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余伯宠已经赶到,俯身探摸,“胡医生”鼻息全无,不由得顿足长叹,忍不 住责怨道:“老杜,你出手太重了。” “刚才的情形你也看到了,如果不及时还手,或许倒下的人就是我。”杜昂 理直气壮地说。 余伯宠无言以对,唯有蹙额摇头。苏珊也深感惋惜,又有几分困惑。“轻描 淡写的一拳,怎么竟然致人于死地呢?” 一句话提醒了余伯宠,忽然想起“圣玛丽亚号”上的情景,杜昂的手臂上原 本戴着一副“铁护腕”。以此刀枪不入的硬物猛击人体要害,威力自然不同凡响。 细心揣摩,刚才的一幕与其说是歪打正着,倒更像是在利用特殊的装备制造 杀机。 可是,在已经占据上风的情况下,杜昂为什么决意除去“胡医生”呢? 苦思冥索,余伯宠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背升起,无数记忆的碎片及久困于心 的悬念正一点点的链接拼凑,似乎就快要呈现出清晰的印象。 “余老板还有什么吩咐么?他们需要马上回营地治伤。”杜昂镇定自若地请 示,一面扶起倒地的两名劳工。 “喔,你们先回去吧。”余伯宠的神态近乎木讷,指着“胡医生”的尸体说, “我和德纳姆小姐留下来,看看他身上还有没有可疑的东西。” 杜昂并不关心余伯宠的打算,对“胡医生”的尸体也不屑一顾,搀扶着两名 劳工径直回返。但走了不远,又莫名其妙地扭头望了一眼。 杜昂的“狼顾”征相在余伯宠看来已习以为常,苏珊却不禁感到好笑,说: “你这位朋友有点古怪,好像脑袋后面也长着一双眼睛。” “你高估他了,”余伯宠懒懒地笑道,“如果脑袋后面也长着眼睛,就不可 能留给别人向水里投毒的机会。” “啊,原来他就是监造冰块的负责人,刚才你为什么不当面查问?” “嗨,”余伯宠微微苦笑,“有些问题是不会轻易得到答案的,必须依靠自 己探索求证。” 苏珊懵然无知,他却没有进一步的解释,而是将深邃的目光抛向前方。半空 中云愁雾惨,远处黄尘弥漫,似乎有变天的迹象。余伯宠的脸色骤然阴沉,喃喃 叹道:“真正是祸不单行,如果这时候来一场风暴,不知道探险队还能不能挺得 过去。” 天气变化不会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厄运来临前,人们所能做到的只是加强防 御措施,尽量减少损失。傍晚时分,探险队重新选址,在一处低洼地带安营扎帐, 又挖了一排土壕沙坑用以掩蔽辎重物品,诸如牲畜粮草、仪器工具、零散的文物 等,甚至包括那些混杂着剧毒的冰块——其中的原故就好比一个谨行俭用的财主, 忽然发现积攒多年的黄金不过是一堆废铜烂铁,即使痛心疾首,却也不忍断然舍 弃。 和以往稍有不同的是,不需要特别守护,也不必担心有人盗取冰块。至少迄 今为止,干渴的折磨还不能超越死亡的威胁。一切安置妥当,所有的队员都躲进 帐篷,和衣蜷缩在被窝里,默默聆听着帐外的动静。 风声渐起,却不是很大,细碎的沙粒打得帐顶啪啪作响。然而,正是这种前 兆,人们才更加感到恐惧。因为真正可怕的沙暴就像一个虎狼之年的旷妇,往往 来势绵软,后劲十足,并且延续不绝,凶猛异常。 果然,夜色越发昏黑,风力越发强烈,挟带着尖锐的啸叫在沙丘间穿梭回荡。 这时却有一条幽灵般的身影溜出营帐,顶风前进了几步,又下意识地回头一 瞥,看上去竟像是勇武机敏的杜昂。他艰难地走到营地边缘的沙坑旁,从一峰卧 倒的骆驼背上解下一个装冰的包裹,而后连滚带爬地返回帐篷。 紧紧系牢帐帘,摘去脸上的风镜,将冰块放入事先预备的铁锅里,又点燃了 下面的煤油炉。望着摇曳不定的火苗,杜昂的脸上流露出了一丝满意的微笑。 当冰块开始融化,他却忽然察觉有异,蓦然回首,顿时目瞪口呆。原来,不 知什么时候,余伯宠和苏珊居然并肩端坐在自己的睡榻上。 “余……余老板,你们怎么进来的?”杜昂惊愕莫名。 “很奇怪是不是,其实每个人都会遇到百思不解的难题。”余伯宠答非所问 地说,“正如我们此刻的迷惑,探险队人人皆知冰里有毒,你却毫不犹豫地拿来 止渴,莫非已经达到了勘破生死的境界吗?” 杜昂缄口无言,悄悄改变了一下坐姿,右手攥紧了刚才用来切割冰块的短刀。 “不要乱动!”苏珊厉声警告,“你的面前有两把上膛的手枪,哪里还有反 抗的机会。最好保持冷静,心平气和地和余先生聊一会儿。” 无须提示,杜昂也看到了他俩手中的武器,神情虽然有几分气馁,阴森的目 光里却透出一股倔强和怨愤,冷冷地盯着余伯宠说:“不要太得意,若非布莱恩 提前撤退,冰块存量骤减,过早出现了‘图穷匕见’的局面,恐怕你至今还闷在 鼓里呢。” “不错,说来惭愧。”余伯宠轻轻点头,“我把一些简单的事情想得过于复 杂,以至于被许多虚幻的假象所蒙蔽。实际上只从表面的破绽入手,也早该揭穿 你的鬼把戏了。” “哼,说得倒轻巧,好像我们的计划部署有无数漏洞似的。”杜昂嗤之以鼻。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余伯宠说,“你们精心设计的阴谋固然缜密, 却也远远称不上天衣无缝。回想一下,从浦江码头上船后的失图事件,以及木拉 提旅店的枪战风波,直到今天‘胡医生’的仓促丧生,但凡‘樱花社’采取重大 行动的时候,似乎都不乏你的身影。并且当对方形迹败露,又无一幸免地死于非 命,致使线索中断,考古队无从深究,难道这一切都是巧合吗。另外,‘樱花社 ’行踪诡异,相互间或许素未谋面,确实需要一个秘密联络的标记。但这一点正 是无可弥补的缺陷,稍加思索不难发现,就像花影老九的手臂上始终缠绕着丝巾 一样,你的那副铁护腕不也是欲盖弥彰的明证吗?” “‘沙狐’果然厉害,”杜昂懊恼地叹了口气,“没有及早将你除掉,实在 是我们的失误。” “你太客气了,”余伯宠说,“从‘媚香楼’开始,继而是船上的偷袭,紧 接着又操纵飞机失事,及至花影老九的美人计,你们哪一次肯对我心慈手软,若 不是上天庇佑,只怕我早已不在人世了。不过,有一件事我还是弄不明白。” “什么事?”杜昂随口道。 “可以肯定,当初你借腿伤之由避免和我同飞新疆,只是想暗地里单独赶往 机场做手脚。但是,你为什么不制造一场更严重的事故,而仅仅是破坏了飞机的 供油系统呢?” “那一次算你走运,关于飞机的构造性能我并不熟悉,况且连夜往返督军府 与南湖之间,时间上也不容许多做准备。”杜昂如实供述。 “哦,原来你对机毁人亡的结果并无把握,所以才有嫁祸于人的安排,事先 在赵根发的碗里下了泻药……”余伯宠恍然大悟。 “怎么?莫非你早就知道赵根发是一只替罪羊?”杜昂诧异道。 “也不算太早。在木拉提旅店的仓库里,我仔细查验了赵根发的尸体,发现 他在中枪之前已经断气,而且手腕上的文身也像是刚刚刺上不久,这才感觉过去 的推断有误,只不过当时还无法确定怀疑的目标。” “既已洞见症结,却又不动声色,余老板深藏不露的心机真是了不起。”杜 昂不禁喟然。 “过奖,若论奸滑诡诈,我的道行远不如你。你一路设下圈套,把大家的注 意力转移到赵根发身上。又故意表现得偏颇执拗,将一副逞强争功的神态扮演得 惟妙惟肖,始终给人留下忠勇奋发的感觉。单凭这份矫揉造作的深厚功夫,我也 敢断定阁下在‘樱花社’中绝不是寻常的脚色。如果方便的话,可否赐教大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