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章 他说:“你还认为是我杀了她,是不是?” “我怎么想重要吗?” “对我很重要。” 我借用了德金的台词:“没人雇我来想。” 我们是在离第八大道几个店面远的一家咖啡店,坐在靠里的雅座。我的咖啡什 么都没加。他的只比他的肤色浅一点。我还要了一个英式烤松饼,因为我想该吃点 什么,但根本没去碰它。 他说:“不是我干的。” “好吧。” “我有你们所谓的‘有力的不在场证据’。整整一屋子人能够为我那晚的时间 作证。我根本不在那家旅馆附近。” “那很方便。” “你是什么意思?” “你想是什么意思就是什么意思。” “你是说我买凶杀人?” 我耸耸肩。隔着桌子坐在他的对面,我感到有些焦躁,但我更觉得疲惫。我不 怕他。 “也许我可以这样做。但我没有。” “随你怎么说吧。” “真该死,”他说,喝了一口咖啡,“你和她的关系比你那天晚上透露的要深 吧?” “不。” “只是朋友的朋友而已?” “没错。” 他看着我,目光如炬,射入我的眼睛。 “你跟她上床了,”他说。 没等我回答,他又说:“当然,就是这样。她还能怎么谢你?这女人只说一种 语言。希望那不是你得到的唯一报酬,斯卡德。我希望她不是只用卖肉谢你。” “我的酬劳是我自己的事,”我说,“我们之间的交易是我自己的事。” 他点点头:“我只想弄清楚你的来路,仅此而已。” “我既无来路,也无去向。我完成了一项工作,我得到了全额报酬。现在顾客 死了,我与这件事无关,这件事也与我不相干。你说你跟她的死无关,那也许是真 的,也许不是。我不知道,我也不必知道,老实说,我根本不在乎。那是你与警察 之间的事。我不是警察。” “你曾经是。” “但不再是了。我不是警察,不是死去女孩的兄弟,也不是手举火剑的复仇天 使。你以为谁杀了金·达基嫩对我很重要?你以为我他妈的会在乎?” “对。” 我盯着他。 他说:“是的,我认为这对你很重要。我认为你在乎谁杀了她。那就是我来这 儿的原因。”他温和地笑着,“瞧,”他说,“我想要雇你,马修·斯卡德先生。 我想让你查出杀她的凶手。” 我过了好一会儿才相信他是认真的,然后竭尽全力劝他放弃这个念头。如果真 有能够追查到杀金凶手的线索的话,我对他说,那警察办到的机会更大。他们拥有 所需的权力,人力,才干,人脉和技术。而我一无所有。 “你忘了一件事,”他说。“噢?” “他们不会去查。他们以为自己已经知道是谁杀了她。但他们找不到证据,所 以无能为力,那只是他们不全力以赴去查的借口。他们会说:”嗯,我们知道是钱 斯杀了她,但没有证据,我们还是去办别的案子吧。‘天知道他们是否有那么多别 的案子可办。如果他们确实在办这个案子,他们也不过是想方设法把它栽到我的头 上。他们甚至不去想想是否还有人有理由想让她死。“ “比如谁?” “这就要靠你去查了。” “为什么?” “为钱,”他又笑了起来,“我不会让你白干的。我财源滚滚,都是现金。我 会付个好价钱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为什么要我办这个案子?你为什么要找到那个凶手呢— —假设我能找到他的话?那不会让你脱难的,因为你没落难。警察找不到于你不利 的证据,也不可能找到。如果这个案子一直悬在那儿,对你又有何不利?” 他的目光平静而坚定:“也许我关心的是自己的名声,”他说。 “为什么?在我看来,你的名声还有所提升呢。如果外头传闻说你杀了她却逍 遥法外,那其他想摆脱你的女孩就得好好想想了。即便你跟她的死没关系,我认为 你也会心甘情愿被人误会。” 他用食指轻轻弹了两下空空的咖啡杯,说:“有人杀了我的女孩。没有人可以 干了这件事却逍遥法外。” “她被杀时已不是你的人了。” “有谁知道?你知,她知,还有我知。我其他的女孩,她们知道吗?酒吧和大 街上的人知道吗?外面那些人只知道,我的一个女孩被杀,凶手却安然无恙。” “那损害了你的名声?” “我看不出对我名声有什么好处。还有,我的女孩会害怕。金被杀了,而凶手 仍逍遥法外。如果他故伎重演呢?” “再杀一个妓女?” “再杀我的一个,”他声音平稳地说,“斯卡德,那个凶手荷枪实弹,而我却 不知道他的目标是谁。也许杀死金是某人要栽赃我呢。也许我的另一个女孩是他的 下一个目标呢。我所知道的是,我的生意已经受损了。我告诉我的女孩不要应召去 任何旅馆,这只是第一步,如果有什么蹊跷的新嫖客,就不要接。这等于让她们歇 业。” 服务员端着一壶咖啡转过来,帮我们添满杯子。我还没碰我的英式松饼,上面 溶化的奶油开始凝结起来。我让他把松饼拿走。钱斯往他的咖啡里加奶精。我想起 跟金坐在一起时,她往自己的咖啡里加大量奶和糖。 我问:“钱斯,为什么找我?” “我告诉过你。警察不想全力以赴。要想让谁卖命,就得付钱给他。” “还有其他私人侦探。你可以包下整家侦探所,让他们不分昼夜为你效力。” “我从来不喜欢团体运动,宁愿看单打独斗。再说,你了解内情。你认识金。” “这有用吗?” “而且我认识你。” “因为我们见过一次?” “并且我喜欢你的风格。那也很重要。” “是吗?关于我,你唯一知道的就是我对拳击在行。那并不很多。” “那很重要。但我知道的不止于此。我知道你做事的方式。你知道,我已经打 听过了。很多人认识你,他们很多人对你评价不错。” 我沉吟了一两分钟,然后说:“杀她的没准是个疯子。所以才把现场弄成那样, 也许事实就是这样。” “星期五我知道她要退出,星期六我告诉她没问题。星期天有个从印第安纳来 的疯子把她剁碎。这只是巧合吗?你觉得呢?” “巧合无时不有。”我说,“但是不,我不认为那是巧合。” 上帝,我真累。我说:“我不太想接这个案子。” “为什么?” 我想了想,因为我什么都不想干。我想坐在一个黑暗的角落,与世隔绝把世界 关闭。他妈的,我想喝酒。 “你总需要钱吧。”他说。 这倒是真的。我上回赚到的酬金撑不了多久。我的儿子米基还得买牙托,之后 还有其他用钱的地方。 我说:“我得好好想想。” “好吧。” “我现在无法集中精神。我需要一点时间,理理头绪。” “要多久?” 几个月,我暗想。 “两三个小时吧。我今晚给你打电话。我能直接联络到你,还是就打那个联络 站的电话?” “定个时间,”他说,“我在你的旅馆前和你碰头。” “你没必要那么做。” “在电话里拒绝要容易得多。我想面谈的把握大些。此外,如果你答应了,我 们还得多谈谈。而且你也需要我先给你一些钱。” 我耸耸肩。 “选个时间。” “十点?” “在你旅馆前面。” “好吧,”我说,“如果我必须现在回答,那准是拒绝。” “那就最好等到十点。” 他付了咖啡钱。我没争着付帐。我回到旅馆房间,努力静心思考,但做不到。 我连静静坐一会儿都办不到。我不停地从床走到椅子,再从椅子那儿走回来,奇怪 自己为什么不马上一口回绝他。现在我得苦熬到十点,然后下决心拒绝他的请求。 我未及细想就戴上帽子,穿上衣服,绕过街角来到阿姆斯特朗酒吧。我走进门, 却不知道要些什么。来到吧台,比利一看到我,就开始摇头。 他说:“我不能卖酒给你,马修。我很抱歉。” 我感到脸涨红起来,既尴尬又气愤。 我说:“你说什么?在你看来,我像在发酒疯吗?” “不像。” “那我他妈的为什么在这儿不受欢迎?” 他回避我的目光。 “规矩不是我定的,”他说,“我也没说这儿不欢迎你。咖啡、可乐、正餐都 行,见鬼,你是尊贵的老顾客。但我不能卖酒给你。” “谁说的?” “老板。那天晚上你在这儿的时候——” 噢,上帝。我说:“很抱歉,比利。跟你说实话,这几个晚上我过得很糟。我 甚至不知道自己来过这儿。” “别放在心上。” 耶稣基督啊,我想挖个地洞钻进去。 “那天晚上我的表现很糟糕吗?我惹麻烦了吗?” “啊,见鬼,”他说,“你醉了,你知道吗?这事难免,对吧?以前我有个爱 尔兰女房东,晚上我喝醉了回去,第二天向她道歉,她会说:”上帝保佑,孩子, 主教也会犯这样的错误‘。你没惹什么麻烦,马修。“ “那——” “瞧,”他说着,身子前倾,“我只是重复老板的话。他对我说,如果那个家 伙自己想醉死,我不管。如果他想来这儿,我们欢迎,但我不卖酒给他。这不是我 说的,马修。我只是重复他的话。” “我理解。” “要是我的话——” “不管怎样,我不是来喝酒的,”我说,“我来喝咖啡。” “既然这样——” “去它的既然这样,”我说,“既然这样,我想我要的还是酒,想找个愿意把 酒卖给我的人难不到哪儿去。” “马修,别那样。” “别告诉我该怎样,”我说,“少跟我说废话。” 我的愤怒有种净化作用,令我满足。我昂首阔步地离开那里,怒气冲冲,站在 人行道上考虑到哪儿去喝酒。有人叫我的名字。我转过身。一个穿着旧军夹克的人 正温和地对我笑着。开始时我想不起他是谁。他说见到我很高兴,问我一向可好, 我这才想起他来。 我说:“哦,嗨,吉姆。我很好。” “去参加聚会?我跟你一块儿去。” “哦,”我说,“今晚恐怕不行。我得去见一个人。” 他还在笑。我灵机一动,问他是否姓费伯。 “没错,”他说。 “你给我的旅馆打过电话。” “只想问声好。没什么要紧事。” “我没认出那个名字。否则我会给你回电话的。” “当然。你真的不一起去参加聚会,马修?” “我希望我能去。哦,上帝。” 他等待着。 “我遇到点麻烦,吉姆。” “你知道,那很正常。” 我不敢看他,说:“我又喝酒了。我坚持了,我说不准,七八天吧。然后又开 始喝酒了,而且我做得还好,你知道,控制饮酒量。然后,一天晚上,我遇到了麻 烦。” “你喝第一杯时就遇到了麻烦。” “我不知道,也许吧。” “那就是我打电话的原因,”他温和地说,“我想你或许需要点帮助。” “你知道?” “嗯,星期一晚上参加聚会时,你看上去情绪很不稳定。” “在聚会上?” “你不记得了,是不是?我觉得你好像因醉酒而失去意识了。” “哦,天哪。” “怎么了?” “我醉醺醺地去那儿了?我醉醺醺地出现在戒酒互助会上?” 他笑了:“你把那说得像是死罪一样。你以为自己是第一个这样做的人吗?” 我真想去死。 “那太糟了,”我说。 “什么太糟了?” “我再也不去了。我无法再迈进那个房间了。” “你觉得很丢脸,是吗?” “当然。” 他点点头:“我总是为自己的醉酒失忆感到丢脸。我不想、也不敢知道自己到 底做了什么。不过总的来说,你的表现不是很糟。你没惹麻烦。你没乱说话,只是 打翻了一杯咖啡——” “哦,上帝。” “你没有洒在别人身上。你只是喝醉了,仅此而已。你那天晚上好像很不开心。 实际上,你看上去很痛苦。” 我鼓起勇气说:“我被送进医院。” “你已经出院了?” “我今天下午办了出院手续。我被送进医院是因为全身痉挛。” “好在你好了。” 我们默默地走了一段路。 我说:“我不能等到会开完就得走。我十点要见一个人。” “你可以提前一点走。” “也好。” 我觉得每个人都在盯着我。有些人跟我打招呼,我觉得他们话中有话。其他人 什么都没说,我就想他们是有意避开我,因为我在醉酒时冒犯了他们。 我极端神经过敏,以致于想逃出自己的躯壳。 自由发言时,我实在坐不住了。我不停地到咖啡机那儿倒咖啡。我敢肯定,我 不断往咖啡机那儿跑已招致不满,但咖啡机似乎有强烈的吸引力,让我无法抗拒。 我总是走神。讲话者是布鲁克林的消防员,讲的故事生动有趣,但我就是无法 集中注意力。他说他们消防队的队员都是海量,那些不酗酒的人都被调走了。 “队长是个酒鬼,他希望周围都是酒鬼,”他解释道,“他常说:”给我足够 的酒鬼消防员,我就会扑灭所有火灾。‘他说的没错。各位,我们什么事都敢做, 什么地方都敢去,什么险都敢冒。因为我们都醉得不知死活了。“ 真是一个该死的谜团。我一直控制自己的饮酒量,而且卓有成效。只是后来不 灵了。 休息时,我往收费篮里放了一美元,然后到咖啡机那儿又倒了一杯咖啡。这一 次我勉强自己吃了一块燕麦饼干。 讨论开始时,我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我总是跟不上思路,但这似乎无关紧要。 我尽可能仔细听,尽可能待在那儿不动。 十点差一刻时,我起身溜出门,尽量不引人注意。我觉得所有人都在盯着我, 我想让他们相信,我不是去喝酒,我必须见一个人,是去谈生意。我后来才想到, 我本可以待到聚会结束。 圣保罗教堂离我的旅馆只有几分钟路程。钱斯会等我的。也许我是想找个借口 在轮到我发言之前离开。 十点时,我已到旅馆大厅。我看见他的车停了下来,我出门穿过人行道来到路 边。我打开车门,坐进去,又砰地关上车门。 他看着我。 “那个工作机会还在吗?” 他点点头:“如果你接受的话。” “我接受。” 他再次点点头,挂上档,将车驶离路边。 中央公园的环形车道一圈差不多有六英里。我们已沿逆时针方向转到了第四圈, 卡迪拉克一路平稳前行。讲话的主要是钱斯。我拿出笔记本,时不时地记些东西。 开始时他谈论的是金。她的父母是芬兰移民,在威斯康星州西部的一个农场定 居下来。离那儿最近的城市是奥克莱尔。金原名姬拉,从小就得挤牛奶,给菜园除 草。九岁时,他哥哥开始对她性骚扰,每晚进她的房间动手动脚。 “只是有时她讲到这个故事时,哥哥变成了舅舅,还有一次变成了爸爸,所以 这一切可能只是她编出来的。或者确有其事,她变来变去只是为了使它变得不再真 实。” 中学三年级时,她同一个中年房地产经纪人发生了关系。他对她说他要离开妻 子,跟她在一起。她收拾行李跟他去了芝加哥,在帕尔默酒店住了三天,三餐都让 客房服务部送进房间享用。第二天那个房地产经纪人喝醉后涕泪横流,不停地对她 说他毁了她的生活。第三天他精神很好,但次日早晨她醒来时,发现他不见了。有 一张纸条解释说他回到了妻子身边,还多付了四天房费,并说他永远忘不了金。纸 条旁放了一个旅馆专用信封,里面有六百美元。 她住满了一周,在芝加哥观光,和几个男人睡了觉。其中两个主动给她钱,她 本想让其他几个也付钱,可说不出口。她想过要回农场。然而,就在帕尔默酒店住 的最后一晚,她认识了那里的一个客人,是尼日利亚派去参加某个商业会议的代表。 “那断了她的后路,”钱斯说,“跟黑人睡觉就表示她不能再回农场了。第二 天一早,她就乘公交车到了纽约。” 直到他把她从达菲手里买过来,安置在公寓里,她的生活才有了转机。她的容 貌举止都适合室内接客,因为她一直不习惯在街上拉客。 “她很懒。”他想了一会儿,说,“妓女都懒。” 有六个女人为他工作。现在,金死了,还有五个。他概括性地谈了一会儿她们, 然后切入正题,把她们的名字、地址、电话和个人资料告诉我。 我记了很多笔记。我们在公园绕完第四圈,他向右一拐,从西七十二道街出去, 经过两个街区,停在路边。 “马上回来,”他说。 我待在那儿没动,他到街角电话亭打了一个电话。引擎还在空转。我看看才做 的笔记,想从记录的零散信息中归纳出一个模式来。 钱斯回到车里,看着后视镜,利落但违法地掉了一个头。 “给我的电话联络站打电话,”他说,“保持联络。” “你应该装一个车载电话。” “太麻烦了。” 他开到市中心后向东行驶,在一栋白砖公寓前的消防栓旁停下,这儿是十七道 街,介于第二大道和第三大道之间。 “该收钱了,”他对我说。 他再次让引擎空转,但这次过了十五分钟他才出现,愉快地大步走过穿制服的 门房,敏捷地坐到方向盘后。 “唐娜住这儿,”他说,“我跟你提到过唐娜。” “那个诗人。” “她兴奋极了。旧金山一家杂志社要刊登她写的两首诗。她可以免费拿到六本 刊出她诗的那期杂志。那就是她的稿酬——只有杂志。” 红灯亮了,他踩了煞车,左右看看,然后闯了过去。 “有几次,”他说,“刊登她诗作的杂志社付钱给她。有一回她拿到二十五美 元,那是她拿到的最高稿酬。” “听上去很难靠此谋生。” “诗人赚不了多少钱。妓女都懒,但这一位写起诗来倒很勤快。她一坐就是六 七个小时,推敲词句,并且总是往信封里塞一打一打的诗。这边退稿,就寄那边。 她寄诗的邮费比她得到的稿酬都多。” 沉默片刻后,他轻声笑了起来。 “你知道我从唐娜那儿拿到多少钱?八百美元,而且只是前两天的收入。当然, 她也有电话铃一连几天都不响的时候。” “但平均起来还是不少。” “比写诗赚得多。”他看看我,“想去兜兜风吗?” “我们不是正在兜吗?” “我们是在绕圈子,”他说,“我现在带你去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我们顺着第二大道行驶,穿过下东城,经过威廉斯堡大桥,进入布鲁克林。从 桥上下来,我们拐了好几个弯,这使我晕头转向,看路牌也于事无补。那些街道名 很陌生。但我看到沿途从犹太区换成意大利区,又从意大利区换成了波兰区,便大 概知道我们到了哪里。 我们开到一条黑暗沉寂的街上,这里每座房子都居住着两户人家。 钱斯在一栋中间有车库的三层砖楼前放慢速度。他用遥控器升起车库门,驶进 后又将车库门落下。跟着他上了几段楼梯后,我们来到一间天花板很高的宽敞房间。 他问我是否知道我们到了哪里。 我猜是绿点区。 “很好,”他说,“我想你对布鲁克林并不陌生。” “我对这一带不很熟悉。不过肉类市场那块波兰熏肠广告提示了我。” “我猜也是。知道这是谁的房子吗?听说过卡齐米尔·利万道斯基博士吗?” “没有。” “你是不会听说过。他是一个老家伙。退休在家,坐在轮椅上。是个怪人。不 和别人接触。这个地方过去是消防站。” “我觉得肯定是这类地方。” “几年前两个建筑师买下这里,加以改造。他们把房间全部打通,重新装修。 他们肯定有不少钱,因为他们毫不节省。瞧瞧这地板。再看看那窗框。” 他指出细节,加以品评。 “后来,他们厌倦了这个地方,或他们彼此感到厌烦,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们 把这儿卖给了利万道斯基博士。” “他住在这儿?” “他根本不存在。” 他说。他说话的方式不断变换,一会儿像草根阶层,一会儿像知识分子,一会 儿又变了回来。 “邻居们从没见过这位老博士。他们只见过他忠心耿耿的黑仆,只见他开车进 进出出。这是我的房子,马修。我带你参观一下如何,只收一角导游费?” 这个地方真不错。顶楼有健身房,举重和健身器材样样俱全,还有桑拿和按摩 浴缸。 他的卧室也在这层楼上,铺着毛皮床罩的床位于房屋中央,正对着上面的天窗。 二楼书房有一面墙放满了书,还有一个八英尺的台球桌。房里到处都是非洲面具, 间或散放着一组组非洲雕塑。钱斯偶尔会指着其中一座,告诉我是哪个部落的手艺。 我提起在金的公寓里也见过非洲面具。 “博罗社会的面具,”他说,“是丹人「注」的。我在我所有女孩的公寓里都 放一、两样非洲的玩意。当然,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不过也不是垃圾。我不收集垃 圾。” 「注」居住在科特迪瓦中西部山区和利比亚各地的一个种族语言群体。 他从墙上取下一个样式颇为粗犷的面具递给我,让我好好看看。眼洞是方形的, 面部轮廓都是精确的几何形状,具有浓重的原始气息。 “这是多贡人「注」的,”他说,“拿着它。欣赏雕塑只用眼睛还不够,必须 加上手。来吧,摸摸它。” 「注」居住在非洲马里中部高原地区的一个民族。 我从他手中接过雕塑。比我料想的重得多。雕刻用的木头质地一定很细密。他 从柚木底座上拿起电话,拨了一个号码。 他说:“嘿,亲爱的,有留言吗?” 他听了一会儿,放下电话。 “平安无事,”他说,“喝点咖啡吗?” “如果不麻烦的话就喝点。” 他向我保证一点都不麻烦。 煮咖啡的时候,他跟我谈起非洲,说他们的工匠并未把自己的作品当成艺术。 “他们做的每样东西都有特定用途,”他解释道,“或是保护房子,或是抵挡 恶鬼,或是用于特定的部落仪式。如果面具失去效力的话,他们就把它扔了,再做 新的。旧的成了垃圾,他们或是把它扔掉,或是烧掉,因为它们毫无用处了。” 他笑起来:“然后欧洲人大驾光临,发现了非洲艺术。那些法国画家从部落面 具中获得了灵感。结果,现在非洲出现了这种现象,有人终生制作面具和雕像,出 口欧洲和美国。他们按照传统样式雕刻,以满足顾客的需要,但那很可笑。他们的 作品毫无用处,里面没有任何情感,毫不真实。你看着它,拿着它,你再感受一下 真品,如果你有点艺术鉴赏力的话,马上就能辨出不同。很有趣,是不是?” “是很有趣。” “如果我手头有这种垃圾的话,我会给你看,但我没有。我开始时买过一些。 你只能在错误中学会鉴别。但我把那些东西处理掉了,扔到那边的壁炉里烧掉了。” 他笑道,“我买的第一个真货还保留着,就挂在卧室的墙上。是丹人的,博罗社会 的。那时我对非洲艺术一窍不通,但在一个古董店见到它时,我马上被那个面具的 艺术性吸引住了。” 他停下来,摇摇头:“根本不是这么回事。实际上,看到那块平滑的黑木头时, 我觉得见到的是一面镜子。我看到自己,看到我的父亲,我看到了那遥远的年代。 知道我在说什么吗?” “不好说。” “妈的。也许我也不知道。”他晃了一下头,“那些老雕刻工中的一位做了这 个,你猜他会怎么说?他会说:”见鬼,这个疯狂的黑鬼要这些古老面具干什么? 他为什么要把这些都挂在该死的墙上?‘咖啡好了,你还是喝不加糖、不加奶的, 对吧?“ 他说:“侦探到底怎么办案的?你从哪儿开始?” “先到处转转,跟大家聊聊。除非金碰巧被一个疯子杀死,否则她的死因一定 源自她的生活。”我敲着笔记本,“关于她的生活,你所知甚少。” “我猜也是。” “我会跟人们谈谈,看他们会告诉我些什么。也许这些信息拼凑起来会有所指 向。也许不会。” “我的女孩会对你畅所欲言的。” “那很有帮助。” “倒不是说她们肯定知道些什么,但如果她们知道的话——” “有时我们知道一些事情,却不知道我们知道。” “有时候我们说出一些事情,却不知道我们说了。” “没错。” 他站了起来,手支在臀部上。 “你知道吗,”他说,“我本来没打算带你过来。我不认为你有必要知道这座 房子。结果你没要求过来,我就把你带来了。” “这座房子很棒。” “谢谢。” “金很欣赏它吧?” “她从没见过它。她们都没见过。有一个德国老太太每周来打扫一次,把这儿 打扫得干干净净。她是唯一进过这房子的女人。因为这座房子是我的,先前住这儿 的建筑师也很少需要女人。这是剩下的咖啡。” 咖啡的味道好极了。我已经喝了很多,但它太好喝了,我禁不住还想喝。我之 前夸赞它时,他告诉过我,说这是牙买加蓝山和烘焙过的哥伦比亚咖啡豆的混合物。 他说要送我一磅,我告诉他我住在旅馆房间,拿了也没法煮。 我在品尝咖啡时,他又给他的联络站打了一通电话。挂上电话后,我说:“你 要把这里的电话号码给我吗?这个号码该不会保密吧?” 他笑起来:“我不常来这儿。打到联络站更容易找到我。” “好吧。” “再说这儿的电话号码我也不太记得,还得查以前的帐单,看我是否记得号码。 而且就算你拨了这个号码,也没有用。” “为什么?” “因为电话铃不响,这儿的电话只能打出去。当初买下这个地方时,我装了电 话,还有分机,这样手边总有个电话。不过我从没把这个电话号码告诉别人,连我 的电话联络站都没有,谁都没有。” “然后呢?” “然后一天晚上我在这儿,好像在打台球,那个该死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把 我吓了一跳。原来有人想问我是否要订《纽约时报》。两天以后,我又接到一个电 话,打错号码了。我意识到,我所能接到的电话不是打错号码,就是推销东西,于 是,我拿起螺丝刀,把所有的电话机都撬开,里头可以看到一个小铃铛,当电流通 过某根铁丝时,就会发出铃声,我把所有电话机的小铃铛统统拆掉。我从其他电话 拨这个号码,听上去已经打通了,但因为没有了那些小铃铛,房里的电话就不会响 了。” “真聪明。” “也没有门铃。门边有个按钮,但没接任何东西。自我搬进来之后,那扇门根 本没开过,而且从窗户望进来,什么都看不见。另外我还装了很多警铃,倒不是因 为绿点区有很多抢劫案,这儿是居家环境不错的波兰社区,是因为利万道斯基博士, 他需要安全感,需要隐私。” “我猜他需要。” “我不常来这儿,马修。不过我车一开进这儿,那扇车门就可以把整个世界关 在外面。在这儿我什么都碰不到,什么都碰不到。” “想不到你会把我带来。” “我也没想到。” 最后,我们才谈到钱的问题。他问我需要多少,我说要两千五百美元。他问我 作何用途。 “我不知道,”我说,“我不按小时收费,也不记录花销。要是最后我花钱太 多,或是案子拖得太久,我可能还会跟你要钱。但我不会给你寄帐单,如果你不给 我钱,我也不会告你。” “很不正规。” “没错。” “我喜欢这样。现金交易,没有收据。我不在乎花钱。我的女人赚很多钱,但 挣得多花得也多。房租,营业费,贿赂款。你把妓女安置在一座楼里,就得给楼里 人钱。对门房可不能像对其他客人那样,在圣诞节给二十美元了事。而是每月二十 美元,圣诞节得给一百美元,对于大楼的其他职员也得如此。加起来可不少。” “肯定是这样。” “不过纯利润也不少,而且我也不会把钱浪费在吸毒和赌博上。你说多少?两 千五?我刚才让你拿起来看的多贡人面具花了我两倍的价钱还不止。六千八百二十 美元,外加销售税。” 我没吭声。 他说:“见鬼,我不知道自己想证明什么。我猜是想说我是一个富有的黑鬼。 在这儿等一会儿。” 他回来时拿了一大叠钞票,数了二十五张给我。旧钞,全都不连号。我奇怪他 在房里放了多少现金,他平常身上又带多少。 几年前我认识一个放高利贷的,每次出门身上都不少于一万元现金。对此他并 不保密,每个认识他的人都知道他随身携有巨款。然而,也从没有人试图抢他的钱。 他开车送我回家。我们回去时走了另外一条路线,从珀拉斯凯桥进入皇后区, 然后穿过隧道回到曼哈顿。 我们两人一路话都不多。路上,我睡着了,他不得不把手放在我的肩上唤醒我。 我眨眨眼,坐直身子。已到了我旅馆前的路边。 “门对门运送服务。” 他说。我下车,站在路边。他等几辆出租车驶过后开始掉头。我目送他的卡迪 拉克,直到它从我的视线中消失。思绪像精疲力竭的游泳选手那样在我的头脑里挣 扎。 我累得无法思考,只好上床睡觉了。 “我跟她不是很熟。大约一年前,我们在美容院认识的,一起喝了咖啡。聊天 时我感觉她不是淑女。我们交换了电话号码,偶尔通通电话,但我们从未密切来往 过。两三周前,她打电话来说要聚聚。我很惊奇,我们已经几个月没联系过了。” 我们是在伊莱恩·马德尔的公寓里,位于第一大道与第二大道之间的第五十一 大街上。地板上铺着白色绒毛地毯,墙上挂着醒目的抽象派油画,音响里放着轻柔 的音乐。我喝着咖啡,伊莱恩在喝健怡可乐。 “她想要什么?” “她对我说她想离开她的皮条客。她想跟他一刀两断,又不受到伤害。所以才 去找你的,记得吧?” 我点点头:“她为什么要找你?” “我不知道。我觉得她似乎没有太多朋友。那种事她不会去跟钱斯的其他女孩 说,可能她也不想跟不是这个行当的人讨论这件事。你知道,跟我比起来,她很年 轻。她或许把我当作那种充满智慧的老大妈。” “你是这种人,没错。” “可不是吗?她呢,二十五岁?” “她说二十三岁。我记得报纸上说是二十四岁。” “上帝,真年轻。” “是啊。” “再喝点咖啡,马修?” “够了。” “你知道为什么她会跟我聊这件事?我想是因为我没有皮条客。” 她在椅子里坐好,二郎腿放下又翘起来。我想起从前在这个公寓里度过的时光, 我们一个坐在沙发上,一个坐在椅子上,轻柔的音乐使房间里的气氛变得柔和。 我说:“你从来没有皮条客,对吧?” “对。” “大部分的女孩都是如此?” “她认识的女孩都有。我想在街上拉客最好有一个。总得有人保护她们的地盘, 被捕以后也得有人保她们出来。不过,如果你在这样的一个公寓里工作,那情况就 不同了。但即便如此,我认识的大部分女孩都有男朋友。” “那跟皮条客一样吗?” “哦,不一样。男朋友不会掌管一批女孩。他碰巧是你的男朋友。你也不必把 钱全都交给他。但你会给他买很多东西,那是因为你想这样做,而且,如果他遇到 麻烦时,你会用钱帮他一把,或者如果有个工作机会他想试试,或他需要一小笔贷 款。嗨,那跟你把钱直接给他不一样。那就是男朋友。” “像是只经营一个女人的皮条客。” “差不多吧,只不过每个女孩都发誓说她的男朋友与众不同,她们的关系非同 寻常,但一成不变的是女的赚,男的花。” “你从来没有皮条客,对吧?或是男朋友?” “从来没有。我曾经看过手相,看手相的女人对我印象深刻。‘你有两条智慧 线,亲爱的,’她对我说,‘你的理智控制着情感。’”她走过来,给我看她的手, “智慧线就在这儿,看见了吗?” “看来不错。” “绝对没错。” 她过去拿起汽水,然后回来坐在我身边。 她说:“当我得知金出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你打电话。但你不在。” “我没收到留言。” “我没留。我挂断电话,给我认识的一个旅游经纪人打电话。两个小时后,我 乘飞机去了巴巴多斯岛。” “你害怕自己也在某人的黑名单上?” “那倒不是。我以为钱斯杀了她。我并不认为他要把她所有的亲戚朋友一并铲 除。不,我只是觉得该歇歇了。我在海滨旅馆待了一个星期。下午晒晒太阳,晚上 玩玩轮盘赌,听听打鼓看看土著舞能让我消遣大半天。” “听上去不错。” “第二天晚上出去时,我在游泳池旁开的鸡尾酒会上遇到一个男的。他住在隔 壁旅馆。一个不错的家伙,是税务律师,一年半之前离了婚,然后和一个对他来说 过于年轻的女孩谈了一场辛苦的恋爱,此时已经结束了,之后就遇到了我。” “然后呢?” “然后,那周余下的几天我们发展出一场小小的浪漫史。在海滩长时间散步, 潜水,打网球,浪漫的晚餐。在我的阳台喝酒。我有一个正对着大海的阳台。” “你在这儿也有一个正对着东河的阳台。” “那可不一样。我们过得很愉快,马修。性生活也很棒。我觉得我表现不错, 你知道,扮演一个害羞的女孩。但我没必要扮演。我确实害羞,然后,我克服了自 己的羞涩。” “你没告诉他——” “开什么玩笑?当然没有。我告诉他我在一个画廊工作。修复旧画。我是一个 自由工作者,是艺术品修复专家。他觉得那很神奇,还问了很多问题。如果我够聪 明的话,我会选择普通一点的工作,但是,瞧,我想要引起他的兴趣。” “当然。” 她把手放在膝盖上,望着它们。她的脸部平滑,没有皱纹,但岁月的痕迹开始 在她的手背上显现出来。我在想,她有多大。三十六岁?三十八岁? “马修,他想在城里见我。我们相互之间没提爱情,没提这类事,但我们有种 感觉,我们会有所发展,而他想继续下去,看能走到哪一步。他住在梅里克。你知 道在哪儿吗?” “当然知道,就在长岛。离我原来住的地方不远。” “那儿好吗?” “有一部分挺不错的。” “我给他一个假电话号码。他知道我的名字,但这儿的电话没登记。我一直没 有他的消息,也没在等。我只想要晒一周太阳,还有一段小小的浪漫史,我得到了。 但有时我想我可以给他打电话,假电话号码的事编个理由敷衍过去,这一点要骗过 他很容易。” “可能吧。” “何苦呢?我甚至可以耍手段当上他的老婆,或女友,或别的什么。我也可以 放弃这间公寓,把嫖客的电话本扔进炉子烧掉。可何苦呢?”她看着我,“我过得 很好。我有存款。我总能把钱存下来。” “然后投资?”我想起来了,“房地产,对吧?皇后区的公寓房?” “不仅是皇后区。如果需要的话,我现在就可以退休,我要男朋友干什么?” “金·达基嫩为什么要退休?” “她想退休吗?”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离开钱斯?” 她想了一会儿,摇摇头:“我从没问过。” “我也没问。” “首先,我从来都不理解女孩为什么需要皮条客,所以当有人告诉我说她想离 开某个皮条客时,我从不问为什么。” “她爱上什么人了吗?” “金?有可能。但即便如此,她并未提过。” “她打算离开这个城市吗?” “我没有这个印象。但即使她有这个打算,也不会告诉我,是不是?” “妈的,”我说,把空杯子放在茶几上,“她不知怎么和什么人发生了感情。 我真希望能知道是谁。” “为什么?” “因为那是找出凶手的唯一途径。” “你认为事情是这样的?” “事情往往如此。” “如果有一天我被杀了,你会做什么?” “我想我会送花。” “我是说真的。” “说真的?我会去查梅里克的税务律师。” “可能会有很多,你不觉得吗?” “可能。但我认为这个月在巴巴多斯岛度了一周假的不会太多。你说他住的旅 馆在你海滨旅馆的隔壁?我想找他不难,把他同你的命案联系在一起也不难。” “你真的会做所有这些事吗?” “为什么不呢?” “没人付你钱。” 我笑了:“嗯,我和你,我们已是多年的老交情了,伊莱恩。” 确实如此。在我还在警察局当差时,我们有一个约定。如果她需要只有警察才 能给予的帮助时,我会帮她一把,无论是在法律方面,还是对付难缠的嫖客。反过 来,当我需要她时,她也会奉陪。我突然想到,我成什么了?既不是皮条客,也不 是男朋友,但又是什么呢? “马修?钱斯为什么雇你?” “找出杀她的凶手。” “为什么?” 我考虑着他对我说的理由。 “我不知道,”我说。 “你为什么接受这份工作?” “为了赚钱,伊莱恩。” “你不是那么在乎钱的。” “我当然在乎。我该准备养老金了。我也看上了皇后区的公寓房。” “真有趣。” “我敢打赌你是个风流好房东,你去收房租时,房客肯定很高兴。” “有专门负责这些事的管理公司。我不会去见房客的。” “我希望你没告诉我这些。你刚毁了一个美好想象。” “是呀。” 我说:“我给金办完事后,她跟我上床。我到她那儿,她付我钱,之后我们上 床了。” “然后呢?” “那几乎就像给小费。一种很友好的感谢方式。” “比圣诞节给十美元强。” “但她会那么做吗?我是说,如果她和某人产生感情的话。她会一时兴起就跟 我上床吗?” “马修,你忘了一件事。” 这一刻,她看上去像是一个充满智慧的老大妈。我问她我忘了什么。 “马修,她是妓女。” “你在巴巴多斯岛也是妓女吗?” “我不知道,”她说,“也许是,也许不是。但我只能告诉你这么多。当我们 结束交配之舞时我真他妈的高兴,我们一起躺在床上,因为头一次我知道自己在做 什么。跟男人上床是我的职业。” 我想了一会儿,然后说:“之前我跟你打电话时,你说给你一个小时,不要马 上过来。” “怎么了?” “因为你约了一个嫖客?” “哦,那不是计时器。” “你需要钱?” “我需要钱?那算什么问题?我赚钱。” “但不挣这份钱,你也可以靠房租过日子呀。” “而且我还不会饿肚子,还不会穿脱线的连裤袜。那又怎样?” “所以你今天见那个家伙只是因为那是你的职业。” “我想是吧。” “嗯,你刚才问我为什么要接手这个案子。” “那是你的职业?”她说道。 “差不多吧。” 她想到什么,笑了起来。 她说:“亨利希·海涅临终时——知道那个德国诗人吧?” “怎么?” “他临终时说:”上帝会原谅我的。‘那是他的职业。“ “听上去不错。” “用德语说可能更好。我接客,你探案,上帝原谅世人。”她垂下眼帘,“我 只希望他确实如此,”她说,“轮到我进棺材时,我希望他没去巴巴多斯岛度周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