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苏珊,”余伯宠忍俊不禁地说,“你最初看见吐尔迪的时候,是不是觉得 非常惊讶?” “是呀,他身裹兽皮,目光呆滞,像一尊雕塑似的站立在芦苇丛中,样子确 实有几分可怕。” “你知道他当时为什么一动不动吗?”余伯宠笑着说,“事实上是被我们吓 呆了。吐尔迪说,以他六十多岁的年纪,也根本没有见过有活着的人从荒漠深处 走来,当两个满面尘垢衣衫褴褛的家伙突然出现,还以为是碰上了沙妖风怪之类 的东西。” “哈,”苏珊不免失笑,“连世居沙漠边缘的人也感到吃惊,可见我俩的模 样有多么狼狈。” 谈笑之间,吐尔迪问起两人此行的目的。余伯宠据实相告,吐尔迪顿时错愕 变色,一会儿摇头咂舌,一会儿神情沉峻,默然深思了许久才重新开口。通过余 伯宠的翻译,苏珊明白了吐尔迪正在叙述一个关于沙漠的古老传说。 他语调迟缓地讲到,孔雀河南岸最大的沙漠原名翰海,那里曾有一座世外桃 源般的城堡。不知何年何月,有一个名叫提布的商人,抱着大发横财的愿望,历 经千辛万苦,跨越重重阻碍,终于找到这座神奇的城堡。进城以后,发现四周杳 无人迹,而大街小巷堆满了黄金白银和绫罗绸缎。提布禁不住心花怒放,开始疯 狂地往皮袋里填塞金银财宝,又拼命地往骆驼身上装载绫罗绸缎。但是,就在兴 高采烈的时候,一阵迅猛的风暴忽然席卷而来,刹那间飞沙走石,天昏地暗,紧 接着四城关闭,城门内外被厚重的沙粒填埋得严严实实。提布用尽平生力气,始 终无法打开城门,正当茫然无措之际,半空里飘然落下一幅布条,上面清晰地写 着两行字迹。“让神圣的城堡在沙海中屹立,让贪婪者在成堆的珠宝中死去。” 提布懊悔无及,气绝身亡。在他死后不久,人们就把翰海改名为塔克拉玛干,意 思即众所周知的“进去出不来”。 听完故事,苏珊和余伯宠相觑无声,眼神里闪动着些许微妙的色彩。他们都 懂得,吐尔迪正用委婉的方式表达一种善意的警诫。虽然考古探索的意义和攫取 宝藏不可同日而语,荒诞离奇的传说也未必产生震慑效果,尤其对于苏珊而言, 涉险闯关的经历越发增强了征服沙漠的信念。可是,在两人的心灵深处,依然能 够感悟到一点不同寻常的启迪。 饭后,吐尔迪的妻子照料客人安置。临时张罗的“客房”内,头尾相连摆放 着两张以芦苇和红柳条搭成的睡榻,上面铺着一层狼皮褥子及相关衾具,虽然简 陋,却也十分舒适。在周身疲乏的苏珊看来,无疑具有一份难以抵御的诱惑。吐 尔迪又来拨旺墙角的炭盆,小心盖好防火的铁罩,笑容可掬地交代了几句才欠身 离去。 “吐尔迪说,”余伯宠代为解释,“夜里风大,请仔细掖好被子。家中条件 艰苦,希望你不要介意。” “嗨,吐尔迪太客气了,与近两个月的境遇相比,这里简直可以和皇宫媲美。” 苏珊感叹道,转念又想,眼前的一切也要归结于余伯宠的交游广泛,不由得抛去 温柔的一瞥。“能够拥有你这样的旅伴,我的运气实在不坏。” “承蒙夸奖,不胜荣幸。”余伯宠微笑,“快点睡吧,等你一觉醒来,也许 还将面对更大的惊喜。” “哦,什么惊喜?” “说出来就没意思了。”余伯宠笑而不答,狡黠地眨了一下眼睛, 随即躺倒 在自己的床铺上。 苏珊心中疑惑,却也无暇深究,此刻只觉得眼皮涩重,倦意难挡,急于倒头 寻觅好梦。没有了进退失据的困扰,远离了饥渴交加的煎熬,这一觉睡得格外香 甜,直到次日黄昏才迟迟醒来。 苏珊睁开双眼,看到旁边的床上已空无人影。走出屋外,寒风扑面,顿感神 清气爽,精力充沛。她惬意地伸了一个懒腰,发现余伯宠正在前面的胡杨树下归 整一堆木柴。 “你起来了,”余伯宠招呼,“睡得还好吧。” “再好不过了,连日来的困乏一扫而空。”苏珊说,留意到四周阒然无闻, 问:“咦,怎么不见吐尔迪一家?” “他们全家去十里以外参加一个亲戚的婚礼了,本来打算邀请我们同往,见 你美梦正酣,就没有上前打扰。” “罗布人的婚礼场面一定挺热闹吧。” “当然,”余伯宠笑着介绍,“和中国内地的大部分地区不同,罗布人青年 男女自由恋爱,通常在部落之间互相选择。婚礼当天,男女双方的亲友齐聚海子 边,燃起篝火,烤炙鲜鱼羊肉。饱餐一顿后,大家又唱又跳,在歌舞中完成仪式。 罗布人的生存环境虽然恶劣,却个个率真豁达,彼此间绝无龃龉纷争,并且拥有 独特风俗传统,譬如歌谣、舞蹈、民间故事等,堪称西域最古老的文化。” “避世离俗,忘情荣辱,和大自然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倒也是一种别具风格 的生活方式。”苏珊低声感喟,悠然神往。 “你壮志未酬,尘缘难解,恐怕还达不到萧然物外的境界。”余伯宠轻轻笑 道,继而转变话题。“先不必大发感慨了,你难道不想见识一下我带来的惊喜吗?” 苏珊这才想起睡前余伯宠说过的话,不由得兴趣昂然,笑问:“对了,你究 竟在搞什么花样?” 余伯宠仍未明示,领她走到与“客房”相通的一间柴屋门口,笑着说:“你 进去一看就明白了。” 苏珊茫然不解,缓缓掀开门帘,整个人立刻呆住了。这间屋子不算宽敞,像 是一个厨房,南侧另有一门,东侧窗下砌着一座灶台,上面罗列着陶碗瓦罐等餐 具。灶内柴火旺盛,上有一锅滚水,西北两侧的墙角堆积着鱼干肉脯及家什杂物。 最引人注目的是,屋子中央放着一只硕大的圆形木盆,看上去做工精细,坚实厚 重。盆内蓄满了热水,白雾蒸腾弥漫。毋庸置疑,这是一盆特意预备的洗澡水, 旁边的矮凳上还摆着一套由麻布和兽皮缝制而成的干净衣裤,很显然是女主人的 惠赠。 “天哪,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苏珊喜心翻倒,兴奋莫名,但也有 几分困惑。“你怎么可能像变魔术似的找来一只浴盆?” “虽然我没有洁癖,却也很难适应长期无法洗澡的日子,所以当初在吐尔迪 的帮助下制作了一只浴盆。”余伯宠解释,“昨晚吃饭的时候,我无意间发现它 已被主人家当作盛放野菜和沙枣的容器,于是心中突发奇想,这或许能成为我送 给你的走出沙漠后的第一件礼物……” 望着他衣领上刚刚凝结的汗渍,苏珊蓦然意会,为了替自己准备“礼物”, 余伯宠悄悄地提前起床,腾空浴盆,修复洗刷,接下来凿河取冰,劈柴烧水,若 非一段温存而细致的情怀使然,怎么肯付出这么多辛劳而繁琐的努力? “真不知该如何感谢你。”苏珊发自肺腑地说,一把搂住余伯宠,在他的面 颊上深深印上一吻。 余伯宠如沐春风,感觉一场忙碌适得其所,只是不免有几分拘谨,慢慢推开 苏珊的手臂说:“好了,你请自便吧,我在屋外替你守门。” 苏珊含笑顺从,翩然入内。余伯宠则拉过一条板凳坐下,耳边听到窸窣解衣 的声音,以及水流溅落的响动。他可以体会出苏珊尽兴沐浴时的舒畅,心情也随 之变得轻松而愉快,怡然自得地注视着窗外渐渐昏沉的夜色,脸上始终洋溢着一 抹浓浓的笑意。 工夫不大,门里突然传来一声轻轻的呼唤:“伯宠,请过来一下。” 余伯宠略感诧异,暗忖,难道这么快就洗好了。他不假思索地挑起门帘,顿 时瞠目结舌,不知所措。 苏珊犹自一丝不挂地浸泡在木盆里,荡漾的水波掩盖不住优美动人的身段, 湿淋淋的金发高高挽起,水珠沿着发梢滴落在丰满的胸膛上。幽暗的灯光使腮边 的羞色隐约难辨,却无法遮挡眼中勾魂摄魄的妩媚。 余伯宠已经不是第一次目睹苏珊的裸体,却依然心旌摇曳,呼吸急促,迟疑 了片刻才支吾着发问:“是……是你在叫我?” “劳驾替我擦擦背好吗?”苏珊嫣然一笑,意态慵懒。 “苏珊,我……”余伯宠面红耳赤,进退两难。 “我忽然觉得不应该单独享用这种优待,”苏珊接着说,“否则也未免太自 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