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这么说,如果文物不被转移,你们就不会率先发难。” “是的,”卡西列夫说,“但愿那些木牍文卷在仓库里慢慢烂掉,大家和睦 相处,平安无事。” “你能将真实意图和盘托出,足见襟怀坦荡,待人赤诚。”余伯宠说,“我 也不妨直言相告,那批文物不可能永远放在库房里,你我之间只怕还是避免不了 一场冲突。” “这是我最不想看到的情形,”卡西列夫悠悠地叹道,“大恩尚未酬谢,却 又反目成仇,简直是卑鄙小人的行为。” “嗨,你多虑了。”余伯宠温婉劝解,“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世上的事岂 能尽如人意。为了生存而刀头舔血是一种无奈,却绝不是一种耻辱,何况言而有 信是你们维持声誉的根本。危急关头仍然念及故情,已经不枉我和你结交一场, 如果上天庇佑,让我们同时躲过劫难,或许以后交朋友的日子还长得很哪。” “说得好,能够认识你太让人愉快了,无论是敌是友,我都感到无比荣幸。” 卡西列夫兴会淋漓,轻轻一笑,“放心吧,就算真的动了手,我也懂得临机 应变的诀窍。虽然我和弟兄们都是百发百中的神枪手,但若想子弹偏离目标,也 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余伯宠明白,这是对方在暗示日后将手下留情,得此承诺,愁思困扰的心境 也为之一宽。正想开口称谢,却见又有一名乌兹别克枪手大步走来,看到余伯宠, 少不了一番热情问候,然后附在卡西列夫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 卡西列夫遽然起身,向余伯宠道别。“参赞大人召见,我必须马上离开,改 天再陪余先生共谋一醉吧。” “请便。”余伯宠礼貌地站起来,目送两人匆匆离去。 当卡西列夫的背影刚刚消失于厅堂门口,从门外迎面走进一个头戴圆帽,留 着山羊胡子的老汉,正是旅店的掌柜木拉提。余伯宠心中一动,扬手召唤:“木 拉提老板,请过来一下。” 木拉提闻声抬头,脸上立刻堆满了笑容,一溜小跑赶了过来。“余老爷有什 么吩咐吗?” “我独坐无趣,想找个人聊一聊。”余伯宠一本正经地说。 “咦?”木拉提似乎颇感讶异,“眼下的形势紧张得喘不过气来,想不到余 老爷竟有如此雅兴。” “我倒要请教,眼下的形势有多么紧张?”余伯宠说。 “唔……”木拉提自知失言,神情略显尴尬。“我也是看着街上官兵到处巡 查才胡乱猜测的。其实我一个买卖人,哪里懂得什么时局变化。” 见他局促不安,余伯宠却没有摆出咄咄逼人的姿态,像是漫不经心地问: “最近的生意还好吧?” “托真主保佑,还过得去。只是四城戒严以后,客人来的不是很多。” “有件事实在过意不去,前段日子我急于赶路,在贵店住宿的费用尚未清算。 趁今天有空,请你核对账目,我好一并奉上。“ “余老爷不必操心,”木拉提说,“伦老爷已经派人关照过,你老在小店的 花费全部由他垫付。” “噢,”余伯宠点点头,若有所思地说,“那些英国人的花费大概也归伦老 爷承担吧。” “怎么可能?”木拉提笑道,“那些洋人和您是两码事,伦老爷虽然慷慨, 却也不是‘冤大头’呀。” “可是,”余伯宠忽然侧目而视,“为什么像你这样精打细算的人,却宁肯 做一个‘冤大头’呢?” “余老爷这是什么意思?”木拉提吃惊地说。 “英国考古队人员众多,在此久住所费不赀,你既没有收取定金,也从来没 有讨要欠款,难道不教人觉得奇怪吗?”余伯宠追问。 “你老应该知道,”木拉提赔笑道,“小店的规矩都是临行前结算房钱,哪 里有撵着客人讨账的道理。” “恐怕到他们走的时候,你的账目还没有弄清楚吧。”余伯宠冷笑。 “当然不会,每笔款项都有记录,不信我去拿账簿给您瞧……”木拉提话未 说完,看见余伯宠从怀里缓缓掏出一本纸簿,脸色骤然一变,喃喃道:“今早发 现帐房失窃,银两财物分文不少,唯独不见了一本账簿,原来是……是余老爷动 了手脚,但您为什么要开这种玩笑?” “我不是开玩笑,只不过想探究一下你和英国人的暧昧关系。”余伯宠晏然 自若,目光炯炯。“事实证明,英国人的食宿费用在账面上全无显示,这一点又 该如何解释?” “啊,有这回事?也许‘地下巴扎’期间客人太多,管账的伙计疏忽了。” “这么一大笔收入也会疏忽,你的旅店不早该关张了?”余伯宠呵斥,“说 实话,从最初回到雅布,我对你的时运亨通就产生过疑惑。原先三两间破土房, 短短几年竟变成了高楼广厦,在这么个偏远荒凉的地方,即使天天顾客盈门也难 以实现。如今我总算想明白了,保佑你发财的并不是真主,恰恰是你甘于提供免 费服务的英国人。” “余老爷的想象力真是够丰富的。”木拉提勉强笑道,脸色青白不定。 “还不够丰富,”余伯宠说,“大英领事馆的情报机构‘白胡子’遍布西域, 当然不会错过在边塞重镇雅布安插耳目机会。你以旅店为基础,招待四方宾客之 余可以收集各种讯息,本身又老于世故,八面玲珑,岂不是一个最佳人选?这一 点我直到现在才想出来,已经显得十分迟钝了。” “‘白胡子’?和我有什么相干?你老的话越来越让人胡涂了。”木拉提矢 口抵赖,装做一副抱屈衔冤的模样。 “你不胡涂,却是块十足的‘滚刀肉’。”余伯宠漠然道,“看在以往的交 情上,我不会采取暴力手段。但伦老爷那里就不好交代了,每个人都清楚他在官 府的影响,如果想套问实情,或许会换个环境找你谈话。” 木拉提虽然圆滑,却又生性胆怯,听出了威胁的意味,顿时愁眉锁眼,股站 而栗,嗫嚅道:“余老爷,何必苦苦相逼,就算我是……什么‘白胡子’?也从 来没有得罪您的地方。” “不错,”余伯宠眯着眼睛回忆,“当布莱恩遭‘樱花社’囚禁时,你曾巧 妙地提醒我前往地窖搜救;当联合考古队同俄国人发生对峙时,你又暗中通知官 兵赶来解围。虽然你的本意完全是维护英国人的利益,顺便也曾给予我一些帮助。 但如今的情况不同了,中英双方的合作关系已经走到尽头,形禁势格之际, 谁知道你会耍什么花样。如实招供倒还罢了,倘若顽梗不化,只好将你移交官府, 到时候仅凭隐瞒住客漏逃税金一条,估计裴老六也不肯轻饶。“ 木拉提诚惶诚恐,汗出如浆,急切之间只觉得口中苦渴,适见面前有一杯奶 茶,便不假思索地拿起来一气喝下。然后一双眼睛溜溜乱转,仿佛在极力构想着 脱身之计,却又不住长吁短叹,似乎始终打不定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