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三人各怀心事,缄口无言,房间里的气氛颇显沉闷,这时候响起一阵急促的 敲门声。 “请进。”布莱恩说。 房门豁然开启,旅店掌柜木拉提匆匆走入,脱口而出:“博士,不好了……” 话说了一半,发现苏珊和余伯宠在内,旋即戛然而止,脸上堆满了笑容。 “嘿,德纳姆小姐和余老爷也在啊。” “木拉提老板,有什么事吗?”布莱恩从容发问。 “哦,是这样的,”木拉提眼珠转动,慢条斯理地说,“博士昨天吩咐过, 想尝尝小店的招牌菜‘鸽蛋蒸鹿尾’。不巧得很,会做这道菜的厨师巴里坤忽然 病倒了,今天怕是伺候不了贵客,小人特来回禀,还请博士见谅。” “没关系的,”布莱恩轻松地笑道,“反正我们也不急着走,以后总有品尝 的机会。” “那好,小人就不妨碍各位清谈了。”木拉提赔着笑说,欠身退下。 这个细节十分寻常,凝神思索的苏珊甚至连头也没有抬一下,面对门口端坐 的余伯宠却备感蹊跷。木拉提进门时原本气色败坏,似乎有一件要紧的事情通知 布莱恩,看见旁人在座才隐忍不言,细微的神情变化仿佛不为人知,但还是没有 瞒过余伯宠一双饱历沧桑的眼睛。 木拉提毕竟油滑狡黠,随口便托词掩饰,只是惶急间暴露了破绽。和贪图口 腹之欲的威瑟不同,布莱恩对饮食向无苛求,又怎么会对一道菜肴产生兴趣。既 然是谎言,那么木拉提最初想说的话是什么?为什么只能告诉布莱恩一人?两者 之间莫非有什么特殊的关系?余伯宠表面上不动声色,内心的疑团却纠结不清。 虽然布莱恩坚持等待三天的要求纯属多余,宽容的伦庭玉也没有提出反对意 见。因为分配文物的日期终于确定,他原先若有隐忧的心理已然缓解,何况三天 很快过去,之前还有不少琐碎事务需要安排。伦府设备齐全,苏珊在此负责冲洗 从楼兰遗址带回的大量照片,按序编列,附文注释。余伯宠则在方子介等学者的 协助下,整理汇总各种资料,逐步策划制定新的探险方案,并且遵从伦庭玉的指 示,每天抽出空暇去往木拉提旅店,对那批即将分割的文物检点审视一番。 考古队运回的文物总共有三十四箱,如今存放在旅店花园西侧的库房里。库 房四面的窗户都被木板封死,密不透风的大门上挂着两把坚固的铁锁,钥匙分别 掌握在萨昆和盖勒手中,若非中英双方共同许可,任何人也难以擅入。 每次奉令查看,余伯宠都不免感慨万千,积累如山的几十箱文物固然珍贵, 换取的代价却是数量近乎相等的生命,难道这种劳民伤财的发掘行动果然意义深 刻吗?倘若得不偿失,无穷的遗憾又有谁能弥补?苦思冥想,莫克究诘,在第三 遍例行勘察后,便觉得身心疲惫,意兴阑珊,只想找个地方安静片刻。于是淡淡 地告别了萨昆和盖勒,独自走向客房主楼。 刚在厅堂的吧台附近坐下,就有侍者上前招呼。那是一名身材高大的维族汉 子,肤色黝黑,虬髯满面,穿一件酱紫色长袍。 “老爷在等人吗?” “不,随便坐坐。” “请问想用点什么?”侍者态度恭顺,却像是患了伤风,讲起话来鼻音浓重, 听上去十分滑稽。 余伯宠神思不属,却也未曾留意,胡乱答应了一声。“哦,给我来壶奶茶吧。” 侍者奉命唯谨,去而复返,手捧的托盘上放着茶具及奶酪糖块等物。他熟练 地替客人斟满茶,躬身退到一旁。 奶茶热气腾腾,清香飘溢,加上银制的杯壶精巧可爱,似乎具有一份无法抗 御的诱惑。余伯宠忍不住端起茶杯,正欲一饮而尽,肩膀上忽然被人重重地拍了 一下,紧接着对面的座位上多了一条剽悍魁梧的身影。 “余先生好自在呀。” 余伯宠愕然抬头,随即放下茶杯惊呼:“啊,原来是你。” 来人正是受雇于浦斯金的乌兹别克枪手卡西列夫,沙漠中的遭遇使他和余伯 宠化敌为友,再度相会自然欣喜异常。 “卡西列夫,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回来一个多月了,起初住在将军府,最近才搬到旅店。” “你的手下都好吧?” “都好,多亏余先生所赠的八副水囊,否则我们也不可能顺利逃出沙漠……” 卡西列夫语气诚恳,感激不尽。 余伯宠微笑摆手,示意无须赘述,卡西列夫改口道:“听说中英联合考古队 损失惨重,不少人丧命沙海,弟兄们也都在替余先生的安全担忧。不过,我始终 坚信余先生吉人天相,必定可以化险为夷,为此还和别人打了一赌。” “赌注是多少?”余伯宠笑问。 “一百卢布。” “哈,别后重逢已经是件高兴的事,想不到还能让你额外发一笔小财,这就 更值得庆贺了。来,我们以茶代酒,先干一杯。”余伯宠笑着说,吩咐旁边的侍 者拿来一只空杯,亲自为卡西列夫倒上奶茶。 卡西列夫却似不甚满意,撇着嘴说:“这是娘们喝的玩艺儿,好朋友见面哪 能派上用场,还是喝我的吧。”他从腰间摘下一只扁平的白铁酒壶,拔去木塞, 递给了余伯宠。 余伯宠毫不犹豫地喝了一大口,只觉得一道火辣辣的热线由喉咙直落丹田, 因为不曾提防,竟被呛得连连咳嗽,泪眼汪汪。“好厉害,是什么酒?” “纯正的伏特加,你喝得太猛了。”卡西列夫纵声大笑,随即接过酒壶,也 仰头喝了一口。 “我也品尝过不少烈酒,如贵州茅台、泸州大曲及洋河高粱等,今日领教了 伏特加的滋味,才知道从前喝过的都是些白开水。”余伯宠摇头苦笑,由衷感叹。 卡西列夫却放回酒壶,收敛了笑容,说:“余先生,当初我曾讲过,希望再 见的时候我们已是朋友。事实上这个心愿至今未变,只可惜还有一道难题无法解 决。” “难题?你指的是……”余伯宠目光闪动,隐约意会。 “不错,库房里收藏的那堆东西,已经成为我们建立友谊的障碍。”卡西列 夫惘然若失。 “唉,我早该想得到,你潜入旅店目的原本是受俄国人指使来抢夺文物的。” 余伯宠轻叹。 “不,”卡西列夫说,“雅布毕竟不同于迪化府,浦斯金大人虽然狂妄,却 也不敢公然和英国人及伦先生作对。” “那么,你们的任务是什么呢?”余伯宠脱口而道,立刻感到过于幼稚,对 方的机密岂可轻易泄露。 谁知卡西列夫毫不避讳,“旅店外围有官兵把守,我和弟兄们则负责监视中 英双方在旅店内的行动,至于如何取得那批文物,要看浦斯金大人同裴将军交涉 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