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章 我到派出所的时候,安德烈奥蒂不在,到市中心的法院出庭作证去了。他的搭 档比尔·贝拉米无法理解,为什么我想看验尸报告。 “你当时也在,”他说,“一切再明显不过。根据现场人员说,死亡时间大概 是星期六深夜或星期天凌晨。所有的现场证据都支持自慰性窒息导致意外死亡的判 定。每件事情——春宫图片、尸体位置、全身赤裸,一切一切都指向这个结论。当 时我们都看到了,斯卡德。” “我知道。” “那么你或许也知道,这件事情最好别闹开来,否则报纸上会怎么炒作这个脖 子上绕根绳子手淫而亡的案子?而且死者还不是青春期的小孩。去年我们碰过一个 案子,死者已婚,而且发现尸体的就是他妻子。都是些体面的人,住在西缘大道的 一户公寓,结婚十五年了!可怜的女人不明白怎么会这样,她就是不明白。她连她 老公手淫都不肯相信,更别说手淫时还喜欢勒着自己了。” “我可以了解那种情形。” “那你感兴趣的是什么?难道你是保险公司的人,如果法庭裁决客户是自杀的 话,就不能拿到钱?” “我不做保险业,而且我也怀疑他会有保险。” “因为我记得曾经有个保险调査员跑来査西缘大道那个绅士,他也保了全额保 险,可能有个一百万吧。” “保险公司不想付钱?” “他们已经打算付钱了。自杀不理赔的条款只适用于某个期限,以防止有些人 决定自杀才去投保。而那位先生已经投保很久了,所以自杀也没影响。那么问题出 在哪里?”他皱皱眉头,然后眼睛一亮,“啊,对了。还有个意外死亡加倍理赔的 条款。我得说这实在不合逻辑,我的意思是,死就是死,管你是心脏病突发还是出 车祸,又有什么两样?你老婆的生活费还是要照付,你的孩子读大学也还是得花相 同的学费。我从来就没搞懂过。” “保险公司不愿意接受意外死亡的说法?” “答对了。他们说把绳子绕在自己脖子上吊死,要算自杀。那个太太找了个好 律师,要保险公司全额理赔。死者是故意吊着自己没错,可是他没打算把自己弄死, 这就是意外死亡和自杀的差别。”他笑了起来,好像他自己就是法官,回忆着自己 审理过的案子。“不过你不是为保险的事情来的。 “是啊,而且我很确定他没有保任何险。他是我的一个朋友。” “一个有趣的朋友。结果证明他身上的床单比他的老二要长。” “他想必是个小角色,不是吗?” “要看他做过些什么。光看他的死法,你还能说些什么呢?搞不好林白①的儿 子就是被他绑架撕票的,他却逍遥法外。” ①林白系首位驾驶飞机航越大西洋的美国飞行英雄,一九三二年他襁褓中的小 儿子遭绑架杀害,成为一九三〇年代最轰动的罪案。事后数月凶嫌被捕并速审速决 处死,但由于调査。审判过程疑点甚多,许多人相信凶手其实另有其人。 “我想他还没老到能犯下那种年代久远的案子。他以前的生活我略有所知,只 是不清楚细节。不过在过去一年中,他没再喝过酒。” “你是说他以前是酒鬼?” “可是他戒酒了。” “然后呢?” “我想知道他死的时候有没有碰酒。” “那有什么差别呢?” “这很难解释。” “我有个舅舅以前喝酒喝得很凶,他现在戒掉了,完全变了一个人。” “有时候会这样的。” “你以前简直不希望自己认得他,现在他可成了个良善公民,定期上教堂,有 份正当职业,待人有礼。你的朋友看起来不像喝过酒,而且现场四周也没发现酒瓶。” “是没有,可是他也可能在别处喝过酒,也可能嗑了药。” “你是指海洛因一类的?” “我想有可能。” “我看不出任何迹象。不过毒品的种类多得超乎你的想象。” “任何毒品,”我说,“他们会做整套的验尸吧?” “一定会的,这是法律规定的。” “呃,那你拿到验尸报告后,可以让我看看吗?” “只为了确定他死前有没有喝酒?”他叹了口气,“我瞎猜的。可是又有什么 影响呢?难道有什么规定,禁止他死前破戒喝酒,不然就不让他葬在墓园里某个特 定的好地方吗?” “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办法解释。” “试试看。” “他没过过什么好日子,”我说,“死得也不风光。过去一年,他试着一天戒 一次酒。刚开始很困难,对他来说一点也不轻松,可是他熬过去了。他从不曾有过 什么成就,我只是想知道这件事他做到了没有。” “你电话号码给我,”贝拉米说,“等报告出来了,我会通知的。” 我曾在格林威治村一个戒酒聚会中听一个澳大利亚人发言。“让我戒酒的不是 我的脑袋,”他说,“我的脑袋只会给我惹麻烦。带着我戒酒的是我的脚,它们带 我来参加聚会,而我的烂脑袋除了遵命之外别无选择。我拥有的,是一双聪明的脚。” 我的脚带领我去葛洛根开放屋。我漫无目的地走来走去,想着埃迪·邓菲和保 拉·赫尔德特克,没留意自己走到哪儿了,最后抬头一看,发现自己站在第十大道 和第五十街的转角,葛洛根开放屋就在对面。 埃迪曾经穿越马路以免经过那个地方,而我现在却穿过马路要进去。 那儿并不时髦。进门左手边是个吧台,右边有几个暗色木头的火车座,中间放 了几张桌子。老式的瓷砖地板,天花板是锡的,有些破烂了。 顾客全是男人。两个老头坐在前方的火车座,安安静静地让他们的啤酒冒着气。 后头隔两个座位是一个穿着滑雪毛衣的年轻人,正在看报纸。房间尽头的墙上有个 射飞镖的靶子,有个穿T 恤戴棒球帽的家伙自己在玩。 吧台前头有两个人坐在电视前面,都没怎么专心看荧屏,两人中间有张空凳子。 再里面一点,酒保正在看一份小型报纸,就是那种告诉你猫王和希特勒其实没死, 以及洋芋片可以治疗癌症的小报。 我走到吧台前,一只脚踏在铜栏杆上。酒保打量了我一眼才走过来。我点了可 乐,他又打量了我一眼,蓝色的眼珠莫测高深,脸上没有表情。他有张窄窄的三角 脸,很苍白,像是很久没晒过太阳似的。 他拿个玻璃杯装了冰块;然后把可乐倒进去。我在吧台上放了十元,他收进收 银机,敲了两下键盘,找了我八个一元和两个两毛五。我把零钱留在面前的吧台上, 喝着我的可乐。 电视上正在播埃尔罗伊·弗林和奥丽薇娅·德·哈维兰主演的老电影《山达的 踪迹》。弗林扮演杰伯·斯图尔特,当时年轻得不像话的前总统罗纳德·里根饰演 乔治·阿姆斯特朗·卡斯特。电影是黑白的,中间穿插着彩色的广告。 我喝着可乐,看着电影。播广告时,我转身看看后头射飞镖的那个家伙。他脚 尖抵着线,身体前倾得很厉害,我一直想着他会失去平衡,但显然他很清楚自己在 干什么,飞镖也都射中了靶子。 我进去大概二十分钟后,一个穿着工作服的黑人进来,问德威特·克林顿高中 在哪儿。酒保说他不知道。这不太可能。我可以告诉他,不过我没吭声。周围也没 人说话。 “应该是在这附近,”那个人说,“我有个快递要送去,客户给的地址不对。 既然进来了我就喝杯啤酒。” “啤酒筒的机器出故障了,只压得出泡沫。” “瓶装啤酒也行。” “我们只有桶装的。” “坐火车座那家伙在喝瓶装啤酒。” “那一定是他自己带来的。” 意思很明白了。“好吧,去他们的。”那个司机说,“我还以为这里是斯托克 酒吧那种花哨地方,你们对顾客一定很挑。”他狠狠瞪了酒保一眼,酒保也看着他, 照样面无表情。然后那个黑人转身低垂着头快步走出去,门在他身后荡回去关上了。 过了一会儿,那个射飞镖的人晃过来,酒保压了一品脱的桶装啤酒给他,又黑 又浓的健力士,上头浮着厚厚的泡沫。他说:“谢啦,汤姆。”他喝了一大口,然 后用袖子擦掉嘴边的泡沫。“操他妈黑鬼,”他说,“硬要闯进不欢迎他们的地方。” 酒保没搭腔,只管收钱找钱。射飞镖的人又喝了一大口,然后又用袖子擦嘴。 他的T 恤上印着一家叫农家小子酒馆的广告,在布朗克斯区福德汉姆路。他的棒球 帽子上则是老密尔瓦基啤酒的广告。 他朝着我说:“要不要射飞镖,不赌钱,这个我太拿手了,只是打发时间而已。” “我根本不会玩。” “只要想办法把飞镖射中靶子就行。” “我可能会射中那条鱼。”飞镖靶上方挂着一条鱼,旁边还有个鹿头。吧台后 方还有另外一条比较大的鱼,是那种嘴巴很长的,不是旗鱼就是马林鱼。 “反正打发时间嘛。”他说。 我已经记不起上回射飞镖是什么时候了,反正我从来就没射好过,再练也没用。 我们玩了起来,尽管他故意表现得很糟,还是没能让我看起来好一点。他赢了之后, 没提自己,还说:“你射得很不错,你知道。” “喔,得了。” “你很有慧根。你从没玩过,瞄准也不行,不过你的腕力运用得很好,我请你 喝杯啤酒吧。” “我喝可口可乐。” “这就是为什么你会瞄不准。啤酒能让你松弛,只想着把飞镖射中靶子。健力 士黑啤酒最棒了,它能让你的心像磨亮的银器,把污垢完全去除。你该喝一杯的, 或者你喝瓶竖琴牌麦酒?” “谢了,我还是只喝可乐。” 他付钱让我续杯,又买了一品脱黑啤酒给自己。他说他叫安迪·巴克利。我告 诉他我的名宇,然后我们又比了一盘,他的脚有几次越线,故意表现出他刚刚练习 时所没有的笨拙。他重施故技时,我看了他一眼,他笑了。“我知道骗不了你,马 修,”他说,“你知道这是什么吗?习惯使然。” 他很快赢了这一盘,我说不想再玩了,他没再好言央求。这回轮到我买饮料了, 我不想再喝可乐,就帮他买了一杯健力士,给自己买了杯苏打水。酒保按了收银机 的键,拿走了我留下的零钱。 巴克利在我旁边的凳子上坐下来,荧屏上,埃尔罗伊·弗林赢得德·哈维兰的 芳心,而里根很有风度地接受失败。“他以前真是个英俊的小混蛋。”巴克利说。 “里根吗?” “弗林。我喜欢弗林,他只要看一眼,就可以让坏蛋尿湿裤子。我以前没在这 儿见过你,马修。” “我不常来。” “你住附近吗?” “不远。你呢?” “也不远。这儿很安静,你知道吧?啤酒也很好,而且我喜欢他们的飞镖靶。” 几分钟之后,他又回去射飞镖了,我坐在原来的位置上。一会儿酒保汤姆悄悄 走过来,没问我就把我的玻璃杯加满苏打水,也没收我的钱。 走了两个人。有个人进来,低声地跟汤姆讲话,然后又出去了。一个穿西装打 领带的人进来,要了双份伏特加,一口喝尽,又要了一杯,又当场喝掉,在吧台上 放了张十元钞票,然后走出去。整个过程中,他和酒保都没多讲半个字。 电视上,弗林和里根在哈波码头联合对付雷蒙德·马西饰演的约翰·布朗。凡 ·赫夫林失去了他的机会,恶有恶报。 电影播完后我站起来,掏出零钱,在吧台上给汤姆放了几块钱,然后离开那儿。 走到外头,我自问,我去那儿到底想做什么。起先我想到埃迪,然后我抬头看 看,发现自己就站在他曾经害怕接近的地方。或许我进去是为了想知道,他在认识 我之前,会是什么样子。或许我是希望能看到“屠夫小子”本人,那个恶名在外的 米克·巴卢。 然而我只见识到一个寻常酒吧,我能做的,也只是在里头泡一泡。 奇怪。 我从自己房间打电话给薇拉。“我正看着你的花。”她说。 “那是你的花,”我说,“我已经送给你了。” “没有附带条件,嗯?” “没有条件。我只是很好奇,你会不会觉得像在演电影。” “什么电影?” “不知道,我六点左右去接你好不好?我们可以去百老汇看电影,看完再去吃 点东西。” “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我请客。” “你昨天晚上请过了。” “昨天晚上干嘛了?喔,我们吃了中国菜。是我付钱的吗?” “当时你坚持要付。” “喔,狗屎。那今天晚餐可以让你请。” “我就是打算这样。” “可是看电影我出钱。” “电影我们各付各的。” “等你来再说吧,你说什么时候?六点吗?” “六点左右。” 她又穿了那件宽松的蓝色丝衬衫,下身则是松松的卡其工装裤,裤脚束紧了。 她把头发扎成两束麻花辫,像个印第安少女。我拿起她的辫子,放在两旁。“每次 都不一样。”我说。 “我留长发大概嫌太老了。” “这种说法太可笑了。” “是吗?管他的,反正我根本不在乎。我留了好几年短发了,能够留长发真好 玩。” 我们互吻对方,我从她的气息里闻到苏格兰威士忌的味道。这回不那么震撼了, 一旦习惯了,闻起来还挺不错的。 我们继续吻下去。我的嘴移到她的耳旁,然后滑到她的膀子。她抱紧了我,热 气从她的腰和胸传来。 她说:“几点的电影?” “我们几点到就看几点的。” “那我们不必赶时间,对不对?” 我们到时代广场的首轮电影院,哈里森·福特战胜巴勒斯坦恐怖分子。他比不 上埃尔罗伊·弗林,不过比里根强一点。 看完电影我们又去巴黎绿。她试了比目鱼排,觉得不错,我还是老样子,奶酪 汉堡、薯条和沙拉。 她点了白酒佐餐,只喝了一杯,然后往餐后的咖啡里加了白兰地。 我们谈了她的婚姻,然后再谈谈我的。喝着咖啡,我发现我在谈简,还有我们 之间是怎么不对劲起来的。 “还好你留着旅社的房间‘”她说,“如果你退租之后还想再搬回去,得花多 少钱?” “一定租不起,住旅社太贵了,他们最便宜的房间一晚上要六十五元。那一个 月是多少?两千元?” “差不多。” “当然包租的算法不一样,不过至少也要一千多。如果我搬走的话,就不可能 再搬回去了。我得去别处找个公寓,而且可能负担不起曼哈顿的房租,”我思索着, “除非我认真一点,去找份真正的工作。” “你有办法吗?” “不知道,一年多以前,有个家伙想找我跟他合伙,正式开家侦探社。他认为 我们可以接到很多企业界的业务,缉查商标盗用、防止员工监守自盗这类事情。” “你没兴趣?” “我动了心。那是个挑战,可以积极点做事情。不过我喜欢我现在所创造的生 活空间,我喜欢能够随时去参加戒酒聚会,或者在公园散散步,坐下来看看报。而 且我喜欢我住的地方,那儿是个垃圾堆,不过很适合我。” “你住在原来的地方,也还是可以开个真正的侦探社。” 我摇摇头,“可是我不知道那样适不适合我。成功的人总是会落入一个成功陷 阱,辩驳说自已必须投入那么多的时间。他们花太多钱了,而且习惯了之后,也需 要那么多钱。我喜欢自己不需要太多钱的事实,我的房租便宜,我真的很喜欢这样。” “真滑稽。” “什么事情滑稽?” “这个城市。不管你一开始的话题是什么,最后都会谈到房地产。” “我知道。” “根本无法避免。我在门铃旁边贴了个牌子‘目前无空屋’。” “我看过。” “可还是有三个人来按我门铃,确定一下没有房子要租。” “以防万一。” “他们以为我只是一直贴着那个牌子,免得太多人来询问。而且有一两个人还 知道我刚失去了一个房客,所以大概他猜想,我忘了去把那个牌子取下来。今天时 报登了个消息,有个房地产大亨宣布,要在第十一大道西边盖两栋双薪收入的住宅, 提供给全家收入低于五千元以下的人。天知道这真的很需要,可是我不认为这样能 改变什么。” “你说对了,一开始我们在谈男女关系,现在我们在谈房子。” 她把手放在我的手上,“今天星期几?星期四吗?” “再过一个多小时吧?” “我什么时候碰到你的?星期二下午?好像很不可思议。” “我知道。” “我不想太急,可是我也不想踩刹车。无论我们之间怎么样——” “唔?” “保留你旅社的房间。” 我刚戒酒的时候,第三十街和列克星顿大道之间的马拉文教堂有个午夜聚会。 后来那个聚会搬到艾乐侬屋举行,艾乐侬屋是个类似匿名戒酒协会聚会中心的地方, 就在时代广场边,有一个大办公室。 我送薇拉回家,然后往时代广场走,去参加那个聚会。我不常去,那儿参加的 人都很年轻,而且太部分人看起来以前嗑药,问题比喝酒严重多了。 不过我也不能挑,星期二晚上之后我就没参加过聚会,我已经连续错过了我家 附近的两次聚会,这对我来说很不寻常,而且我也没有去参加任何白天的聚会让自 己振作。更重要的是,过去五十六个小时我有很多时间跟酒精作伴。我跟一个喝酒 的女人睡觉,又在酒吧泡了一下午,还是那种种族歧视的酒吧。我应该做的,就是 去参加聚会,把这些事情说出来。 我到那儿时,聚会正要开始,我只来得及拿杯咖啡坐下来。发言人戒酒快六个 月了,还处在我们所谓的滑稽期——混乱、困惑、没有重心。要把他的话听进去很 困难,我的思绪飞驰,在自己的轨道上徘徊。 他的发言结束后,我却没有勇气举手要求讲讲话。我以前碰过很多一副“吾比 汝圣洁”的家伙给我一大堆我根本不想也不要的忠告,比方说,我已经知道从吉姆 ·费伯和弗兰克那儿会听到什么建议:“如果你不想堕落,就别去会让你堕落的地 方。没有事不要进酒吧,酒吧是喝酒的地方。你想看电视,就弄一台放自己房间; 你想射飞镖,就去买个飞镖靶。” 老天,我知道任何一个戒酒几年的人会跟我讲些什么。那是换了我也一样会讲 的建议。“打电话给你的辅导员,密切参与戒酒阶段课程,加倍参加聚会,早上起 床时,祈祷上帝让你保持清醒,晚上上床时谢谢他。如果没办法参加聚会,就读一 读《戒酒书》和《十二阶段与十二传统》这两本戒酒协会的书,打电话给某个人。 不要独处,因为当你只跟自己在一起时,你就是一个糟糕的同伴。还有记住这个: 你是个酒鬼,你现在并没有更好。你永远不会痊愈。你现在只不过是一个不会喝醉 的人罢了。” 我不想听这些废话。 休息时我走掉了。我很少这样,可是现在很晚了,而且我也累了。反正我在那 个房间里觉得很不自在。我比较喜欢以前的午夜聚会,即使得搭出租车去参加。 走回家的路上,我想着那个想找我开侦探社的乔治·博安。我是几年前在布鲁 克林认识他的,我刚升警探时跟他搭档办过一阵案子,他退休后替一个全国性侦探 社工作,学到了这一行所需的知识,而且也拿到了私人侦探执照。 机会来叩门的时候,我没有回应。不过或许现在是时候了。或许我已经习惯某 个固定模式,陷入老套了。是很舒服没错,可是不知不觉时间就这么匆匆溜走了。 我真的想成为一个住在一家旅社的孤单老头子,排队等着领食物兑换券,去老人中 心排队领食物吗? 老天,这种想法真恐怖。 我往北走上百老汇大道,碰到乞讨的人,还没开口我就摇摇手把他们赶开。如 果我真的开了侦探社,我心想,或许我可以让客户的钱花得更值得,或许我不会像 四〇年代电影里那些逃难的流民一样到处乱窜,我可以更有效率。更管用。比如说, 如果碰到保拉·赫尔德特克出国,我可以打长途电话找华盛顿特区的侦探社,査出 她是否使用过护照。我可以在她爸爸能负担的范围内雇很多助手,花几个星期清查 她失踪期间的飞机旅客名单。我可以——要命,我可以做的事情太多了。 或许都没用,或许任何寻找保拉的额外努力都是浪费时间和金钱。若是如此, 我可以放弃这个案子,去办另一个案子。 事实是,我一直想着这个该死的案子,是因为没有其他事情可做。德金曾说我 像条追着骨头不放的狗,他说对了,不过不单是因为这样。我是一条只有一根骨头 的狗,一旦失去了那根骨头,除了尽力去追回之外,我别无选择。 这样过日子的方式真蠢,过滤一切蛛丝马迹,想要找到那个失踪的女孩。为一 个死去的朋友夜不成眠,想确定他死时处于没喝酒的美好状态,或许是因为他生前 我没能替他做什么事。 而且,如果我没做这两件事的话,我就没有理由不去参加戒酒聚会。 协会里的人说,戒酒计划是一架生活的桥梁。或许对某些人适用,对我来说, 那是隧道的另外一个出口。在出口的尽头,有另外一个聚会等着我。 他们说,参加聚会永远不嫌多。他们说,参加愈多聚会,你就会愈快。愈容易 复原。 但那是对刚戒酒的人而言。大部分戒酒两三年以上的人,都会逐渐减少参加聚 会。我们有些人一开始整天都去参加,一天去个四五次,可是没有人能一直持续下 去。他们以前曾经靠参加戒酒聚会而活,但现在他们开始靠自己而活。 看在老天的份上,我还斯望在聚会上听到什么新鲜话呢?我已经参加三年多了, 同样的话我已经听过太多遍,最后完全是左耳进右耳出。如果我有自己的生活,如 果我曾经打算有的话,靠自己而活是迟早的事。 我可以把这些话告诉吉姆,可是现在打电话给他太晚了。何况我所得到的回答, 永远就是那些老词儿。“放轻松,戒酒很简单,一天戒一次,其他顺其自然,交给 上帝,活着好好过日子。” 操他妈老人的智慧。 我可以在聚会上发言,这就是聚会存在的目的,而且我确定那些二十来岁的小 混蛋们可以从我这里听到一大堆有用的忠告。 老天,谈起如何种盆栽植物,我也一样可以讲得很好。 我什么都没做,只是走到百老汇大道上,自言自语。 走到第五十街,等着绿灯时,我忽然想到去看看葛洛根晚上的样子应该很好玩。 现在还不到一点钟,够我打烊前过去喝杯可乐。 该死,我曾经是个进了酒吧才觉得回到家的人,我不必喝酒,也照样可以享受 那儿的气氛。 为什么不? “血液酒精浓度是零。”贝拉米说,“我不知道这个城市有哪个人的血液酒精 浓度是零的。” 我可以告诉他几百个这样的人,头一个就是我。当然如果我昨天一时冲动,去 了葛洛根开放屋的话,头一个就是别人了。当时内心里的声音告诉我,去那儿完全 有理由而且合逻辑,而我则努力和这个想法挣扎。我只是一直往北走,不做选择, 然后在五十七街往左转,走到旅社,上楼睡觉。贝拉米早上打电话来,告诉我埃迪 的血液酒精浓度时,我正在刷牙。 我问他验尸报告上还说了些什么。其中有一项勾起了我的兴趣。我要求他再念 一遍,又问了两个问题。一个小时后,我坐在东二十街一家医院的自助餐厅,喝着 咖啡。那咖啡比薇拉家的好,不过好不了太多。 负责验尸的助理验尸官迈克尔目斯特林跟埃迪差不多年纪,有一张圆脸,和那 副使他看起来有点像猫头鹰的玳瑁框眼镜交相辉映。他头秃了,还故意把旁边的头 发梳过来盖住中间秃掉的部分,结果秃得更明显。 “他体内的水合氯醛含量不多,”他告诉我,“我必须说,其实含量很少。” “他戒酒了。” “这表示他没有吃任何兴奋剂,甚至连安眠药都不吃?”他喝口咖啡,作了个 鬼脸,“或许他没戒掉吃这些药。我可以跟你保证,根据他体内血液的低含量来讲, 吃这些份量的药不可能让他达到高潮。水合氯醛无论如何不会毒害身体,它不像巴 比妥酸盐或其他镇定剂。有人吃高剂量的巴比妥药物保持清醒,这种药物对于提神 和增强体力有神效。但如果你吃高剂量的水合氯醛,只会让你倒下去失去知觉。” “可是他没有吃那么多?” “吃得很少。他的血液浓度显示,他只吃了大约一千毫克,这样的剂量只会让 你睡觉,会让你昏昏沉沉,开始打瞌睡。而且如果他睡不着的话,吃这个剂量可以 帮助他入睡。” “这会是他致死的原因吗?” “我不认为。根据我从教科书上学到有关自慰性窒息的案例,我猜想他死前不 久才刚吃了安眠药。或许他想马上睡觉,然后又改变心意,想要趁睡前自己玩玩单 人性游戏。或者他也可能习惯上先吃颗安眠药,这样玩过高兴够了后,就可以马上 倒头睡觉。无论是哪一种,我想水合氯醛都不会造成任何实质效果。你知道这种自 慰性窒息是怎么造成的吗?” “知道一点。” “玩火者必自焚。”他说,“他们会因此达到高潮,很爽,所以就常常做。即 使他们知道危险性,可是因为一直没出事,好像这就证明了他们的做法没有错。” 他摘下眼镜,用他实验室制服外套的衣角擦了擦。“事实是,”他说,“做这 个根本就不对,早晚你的幸运会用光。你知道,只要在颈动脉施加一点点压力,” 他伸手过来,摸着我脖子旁边。“自然会引起心跳减慢的反射动作,这会加速高潮 的来临,可是也会使你失去知觉,根本是你无法控制的。这个时候,地心引力会拉 攀绳套,可是因为你失去知觉了,所以你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就无法做出 反应。要一个人在做这种事情时小心,就像要他谨慎地玩俄罗斯轮盘一样。无论你 以前成功过多少次,下一次你失败的机率是一样的,唯一小心的方式,就是根本别 做。” 我去见斯特林是搭出租车去的,回来时我换了两班公车,到薇拉家时,她正要 出门。 她穿着一条我没见过的牛仔裤,有油漆斑点,裤脚刷成须须。她把头发夹起来, 塞在毛呢头巾里面,上身穿了一件领尖有扣子扣住的男式白衬衫,领口磨得旧旧的, 蓝色球鞋和牛仔裤一样也溅了些油漆。她提着一个灰色金属工具箱,铰链和锁都生 锈了。 “我就猜到你会来,”她说,“所以我才换了衣服。我得去对街修水管,很急。” “他们那儿没有管理员吗?” “当然有,就是我。除了这一栋,我还有三栋公寓要管。这样我就不会只有一 个地方可住,还有别的地方可以去。”她换了只手提工作箱。“我不能跟你多聊了, 他们那儿水管正在大漏水。你要跟着一起去看看,还是自己进去弄杯咖啡等我?” 我说我进去等她,她跟着我一起进去,让我进她房里。我跟她要埃迪的钥匙。 “你想上去?为什么?” “只是看一看。” 她把埃迪的钥匙从钥匙圈上拆下来,然后也把她公寓的钥匙给了我。“这样你 回来的时候才进得去,”她说,“这把是上头的钥匙,那个锁关门时会自动锁上。 去楼上看完后,别忘了要锁两道锁。” 埃迪的公寓里窗子大开,上次我跟安德烈奥蒂打开后就没关上过。空气里仍然 有死亡的气味,不过淡多了,而且除非你知道那是什么气味,否则不会真的让你不 舒服。 要除去残余的气味很简单,只要把窗帘和床具搬走,把家具、衣服和各种私人 物品扔到街上的垃圾堆,大概就什么都闻不到了。然后地板拖一拖,四处喷点消毒 药水,最后一点痕迹就消失了。每天都有人死掉,房东会清理房子,新房客会在下 个月一号搬进来。 日子照样要过下去。 我寻找水合氯醛,可是我不知道他会放在哪儿。屋里没有医药柜,浴室外头的 厕所里只有一个小小的洗脸台。他的牙刷挂在厨房水槽的挂钩上,还有一管半满的 牙膏,尾端整整齐齐地卷起来,放在旁边的窗台上。我在离水槽最近的碗碟橱找到 了两把塑料刮胡刀,一罐刮胡霜,一瓶阿斯匹林,还有一个装安纳辛牌止痛药的袖 简锡盒子。我打开那瓶阿斯匹林,把里面的东西倒在手掌上,只有五粒阿斯匹林药 片。我把药倒回去,扭开那个安纳辛锡盒,按照指示压着后头的边角,光是把它打 开就足以引起头痛,可是打开后,只发现广告词上所说的一堆白色药片。 埃迪床边倒置的柳橙木条箱上面,放着一堆匿名戒酒协会的书——《戒酒书》、 《十二阶段与十二传统》,几本小册子,还有一本薄薄的书,叫做《清醒地过日子 》,还有一本圣经,上面写着这是一本献给玛丽·史坎兰的圣礼,另一页的家族表 表明玛丽·史坎兰嫁给了彼得·约翰·邓菲,而他们的儿子爱德华·托马斯·邓菲 在他们结婚后一年四个月降生。 我翻着圣经。书在第二章打开来,埃迪在那儿藏了两张二十元钞票。我不知道 该拿它们怎么办,我不想把这些钱拿走,可是留下也不对劲儿。我考虑好久,花的 时间大概都值四十块钱了,然后把钞票夹回圣经里,再把圣经放回我原来发现的地 方。 他的衣柜上头有一个小锡盒,里面有几个创可贴,一根鞋带,一只空的烟盒, 四十三分零钱,还有两枚地铁代币。衣柜上方的抽屉里面大半是袜子,不过还有一 双手套,羊毛做的,掌心处是皮革,另外有一个柯尔特点四五铜制手枪皮带扣,一 只绒盒子,好像是袖扣盒,盒子里面有一枚镶蓝色石头的高中毕业戒指,一只镀金 的领带夹,还有一枚袖扣,上头嵌了三颗小石播石,原来应该有四颗的,不过掉了 一颗。 装内衣的抽屉里塞得满满的,里头大半是短裤和T 恤,还有只手表,表带缺了 一半。 色情杂志都不见了,我猜想跟着证据一起被收走了,而且大概永远都会放在哪 个地方的仓库里。我没找到其他任何色情杂志或性玩具。 我在他裤子的口袋里发现他的皮夹。里头有三十二元现金,一只保险套,还有 一个时代广场附近那种廉价商店出售的身份证明卡。通常买这种卡片的都是一些想 伪造假身份的人,其实根本骗不了任何人。埃迪倒是老老实实地都填上了他的真实 姓名和地址,生日也跟家族《圣经》上头写的一样,还有身高、体重、发色、眼珠 颜色等等。这好像是他唯一的身份证明,他没有驾驶执照、没有社会安全卡,就算 他在绿天监狱领到过一张,大概也早丢了。 我又找了衣橱里的其他抽屉,检査了冰箱,冰箱里有些馊掉的牛奶,我倒掉了, 里头还有一条面包,一罐花生酱和果冻。我站在一张椅子上,检查厕所上方的架子, 发现了一些旧报纸,一只铁定是他小时候用过的棒球手套,还有一盒没拆开的教堂 奉献蜡烛,放在一个干净的玻璃盒里。厕所的衣服袋子里没发现任何东西,两双鞋 子和壁橱里套鞋也是空的。 过了一会儿,我拿了一个塑料购物袋把圣经、匿名戒酒协会的书、还有他的皮 夹一起装进去,其他东西都没动,然后离开那儿。 我锁门时听到了一个声音,有个人在我背后清喉咙。我转身看到一个女人站在 楼梯口。她个子很小,一头灰发,眼睛在厚眼镜后头显得奇大。她问我是谁,我告 诉她我的名字,说我是侦探。 “可怜的邓菲,”她说,“我知道他和他父母亲以前过的是什么日子。”她跟 我一样提着一只装满杂物的购物袋。她把袋子放下,在皮包里翻钥匙。“他们杀了 他。”她沉痛地说。 “他们?” “是啊,他们会杀了我们所有人。可怜的格罗德太太就住在楼上,他们从火灾 逃生口爬进去,割断了她的喉咙。” “什么时候的事情?” “还有怀特先生,”她说,“死于癌症,临终前又苍老又黄,你会以为他是中 国人。我们很快就都会死掉,”她说,双手战栗着、甚至带着点喜悦地绞着,“一 个都逃不掉。” 薇拉回来时,我已经泡了一杯咖啡,正坐在厨房餐桌旁。她走进来,放下工具 箱,说:“不要吻我,我一塌糊涂。老天,真是个脏活儿。我得打开浴室的天花板, 结果一大堆垃圾就掉下来。” “你怎么学会修水管的?” “事实上我不会。我很会修东西,过去几年断断续续学会了几种技能。我不是 水管工人,不过我知道要先关掉开关,找出漏水的地方,我也会补破洞,而且也真 能补好——至少可以撑一阵子不会再漏。”她打开冰箱拿了一瓶贝克啤酒,“这工 作会让人口渴,石膏粉末都跑进喉咙,我相信会致癌。” “几乎每样东西都会致癌。” 她打开啤酒,就着瓶口灌了一大口,然后从滴水篮里拿了个玻璃杯倒满啤酒。 她说:“我得冲个澡,不过首先我要坐下来休息两分钟。你等了很久吗?” “只有几分钟。” “你一定在楼上花了很多时间。” “我想一定是。然后我又花了一两分钟做一场奇怪的对话。”我详细描述碰到 那个灰发老妇人的经过,她点点头表示认得。 “那一定是曼根太太,”她说,“‘我们都会在坟墓里腐朽,死亡女神在地狱 里哭号。’” “你学得很像。” “我的模仿本领不如修水管有用。她是这里住得最久的住户,一直就住这里, 我想她甚至可能是在这栋公寓里出生的,已经八十多岁了,你看呢?” “我不太会猜人家的年纪。” “唔,如果她要买敬老票看电影的话,你会跟她要年龄证明吗?她认识每个邻 居,每个老人,这表示她总是去参加葬礼。”她喝干了杯中的啤酒,又把瓶里剩下 的倒进去。“跟你讲一件事,”她说,“我不想永远活着不死。” “离永远还早呢。” “我是说真的,马修。活太久不是件好事。在埃迪·邓菲这样的年纪死掉是个 悲剧,或者像你那个保拉,前头还有大把美好人生等着她。可是等你活到曼根太太 那个年纪,又一个人活着,所有的老朋友都走了——” “格罗德太太是怎么死的?” “我想想那是什么时候。一年多前吧,我想因为当时天气很暖和。一个小偷杀 了她,他是从窗子进来的。每户公寓都有火灾逃生口,不过不是每个房客都会使用。” “埃迪的卧室窗子也有个逃生口,开向火灾逃生梯。不过没打开。” “很多人都开着,因为开开关关很麻烦。显然有人从屋顶爬下来,从防火梯爬 进格罗德太太的公寓,她当时在床上,一定醒来吓到小偷了,于是小偷就刺死了她。” 她喝了口啤酒,“你找到你想找的东西了吗?你到底在找什么?” “药丸。”“药丸?” “可是没找到比阿斯匹林药效更强的东西。”我解释了斯特林的发现,以及所 代表的意义。“我知道怎么搜查一户公寓,而且也学会该怎么彻底搜查。我没撬开 地板或拆开家具,不过我做了个很系统的搜查,如果那儿有水合氯酸,我早就找到 了。” “或许他把最后一颗吃掉了。” “那应该会有空瓶子。” “或许他扔掉了。” “他的垃圾桶里面没有,厨房水槽下面的垃圾堆里也没有。他还能扔到哪儿?” “或许有人给了他一两颗药。‘睡不着吗?来,拿一颗,很有效。’你不是说 他有那种街头的聪明吗?这附近要买药不见得都要找药剂师,街上随处都可以买到 药。如果你在街上能买到那个水绿圈圈的话,我也不会吃惊的。” “是水合氯醛。” “好嘛,水合氯醛。听起来像个好妈妈会给她小孩取的小名,‘小绿圈,别再 惹你弟弟了!’你怎么了?” “没事。” “你好像心情不好。” “是吗?或许是在楼上引起的,还有你说有些人活得太久。我昨天晚上想,我 不想到头来变成一个孤单住在旅社房间的老头子。现在,我也快成了那样了。” “好个老头子。”她去冲澡时,我心情阴郁地坐在那儿。她出来时,我说: “我一定是在找药丸以外的东西,因为就算找到药丸,对我又有什么好处?” “这一点我也很好奇。 “我只是想知道他想告诉我什么。他有心事,刚打算要说出来,可是我告诉他 不要急,要想清楚。我当时应该坐下来听他讲的。” “这样他就不会死了吗?” “不,但是——” “马修,他不是因为他说出来或没说出来的事情而死的。他死,是因为他做了 些愚蠢而危险的事情,而他的幸运又用光了。” “我知道。” “你没有少做什么事情。而现在你也没办法为他做什么。” “我知道,他没有——” “没有什么?” “没有跟你说过什么吗?” “我不太认得他,马修。我不记得上回跟他讲话是什么时候了。我不知道除了 ‘天气不错吧?’和‘这是房租。’之外,我是不是还跟他讲过别的。” “他有心事,”我说,“真希望我知道那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