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突如其来的变化出人意料,中方队员无不骇然失色。惊惧之际,伦庭玉一边 命唐怀远救治萨昆,一边遣人向旅店掌柜及驻守门外的官兵打探情况,不一会儿 反馈回来消息,英方昨日并未办理退房手续,而夜间也绝无大队车马离开旅店。 如此就莫可究诘了。迹象表明,背信弃义的英国人侵吞全部文物后溜之大吉, 可是,其阴谋诡计又是如何得逞呢?众目睽睽下,大批木箱根本无法运出旅店, 难道他们会上天入地不成。 “上天恐怕办不到,入地还是有可能的。”余伯宠忽发奇想,说:“诸位不 妨再仔细搜索一遍,看看可有什么秘密通道。” 众人分头行动,在房里房外逐次搜检,几乎不放过每一寸地方。最后方子介 的一名学生在库房内西南角发现了蹊跷,大声叫道:“快来看,这是什嘛?” 库房里原本堆放着一些废旧家什,西南角是几捆破损的芦席。挪开芦席,地 面上嵌着一块平整的木板,用脚蹬踏,发出“嘭嘭”的空响。余伯宠上前一步, 看见木板一端装着活槽,以手揿之,另一端随即翘起,露出了一个六尺见方的地 道口。 俯身察看,地道深有八尺,出口处砌着台阶,两壁和地底皆用油灰筑实,触 摸之下极其光滑,可想而知,近来经常有人出入。 英国人的逃离途径初现端倪,预计逃往何处却无从判断。于是找来两盏美孚 油灯,众人沿阶而下,顺着地道摸索前进。大约过了一顿饭的工夫,来到另外一 个出口。推开隔板,上面是一间普通的民宅,走出房外,有一座相当宽敞的院落。 地面上车辙交错,杂物横陈,看样子曾经热闹非凡,而此刻已是人去屋空, 阒然无闻。 “这里就是英国人最后集结出发的场所。”伦庭玉顿足长叹,“只是不知道 他们接下来跑到哪里去了。” 余伯宠望着院内狼藉一片的草料马粪,忽然猛拍前额,失声叫道:“啊呀, 是我疏忽了。” “怎么回事?”伦庭玉问。 余伯宠谈及昨日追赶田仓雄次时,曾经注意到马厩里马匹短缺的情形。“布 莱恩托词三日后履行协议完全是一条缓兵之计,他们事先分批转移人员车马,一 起隐藏在这间民宅。然后通过地道搬运文物,实施罪恶的计划。可惜我已经发现 破绽,却不能洞察其奸,否则若及时阻止,或许还可以扭转形势。唉,伦先生, 实在对不起,怪我……太大意了。” “伯宠,你不必自责。”伦庭玉紧蹙眉头,虽然懊丧至极,却又尽量摆出豁 达的姿态。“英国人瞒天昧地,寻常人很难窥破玄机,况且当时你正追捕顽敌, 纵有漏洞摆在面前,恐怕也无暇留意。不过,他们的诡计虽然阴险,却也并非天 衣无缝,怪只怪我们在一些关键环节上疏于防范了。譬如说,我们只注重旅店外 围的戒备,却从未想过对方会在库房内部乘伪使诈。倘若当初加派人手,英国人 不可能由地道随意进入库房,这场劫难也许就可以避免,究其根本,萨昆的失职 才是致命的缺陷。咦,萨昆呢,萨昆在哪里?” 萨昆被冷水泼醒后,意识恢复不久,便明白自己闯下了滔天大祸,继而心如 悬旌,愧悔莫及。随众人一起穿越地道,却始终垂头丧气,默不作声。听到主人 询问,才硬着头皮走上前来,简略陈述了昨夜的光景。 “我当是什么奇谋妙计,只不过简单的酒色迷惑,就能够让你放松警惕。” 伦庭玉冷笑,镜片后的眼睛里掩饰不住痛惜和恼恨,犀利的目光紧紧盯着萨 昆。 “你从来没有喝过酒么,还是第一次才见到女人?” “先生……我知错了,下回一定小心。”萨昆嗫嚅着。 这句话却似火上浇油,伦庭玉当即勃然作色。“下回?该死的畜生,难道嫌 这一次的损失还不够吗,多少珍贵的文物断送在你手里,就算赔上整条性命也无 法弥补……”厉声呵斥,怒不可遏,忽然又扬起右臂,用那把精钢制造的手杖狠 狠砸向萨昆。 萨昆猝不及防,肩膀上挨了重重一击,身体顿时矮了半截,脑门上冒出黄豆 大小的汗珠,却又负痛强忍,一声不哼。伦庭玉犹未解气,继续戟指喝骂,咆哮 如雷,口沸目赤之际,五官轮廓都似已扭曲变形。 众人面面相觑,噤若寒蝉,余伯宠尤其深感讶异。在他的印象里,伦庭玉从 来是一派清和平允的气度,何尝见过如此狂躁失态的模样,而且一旦雷霆发作, 竟然别具一份震慑人心的威严。余伯宠也不禁瞠目结舌,不知所措了。想想也难 怪,由于偶尔轻忽,多年的希冀与梦想已灰飞烟灭,恐怕是任何人也无法坦然面 对的残酷情形。他虽然感同身受,却也无从排解,因为此时此刻,还有一个更加 值得怜悯的人需要自己安慰。 这个人就是苏珊。随着事态逐步明晰,她的思维已变得混乱而迟钝,迷惘、 委屈和羞辱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几乎达到了狂悖的程度。耳边充斥着中国人的诅 咒和责难,却也没有半分辩解的勇气。整个人浑浑噩噩,犹如木雕泥塑,又像是 大病未愈,立足不稳,仿佛随时都可能跌倒。 幸亏余伯宠及时上前扶持,关切道:“苏珊,你不要紧吧。” 苏珊花容惨淡,失神的眼里泪光盈盈,似乎自言自语地说:“眼前的一切都 是真的吗?” 余伯宠垂首不语,表示默认。 “我万万不敢相信,”苏珊哀叹,“像博士那样谦恭和善的学者,竟会干下 这种卑鄙下流的事情。其实,联合考古队的挖掘成果已经相当丰硕,即使双方均 分,所得也颇为可观,为什么仍不能满足他的要求呢?” “把那批文物一分为二,数量上固然大打折扣。”余伯宠小声说,“但若合 二为一,其价值却不止翻了两倍。布莱恩是个行家,并且根本没有重返楼兰的打 算,所以也不忍割舍现有的任何一件珍品,在贪欲的驱使下,人性的丑恶一面便 暴露无遗了。” “这份野心确实可怕,”苏珊切齿愤恨,“更加可怕的是,他竟然伪装得如 此逼真,甚至在我面前也从来不露痕迹。” “也许这不是他的初衷,”余伯宠沉吟道,“只不过临机处置,对症下药罢 了。还记得三天前的那次谈话么,布莱恩劝我改弦更张,看似求贤若渴,实则别 有居心,无论对你或对我都是一种晦涩的试探,但当时我俩心无旁骛,并不能领 会到他真正的动机。想想看,既然拉拢我不成,又无从判断你的意向,布莱恩又 岂会轻易泄漏自己的隐秘。相反,如果事先获悉底蕴,你能够做到言听计从,不 动声色吗?” 不能,绝不能,苏珊暗忖。即便不存在和余伯宠之间的一段恋情,她也耻于 鼠窃狗盗的行径。仔细回忆,近些天布莱恩的态度果然暧昧不明,不管是问及中 方人员的情况,还是谈到重返楼兰的方案,实际上都是在伺机刺探对方的心迹。 看看自己无意同流合污,才最终做出了欺上瞒下的决定。而且,如此一来, 既摆脱了累赘,又让中国人深受蒙蔽,简直是一条一石二鸟的绝佳妙计。 然而,相比落败于竞争对手的伦庭玉,苏珊的处境更加凄凉。遭同胞背弃, 热切的追求化作泡影,从此困顿异乡,进退维谷,稍加设想,禁不住失魂落魄, 伤心欲绝了。 “不要气馁,”余伯宠的语气越发温婉,“形势虽然糟糕,却也并非无可转 圜。退一步讲,沙漠深处不是还遗留着一批珍贵文物么。我们已经共同渡过了数 不清的难关,再多一次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一次不同的。”苏珊泪眼婆娑,“事实证明,我可以忍耐自然界的凶险 和严酷,却无法抵御人心的冷漠和诡诈。所以,无论付出多少拼搏努力,只怕最 终还得接受一个无比悲惨的结局。” 见她神容萎靡,余伯宠怜惜不已,想要继续劝解,却听到身后一阵人语喧哗。 转头看,从房内地道口又钻出了七八个彪形大汉,正是以卡西列夫为首的乌 兹别克枪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