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我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了一间陌生的屋子里,昏暗的电灯泡发出暗淡的 黄光,空气中隐约带有一股淡淡的檀香烟熏气味儿,沁人肺腑……咦,这种味道似 乎在哪里闻到过?对了,在老挝的小庙,帕苏姆的房间内,我终于想起来了。 老爹背对着我坐在床边上,正在暗自的抹着眼泪,高耸的驼背微微抽搐蠕动着。 “老爹,这是哪儿?”我虚弱的喘息道。 “小明,你醒啦!”老爹转身惊喜的说着,顾不得揩去眼角的泪花,但随即脸 上又浮现出深深地忧伤,“小明,你的身体怎么这样虚弱,到底得了什么病?” 眼望着老爹苍老忧郁的面容,我实在不忍心告诉他,若老爹知道我还有不到24 小时的寿命,他肯定会急死的,而且又完全束手无策。 “可能是累的,不要紧,老爹……这是什么地方?”我迷茫的问道。 “这,这是一个朋友的房子,咱家反正是不能回去的,警察肯定早已经赶过去 了。”老爹支支吾吾的说道。 “老爹……”我欲言又止。 “小明,你想说什么?”老爹关切的问道。 “唉……”我就要死了,可是心中的疑问若是不说出来,真的是会死不瞑目呢, 于是小心翼翼的说道,“老爹,我去了老挝。” 老爹愣住了,猛然间,面部肌肉扭曲了,冰冷犀利的目光直视着我,但随即眼 神又慢慢的变得柔和了。 “唔,那你都见到什么了?”他若有所思的问道: “一座坟墓,一九七一年九月七日,刻着皇甫哲人名字的坟墓。”我缓缓的说 道,感觉到自己的心脏砰砰直跳。 老爹半晌没有吱声,最后轻轻说道:“小明,那不是我。” “墓穴中的骨殖,生有六指……”我的声音颤抖了。 “小明,你今年二十五岁,那座坟墓至今已经有三十年了,你想想,那怎么可 能是老爹呢?”老爹不自然的嘿嘿干笑了两声。 “可碑上刻着的名字和墓里面的六指……”我迷惑不解的说道,“老爹,你以 前告诉我,死在老挝的是吴子檀,你是在骗我。” 老爹面色苍白,双眸阴郁,脸颊上的肌肉轻微的痉挛着,显露出一丝极痛苦的 表情。 “那遗骸不是吴子檀?”我说道。 “不是。”他轻声道。 “不是皇甫哲人?”我疑惑的说道。 “也不是。”他的声音更低了,仿佛是从嗓子眼儿里挤出来的。 “那么是谁?”我诧异的追问道。 “是……占巴花。”老爹眼角缓缓淌下两行泪水。 昏暗的灯光下,老爹忧伤的目光望着我,讲述尘封了三十年的往事…… 那是一九七一年的雨季,印度支那战争还在继续,中国筑路工程地质队驻扎在 湄公河边。队里测量员皇甫哲人,年轻英俊,聪明好学,习得了一些寮语,因此队 长吴子檀经常派他联络施工地段附近的山寨,交涉一些事情。头人的女儿叫占巴花, 那年只有十六岁,她喜欢上了皇甫哲人,后来俩人私定了终身。数月后,皇甫哲人 染上了瘴气,浑身出血,医生称之为“出血性疟疾”,眼看就快要断气了。占巴花 找到了降头师帕苏姆,求其施救,帕苏姆不允,因为救皇甫哲人的命,巫师需自断 一指。占巴花意志坚决,她在雨中跪在庙前三天三夜,并告诉帕苏姆,自己已经怀 了皇甫哲人的孩子。姑娘的执着感动了帕苏姆,可是这时候,皇甫哲人已经断气了, 临死前口中还一直不停的念叨着占巴花的名字。 皇甫哲人的遗体安葬在孟塞省中国筑路工程队的烈士陵园内。是夜,帕苏姆与 占巴花偷偷的掘开了墓穴,切下了巫师的一根小手指,鲜血涂在了皇甫哲人的额头 上,施以降头术,终于在黎明前,令皇甫哲人活了过来。 不料,这中间出现了致命的差错…… 被施降头术醒来之人,睁眼后会即刻召唤亲人的名字,此时亲人万万不可答应, 否则降头反噬异常的凶险,此禁忌帕苏姆已经百般叮嘱了占巴花。皇甫哲人醒来后 第一句就呼喊着占巴花的名字,可怜占巴花竟然情迷意乱的答应了,破了禁忌,结 果降头反噬,占巴花口喷鲜血,肚腹爆裂,她为了救心爱的人,自己却死去了…… 老爹说到这儿,早已经泣不成声了。 我默默无语,深深的被这个凄婉的故事打动了。 原来墓穴里遗骨的六根手指,其中一根是帕苏姆的……我含着热泪坐起身来, 一把抱住了老爹,哭着说道:“老爹啊,是小明对不起你……” 老爹将我搂在怀里,我的头枕埋在他的怀里,就像小时候那样。 “小明,是老爹对不住你呀,你这个苦命的孩子,从小就没了娘……”老爹伤 心的抽泣道。 我在爹的怀里安然的入睡了。 “哗哗”的水声唤醒了我,我眯着眼睛盯着暗淡的灯泡好一阵子,才清醒了过 来,流水声是从这所房子的卫生间里传出来的。 后半夜了,大概是老爹又在冲凉了。 我感到尿憋,于是爬起身来,晃晃悠悠的朝着卫生间走去。 我推开了门,顿时惊愕的毛骨悚然…… 淋喷头在洒着凉水,老爹佝偻着身子,双手向两侧探出,僵硬的站在水流之中, 仿佛中了邪一般。灯光下,他的后背驼起处,硕大的粉红色肉丘隆起,起皱的皮肤 中间露出来一道肉褶,肉褶中端坐着一个赤裸的怪婴,皮色呈蜡黄色,两只小手正 在搓洗身子…… 那怪婴打了个哈欠,吃惊的转过头来,呲着黑褐色的牙床,内里长着两排尖利 的小牙,血红色的双眸直射向我,嘴角上挂着白色的口涎…… 我惊呆了,浑身战栗,天呐!这是个什么东西? 此刻,我终于明白了,老爹为什么总是要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冲凉…… 我下意识的将手伸入腰间,解开了虚足道长留给我的那根“鬼索”,握在了手 中。 怪婴犀利的目光望见了这条朱红色,一端系着“锁魂铃”的“岳麓鬼索”,面 现诧异之色,随即脑袋上的茸毛直立起来,嘴唇后缩,尖牙毕露,“吱”的一声怪 叫,竟然凌空扑了过来…… 我大惊失色,忙不迭的将手中的鬼索甩出。 半空中,那鬼索似乎有灵气一般,抖动着迎向了飞扑过来的怪婴,铜铃在颤抖 着,尽管我听不见铃声,但我知道,它会发出强烈的次声波,极具杀伤力。 怪婴仿佛十分惧怕次声波,两只小手紧紧地捂住了耳朵。就在这时,鬼索“嗖” 的闪电般缠住了怪婴的脖子,并急速的收紧,勒得怪婴脑袋膨胀变形,面色变紫, 两只血红色的眼睛向外凸起,“吧唧”一声摔在了卫生间的水泥地上。 那怪婴两眼喷火,小手死死的抠住“鬼索”,嗓子眼儿里挤出一丝凄厉的尖叫 “一坡……” 肢体僵硬如雕塑般的老爹浑身一颤,猛然转过头来,见状大吃一惊,急忙合身 扑上,两手抓住越缠越紧的“鬼索”,用力朝反方向松解开来。 “岳麓鬼索”是嘉靖年间云麓宫李可经道长的法器,曾锁住过长沙城里的各种 邪祟不净之物,因而有“岳麓鬼索三千丈,缚鬼长沙百万家”之说,但其内蕴含的 能量对正常的普通人却是丝毫作用不起的。 老爹轻易的便解开了缠绕在怪婴脖颈上的鬼索,拿在了手里,然后转过脸来面 对着我,似笑非笑,表情十分的怪异…… 怪婴松脱了束缚,顿时眼露凶光猱身而上,直接蹦到了我的肩头,双手揪住衣 领,张开利齿便向我的颈部咬下。 我惊恐至极,双腿软倒,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路赛,不能!”老爹吓得面如土色,忙不迭的急叫道。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我身上病号服的口袋里有物体“嗖”的窜出,奋不顾身 的扑向了怪婴……我眼角的余光清晰的瞥见了,那物体竟然就是一直带在身边的那 具鬼婴石化胎! 鬼婴石化胎抱着怪婴一同滚落到了地上,随即两个小东西便凶狠的拉扯撕咬了 起来,不时的发出“吱吱”惨叫声。 我早已是惊得目瞪口呆了……天呐,它们究竟是些什么东西啊! “路赛,别打了!你是矮,它是农赛……”老爹声嘶力竭的吼道。 可是两个小东西仍旧相互厮打着,根本不听老爹的。 老爹涨红了脸,怒气冲冲的抄起地上的铁皮水桶,反手“呼”的将它们统统扣 在了下面,然后踏上了一只脚,只听得铁桶内叮叮咚咚一阵乱响,随即便沉寂了下 去。 老爹抬起脸来,愧疚的目光望向了我,面目表情尴尬至极。 “你,你们究竟……是什么?”我结结巴巴的问道,身子一步步的向后退去。 “小明,我……”老爹面红耳赤的支吾道。 此刻,我的思维已完全混乱,大脑仿佛一片空白,“啊”的大叫一声,转身拉 开房门,头也不回的跑了出去。 夜空繁星点点,北斗西沉,已经是后半夜了。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