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你们误会了,”苏珊说,“我去旅店只是为了给博士送一些照片资料,并 没有讨论什么分配方案。” “这……倒让人难以置信了,英方对那批文物不是相当重视吗?”伦庭玉说。 “我们是很重视,”苏珊说,“但那批文物也是大家共同努力的结果,应当 在相互协商的基础上逐步履行协议,任何一方提前拟订分配方案都不大合适吧。” 一番话堂皇正大,让人无可反驳,但伦庭玉辩才无碍,稍作考虑便从容应对。 “我十分欣赏德纳姆小姐的态度,可是,凡事不能固步自封,否则会耽误不少宝 贵的时间。其实,合作双方互通声气是很正常的事情,至少可以避免许多无谓的 分歧。何况下午旅店突发变故,竟没有给贵方的行动步骤造成一点影响吗?” “你指的是旅店老板被毒害的事件吧,那确实是一个不幸的意外。”苏珊黯 然道,“不过,自从我们抵达雅布,已经遭遇过太多惊险可怕的场景,也许潜在 的危机至今仍然存在,如果动辄畏缩恐惧,大概连一天也待不下去。” “这么说,”余伯宠忽然发话,“布莱恩博士的反应也很平静,和你交谈之 际,难道没有流露出一丝特别的哀痛。” “奇怪了,你应该清楚博士的心理承受能力,绝不会因为一桩凶杀案而惊慌 失措。况且他和木拉提老板非亲非故,为什么要表现出特别的哀痛呢?” 口吻满含困惑,并不像刻意掩饰。余伯宠不免语塞,和伦庭玉面面相觑,不 知所以。鉴貌辨色,苏珊似有所悟,瞪大了美丽的双眼说:“我明白了,你们拐 弯抹角就是为了打听我和博士之间的谈话内容,对不对?” 余伯宠沉默了一会儿,说:“如果不涉及机密,不妨稍作透露。” “哪里有什么机密?嗨,中国式的委婉含蓄实在让人费解。”苏珊无奈地笑 道,“我和博士只不过谈了一些旅行中的往事,顺便分析一下重返楼兰的可能性。” “哦,”伦庭玉饶有兴趣地问,“贵方已经有了重返沙漠的计划?” “暂时还没有,”苏珊说,“第一次探险结束,英方考古队损失严重,人员 不整,装备残破,已经无力进行大规模的发掘行动。博士建议我们将应得的文物 运往喀什,大家先休整一段日子。能否重返楼兰,就要看他和大英领事馆的沟通 情况,其中的关键是争取到资金方面的支持。另外,也必须了解中方有没有继续 合作的愿望。” “那么,德纳姆小姐意下如何呢?”伦庭玉反问。 “我当然愿意留下。目前的收获固然值得欣慰,毕竟还没有达到最理想的程 度,尤其是我已经发现了父亲所挖掘的文物,如果无法带出沙漠简直是一种莫大 的遗憾。而且,通过几个月来不平凡的历程,我早已深深迷恋上这个古老而神秘 的国度,广袤壮丽的天地,悠久灿烂的文化,勤劳质朴的民风,无不让人终生难 忘。”苏珊感慨万千,不胜向往。 “恐怕吸引德纳姆小姐的还不止这些吧。”伦庭玉轻轻笑道,眼光有意无意 地瞟向余伯宠。 “啊,差点忘掉了最重要的一点,也是西域之行最美妙的遇合,想不到在我 追逐梦想的同时,一段漂泊孤寂的情怀终于找到了依托……”谈及男女私情,苏 珊并不避讳,俏脸泛红,眼波流动,向余伯宠抛去温柔的一瞥。 她的双眸澄澈晶莹,神态真挚无邪,丝毫不带矫揉造作的痕迹。余伯宠动情 之余,不禁暗暗愧悔,即使布莱恩包藏祸心,自己也不该对苏珊抱有任何猜疑。 试想,这样一份经历过生死考验的爱情,难道还不足以抵御所有虚伪和贪婪的侵 蚀。 “但愿你心想事成,能够在中国西域留下最美好的回忆。”伦庭玉笑眯眯地 望着苏珊,又旁若无事地和余伯宠交换了一下眼神,说,“时间很晚了,明天还 有许多工作,我们就不妨碍德纳姆小姐休息了。” 余伯宠点头答应,依依不舍地告别苏珊。出门不久,伦庭玉小声询问:“伯 宠,你有什么看法?” “我坚信苏珊同我们一样,并不知道布莱恩居心何在,她甚至和‘白胡子’ 组织毫无接触。”余伯宠的语气非常果断。 “不错,我也是这么想的。”伦庭玉附和道,“德纳姆小姐算得上英方考古 队的骨干成员,倘若布莱恩另有图谋,也不可能在她面前滴水不漏,如此看来, 英方纵有不良动机,却还没有进入具体实施的阶段。” “是的,我的顾虑显得多余了。”余伯宠苦笑,“如果自乱阵脚,反而会给 俄国人及裴老六造成可乘之机。” “不,防微杜渐是很有必要的,尚未真正拥有文物以前,我们时刻也不能掉 以轻心。”伦庭玉郑重告诫,随即又嘱咐唐怀远。“再派几个人去旅店周围警戒, 一旦发现异常情况,即刻回来报告。” 对于这样的安排,余伯宠不再认为是小题大做。心中暗忖,本已壁垒森严的 旅店外又多了一道保险,英国人只怕也玩不出什么花样了。可是,他没有料到, 伦庭玉的部署虽然周详,却还有百密一疏的地方,实际上从那批木箱存放于旅店 库房的第一天起,几方争夺文物的势力已注定要败在布莱恩手下。 旅店库房外临时搭建了一间小屋,专供萨昆和盖勒驻守。两人轮流歇息,几 乎足不出户,通过四周的瞭望孔密切监视附近的动静,未经联合考古队许可,任 何人也不得接近库房门口。 小屋虽然简陋,却也布置得相当舒适,地下是厚厚的毛毯,上面铺设了两张 柔软的睡榻。门边摆放着一只炽热的炭盆,足可抵挡凛冽的寒风,另有洁净的茶 杯餐具,三餐皆有旅店的侍者前来照料,日常琐事根本不需操心。 然而,这样的环境不能给盖勒带来丝毫惬意的感觉。夜以继日,盘坐守候, 枯燥压抑的气氛如同遭受囚禁,何况陪伴身边的萨昆是一个呆板至极的人物,除 去睡眠时间,只是凝神观望,甚至连一句闲谈也懒得出口。 百无聊赖,长吁短叹,盖勒忽然对那些恪守清规戒律的僧侣产生了无比的同 情。因为在他看来,莫说辛苦修行,仅仅在寂寞中度过漫漫长夜也是件难以忍耐 的刑罚,尤其一个体格健壮的男人,似乎更需要一点额外的慰藉,譬如说一壶美 酒,或是一个肥白风骚的女人…… 想入非非之际,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紧接着布帘掀起,一条窈窕丽 影翩然入内。那女人年纪很轻,皮肤娇嫩,眉眼含波,模样竟比盖勒渴盼中的还 要标致。 “咦,你是什么人?”盖勒诧异,颇有一种恍若梦境的错觉。 “我叫帕夏,是来伺候两位老爷用晚饭的。”那女人口齿伶俐,笑语嫣然, 慢慢将手中的食盒放在地毯上。 “平时不是一个叫哈桑的小伙子负责送饭么?”萨昆沉声喝问,神色异常机 警。 “哈桑生病了,掌柜吩咐我接替他的差使。”帕夏对答如流。 萨昆还要盘问,盖勒却唯恐他的鲁莽吓坏了花一般的姑娘,连忙抢先搭讪道 :“哈桑得了什么病呀?” “也不是什么大病,只不过偶感风寒,大概明天就没事了。” 这么说由帕夏代劳服侍也只是一两顿饭的光景,盖勒不免备感失望,喃喃叹 道:“唉,他为什么不得肺痨或心绞痛之类的病呢?” 帕夏隐约领会其意,浅浅一笑,并不作声,伸手打开食盒,把里面的饭菜一 一端出来。羊腿、馕、热汤,式样和平日无异,盖勒突然表示不满。“为什么没 有酒?” “掌柜交待过,两位老爷是不会喝酒的。” “胡说,哪有男人不会喝酒的。”盖勒假作不悦。事实上布莱恩博士曾叮嘱 过,为保持清醒头脑,监管库房的时候不许饮酒。而如今交割期限临近,这条禁 令似乎可以取消,况且若无美酒调剂,又如何把握和帕夏欢聚的短暂时光。思忖 片刻,冲着萨昆笑道:“朋友,明天就要进行分配工作,我俩相处的日子恐怕不 多了,为了纪念这一段友谊,一起喝两杯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