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余伯宠越发震惊,仓皇之际已然领悟,这分明是一种强烈的暗示。除了白痴 以外,恐怕再也没有人可以找出拒绝的理由。 仿佛受到一股魔力的牵引,余伯宠开始宽衣解带,一步一步迈向木盆。神魂 颠倒,目迷五色,直到接触了苏珊滚烫的肌肤,紊乱的思绪才稍稍平复。他不禁 想起初次相会的一幕,当时的苏珊同样春光尽泄,但与今夜比较,对待自己的态 度竟然判若云泥。从娇嗔痛责到相邀共浴,翻天覆地的转变似乎在瞬间完成,究 其原因,只不过心中添加了一份柔情蜜意。 两人相处的时间并不长久,却在一起经历了太多的艰险和苦难,忧患之中滋 生的情愫,远比花前月下的缠绵更值得珍惜。因此,当他们荡涤尘埃,重新回到 床上,接下来发生的一切都显得自然而然了。 犹如失陷荒漠的人终于找到了一片绿洲,两人都迫不及待地从对方身上发掘 甜美的源泉。余伯宠获得的感受是蓬勃的活力,苏珊则慢慢品味着无比的体贴和 爱护。事实上,色授魂与的过程循序渐进,妙不可言,起先像是凝结千年的天山 冰雪,在温煦阳光的烘照下消融解冻,由涓涓溪流渐次汇集成万顷碧波,继而穿 越山谷,匹练飞空,最后化作两股呼啸澎湃的钱塘潮。在猛烈的交接与撞击中, 余伯宠和苏珊早已忘记了所有的烦恼与压抑,几乎在同时攀上了快乐的巅峰。 余伯宠毕竟没有辜负哈尔克的期盼,终于在一个风雪之夜和苏珊一起返回了 雅布。刚入城门,就有奉命恭候的仆役上前迎接,搬取行李,套上马车,随即送 往伦庭玉的庄园。 庄园内原已灯火阑珊,听到两人归来的消息,立刻又变得热闹起来。主人伦 庭玉亲自倒屣相迎,在此下榻调养的方子介等学者也纷纷披衣起床,围住两人寒 暄问候,不厌其详。余伯宠和苏珊含笑致意,应接不暇,只是连日来的经历一言 难尽,急切之间根本无从回答。最后伦庭玉出面化解窘态,力劝几位学者先各自 回房,等颠簸劳苦的队友歇息一晚再作叙谈。 学者们都是通情达理的人,见此状况相继离散。伦庭玉遂令婢仆预备热水, 分别伺候余伯宠和苏珊盥洗更衣,又开上一桌精馔佳肴,供两人浴后享用。 吃得一饱,品茶消食,倦意渐生的苏珊连连打了几个哈欠,不禁略带羞涩地 向陪座的伦庭玉和唐怀远致歉。 “不必介意,两位旅途疲惫,本来就该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我已经叫人收 拾好了房间,请德纳姆小姐早些安置吧。”善解人意的伦庭玉说,又吩咐婢女替 苏珊引路。 苏珊含笑称谢,起身随婢女离去。伦庭玉转过脸来望着余伯宠,蔼然可亲的 目光使人感到无比温暖。 “伯宠,这一趟你受苦了,人好像瘦了不少。” “能和伦先生再见已经是上天厚待,所有的苦累都无足挂齿。”余伯宠抚摸 着自己的面颊笑道。 “是呀,”伦庭玉喟叹着,“四十七人的队伍只回来九个,损失确实惨重, 但和当年几近全军覆没的德纳姆考古队相比,似乎已算得上奇迹了。” “荒漠深处固然恐怖,但若有了坚定的信念和精良的装备,人们照样能够在 生命的禁区开辟一条探险之路。”余伯宠感慨万千,“当然,‘知之非艰,行之 惟艰’,其中的曲折变化我真的想一口气对您说出来。” “我何尝不愿洗耳恭听,只是你奔波劳乏,精神不济,想必需要先休息一下 ……”伦庭玉踌躇着说,语气中却透出恋恋不舍的意味。 “不要紧,我还支撑得住,有些话如鲠在喉,闷在肚里反而睡不踏实。”余 伯宠感念知遇,竟然显得莫名兴奋。 “太好了,”伦庭玉喜形于色,“反正明天不必赶路,今夜我俩不妨作一番 长夜之饮。” 余伯宠慨然应允,于是移席密室,遣退僮仆,只剩下心腹侍从唐怀远温酒布 菜。 关于沙漠中的情形,伦庭玉从先行返回的队员口里也有所了解,布莱恩及方 子介的探险历程已经令人称奇,却没有料到,在坚持留下的另外一支考古队身上, 发生了更加波谲云诡的变故,一经披露,顿觉惊心动魄。 首先提到的是那两片地图的原委,不仅伦庭玉感到讶异,连素来表情淡漠的 唐怀远也错愕变色。 “地图竟然是假的?!”伦庭玉匪夷所思,瞠目呆坐了片刻才喃喃道:“难 怪当初辛格会轻易用它换取川资,如果是主人的心血之作,想必他至死也不肯脱 手。可是,德纳姆费尽千辛万苦才来到西域,怎么可能只为了完成一幅虚假的地 图?” “这自然并非初衷,而是在绝望之际想出的一条诱敌之计……”余伯宠缓缓 解释,暗自庆幸苏珊提前归寝,否则关于德纳姆乘伪使诈的内幕倒不便平铺直叙 了。 听罢德纳姆和威瑟之间的恩怨纠纷,伦庭玉越发神情恍惚,回忆多年来对地 图的珍藏,以及为此引起的明争暗斗,只觉得可笑而又可悲。懊恼和怅惘的感受 无可宣泄,最后化作一声无奈的叹息。“唉,英国人一向以笃诚绅士自居,想不 到勾心斗角的手段也如此歹毒。” “人心险恶,原无疆域种族之分。”余伯宠说,“其实,论起奸滑伎俩,日 本人丝毫不比英国人逊色。” “日本人?你是指……”伦庭玉不免茫然。 “有一个叫作田仓雄次的‘樱花社’头目,伦先生大概还有印象吧?” “是的,田仓雄次早年曾派人与我商洽合作发掘事宜,遭到回绝后便销声匿 迹。但日本人侵吞文物的野心不死,虽然我和田仓素未谋面,却可以预感到他就 是‘樱花社’在西域活动的幕后主使。” “您的判断不错,”余伯宠说,“稍有差异的是,您和田仓早就认识,并且 多年来关系融洽。” “是谁?莫非假名托姓?”伦庭玉惶然追问。 “您有一个机警干练的老部下杳无音讯,”余伯宠旁敲侧击,“难道一点也 不觉得奇怪?” “你说的是小杜吗,我以为他已经不幸遇难了。”伦庭玉迟疑着,发现对方 神色异常,不由得忽有憬悟。“怎么,莫非他和田仓雄次之间有着某种联系?” “联系极其密切,”余伯宠说,“事实上两者同为一人。” “啊,”伦庭玉骇然失声,和唐怀远相觑无言。紧接着由余伯宠进一步揭示 了杜昂的真实面目,以及‘樱花社’在沙漠里的种种罪行。 余伯宠明白,伦庭玉颇以知人善任自矜,如今遭受亲信属下蒙蔽,内心的伤 痛必定不堪设想。为避免其过度忧愤,他陈述的语调格外婉转。纵然如此,造成 的震撼也相当强烈。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当沉稳持重的唐怀远眼张失落,切齿 愤盈时,伦庭玉反倒表现出罕见的平静,虽然目光里隐隐交织着羞辱和悔恨,但 脸色如初,举止从容,似乎在尽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余伯宠暗暗吃惊,由衷地 为那一份深厚的涵养折服。 “这么说,诡计多端的田仓雄次已经在风暴中丧命?”唐怀远插言道。 不等余伯宠回答,伦庭玉凝眉推测说:“杜昂身体矫健,意志顽强,又有两 驼冰块为依靠,逃离沙漠的机会还是很大的。” “我也这么想的,”余伯宠附和道,“倘若田仓贼心未泯,再次潜回雅布, 倒是我们一个不小的隐患。” “所以……”伦庭玉稍作沉吟,似乎自言自语,又像是发号施令。“今后无 论何时何地遇见他,人人得而诛之,不只是为我们的发掘计划扫除障碍,同时也 是替含冤惨死的根发报仇雪耻。” 余伯宠和唐怀远频频颔首,肃然领命。接下来谈及发现楼兰和侥幸脱险的过 程,伦庭玉兴致盎然,但听到无功而返的结果,眉宇间难免流露出几许遗憾。 “实在抱歉,”余伯宠面含愧疚。“我虽然找到了楼兰遗址,但体力和补给 俱已接近极限,以至于无法带回那些宝贵的文物,最终辜负了伦先生的重托。” “伯宠,何出此言?”伦庭玉连连摆手,温和劝慰,“我总不会把文物的价 值看得比你的性命更加重要吧。况且在此之前,考古队的发掘也取得了丰硕的成 果。事实证明我是没有看走眼的,若非你才智非凡,如何识破德纳姆苦心策划的 骗局,而没有坚韧的品格和当机立断的魄力,又如何因祸得福,抵达楼兰?虽然 最后功亏一篑,毕竟获得了详实的经验。另外,你沿途记载的资料图本也弥足珍 贵,必将成为日后重返沙漠的有利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