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余老板独具慧眼,我也不便继续隐瞒身份了,”杜昂微微一笑,“不知道 你有没有听过‘田仓雄次’这个名字?” “田仓雄次……”余伯宠悚然心惊,“莫非你就是多年前曾派人找伦先生接 洽的那个‘樱花社’头目。” “不错,”杜昂说,“伦庭玉冥顽不灵,我只得另辟蹊径。那年适逢他在沙 漠遇险,我冒充寻宝者及时援救,并藉此混入伦府,苦苦等待良机。可惜伦某人 行事谨慎,这些年来居然无隙可乘。” 余伯宠越发震惊,叹道:“为了接近目标,甘于长期忍辱负重,你的执着和 胆识固然令人钦佩。可是,传说中的楼兰财宝真的具有那么大的诱惑力了吗?” “当然,”杜昂答道,“‘樱花社’立志发扬光大,必须经历一个积累财富 的过程。余老板是古董专家,想必也听说过楼兰文物在国际市场不断上涨的行情 吧。” “无论涨到什么价钱,也不过是身外之物,”余伯宠夷然不屑地表示,“而 你们付出的代价又是多少呢。无休止的争夺中,‘樱花社’成员接连伤亡,难道 他们的生命在你眼里就一文不值吗?” “胡说,”杜昂怒目相向,“那些倒下去的伙伴,无一不是我肝胆相照的好 弟兄。尤其是阿九,更是我深爱不渝的女人……” “阿九……”余伯宠稍微一怔,随即想起了妖冶入骨的花影老九,不无讥讽 地笑道,“果然是佳偶良配。为了掩饰真相,眼睁睁地看着情人坠楼身亡,你们 的相爱方式倒也与众不同。” 杜昂的眼里凝聚着一丝哀怨,切齿愤盈地说:“阿九的死让我痛心,但更多 的是骄傲和激励。‘樱花社’之所以战无不胜,正是归结于慷慨无畏的牺牲精神。 为了完成首领指定的任务,我们能够抛开个人的荣辱得失,甚至可以随时随 地放弃生命,庸碌怯懦的人根本无法理解这种舍身取义的信念。“ “领教了,”余伯宠鄙薄地笑道,“你们的残酷无情确实无人可及,只是罪 恶的目的最终也未能实现。” “我刚才说过,”杜昂不服气地辩驳,“若非行程有变,或许我们的计划已 经宣告成功。” “我很纳闷,”苏珊忽然插话,“你们的企图无非是抢夺文物换取金钱,事 实上探险队先前挖出的东西已经价值不菲,如果你们乘时顺势和布莱恩博士一起 撤离,阴谋得逞的把握岂不是更大么?” 不等杜昂回答,余伯宠便一语道破。“所谓利令智昏,这正是贪欲无厌酿成 的苦果。在他们看来,博士先行带走的文物尚不能满足需求,还想深入楼兰攫取 更多的财宝。不料,这么一来竟导致行藏提前暴露,并且和我们同样濒临绝境。” 杜昂显然被说中痛处,眉宇间满含遗憾,不耐烦地嚷道:“不要废话了,既 然落在你们手里,大不了一死而已。” “也不致如此,”余伯宠说,“如果你肯把如何区别冰块的办法和盘托出, 我可以考虑网开一面。” “别做梦了,”杜昂冷笑,“功亏一篑已经令我追悔莫及,唯一值得安慰就 是能够和你们同归于尽,你认为这样的机会我愿意错过吗?” “我知道你对待生命的态度十分淡漠,”余伯宠说,“但不要忘记,世上还 有比死亡更加可怕的考验。虽然我不擅长使用暴力,却了解威瑟队长精通此道, 假如把你交给他,相信会有一番别有风味的款待。” 杜昂惶然失色,深知威瑟狠辣刻薄,性命攸关之际,必不吝惜凶残手段。自 己虽不会屈服,临死前却要无端遭受一场非人折磨。反复忖度,不由得汗出浃背, 惊恐不安的目光缓缓地投向面前的铁锅。 煤油炉仍在燃烧,冰块已经化作一锅滚水,团团白雾蒸腾缭绕。外面的风势 愈加猛烈,帐篷四壁鼓动起伏,似乎随时有被撕裂的可能。 “田仓君,”余伯宠称呼着对方的本姓,催促道,“想好了没有,我的耐心 是有限度的。” “想好了……”杜昂垂头丧气地答应着,稍作犹豫后遽然抬首,目中凶光暴 射,嘶声怒吼:“你去死吧——” 话音未落,右脚已经踹向铁锅。眼疾手快的余伯宠预感到他要发难,迅捷闪 避的同时顺势推开了苏珊,一锅滚烫的开水全部泼在睡榻上。 杜昂并没有继续进攻的打算,趁两人相继翻倒,自己却纵身而起,一边戴上 风镜,一边用手中的短刀猛然划向帐帘。他的腕力奇大,质地坚韧的帆布竟然被 豁开一道七八尺长的口子,整个人也随即一跃而出。 眼看着敌人逃走,余伯宠却无暇追赶,因为门帘洞开,狂风乘虚而入,顷刻 间已将帐篷掀翻。倘若不及时躲避,被迎面而来的风沙呛入口鼻,人会有活活闷 死的危险。于是,他拉着苏珊再次扑倒,手忙脚乱地掏出风镜和头巾。等到挣扎 着从地上爬起,杜昂早已不见了踪影。 此刻正值风暴的高峰,绵亘不绝的沙丘犹如沸腾的海洋,汹涌澎湃,呼啸翻 腾。或卷起万丈沙尘,直冲苍穹,或构聚成股股烟柱,滚动前进。方圆百里一片 混沌,咫尺之间不辨东西。 事先虽有提防,仍然免不了大祸临头。层叠毗连的营帐被刮得七零八落,不 少队员蒙受了无妄之灾。有人被整座沉重的沙丘覆盖,须臾间窒息身亡。也有人 被坚硬的石砾击中,痛苦的号叫淹没于响彻天地的风声里。余伯宠和苏珊相互扶 携,踉踉跄跄地钻入一座不曾被吹倒的帐篷,倾听着狂风嘶鸣,所能做的只有等 待和祈祷。 恐怖和煎熬持续了四五个钟头,直到黎明前后,风势才渐渐减弱。空气里依 然弥漫着细小的沙尘,勉强起身查看,煞费功夫安置的营地早已面目全非。逐次 检视,损失极其惨重。三顶帐篷完全被破坏,装备辎重丢失过半。六人丧命,五 人受伤,另有三人不明去向。 失踪的人员里面包括原形毕露的杜昂,和他一起消失的还有两峰装载冰块的 骆驼。究竟是借天气变化成功逃脱,或是葬身于凶猛的沙暴,结果就不得而知了。 余伯宠不禁诧异莫名,虽然早就看出来苏珊和威瑟貌合神离,却没有想到两 人之间竟存在着刻骨铭心的夙怨。既然水火不容,却又结伴同行,其中的原委着 实令人费解,思忖再三,忍不住探问究竟。 “说起来话就长了……”苏珊舔了舔干燥脱皮的嘴唇,叙述了一段不堪回首 的往事。 “论起奸滑歹毒,厚颜无耻,威瑟的功夫称得上登峰造极了。”余伯宠喟然, “若非出于不得已的苦衷,你也绝不会和他达成合作协议。” “是的,我迫切盼望继承父亲的遗志,又无力筹措到充足的资金,只得先把 心中的仇怨搁在一边。”苏珊无奈地叹息,“如今见识了威瑟的残暴,真的后悔 当初没有听从辛格的劝导。” 余伯宠目光一凛,说:“我还记得,辛格是在不断阻拦你的时候突然亡于非 命的。” “嗯,他是死于车祸……”苏珊语调哀婉,瞥见余伯宠神情怪异,心中不由 一动。“怎么,莫非你怀疑那不是一起意外事故?” “不止是怀疑,简直可以肯定,辛格既然成为签署协议的羁绊,以威瑟的暴 虐不仁,有什么事情干不出来呢?” “不错,辛格之死一定是他暗施毒计的结果。唉,当时我只顾悲痛,居然一 点没有发现。”苏珊咬牙切齿,激愤不已,却见余伯宠蹙眉垂首,神思不属,似 乎另有心事,忍不住问道,“伯宠,你又察觉到什么不妥吗?” “请稍等,容我再想一下。”余伯宠轻轻摆手,神色越发凝重,仿佛正被无 穷的悬念谜团束缚着,只不过夜阑人静,思路明晰,揣摩忖度了不久便重新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