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正义饭店 秘密情报局莫斯科站的常驻站长格雷戈里·芬德利能指挥得动的人手有限。他 对前站长尼格西·梅多斯有点憎恶是很自然的事,可是既然梅多斯被派到大使馆来 全权处理“鹿寨”行动,格雷戈里就有义务向梅多斯提供一切可能的“支援、解救 和帮助”,这是上头的指示,用的完全是教科书式的语言。他有两名下手,身份掩 护是二等秘书,但是没有“需要时可接触机密” 的安全准许,所以没法使用。但是尼格西从站长的四名保镖里要走了两名。保 镖们什么脏活都干,包括取情报、监视、保卫、甚至排除竞争对手。按官方的说法, 冷战已成过去,可是习惯做法不是一夜功夫就能扔得掉的。 芬德利听说美国有些参议员和众议员竟然真的要求解散中央情报局,他真想不 通这些人要干什么。他逢人便说:这些人之荒唐就好比只因为警察在肯辛顿抓住了 一个小偷就把自己在梅菲尔家里的防盗警铃给拆了一样。还有一些畅销小说居然奇 怪地声称秘密情报局同克格勃之间已形成了一种亲密合作关系。他真祈望这不是事 实。根据理查德·汉纳和布尔多格·德拉蒙德留下的阴影,这样做将是一桩灾难性 的大蠢事。 芬德利手下还有四名密码人员,他们除负责使馆的日常工作之外也为这位秘密 情报局的常驻站长工作。这四个人不可能不参与“鹿寨”行动。头一个抓到成果的 是威尔逊·夏普。 这天夏普值中班——4 点到午夜。上班不到三个钟头,在约6 点35 分过几秒, 收到了突发信号。指针摆动、耳机里发出了警报。他似乎早有准备,一面按回放键, 一面给辅助频道放上一盒新磁带,一面拿起电话,三件事迅速完成。几秒之内,梅 多斯就来到了通信室。他从夏普手里抓走了磁带,到下面电子密码里去操作解密机。 十分钟之后,詹姆斯·邦德的电报明文就出来了。 ‘正义天平’来接我、泰克和布鲁特斯之女。7 点半在加里宁大街“书之家” 书店,备用地点是9 点在阿尔巴特餐厅。已经打开,请跟踪。布洛克。 明文稿还没有来得及完全被粉碎进入待烧袋,尼格西就已经在叫车,还加上一 名保镖以备万一。尼格西自己的车是一辆旧的伏尔加,是他在莫斯科使馆上个任期 内在旧货市场上买的。他本来也可以在停车场上许多英国车里挑一辆用,实际上了 作为秘密情报局常驻站长也能分到一辆漂亮的新专车。 不过尼格西觉得在伏尔加里比较不那么引人注目。他用了许多业余时间改装这 辆车,换了几个引擎部件,使它更经得起奔波。在动身去特拉维夫之前,尼格西把 车收藏起来留待后用,因为他知道要不了多久他就会回来的。 他回到莫斯科后首先做的事就是检查他的伏尔加,把在外交掩护下偷运进来的 非法设备安装上去。现在这辆伏尔加驶出使馆门的时间是7 点刚过。 尽管官方已宣布取消冷战时期的各种做法,但是克格勃照常办事,他们的监视 小组马上登记在案,注明车里是“博尔孔斯基第二”(这是他们给这位前站长起的 代号)和一位打手。 尽管雪时下时停,尼格西还是以时速的上限急驰,时而左,时而右,时而又折 回。到了石桥上,他可以看到克里姆林宫金黄色洋葱式穹顶在右面,被灯光照得很 亮。石桥是观察克里姆林宫的最佳去处。尼格西隐约想到这曾是一座古老的石桥, 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罪与罚》第一章里描写主人公拉斯科尔尼科夫在一个湿热的7 月下午走过的就是这座桥。凡是派到苏联来的人,来前准备工作之一就是通过一门 俄国文学课,不过尼格西现在想起这个,可能是有点“超常感应”,因为他并不知 道詹姆斯·邦德当天晚上的任务之一恰恰就是去“书之家”书店买一本《罪与罚》。 好多年前,他曾同詹姆斯·邦德在瑞士共事, 他们一起设了个陷阱,抓住了 一名正在洗钱、为英国境内组建中的间谍网筹措经费的苏联间谍。他们合作得很密 切,梅多斯常想他在伯尔尼的六个月里学到的东西比别的什么地方都多。多年来他 对詹姆斯·邦德有一种亲切感,而且自诩能看出007 在想什么,就像在两步之遥看 视力表那样真切。 他们经过马克思大街来到加里宁大街,绕到山脚下。山顶上是以前的帕什科夫 宫,现在的列宁图书馆。它的圆形瞭望台在雪中依稀可见。他们第一次经过的时候, 就看见一辆灰色的内务部面包车停在书店百米开外,另外一辆停在更远处,它们都 装着又高又粗的天线和镜式后窗,这些是监视用车的标志。 他一面开车,一面很快地把詹姆斯·邦德的外形和可能出现的地点告诉戴夫· 弗莱彻,叫他注意寻找。他不规则地在这一带盘旋,时而左,时而右,时而折回来 再向另外一个方向去。他知道他不能长久这样干,因为这两辆内务部的面包车肯定 已经收到监视大使馆的人通报来的伏尔加车牌号。他可不愿意让人拦住车搜查。这 辆车没有外交牌照,这是直接违反现行规定的,而且它还装有非法的电子设备—— 一台经过改装的300 型收信机。这原来的制造者是在萨里的温克尔曼保安系统公司, 已由局里的电子大师们在伦敦改装,供野外使用。 詹姆斯·邦德的毛皮大衣某个扣子里藏有一台微型发射器,能发出强大的、只 能由这一种收信机接收的定向信号。正当梅多斯打算为了安全而撤退的时候,信号 出现了,表明詹姆斯·邦德在他们右边某处,在加里宁大街后面,以大约每小时30 公里的速度行驶。 “你注意信号!”他对弗莱彻说,“只告诉我朝哪个方向开。” 以后的半小时内信号有五次失而复得。现在信号走得更快了,而且向东驶向城 外。到九点钟,他们已经到了野外。梅多斯担心要回去可能遇到麻烦。 雪越来越厚了,不过信号仍很强。突然,方向一变,这回快极了,而且直冲他 们而来,好像要撞上似的。 他们两人都听到了直升飞机马达的轰鸣,盖过了汽车引擎的声音。 梅多斯无能为力,骂了起来。三分钟后信号向西北去,听不见了。两小时后梅 多斯回到使馆,同芬德利商量要不要报告大使,然后坐下来给M 起草了一份“亲启” 密电。经验告诉他,“正义天平”现在肯定已将詹姆斯·邦德送出了俄国。由范妮· 法默在特拉维夫向他传达的M 的详细指示也提到了这种可能。“老头子根本不相信 这些人会把大本营设在莫斯科附近,”法默当时说。“他估计是在一个北欧国家境 内,甚至更远些。” 如果M 还在班上——他有不在班上的时候吗!——尼格西·梅多斯估计明天一 早就会来急电叫他赶到某个地方去。 詹姆斯·邦德恢复知觉的时候,感觉就像一个人从正常的打盹中醒来一样,并 没有常见的那种副作用,没有漂浮的感觉,没有嗓子发干、视线模糊或方向不辨的 感觉。前一秒钟他还没有知觉,下一秒钟就完全清醒了。他闻到了木头气味,一时 以为自己回到了比较安全的郊外别墅。但很快他的脑子活跃起来——这是另外一种 气味,更像自己躺在松树林里,讨人喜欢的木头气味包围着他。这是化学药物的一 种副作用吗?他知道他们用了某种药物,他看到了人行道,好像是一辆加长车来到 了路边,听到了姑娘们的笑声,还有清清楚楚两个年轻男子的面孔。他甚至还回忆 起来瞥见过一条女人的腿紧紧地套在黑皮靴里,最后是尼娜·比比科娃的头倒在他 怀里。 似乎没有什么需要紧急对付的。詹姆斯·邦德就那样躺着,闻着木头气味,一 面梳理最后的记忆。他想起了所做的梦——他漂浮着,周围是难以想象的色彩和迷 雾绕着他旋转,巨大的声波,犹如在海滩上,笼罩在色彩斑斓的浓雾里,他努力透 过迷雾想看见海。这些都是实在的,鲜明地存在于他的脑海之中。他几乎相信确有 其事。他很少能记住自己的梦,可是这些影像却意外地鲜明。 他还听见了人声,人们着急地叫喊。阵阵涛声更近了,他觉得自己被举了起来, 好像浮在动荡的海洋上。不过尽管身体在波涛起伏的海水中时上时下,却没有被淹 死的担心。这样过了一段时间之后,突然颠簸停止了,代之以宁静。其后还有一段 艳事,好像他的身体抱住了一个女人的身体,不过他既看不见也听不见她。他梦见 同一位他深爱着的人交欢。 他头顶上的天花板是木制的,未经处理,没有加工和打光,只是在等待上腻子、 刷油漆的天然的松木板。远远地他闻到了天花板发出的气味,也许还有这件未完工 的房间里其它地方发出的气味。 他本能地想坐起来,这时才发现自己的机能还没有完全从他们给他注射的药物 中摆脱出来。脑子和思维能力已经恢复,但四肢仍在药力控制之下。 这是一种奇怪的,但并非不愉快的感觉,他只好接受,也不去想以后会怎样。 他不知道时间是怎样过去的,所以说不出他记得的梦境过了多少时间变成了比 较实在的印象,不过突然他知道他记得的东西有一些并非梦境。 绕着他旋转的多彩的雾是雪,它们折射出蓝、绿、红各种颜色。他确实漂浮过, 那是有力的臂膀举起了他,越来越响的海浪声是一架大型直升飞机的马达声,喧闹 的人声是机组和其它人的,他们把他捆在直升飞机里,海上颠簸不已的航程就是直 升飞机在飞。现在他脑海里渐渐清晰地闪现出彼特·纳特科维茨和尼娜·比比科娃 在一架大型救护直升机舱里的情景。 最后他明白,那段艳事不是梦,那是药物引起的性欲,不过他想不起他的性伴 是谁。 正在詹姆斯·邦德暗忖这最后一件事的时候,他发现药性正渐渐自上而下地离 开他的身体,离开他的肌肉。他想这一定是同死亡相反的过程。死亡会不会慢慢降 临,使你觉得身躯的每个部分渐渐逝去,直到最后脑死压倒了一切,把你投入无边 的黑暗?失去了知觉? 他动了一下手,然后开始思考,抬起头,最后坐了起来,用一支肘支撑着自己。 房间又高又大,只有一面宽大的拱形窗几乎占了一整面墙。所有的东西都是同 样的光滑但未经完工的松木,包括那个长长的,镜子深嵌在墙里的梳妆台。有一张 圆桌,几把椅子。两把直背椅在桌旁,还有三把有座垫的弯背椅。这房间和里面的 一切东西,从椅子到他躺着的这张床,都是现代的实用设计,很有北欧特色。这当 然什么也不说明,因为俄国人有许多新饭店都用北欧国家提供的家具和设计。 他估量了一下房间的大小,门,其中一扇通向浴室,还有那扇大窗,然后开始 审视这张床。这是一张大号的双人床,框子像箱子一样固定着一张坚实舒适的床垫。 突然他发现有人躺在他旁边,而且他们两人都是赤身裸体。 不知为什么,他对此并不感到大惊失色。 尼娜·比比科娃摊开身子躺在他旁边,大而黑的双眼里跳动着喜悦的神情,嘴 唇颤抖着形成了一个微笑。他们两人都不觉得尴尬,他看见她低下眼睑扫视着他的 身体,他也一样从头到脚欣赏着她的裸体。她仰卧着,两条长腿略略分开,一个膝 盖弯曲着,似乎在发出邀请。他对着她大腿根部的毛看了一秒钟,然后是光滑的腹 部曲线,精致得像酒窝那样的肚脐,然后是高耸的乳房,暗黑色的乳晕和直挺着的 粉红色乳头,像野莓果一样。许多女人仰卧的时候乳房就塌下来,尼娜·比比科娃 的却不然,是结实的,保持着平衡,而且即使在她移动身体的时候也几乎不改变形 状。 在他的身体——或者两个人的身体——不能动弹的时候与他发生性关系的,就 是尼娜吗? “早上好,亲爱的。”她说,还是用在乡间别墅里用的近乎最上流的英语。 “睡得好吗?”一面侧过身来,仍旧用眼睛盯着他,一只手放在自己的脸旁,举起 一个手指,弯曲成几乎难以看清的圆圈。这是他们大家通过的警告,表示小心有暗 藏的视听器。 “睡得像木头一样,我看我们得把树皮扫下床才行。”他马上醒悟他应当是摄 影师盖伊,而她是海伦。他扬起眉毛,问道:“我们现在哪里?” 这位俄国姑娘用眼睛吞食着他的身体,“不知道,盖伊。不管在哪里,反正我 们很舒服。他们说有件事要我们去做,我看这就是要我们做事的地方。”她的手伸 向他的腰腹部,开始行动,她的手指似乎驾轻就熟,经验丰富。 有人敲门,他们立即拉开距离,就好像是自觉有罪的情人似的。又敲了两下, 邦德答应着,跳下床来,四处寻找可遮身之物。他们的背包并排放在一只较舒适的 椅子上,仍然紧紧系着,似乎没人动过,更没有人察看里头的东西。然后他看见在 床脚下长凳上有两件长浴衣。 “请稍等,”他喊道,把一件扔给尼娜盖住身体,自己裹上另一件。在门口他 又停下问,“是谁?” “早餐。”一个男人的声音,带有口音,说不出是西班牙、意大利还是法国。 邦德很纳闷,前一天晚上是他们中的哪一个挂上的安全链,门上的木头很光滑, 就同尼娜的皮肤一样。他先用手心,后用手背摸摸门,取下链条,打开房门。 进来的人和欧洲任何一家大饭店里的人没什么两样,黑裤,白上衣,皮肤黝黑, 满脸微笑,推着一辆大型服务车。 “希望你们睡了个好觉,先生,夫人。早饭放在哪里?在窗前吗?” “好,谢谢。”邦德原想他会拿出一张纸要求签名,可是这侍者只是打开小车, 摆好各样东西的位置,然后从一端下面的保温箱里取出盖好的盘子来,开始背诵菜 单:“有腌肉、鸡蛋、土豆煎饼、西红柿、水果汁、面包卷、炸面包片、蜜饯、咖 啡。您看行吗?”然后,似乎忽然想起:“算在本饭店帐上,全都在本饭店帐上。” 邦德略微退后了一步。早饭是一天中最好的一餐了,不过他通常不吃鸡蛋和腌 肉。“很好,”他谎称,“漂亮!可我们在什么地方?” “啊!”侍者报以一个和霭的微笑,“先生,您在一座大楼里,我们叫它正义 饭店。我奉命告诉你,有人会向您说明的。”他停下来望一下手表,“时间很多, 现在只有8 点半。您的向导将在10 点半来,有足够的时间对吗?” “很充分,谢谢你。”他还能说什么?本能告诉他要举止正常,就像这是天天 发生的事那样。侍者鞠躬退出的时候,邦德问:“这座房子,还没有完工吧?” 侍者笑了笑,摇摇头:“还没有,先生。不久就会完工的。这房子造得不错, 就是时间太紧,他们说最后这房子将会非常漂亮。” “漂亮的正义饭店,”邦德嘟哝着,一面掀开盘盖察看安排精美的食品。 “来吧,亲爱的。”他对尼娜一笑。他脑子里隐约觉得自己正在自动地进入摄 影师盖伊的角色。不知道在昨夜古怪的旅行期间,他们是否对他的思维能力做了手 脚。 他开始吃早饭,一面脑子里进行了一番清理,在每个转折点向自己提出问题。 他准确地知道自己是谁,给他的命令是什么;他很清楚地记得斯捷帕科夫的计划和 冒充三个伦敦人的事。 “你怎么不说话,盖伊?”她在桌对面亲切地看着他。 邦德摇了摇头,好像要甩去自己的沉思。“海伦,这几天真特别。还是你觉得 被人除去知觉送到上帝才知道的地方来,也没有什么不习惯?” “只要同你在一起,亲爱的,我怎么都行。就像‘赶紧准备,一小时后我们到 沙特去……’” “那只有一次,只有一次我们那么仓促地出行。” “好吧,”她啜了一口咖啡,然后吃了一口腌肉和鸡蛋。一小点儿蛋黄从下唇 溜了出来,沿着下巴往下掉,她不得不很快地用那浆过的白餐布把它擦掉。“好吧, 只有一次去沙特……”,又咽了一口。“可是哪个制片人心血来潮,你就得赶到各 地去。所以这次我才像母狗一样非要跟着你来。”最后一句的口气好像是在自嘲。 邦德耸了耸肩膀,他心领神会,看来她已经看过据他们所知关在另一处别墅的 真盖伊和海伦的录像。 “还记得你忘了告诉我就去了赫布里底群岛的事吗?” “我记得那是斯凯岛。” “傻瓜,那是赫布里底。‘亲爱的,明早就回来’,可我傻乎乎地坐在那儿等 了三天。” “你在同我结婚前就知道我是干什么的。爱我,就得爱我的工作。我从来不瞒 你什么,我就是不能放弃工作的机会,不能!” 他俩一面继续假装拌嘴,一面消灭着腌肉和鸡蛋,然后是炸面包片和咖啡。尼 娜一直像舞伴带人那样引导着他,诅咒着他们在伦敦的生活方式,甚至说他同音响 师乔治串通一气。 “我知道你在利物浦同那个黑皮肤小妞跳舞,乔治却替你掩饰,‘他还在工作, 准备明早拍摄,和导演一起出去了。’我明白,盖伊……” “在利物浦没有什么黑皮肤小妞。” “没有?对了,她根本不是小妞。盖伊,可是我原谅了你,算你运气好。” 最后她站起来,弯下身子揉了揉他的头发,说她打算去洗个淋浴。 “好吧,把你的耳朵洗干净,这样你才听得进事实。”邦德大声说,几分钟之 后她在浴室里喊着问他愿意不愿意给她擦背。 他俩光着身子站得很近,彼此为对方擦肥皂。这恐怕是唯一能够隐蔽地谈话之 处,只要他们脸朝着冒蒸气的瓷砖,别人就无法进行唇读。当然以前水声足以对付 窃听器,可现在先进的仪器可以把水声滤掉,不过如果他们小声地说,就很有可能 可以交流少量的信息。 “有什么主意?”他的嘴唇擦着她的耳朵,她则用摇头作掩护,好像在冲洗肥 皂沫。 “不知道我们在哪里,不过不会有什么好事。整个这件事有点味道不对。”她 把下巴放在他肩上,为此她一直踮着脚尖。 “真的味道不对?” “整个行动味道不对,鲍里从来没有以诚待你,他也肯定没有把一切告诉我。 我的本能告诉我,我们的末日就快到了。从他们把你带进来的时候起,我就这样想。” 他们挡着自己的嘴,动来动去,看来只不过是相爱的人在一起共浴。其实让嘴 与耳接触的时候,就可以交谈。说一两句,就换一个姿势,擦肥皂,转过来转过去 地冲身体的不同部分。真像一场精心设计的、复杂而古怪的超现实主义芭蕾舞。 “你参加过审讯吗?”他问。 “谁的?” “真正的盖伊和海伦,还有乔治。”“我见都没有见过他们。” “那我们甚至不知道他们到底是否存在?”“我只知道雷科和鲍里告诉我的那 些事。我一直想让你听些录音,他们让我听了一盘录音带。”“像临时通知去沙特 那件事?” “这件事就在录音里。鲍里说他们老是在不停地为他的工作争吵,她嫉妒到近 乎歇斯底里的程度,不看着他就不放心,恐怕不是没有道理,所以她才坚持要一起 来。这是他说的,鲍里说的。”“你是自告奋勇参加这件工作吗?”“多少有点吧。” “怎么叫多少有点?” “是直接得到的命令,不过也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是什么?” 她把脸放在水下淋,然后摇摇头,把头挨着他的脸颊。“我想同我的父母在一 起。”噢,是这样,他想。现在样样似乎都明白了,就像拼图游戏中的几块,多年 来隐藏在他头脑里,现在突然拼在了一块,形成了一幅有含义的图画,起码是这幅 图画的一部分。 他从淋浴下出来,裹上毛巾,到背包里取剃须工具。离开乡间别墅的时候他像 往常一样采取了预防措施。在最后关上背包之前,他把一条厚裤子的后背袋同一个 折痕对齐,再用针线轻轻地缝上,还有两根细线交叉着放在衣服上面。 搜查者相当小心,两根细线几乎同他原先放的一样,不过口袋同折痕离得老远, 这不可能是搬动背包时造成的。 他打开一扇装有百页窗的门,挂衣间里用一个塑料衣架挂着他的大衣。 看来发信机和笔记本电脑都没有被发现,它们都被藏得很巧妙。除非你准确知 道到帽子和大衣衬里的什么地方去找,否则它们都被大衣厚实的防风料子妥善地掩 蔽着。看来也没有人曾经动过那颗藏有微型发射器的扣子,不过他必须假定有人这 样动过。好在他没有带武器。斯捷帕科夫坚持不许带武器,他只好满心不情愿地把 他的ASP 留在乡间别墅里。 他听见吹风机在浴室里响起来,这家正义饭店确实设备齐全。他一面从背包里 取出剃须用具,一面纳闷为什么他们不把木料加工完。时间不够?还是因为这座房 子是专门盖的而时间太紧或者计划有变?这问题要留待他们看到这座房子的其它部 分之后才能回答。 在去浴室的途中他停在窗边。窗外是阴沉沉的,好像黎明时分,这说明他们所 在的纬度很高,因为时间已经是9 点15 分了。从窗口往下看,是一个院子,整齐 地种了四棵树。一切都笼罩在雪里。树上有冰柱在晃动。他们在五层楼。围着院子 或者花园的另外三面墙看上去一模一样,一排排高大的拱形窗同这一扇一样。一套 一套房间一共有7 层。整个结构看来都是用木头精制的,框架粗大,即使在这样暗 的光线下他也能看出有些梁上有精细的雕刻。 整个外表使他想起某件事,但眼前又实在想不起是什么事。总之,这所房子似 曾相识,使他心神不宁。 只有最下面一层的样子有点变化,那里的窗户高而间距更近,仿佛修道院嵌着 玻璃的回廊。高高的拱顶有长长的饰有雕刻的支撑。他能看见窗户里面的灯光,有 一群人,大约10 个男人和女人手拿写字板在走廊里边说边走。 一切都很正常,自在而且文明。 他进浴室的时候尼娜正好出来,头发包在毛巾里,她停了一下,抬起头来让他 吻,然后伸出两臂抱着他,小声说,“他们告诉我,我们是十分相亲相爱的一对儿。” 20 分钟后邦德从浴室出来,身上仍穿着浴衣,刚刮完胡子,所以脸上隐约有 点儿刺疼。 尼娜坐在梳妆台前,只穿了一套新换的内衣,摆弄着自己的头发,忘了他正在 门口瞧着她。她不算真正的美人,他心想,可是她的脸可真善变,她的情人要同她 相处很久才能准确地判断出她情绪上的重大变化。 现在她拿一长绺头发放近鼻子,“你好,奥伯斯特先生,”她轻轻地说,邦德 开始大笑起来。 她站起来张开双臂。“过来,”她说,声音甜蜜得如新娘一样。 他俩紧抱着,然后她引着他来到床前,他把她本来很少的衣服脱掉。那是销魂 的一刻,尼娜的双腿环抱着他,一面叫着,要他更用力些,一起奔向高潮。 邦德觉得她有某种自己的原因需要他,也许是为了使她免于阴暗的恐惧,也许 是为了支撑她的自信,毕竟她自己说是要“同自己的父母在一起。” 她在达到满足时叫喊了一声,那是一个也许正面对着阴间那最后一块未知之地 的人发出的叫喊。 事过之后,两人静默了一会。邦德终于起来,看了看表,发现侍者所说的那位 向导即将来到。他又洗了一个澡,穿好衣服,一面还在为从窗口所见的景象而不安, 一面梳理着自己的思绪。 他认为最要紧的是弄清这个所谓正义饭店的确切位置,弄清‘正义天平’领导 圈内的人是否确实在这里,然后通过直接观察或隐蔽手段弄清他们在这里要干什么, 最后带着这些信息逃走,向斯捷帕科夫报警,带着他的人来抓这伙奇怪反常的恐怖 分子,也许还要调用他自己情报局的秘密力量。 他站在窗口注视着冰封的花园四周高大的木结构。尼娜来到他身后,同他一样 穿着厚牛仔裤,胶底靴,上面是一件厚厚的线织大套头衫,似乎使她个头显得更小 了。他穿的是一件他最喜欢的海岛棉厚实翻领套头衫,加上一件细帆布外套,肩上 和肘部都有皮块加固。这是他离开伦敦时特意选择的,因为它装有一些特殊的东西, 他相信即便是严格的搜查也不会发现的。 “谢谢你,盖伊,”她说,一只手放在他的手臂上。有一瞬间,他心想这可爱 的尼娜这样来引诱他——昨夜是在药物影响下,今早是在完全不设防的情况下—— 是否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原因?反正现在再来担心后果已经晚了。他看着她的眼睛, 觉得自己能够看到巨大的悲哀像细小而危险的龙潜伏在她的眼珠后面。 这时响起了敲门声,威严得就像训练队军官的口令一样。 邦德打开房门,发现是彼特·纳特科维茨,精神抖擞地站在一位高个子年轻妇 女身旁,她的腿特别长,裹在紧身裤里。金黄色的短发在额前形成一排卷发,他知 道这就是昨夜在“书之家”附近把他们塞进汽车里的那三个笑着的姑娘中的一个。 “你好,盖伊,”纳特科维茨脸上堆满了恶作剧似的笑容。他的五短身材,再 加一头乱蓬蓬的红发,使他像是一个调皮的少年。他向尼娜点点头,“早安,海伦, 这是娜塔莎,她负责照看我们,要带我们去个好地方。” “我们见过面的,”娜塔莎看上去也像同这个以色列人之间有什么秘密似的, “不过你们恐怕都记不得了,反正乔治没有想起来。”她朝下看着纳特科维茨精神 焕发的脸,她的手像羽毛一样轻拂过他的下颌。“我想我们该走了。”这只手向走 廊示意,“他们大概在等我们了。在时间问题上克莱夫是纪律严明的。” 他们沿着走廊走,邦德对整个地方竟然能做到一切和普通饭店一模一样,很觉 纳闷。有些房门是打开的,可以看见里面有女侍在忙碌。有的房间或套间就像房客 刚刚离去。所有的房间都是木制的,光滑但未完工。 在走廊尽头他们来到一排三个电梯口,还有三个人在等,两位老妇人和一位老 头,正用流畅的俄语谈话。 “我对里贝卡说过,我毫不怀疑,”一位妇女说,“这个人就是他。有近两年 我天天看见他,你想我能忘记吗?他杀了我妹妹,小莎拉就是他杀的,就在泥地里 把她打死了,只因为她笑。”泪水涌上了老眼,似乎在满腔仇恨地回顾某个她憎恶 的时间和地点。 “我希望能听他说话,”那名男子回答说。他已有些驼背,似乎已不堪重压。 “只有听到他的声音我才有把握,他们一定会让我们听他说话的吧?” “肯定无疑,”另一位妇人说,比她的同伴显得冷静。“你们演的角色很好, 你们很努力,这很好。继续扮演角色,始终不要离开,因为摄影机会照你们的脸, 人们会用你们的表情、眼睛、口形来衡量事情的真实性。” “我永远忘不了莎拉,”前一位妇女说。 他们乘电梯下去,一路上没有说话。出了电梯,发现自己进入了一个满是人的 大房间,其中多数是老年人,有的已经非常老了。谈话声时高时低,不同语言的嘈 杂声不绝于耳。 娜塔莎示意他们随她走。邦德不久就明白自己是沿着木制楼梯井内外表像回廊 的那部分走。他努力在脑中画一个平面图,以便弄清自己准确的方向。 经过专注的观察他猜测他们已走过了四面墙中的一面。这时来到了另一间大房 间,好像是饭店的门厅。他们面对的不是墙而是两扇巨大的金属门,在两扇大门会 合的地方开有一个小门,它旁边有一对灯,一个红,一个绿,绿的亮着,娜塔莎径 直走到小门口,请他们进去。 “啊!我衷心地希望这是我们可爱的摄影师来了!是时候了,亲爱的娜塔莎。 你同他们一起干什么了?不是人人都知道我们时间很紧吗?比你的小屁股还要紧哩, 娜塔莎!”这是一个高个子纤瘦的男人,黑裤,黑衬衣,长发披肩,双手挥舞,好 像在弹奏一架空气中的钢琴。他旁边还有三个小一点儿的人,似乎在倾听他的每一 个字。邦德觉得他们像经过训练的赛犬,随时准备主人一声令下就飞奔而去。 “那么让我们干起来吧。你是盖伊,我猜,”他的小眼睛透过一副老奶奶眼镜 盯着邦德。“瞧,我没猜错吧?我从来不会错。摄影师离我50 步远我就能一眼看 出来。那么你,”对纳特科维茨,“一定是音响师了。”他甩过头来,眼睛停在尼 娜身上。“可是上帝才知道我们该如何处置这位漂亮的女士。” “克莱夫,”娜塔莎咕哝了一句,算是介绍。 邦德对这些似乎无休无止的话根本不在听,他在端详进门之后看到的景象。这 地方很大,因为头上有巨大的聚光灯,也很热。地板上到处是电缆,尽头处有一个 大型布景,可以一眼就看出是一个法庭的复制品,完美无缺。 “现在,盖伊,”克莱夫语调高亢,盛气凌人,“我希望你以前用过Ikegami 牌的设备,否则你对我就毫无用处啦!” 他们站在真正的摄影棚里,几乎同好莱坞大制片厂的摄影棚一模一样。 唯一缺少的是在拍摄电影期间通常挤在摄影棚里的一大堆技师和助手,只有克 莱夫和他的三个手下,还有几个各种各样的男男女女——邦德数了数,有六个—— 在摆弄电缆和照明设备。 克莱夫看出了他的表情,直截了当地说:“是,我知道,亲爱的盖伊,我知道 你在想什么。这里的人根本不够拍一部真正的电影。可是现在只能先凑合再弥补, 这两方面我都有经验。我们只能用手头有的东西来干。我以上帝的名义,希望你起 码在使用摄影机上是个行家。” “是,”邦德仍在为摄影棚规模之大而吃惊。“我行!你只要告诉我你要什么, 我就会完成。” “啊,”克莱夫手舞足蹈了一小段,两步向前,两步向后。“啊,那么说我们 有了一位职业摄影师。如我的老母亲所说,应当为上帝的每一项慈悲感谢上帝。现 在恐怕我们可以动手拍这个该死的片子了。” “它叫什么名字?你有分镜头脚本吗?”邦德问。 “没有,亲爱的,没有脚本。我们得一面进行一面编脚本。片名么,我想我们 可以叫它《推销员之死》,不过阿瑟·米勒可能会有点不高兴。让我们来编个名字 ——毕竞我们就是在编一部片子嘛!让我们叫它《无处逃亡》,因为这差不多刚好 概括了整个故事。恐怖,亲爱的人们,就是太恐怖了。” 他朝尼娜的方向近乎狡黠地呶了呶嘴。 “我希望你有一个坚强的脑袋。这个时代的人可不像那些正常的、安逸的人一 样。”他停了一下,但只是很快地吸了口气。“这些好人的确很正常、安逸,但人 终有一死。巴德会说这就像在与面目狰狞的死神在一起度过黄昏一样有趣。”他叹 了口气,眼睛仰视上苍。“天啊!我真想斯特拉特福,” 然后向邦德说,“你知道,那时我与彼得在一起。那孩子现在怎样了,上帝保 佑他。找到他了吗?是啊,我们不可能在摇蓝里的时候就有神仙造访我们,是吗?” 在摄影棚的远端,人们开始进来了。即令离门有一段距离,透骨的冷风还是将 灯光发出的热气吹得无影无踪。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