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苏珊,你曾经提起过,后来辛格已经答应将令尊的地图出售给威瑟,却始 终不允许你参加考古队,是吗?” “是的,有过九死一生的亲身经历,他大概不愿看着我重蹈覆辙。” “真是个单纯的姑娘,”余伯宠苦笑,“难怪辛格不肯轻易向你泄露底蕴。” “什么底蕴?”苏珊分外惊讶,“你怎么知道辛格对我保留着秘密?” “可惜我也是刚刚领悟,”余伯宠说,“事实上在此之前,有一个人早就洞 见症结了。” “谁?” “布莱恩博士,”余伯宠说,“他坚持率先撤离,你总不会认为是缺乏勇气 所致吧。” “还有什么其他的原因吗?”苏珊问。 “想想看,”余伯宠说,“我们在佛塔附近挖出规模庞大的文化遗址,令尊 的文献资料上却只字未提,单凭一个地貌变化的解释是否太牵强了。按照地图的 标注,由佛塔折向西南十几英里即可抵达遗址中心,而计算行程,我们持续挺进 了足有四十英里,却丝毫没有接近目标的迹象。还有,根据《乔治日记》的描述, 楼兰周围皆为雅丹沟壑和干枯的盐壳地形,而我们一路上所见尽是滚动的流沙, 这一点又能说明什么呢?” “你是说……地图指示的方向有误?” 余伯宠郑重地点点头,说:“布莱恩隐约意识到危险,又没有充分的把握, 况且根本无法说服固执的威瑟,只得自己选择了退避,却在无形间做出了正确而 明智的选择。” “那么,我们目前的位置应该在哪里?”苏珊局促不安,取出那两片已经拼 接完整的楼兰地图。 余伯宠略加审视, 微微摇头。“我也说不清楚,无论队伍偏于南或是偏于北, 都还不算很糟的局面。因为南有车尔臣河,北有塔里木河,总归是渐渐靠近希望。 但若孤军深入到这片地区可就惨了——“他伸手指向地图上的一块空白,表 情异常严峻。 “那是什么地方?” “塔克拉玛干——维语的意思是‘进去出不来’。” “莫非就是传说中的‘死亡之海’?”苏珊脸色煞白。 “是的,倘若深陷其中,放眼漫漫黄沙,没有任何参照物,连指南针和探测 仪也失去了作用,我们只有等待死神的召唤了。”余伯宠黯然道。 “天哪,”苏珊心惊胆寒,却又浑然不解。“我父亲的绘图技术精湛,怎么 会犯下如此严重的错误呢?” “苏珊,事到如今,你还以为这只是令尊的无心之失吗?”余伯宠目光闪烁, 意味深远。 “你的意思是……啊,不,”苏珊悚然警醒,难以置信地说,“我父亲背负 着生活的压力和重振声誉的理想,历尽千辛万苦来到西域,怎么可能只为了故意 绘制一张虚假的地图。” “最初的目的也许并非如此,只不过濒临绝境以后就不同了。”余伯宠肌擘 理分,侃侃而言。“一个人在生机渺茫之际,各种情感的积蓄涌动达到极致,包 括对亲人的深切怀念和对仇人的刻骨痛恨。在令尊眼里,忘恩负义的威瑟是不可 饶恕的,若不实行惩罚,必定抱憾终天。他预测到自己在楼兰的发现将轰动世界, 从而会吸引贪婪狂妄的威瑟,于是一条构想精妙的计策油然而生。所以,当《乔 治日记》广泛发表后,楼兰地图却始终没有公开,为的就是有朝一日使威瑟误入 歧途。” “不对,”苏珊提出异议,“如果你的判断属实,辛格返回英国后,本来有 不少机会将地图脱手,他为什么一再拖延,直到我们迁居印度多年,威瑟亲自登 门寻访。” “中国有句古话,‘放长线,钓大鱼’,”余伯宠说,“这正是令尊和辛格 的高明之处,假意躲避掩饰,让威瑟费尽周折,反而更加相信地图的真实性。” “可是,”苏珊仍有疑虑,“辛格总该把真相透露给我吧,他怎么忍心看着 我和威瑟一起落入圈套呢。” “这也是阴差阳错使然,开始辛格讳莫如深,或许有替令尊维护形象因素, 同时也担心你城府不深,和威瑟交涉的过程中暴露破绽,所以只是一味劝阻。等 到后来有了和盘托出的想法,却又突遭暗算,口不能言,继而导致一段隐秘最终 湮没。” 苏珊五内如沸,急于找出一条理由推翻余伯宠的结论,回味良久,想起辛格 临死前有口难言的凄惨形状,又不得不承认对方的分析合情合理,丝丝入扣。冥 思苦索,只觉得迷离惝恍,荒诞绝伦,以至于神智错乱,失声悲啼。“上帝,怎 么可能发生这种事情呢?” “相对于险象环生的荒漠,波谲云诡的人心更加难以捉摸。令尊被威瑟害得 倾家荡产,萌生复仇的念头也属正常,只可惜……”余伯宠慨然长叹,不忍卒言。 德纳姆耗尽心血策划的骗局已然奏效,但出乎意料的是,当仇人跌入陷阱的 时候,自己唯一的女儿也将成为牺牲品。想到这里,竟不知该替无辜的苏珊扼腕 兴嗟,还是替九天之上的亡灵感到遗憾。 苏珊的感触更不必说,任凭多么坚强的性格,也无法承受如此沉重的打击。 愁眉锁眼,哀思如潮,因饥渴折磨而日渐消瘦的娇躯瑟瑟发抖,依靠余伯宠 的扶持才勉强坐直。 “伯宠,”她泪流满面,哽咽低语。“告诉我该怎么办,我们是不是真的要 陪着威瑟一起去死?” “不,不,天无绝人之路,总会有办法的……”余伯宠紧紧搂着苏珊,即使 脑海里一片空白,也没有流露半分惆怅的神态。他十分清楚,苏珊的身体已经相 当虚弱,虽然重新振作不大容易,却也不能长久沉浸于颓唐忧怨的情绪中,倘若 万念俱灰,整个人很快就会垮掉。于是他一刻不敢离开,温柔呵护,婉言宽慰, 尽量抚平苏珊内心的创伤,试图捱过最痛苦的关口,天明起来再作计议。但没有 想到,一夜过去,等待他们的还有一场更大的劫难。 黎明时分,余伯宠才哄得苏珊睡下,自己则在一旁和衣打盹。尚未进入梦乡, 隐约听到帐外人语喧哗,其中夹杂着急促的脚步声。他遽然惊醒,一跃而起,刚 刚掀开帐帘,却不由得愣住了。 他看见两支毛瑟枪正迎面对准自己,持枪者分别是威瑟及英方队员史蒂芬。 附近的营地上,不少探险队员和劳工正在拆卸帐篷,捆扎行李,仿佛即刻出 发的样子。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余伯宠迟疑道。 “余先生,请你把武器交出来。”威瑟说,表情异常冷漠。 “为什嘛?”余伯宠的音调很高,一半是诧异,一半是做作,意在拖延时间。 他已经感觉事态严重,只是还不清楚底细,并且留意到两人脸色发青,手臂 僵硬,显然于寒风中守立了许久。 一面搪塞周旋,一面盘算着反抗之计。他的右手缓缓伸入怀中,准备趁缴枪 的间隙突然实施袭击。不料,这时候苏珊恰巧从帐内走出。 由于忧心如捣,苏珊根本无法安眠,听见外面吵闹,连忙起身查看,相见之 下也不禁一怔。余伯宠却不免踌躇,唯恐发难之际殃及苏珊,只得委屈从顺,轻 轻拿着枪柄递给对方。 “威瑟先生,你要干什嘛?”苏珊质问。 “先不要提问,你也一样,把枪交出来。”威瑟恶狠狠地说。 “凭什嘛?你有什么资格收缴我的武器?”苏珊厉声呵斥。 “看来你是想逼着我采取一些强制措施了。”威瑟面目狰狞,举起毛瑟枪向 前踏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