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说到最后,余伯宠嗓音哽咽,形容憔悴。苏珊深情地望着自己的恋人,眼里 满含怜惜。伦庭玉却夷然不屑,轻轻笑道:“不要再多愁善感了,你家道衰落, 四海漂泊,原本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若非我暗中提携,只怕一辈子也得不到体 现生命价值的机会,仔细掂量,还有什么理由在这里抱怨诉苦?凡成大事者,除 了缜密筹划以外,取舍之间必须痛下决断,一味开诚相见,又怎么可能达到功德 圆满的境界。” “难怪在识破田仓雄次的时候,你并没有表现得过分震惊,”余伯宠越发齿 冷心寒,“那是因为你诪张为幻的本领更加高深莫测。但我不明白,既然你有如 此的聪明睿智,为什么不用在同英国人的争逐较量上,而偏偏在营私舞弊方面下 足功夫?具有讽刺意义的是,多年苦心孤诣的算计,换来的只是看着对手扬长而 去的失落,不知道你此刻又作何感想呢?” “你错了,”伦庭玉反驳,“刚才我对苏珊小姐说过,布莱恩掠走的文物仅 仅是沧海一粟,甚至没有包括当年的‘德纳姆财宝’,所以无须耿耿于怀。事实 上,经过一番明争暗斗,雅布地区鱼龙蔓延的局面有所改观,如今再没有什么力 量对我构成威胁,施展宏伟抱负的良机已经渐渐来临了。” “纯粹痴人说梦!”余伯宠嗤之以鼻,“也许布莱恩的话有一定道理,争夺 楼兰文物的最后胜利,必然属于真正以考古为动机的人们。你久居西域,应该听 过关于瀚海古城的传说,广袤无垠的沙漠也有灵性,从来不会给予贪婪者丰厚的 回报。何况,目前我已然明辨是非,又岂肯让你的阴谋得逞?” “真是笑话,”伦庭玉狂妄地表示,“叱咤风云的江洋大盗,竟然也惧怕那 些荒谬无根的传说?无论怎样,伦某是绝对不会向任何困难屈服的。老实讲,在 我的计划里,你所承担的任务已经基本完成,即便窥破玄机,也不妨碍大局。但 若想螳臂挡车,反戈一击,就未免太幼稚了。哈哈,伯宠,世事如棋,你几时看 见过河的卒子还能回头?” 肆无忌惮地笑着,伦庭玉的身体像是不经意地向后挪动了一步,但这一步并 没有躲过余伯宠的视线。 余伯宠汲取了在喀什的教训,走进书房后,就没有丝毫的轻疏大意。方才谈 话之际,一边密切观察周围的环境,一边暗自盘算着如何控制局面。 屋内四人所处的位置距离相等,余伯宠留意的重点是伦庭玉的心腹唐怀远。 很明显,如果试图擒获伦庭玉,唐怀远一定拼死救护,所以动手之前必须摆 脱他的纠缠。奇怪的是,书案旁的唐怀远始终在闭目养神,似乎对其他人的唇枪 舌剑充耳不闻,又像是抱定了静观待变的宗旨。 余伯宠心怀疑虑,不肯妄动,但眼看伦庭玉有抽身回撤的迹象,却也不敢继 续耽搁,于是低吼一声,率先发难。须臾之间,左手已经抓住了伦庭玉的衣领, 使劲向前一拉,右手旋即拔出枪来,顺势抵住对方的胸口。所有动作一气呵成, 感觉唐怀远来不及上前拦阻,心里顿时安稳了许多。可是,抬头张望,却又一下 子愣住了。 原来,在他先发制人的同时,唐怀远也见机而动,只不过目标并非伦庭玉, 而是突然扑向另一侧的苏珊。苏珊猝不及防,被唐怀远反扭双臂,用枪顶住后背。 虽然奋勇挣扎,无奈力不如人,一张俏脸涨得通红,嘴里也忍不住发出痛苦 的呻吟。 “你……你要干什嘛?”余伯宠惶急失色。 “明知故问,”受制之下的伦庭玉毫不惊慌,睥睨自若地笑道,“莫非你看 不出这是一招‘围魏救赵’吗?” 盯着唐怀远阴沉冷漠的面孔,余伯宠深深替苏珊担忧,思忖再三,不由得气 馁,颓然道:“好吧,我愿意用你的主人交换苏珊。” 唐怀远默不作声,伦庭玉却有恃无恐地笑道:“想得倒轻巧,怀远,不要答 应他的条件,只管照顾好苏珊小姐。” “是。”唐怀远越发安之若素,将手枪在胯间轻轻一磕,“咔嚓”一声打开 保险,再次对准苏珊。 余伯宠怒不可遏,用力搡了一下伦庭玉,喝道:“难道你不要命了吗?” “你请便吧,”伦庭玉满不在乎,“反正我有一个如花似玉的陪葬品,已经 觉得占了很大便宜了。” 余伯宠呆住了,想不到他如此奸滑无赖。纵然切齿愤盈,恨不得一枪毙之, 却又要顾及苏珊面临的危险。当时困心衡虑,委决不下,禁不住喟然长叹。 “哈哈,”伦庭玉傲慢不逊地大笑,“伯宠,你总该知道我为什么不能把你 当作真正的合作伙伴了,那是因为你身上存在着一种致命的缺陷,就是无可救药 的妇人之仁。你可以为了失去一名仆人而郁郁不乐,也曾经为了对手的惨死而徒 增伤感,这样一副软弱的心肠,怎么可能在紧要关头不受牵制呢。算了吧,你积 习难改,根本不堪匹敌,除了缴械投降,再也没有第二条出路了。” 余伯宠钳口无言,清楚对方列举的事例,是自己目睹管家老马及花影老九丧 命后六神无主的表现,可见伦庭玉观人入微,心细如发。归根结底,他所说的也 是实情,在苏珊被挟持的情况下,自己的确缺乏孤注一掷的气魄。默默忖度,一 筹莫展,“缴械投降”固然是自投罗网,倘若对峙的局面延续太久,同样祸不旋 踵。伦庭玉平常豢养着不少精壮勇猛的侍卫,如果闻讯赶来,非但救不了苏珊, 自己恐怕也插翅难逃。 踌躇未决,苏珊忽然高声喊道:“伯宠,还不快跑,如果你也成为俘虏,我 们两个就真的死定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余伯宠恍然省悟,自己先行逃离,或许伦庭玉只会把 苏珊当作防御偷袭的人质,但若一起落入魔爪,同遭屠戮的下场就可想而知了。 于是不再迟疑,押着伦庭玉缓缓移动,同时忍痛含悲向情人告别:“苏珊, 你多保重,我会回来找你的。” 说话间到了门口,猛然推开身前的“挡箭牌”,大步冲出屋外。看见主人脱 险,唐怀远正准备瞄准射击,苏珊却奋力抗争,加以干扰。唐怀远恼羞成怒,举 起枪柄狠狠砸向苏珊的后颈。苏珊眼前一黑,顿时昏厥过去。 “来人——”惊魂甫定的伦庭玉嘶声呼唤,工夫不大,五六名健仆相继赶来。 他顾不上擦拭额头上的冷汗,便匆忙下达命令。首先,全力追踪余伯宠,无 论生死,捕获者重重有赏。另外,立刻遣人前往将军府,请求裴敬轩配合行动。 部署停当,才如释重负似的坐下来,接过唐怀远递来的一杯茶,仰起脸一饮 而尽。 “怀远,你成熟多了,多亏你刚才临机制变,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伦庭玉 赞许道。 唐怀远并没有自鸣得意,反而如有隐忧地叹道:“但愿姓余的不会逃出城外, 不然咱们就有麻烦了。” “不会的,”伦庭玉已然气定神闲,“雅布开战在即,城防严密,没有特别 证件,任何人也休想随意出入。况且小余是个情种,绝不肯丢下苏珊不管。” “无论如何,我们失去了一个得力帮手,还是给再次进入沙漠的计划造成了 负面影响。”唐怀远依然难以释怀。 伦庭玉若有同感,愀然不语,垂首沉吟了片刻,突然又眉目舒展,轻松地说 :“没关系,在此之前,我心里面早有一个候补人选。说来好笑,这个人还是出 自余伯宠的举荐。” 这天,余伯宠照例在伦府附近秘密监视,从清晨到正午,没有任何收获,却 有了饥肠辘辘的感觉,于是悄悄返回了新的藏匿地点——东城一座荒废的古庙, 围墙和正殿大半坍塌,只留下一间残破的配殿勉强可以遮风御寒。 他从彩衣剥落的菩萨塑像后取出吃剩下的食物,打算生火加热,草草果腹。 刚刚蹲下身子,忽然听到一下轻微的响动,像是有人无意踏在枯枝上的声音。 蓦地抬头,看见门口已多了一位不速之客,正是曾经化名杜昂的田仓雄次,并且 紧握手枪,横眉冷对。 田仓雄次捧起匕首,神色颓丧至极,凌乱的目光里包含着悲哀、怨恨,还有 几分负固不服。垂头凝视良久,却没有进一步的行动。 “咦,一个穷凶极恶的亡命徒不该有这么强烈的贪生之念吧。还是唯恐求死 不能,痛苦难熬。放心,待会儿我不惜辱没人格,也会担当你的‘介错’。”余 伯宠郑重宣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