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一番话使余伯宠备受鼓舞,不禁跃跃欲试地说:“伦先生,我们什么时候重 新出发?” “不必着急。”伦庭玉微笑着,“你远道归来,精疲力竭,需要安心休养几 日。再者,考古队重整人马,添置装备,也须耗费一段时光。” 余伯宠默默忖度,深以为然,伦庭玉又说:“不过,也不会拖延太久。一则 受季节限制,天气转暖不利于深入沙漠。二则也是形势所迫,裴敬轩和迪化府之 间冰火难容,随时可能将雅布周围变成一片硝烟弥漫的战场。” “哦,裴老六自不量力,终于要和迪化府开仗了?”余伯宠说,暗想,倘若 兵戈扰攘,以雅布为基地的考古行动必定大受影响。“为保证发掘计划顺利实施, 伦先生不能设法阻止吗?” “嗐,你太抬举我了。”伦庭玉苦笑,“虽然交恶的双方都给我几分薄面, 我的号召力在西域到底有限。迪化府的姚大帅早就担心裴敬轩尾大不掉,只怕也 有率先发难的打算。实际上雅布地区的局势如何发展,俄国人的立场才是关键。” “那么,俄国人的态度究竟怎样?” “这就要看裴敬轩的手腕是否高明了。俄国人在雅布别无图谋,所觊觎的也 是沙漠深处的文化瑰宝,由于举措失当,竟不能捷足先登,只能向裴氏父子施加 压力,其间或许夹杂着军火交易等附属条件。而裴敬轩的处境就颇为尴尬了,排 除我的因素,他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得罪英国人,如何周旋调解着实大伤脑筋。” “如此看来,我们挖掘到的那批文物放在雅布是十分危险的。” “慑于英国人的势力,裴敬轩不敢轻举妄动。”伦庭玉缓缓道,“他手里还 用着我一笔款子,这个人情也不得不掂量。而另一方面,为了向俄国人交差,他 必须想出补偿的办法。因此,文物短期内可保无虞,但时日持久就难说了,尤其 在不由我保管的情况下。” “怎么,那批文物目前不在伦先生府上?”余伯宠诧异道。 “嗨,”伦庭玉又一次苦笑,“前些天考古队归来,我曾力邀大伙入住寒舍, 顺便腾出房屋安放文物。谁知布莱恩坚持下榻旅店,同时也执意不肯将文物留下。” “什么原因?” “他口口声称,在没有按照协议书分配之前,双方共同挖掘的文物不宜放置 于私人府第。谁都听得出,这分明是有意提防我们营私舞弊,简直是小人之心。” “就算是小人之心,也是无可辩驳的理由,”余伯宠说,“此刻文物是在木 拉提旅店吗?” “是的,就放在先前制作冰块的那间库房,由双方派人共同看守。”伦庭玉 说,“英国人派的是保罗? 盖勒,我则命忠实可靠的萨昆前去配合。” “萨昆……”余伯宠稍加犹豫,想起了那个曾经随侍宝日娜身边的威猛汉子。 暗自好笑地想,无论什么样的合作形式,一旦到了瓜分利益的时刻,似乎都 可以放弃宽容优雅的风度,取而代之的是一副斤斤自守,严阵以待的姿态。可是, “考古队回来的日子也不短了,如果不想节外生枝的话,为什么不及早进行整理 分配的工作?” “这就要问布莱恩了,我已经催促过几次,他却一再推三阻四,也不知想搞 什么花样?”伦庭玉啧有烦言。 “应该没问题吧,”余伯宠说,“布莱恩博士虽然头脑精细,却是个勤谨本 分的考古学者,与威瑟的卑鄙贪婪并不相同。我想,他之所以不急于履行协议, 是不是因为仍然保留着同中方继续合作的愿望。” “继续合作?恐怕不大现实吧。”伦庭玉夷然轻笑,“且不说英国人面临资 金短缺,人员不整的困难,单凭那一张伪造的地图,也早就失去了同中方合作的 资格。能够让他们分得一部分文物,已经是我们宽大为怀了。” “或许布莱恩也意识到这一点,才有优柔寡断的表现。等到明日见面,我会 相机试探一下他的真实想法。” “很好,”伦庭玉说,“你不妨直言相告,中国人诚信为本,绝不会背弃先 前的约定。但他也要认清形势,尽快着手进行文物分割事宜,拖沓延误是徒劳无 益的。因为除了萨昆以外,木拉提旅店四周还有官兵日夜把守,任何人想要投机 取巧都办不到。” 余伯宠顿口无语,暗自揣摩,由于布莱恩的举措不定,伦庭玉难免心生芥蒂。 但据实分析,大英领事馆的触角虽然遍及西域,在雅布地区的影响却无足轻 重。 因此,在眼下犬牙交错的环境里,一支寥落疲乏的英国考古队不可能掀起太 大的风浪。与其妄加猜忌,不如安之若素地完成最后的合作程序。默思良久,正 要婉转劝解,却忽然心念一动,想起了一件更加牵挂的事情。 “伦先生,”他的神情变得凝重,“近来可有哈尔克的消息?” “哦,你的老友安然无恙。”伦庭玉说,“我让小妾前去探望过两次,除了 行动失去自由,饮食睡眠俱可保证,裴敬轩也没有滥施酷刑,大概是忙于军务无 暇顾及吧。” 此时无暇顾及,总有一天会腾出工夫的,余伯宠暗忖,如何使伦庭玉切实关 心才是当务之急。反复斟酌,突发奇想,微笑着说:“哈尔克有一个响亮的绰号, 不知伦先生听说过没有?” “似乎听过,是不是叫什么‘野骆驼’?” “不错,但您清楚这名字的来历吗?” “唔……”伦庭玉猜测着,“或许是体格健壮,善于奔跑的缘故吧。” “您只说对了一半,”余伯宠详细解释,“凡是久居西域的人都知道,野骆 驼是沙漠里耐力最强的动物,仅靠一些粗砺的红柳枝裹腹,就可以长途奔袭而不 知疲倦,甚至无畏干渴和风沙的困扰。哈尔克正是具备类似的禀赋,他能够眨眼 间吞下一只烤全羊,也能够四五天水米不沾牙并仍然保持旺盛的精力。一次为了 追踪仇家,他从准噶尔南部出发,用了三天两夜翻越天山,其间既没有歇脚,也 没有进餐,终于在达阪城外结果了敌人的性命。” 伦庭玉全神贯注,目露惊奇,余伯宠及时切入主题。“既然我们有重返沙漠 的打算,自然需要招兵买马,扩充实力。哈尔克久经磨练,猎奇探险的本领远胜 于我,岂不是一个绝佳的人选么?” 伦庭玉蓦然意会,轻轻笑道:“你的这番推荐,倒使我想起当年关公向曹操 所作的介绍。‘某何足道哉,吾弟张翼德于百万军中取上将之头,如探囊取物耳。 ‘“ 余伯宠被窥破心思,不由得略显拘谨, 伦庭玉又笑着说:“其实无须提醒, 我也明白你替朋友担忧的本意。放心吧,伯宠,就算哈尔克一无是处,我也会全 力以赴营救,只不过需要寻找时机,不可操之过急。好了,夜很深了,明日还有 许多事情料理,千万不能累坏身体,干了这一杯就请回房休息吧。” 解除了后顾之忧,余伯宠顿觉愁怀一宽,虽没有开口称谢,却掩饰不住感激 之情。听了伦庭玉的话,欣然举杯,一饮而尽。 正如伦庭玉所言,木拉提旅店的门口及围墙四周有一队官兵在守卫巡逻。虽 然荷枪实弹,警戒却相当松懈,三五成群,闲若散步,除了对驼马车辆偶尔盘查 询问,对进出旅店的各色人等则熟视无睹。当余伯宠和苏珊一起来到旅店,并未 受到任何拦阻,一名认识余伯宠的军官甚至友善地向他们打了个招呼。 两人径直走入主楼,布莱恩仍然住在原先的客房,相见之下,喜出望外,奉 茶让座,细叙别情。 关于楼兰地图的准确性布莱恩早有怀疑,所以才会做出中途撤退的决定,但 得知事情的真相后,仍然惊骇不已,由于苏珊在场,不便埋怨谴责,唯有转而对 威瑟的残忍刻薄声讨抨击。 “其实也不必责怪威瑟,”余伯宠淡淡地笑道,“若非他的冷酷无情,苏珊 也不会孤注一掷地去品尝那些可能含有剧毒的冰块,更不会有后来的各种奇遇。 可以这么说,我们能够度过劫难皆因威瑟先生所赐,只是不知道他本人还在 什么地方苦苦挣扎。“ “恐怕他此刻已经不需要挣扎了。”布莱恩说。 “难道博士断定留在沙漠里的考古队员绝无生还的可能?”苏珊问。 “在缺乏水源和失去方向的情况下,荒漠更像是一座神秘而恐怖的迷宫,提 供给探险者的逃生几率微乎其微。既然你们碰巧选择了正确的路线,其他的人就 很难再得到幸运之神的眷顾了。”布莱恩语调低沉,神容悲戚,但也有几分不易 察觉的鄙夷。“威瑟一生效仿海上枭雄德雷克,虽没有创立相等的成就,却总算 找到了同样的归宿。稍有区别的是,德雷克葬身于茫茫大海,威瑟的灵魂最终安 息在滚滚黄沙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