八方,大部分素不 相识,甚至语言也各不相通,混迹其中毫不显眼。而平日沙尘满面,五官模糊, 更不会引起其他考古队员关注。若非布莱恩中途撤离,队伍人数骤减,加上机缘 巧合,或许“胡医生”的行藏至今也不会暴露。但是,考古队内还有没有“樱花 社”的同党,冰块里的剧毒是否有化解的办法,一切还须从“胡医生”的口中套 取详情。 一念至此,余伯宠不敢怠慢,大步流星追了过去。苏珊紧随其后,同时掏出 手枪准备射击。 “别开枪,我们需要活口。”余伯宠沉声告诫。 松软的沙地不宜于奔跑,相比之下,“胡医生”的一双短腿显得更加灵活敏 捷。等余伯宠和苏珊冲上沙丘,他已经逃出半里之外。余伯宠正感到焦急,忽然 发现对面的沙梁上走下三个人,为首的好像是找水归来的杜昂。 余伯宠大喜,放声呼喊:“老杜,快拦住他——” 也许听得不大真切,杜昂表现得相当迟疑,驻足观望,不知所措。反倒是随 行的两名劳工率先做出反应,挥动着挖掘工具扑向“胡医生”。“胡医生”了无 惧意,举起手中的坎土曼迎战。左突右挡,及其凶悍,三五下便将两名劳工打翻。 当他拔腿再想逃跑时,杜昂方才缓过神来,即刻横身拦截。两人拳棒交接,拼力 厮斗。 余伯宠和苏珊渐渐逼近,“胡医生”心慌意乱,口中嗷嗷怪叫着,急于摆脱 纠缠。杜昂越发勇猛,应付裕如,眼见坎土曼迎面扫来,迅疾挪动脚步闪了过去, 右臂顺势一撩,手腕处恰巧砸上“胡医生”左边的太阳穴。这一招看似平常, “胡医生”却仿佛中了雷霆一击,当时口歪眼斜,直挺挺地栽倒在沙坡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