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章 早上我试了加里的电话,响了很久没人接,也没有答录机。早餐后又试了一次, 结果还是一样。我出去散了老半天步,回旅馆又试了第三次。我把电视打开,可是 所有节目不是经济学家在谈贸易赤字,就是福音节目在谈末日审判。我把电视关掉, 然后电话响了起来。 是薇拉。“我应该早点给你打电话的,”她说,“可是我想先确定自己还能活 下去。” “今天早上很难受吧?” “老天,我昨天晚上很离谱吧?” “没那么糟。” “你怎么说都没关系,而且我也不能证明你是错的。我已经不记得后来怎么样 了。” “呃,后来你有一点意识不清。” “我记得在巴黎绿喝了第二杯白兰地,我记得当时还告诉自己,不必因为酒是 免费的就非喝不可。那个经理招待了我们一杯饮料,是吧?” “是这样没错。” “搞不好他在里头放了砒霜。我简直希望他真的放了。之后的事情我就不记得 了。我是怎么回家的?” “走回去的。” “我变得很讨人厌吗?” “别担心那个了,”我说,“当时你喝醉了,而且失去记忆。你没有吐,也没 有打人,或说什么不该说的话。” “你确定吗?” “确定。” “我恨我自己失去记忆,我恨我自己失去控制。” “我知道。” 我以前一直很喜欢星期天下午在苏荷区的一个戒酒聚会,可是我已经好几个月 没去过了。以前我会和简共度星期六,我们会一起逛画廊,出去吃晚餐,然后我在 她那儿过夜,次日早上,她会做一顿丰盛的早午餐。我们四处走走,逛逛街,时间 一到,我们就一起去参加那个戒酒聚会。 我们不再见面之后,我也没再去过那个聚会。 我搭地铁到市中心,在春日街和西百老汇大道逛了一大堆商店。苏荷区大部分 的画廊星期天都没开门,不过有几家照常开放,有个展览我喜欢,是写实风景画, 全都是中央公园。大部分画都只有车、树和公园长椅,背景里没有模糊的建筑物, 然而无论画面表现得多么宁静、多么绿意盎然,你还是看得出明显的城市环境。这 位画家不知怎地能把城市顽强的能量渗透到那些油画里,我永远猜不透他是怎么办 到的。 我到了聚会的地方,简在那儿。我努力把注意力集中在见证上头。到了休息时 间,我坐到她旁边的位子。 “真滑稽”,她说,“我今天早上才想到你。” “我昨天差点打电话给你。” “哦?” “想问你要不要去谢伊球场。” “真有趣,我看了那场比赛。” “你去球场了?” “看电视转播。你真的差点打电话给我?” “其实我打了。” “什么时候?我一整天都在家。” “响两声我就挂断了。” “我记得那通电话,我还在奇怪谁打来的,事实上——” “你猜到可能会是我?” “嗯,那个念头掠过我心里,”她眼睛盯着放在膝盖上的手。“我想我不会去 的。” “去看球?” 她点点头,“不过很难说,不是吗?我不知道我会怎么回答你。你会怎么说? 我又会怎么答?” “聚会后要不要一起去喝杯咖啡?” 她看着我,然后目光避开。“喔,我不知道,马修,”她说,“我不知道。” 我刚开始说话,主席拿着一个玻璃烟灰缸敲敲桌子,表示聚会要重新开始了, 我回到原来的座位。聚会最后,我举手,被叫到后,我说,“我名叫马修,我是个 酒鬼。过去两个星期,我花了很多时间和喝酒的人在一起。有些是因为职业需要, 有些是社交需要,至于哪个是哪个就不太容易说清楚了。前几天晚上我在一个酒吧 里花了一两个小时,和一个人闲聊,就跟以前一样,唯一不同的只是我喝的是可乐。” 我又讲了一两分钟,想到什么就讲什么。然后有人又举手被叫到,谈起她住的 那栋建筑要变成合作公寓了,她不知道自己能否买得起她所住的那户公寓。 祈祷完,我们把椅子放回角落堆起来,然后我问简要不要去喝咖啡。“我们几 个人要去街角一家店,”她说,“你要不要一起来?” “我以为只有我们两个。” “这样不太好吧。” 我说我陪她走到那儿,我们可以在路上谈。可是走到外头下了阶梯,我又想不 起原先想跟她讲什么,于是我们静静地走了一段路。 “我想念你。”我在心里说了几回,最后我终于大声说出来。 “是吗?有时我也会想念你,有时我会想到我们两个,觉得很伤心。” “是啊。” “你跟别人交往吗?” “一直没兴趣,一直到大概上个星期。” “然后呢?” “我陷进去了。不是刻意的,我想事情就是那样发生了。” “她没参加戒酒吗?” “很难。” “意思是,她应该参加喽?” “我不知道谁该参加。反正不重要,反正我们也不会有结果。” 过了一会儿,她说:“我想我会害怕花很多时间跟一个喝酒的人在一起。” “这样的害怕或许是健康的。” “你认识汤姆吗?”我试图搜寻回忆,她一直在跟我描述一个市中心匿名戒酒 协会的长期会员,我却始终想不起来。 “总之,”她说,“他戒酒二十二年了,一直参加聚会,当一大堆人的辅导员, 诸如此类的。结果他去巴黎度假三个星期,有天走在街上,和一个很漂亮的法国女 孩聊起天来,她说:”想不想喝杯葡萄酒?“ “他怎么说?” “他说:”有何不可?‘“ “就是这样。”。 “就是这样,戒了二十二年,参加过天知道几千次聚会。‘有何不可?’” “他后来恢复戒酒了吗?” “好像办不到。他戒了两三天,然后又出去喝酒。他现在看起来很可怕,他也 醉不了多久,因为他的身体经不起这样喝。两三天后,他就进了医院。可是他没办 法戒掉,后来他来参加聚会,我根本不敢看他,我想他搞不好快死了。” “潮流最前端。”我说。 “什么意思?” “只是某个人说过的某件事。” 我们转到街角,到了她和朋友约好要碰面的咖啡店。她说:“你不进来一起喝 杯咖啡吗?”我说不要了,她也没有试图说服我。 我说:“我希望——” “我知道,”她说,她伸手握住我的手。“事实上,”她说,“我想我们将来 或许能相处得更轻松一些,但是现在太快了。” “显然如此。” “那一段太伤心了,”她说,“伤害太深了。” 她转身走进咖啡店。我站在那儿,看她进门。然后开始散步,没留意我往哪儿 走,也不在乎去哪儿。 我一从沉湎的情绪中回过神来,就立刻找了个公共电话打给加里,没人接电话。 我搭了地铁往上城,走到巴黎绿,发现他在吧台后面。吧台是空的,不过旁边有几 桌客人在吃迟来的早午餐。我看着他调了两杯血腥玛丽,然后又在两个郁金香形的 高脚杯里,加了一半柳橙汁和一半香槟。 “这是‘含羞草”“他告诉我,”完全不配,加起来的味道不如分开喝。要我 的话,要么就喝柳橙汁,要么就喝香槟,可是不要两样加在同一个杯子里。“他拿 出一块抹布擦擦我前面的吧台。”喝什么?“ “有没有咖啡?”他叫了一个招待送杯咖啡到吧台来,然后凑近我,“布赖斯 说你在找我。” “那是昨天晚上。之后我还打过几次电话去你家。” “噢,”他说,“昨天晚上千万别打来。感谢上帝,这世界上还有女人愿意把 一个可怜的酒保当成浪漫偷情的对象。”他胡子后面的嘴巴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如果你找到我的话,你会说什么?” 我把心里的想法告诉他。他听着,点点头。“没问题,”他说,“我可以去做。 不过,我今天的班是到晚上八点,还有好久,可是现在找不到代班的人。除非——” “除非怎样?” “你要不要客串酒保?” “不了,”我说,“我八点左右再来找你。” 我回到旅社,试着看接近尾声的美式足球赛,可是坐不住。我出门逛逛,走着 走着才发现自己早餐后就没吃过东西,然后在一个披萨摊子停下来,加了一大堆碎 辣椒,希望吃了能让自己振作一点。 离八点还有几分钟的时候,我回到巴黎绿,边喝可乐边等加里清点现金和支票 办理交班。我们一起走出去,他又问了我了一次那个地方的店名,我告诉了他,他 说没听过。“不过我很少去第十大道,”他说,“葛洛根开放屋?听起来像个典型 爱尔兰酒吧。” “差不多。” 我们复习一遍我要他做的事,然后我待在对街,他缓步走向葛洛根的前门,进 去。我站在人行道上等着,时间慢慢过去,我开始担心有什么不对劲,说不定我把 他推进了一个危险的境地,如果换了我自己去会不会更糟。正想到一半,店门推开 了,他走出来。他把手插在裤口袋里,慢悠悠地走着,看起来简直快活得不真实。 我配合着他的速度走了半个街区,然后过马路到他那一边。他说:“我认识你 吗?暗号是什么?” “认出什么人了吗?” “嗯,没问题,”他说,“之前我不确定还能认得他,可是看了一眼我就认出 来了,而且他也认得我。” “他说什么?” “没说什么,只是站在我面前等我点酒。我没表示出我认得他。” “很好。” “可是,你听我说,他也没表示出他认得我,但我看得出来,他偷偷望向我这 边的样子。哈!罪恶感,是这个说法没错吧?” “一般是这么说。” “那家小店不错,我喜欢他们的瓷砖地板还有暗色木头,我喝了一瓶竖琴牌麦 酒,然后边喝第二瓶,边看两个家伙射飞镖。其中有一个,我敢说他一定大半辈子 都在当比萨斜塔,我老想着他快摔到地板上了,可是他没有。” “我知道你在讲谁。” “他喝健力士啤酒。那种味道对我来说太重了。我想可以掺点柳丁汁喝。”他 打了个寒颤,“不知道在这种地方调出来的会是什么个样子,这儿唯一的调酒就是 苏格兰威士忌加水,偶尔调杯伏特加掺汤力水。一辈子可能都不会听到有人点杯含 羞草,或者哈维撞墙,或者西克利·迪克利·台克利①随便什么的。” ①哈维撞墙和台克利均为鸡尾酒名。 “那是什么鬼?” “你不会想知道的。”他又打了个寒颤。我问他在那儿有没有认出其他人。 “没有,”他说,“只有那个酒保。” “他就是你提过以前跟保拉在一起的那个人。” “他以前看起来跟在葛洛根时不太一样。”他又沉思起来,想象能够在一个简 单、诚实的酒吧里工作的欢欣,那儿没有羊齿植物盆景装饰,也没有正经八百的雅 痞。“当然啦,”他提醒自己,“那里的小费很少。” 这也提醒了我。我头先已经准备好一张纸钞,这会儿我掏出来,递给他。 他怎么都不肯拿。“你给我的生命带来一点点小刺激,”他说,“我付出了多 少?十分钟和两瓶啤酒的代价?有一天我们坐下来,你可以告诉我整件事情的结果, 甚至连啤酒都让你请,够公平吧?” “够公平。可是事情不见得都有结果,有时候就是成了悬案” “我愿意赌一下。”他说。 我晃荡了十五分钟,然后独自回葛洛根。我没看到米克·巴卢,安迪·巴克利 在店后头射飞镖,尼尔站在吧台后。他穿得跟星期五晚上一样,黑红法兰绒衬衫外 罩皮背心。 我站在吧台前,点了一杯不加味的苏打水。他端来的时候,我问他巴卢有没有 来。“他早些时候来过,”他说,“稍晚可能会来。你要我跟他说你在找他吗?” 我说没关系。 他走到吧台尾端。我喝一两口苏打水,不时朝他那儿看一眼。罪恶感,这是加 里的说法,看起来是这样。原先很难确定是他的声音,前两天凌晨打来的那个人哑 着嗓子,接近耳语,可是我猜出是他。 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挖出多少,或者根据目前所知道的去做些什么。 我站在那儿一定有个半小时了,他就一直待在吧台尾端。我离开时,那杯苏打 水还很满,离杯口不超过半寸。他之前忘了跟我收钱,我也没留小费给他。 祝伊城堡的经理说:“喔,对,尼尔,尼尔·蒂尔曼,没错。他怎么了?” “他在这里工作过?” “工作了大概六个月,大概是春天时离开的吧。” “所以他曾和保拉一起在这儿工作?” “我想是吧,不过没查过我不敢说。资料在老板办公室,现在锁着。” “他为什么会离开?” 他犹豫了一下。“这里的人来来去去,”他说,“我们的员工汰换率很惊人。” “你们为什么会请他走路?” “我没说是我们开除他的。” “可是事实如此,不是吗?” 他不自在地说:“我不想谈。” “他有什么问题?他私生活有问题吗?还是偷吧台的钱?” “我真的觉得不该谈。如果你明天白天来,或许可以问问老板。可是——” “他可能是个嫌疑犯,”我说,“可能是一宗杀人案。” “她死了吗?” “现在看起来有点像了。” 他眉头紧锁,“我真的什么都不该说的。” “你的谈话不会列入记录。只是我自己调查而已。” “信用卡,”他说,“没有确实的证据,这就是为什么我不肯说。不过看起来 好像是他伪造顾客的信用卡消费记录。我不知道他动了什么手脚、怎么动的,不过 事情不太对劲。” “你们开除他的时候怎么跟他说?” “不是我开除的,是老板。他告诉尼尔,他不适合在这儿工作,尼尔也没有争 辩。看起来很像是承认有罪,你不觉得吗?他在这儿做了这么久,不会没有原因就 开除他的,可是他没问原因。” “保拉是怎么被扯进来的?” “保拉也介入了吗?我不知道她也有份。她是自己要走的,没人开除她,而且 我很确定我们开除尼尔后,她还在这儿继续做。如果她曾经和他共事——呃,他们 可能共事过,不过不是走得很近,没见过他们在角落说悄悄话之类的,反正我从没 想过他们两个在交往。没有人说闲话,我当然也不会刻意去打听。” 接近午夜时,我带着两杯咖啡隔着马路守在葛洛根对面。我找到一个门口坐下 来,喝着咖啡,看着对面。我想我在那儿不会太醒目,很多门口都有人,有些站着, 有些躺着,我比大部分人都穿得好,不过不是比每一个都好。 比起站在那儿等加里时,现在时间走得快一些。我的心绪漂荡,努力想解开一 个谜团。十来分钟过去了,我还是牢牢盯着葛洛根的门口。监视时,你必须让自己 的思绪漫游,否则会无聊得发疯,可是你又得学着调整自己,这样当你看到上面交 代你应该注意的事情时,才能让心绪回到原点。偶尔有人进出葛洛根酒吧,都会把 我从白日梦中拖回来,去注意进出的是些什么人。 有几个人同时离开,几分钟之后,门打开了,又有四五个人走出来。这两批人 里头,我唯一认得出的只有安迪·巴克利。第二批人走掉之后,门又关了起来。过 了几秒钟,店里的顶灯都熄了,只剩下昏暗的光影。 我过了街,正对着那儿站着,现在可以看得更清楚了,不过也靠店门口更近, 要躲开就更困难了。看起来尼尔在里面忙,做些关门前该做的事。当门打开时,我 往后缩一点,他拖着一个大垃圾袋走到街上,丢进一个绿色的垃圾拖车厢。然后他 回到店里,我听到上锁的声音,声音很模糊,不过就算隔着一条街,只要留心还是 听得见。 时间又慢吞吞地过去了一点,门又一次打开,他走了出来。他把铁门拉下来锁 住。店里依然有模糊的光影,显然那些灯是为了安全起见而整夜开着。 他把所有挂锁都锁上之后,我站起身,准备跟在他后面。如果他招出租车,那 我就不跟了;如果他去搭地铁,那我大概也算了;可是我猜他很有可能是住在附近, 而他如果是走路回家,要跟踪他就不会太难了。我之前在曼哈顿的电话簿上没查到 他的名字,所以想知道他住在哪里,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让他带我去。 我不确定找到他住的地方该怎么办。或许要靠耳朵吧。说不定我可以在他公寓 门口拦下他,看他会不会说出什么来;说不定我可以等到他不在的时候,想办法进 他公寓里。不过首先,我得跟踪他,看看他住在哪儿。 没想到他哪儿都没去,就站在那儿,跟我一样躲在门口,冷得肩膀缩着,两手 圈住嘴哈着气。我没那么冷,不过他只穿了背心和衬衫。 他点了一根烟,抽到一半就扔了。烟滚到人行道边,拉出几星火花。火熄了之 后,第十大道上一辆往上城方向的汽车右转,停在葛洛根门口,挡住了我的视线。 那是一辆加长型的银色卡迪拉克。车子的玻璃都是唷的,我看不到开车的人,也不 知道里面坐了几个人。 有一会儿我以为会听到枪声大作,我以为枪响之后,车子会飞快开走,然后我 会看到尼尔抱着肚子倒在人行道上。可是这一切都没有发生,他跑到车旁,乘客座 旁边的车门打开,他上了车,关上车门。 卡迪拉克开走了,只剩下我一个。 我淋浴时就觉得听到了电话铃响。出来时它又响了。我在腰间围了一条浴巾跑 去接。 “斯卡德吗?我是米克·巴卢,我吵醒你了吗?” “我已经起床了。” “好家伙。现在很早,可是我得见你。十分钟之内行吗?就在你旅社门口怎么 样?”“最好是二十分钟。” “你就尽早吧,”他说,“我们可别迟到了。” 迟到什么?我迅速刮胡子,穿上西装。我一夜没睡好,一直在作梦,梦里都是 监视门口和路过的汽车朝外开枪。现在是早晨七点半,而“屠夫小子”约我见面。 为什么?做什么?我打好领带,拿了钥匙和皮夹。楼下大厅没有人在等,我走到外 头,看到车子停在街边,就在旅社门口的消防栓前面,是那辆银色的大卡迪拉克。 车窗都是暗色玻璃,可是这回我可以看见他坐在方向盘后面,因为他把乘客位置旁 的车窗摇了下来,身子探出来向我招手。 我穿过人行道,打开车门,他穿了一件白色的屠夫围裙,脖子以下都遮住了。 白色棉布上有铁锈色的污渍,有些还很鲜艳,有些漂白过已经褪色了。我发现自己 不太确定跟一个穿这种围裙的人同车是否明智,不过他的态度让我没有理由害怕。 他伸出手来,我跟他握了一下,然后上车,把门关上。 他把车子驶离路边,开向第九大道的街角,停下来等绿灯。他又问一次是不是 吵醒了我,我说没有。“原先你们前台的人说电话没人接,”他说,“可是我叫他 再接上去试试看。” “我在洗澡。” “可是你晚上睡了吗?” “只睡了几小时。” “我还没上床哩。”他说。绿灯亮了,他抢在车群前头很快地左转,然后到了 第五十六街不得不又在红灯前面停下来……今天是阴天,空气中感觉得出来快下雨 了,透过暗色车窗,天空看起来更阴晦。 我问他要去哪儿。 “屠夫弥撒。”他说。 我脑袋冒出一些怪邪的异教仪式,人们穿着沾血的围裙,挥舞着屠刀,献祭一 头小羊。 “在圣伯纳德教堂,你知道那个地方吗?” “第十四街?” 他点点头,“那儿的礼拜堂每天早上七点钟有个望弥撒的仪式。八点时左边小 房间有另外一个弥撒,只有几个人参加。以前我父亲每天早上工作前都会去,有时 也带着我。他是个屠夫,在那儿的市场工作,这件就是他的围裙。” 绿灯亮了,我们又转了个弯上了大道。有时候绿灯闪了,他就放慢速度,看看 左边,再看看右边,然后闯过去。中途碰上往林肯隧道的交叉路口,他不得不停下 来,之后便一路顺畅开到第十四街左转。圣伯纳德教堂在北侧第三个街区,他在教 堂门口停了下,然后开到一家葬仪社的店前,那儿的人行道前面有营业时间禁止停 车的标志。 我们下了车,巴卢朝葬仪社里面某人挥挥手。招牌上写着“塔美父子”,所以 我猜塔美或他的某个儿子也在挥手。我跟着巴卢走上石阶,通过大门进入教堂。 他带着我从一个侧廊进入左边一个小房间,那儿有十来个望弥撒的人占据了前 面三排折叠椅。他在最后一排坐了下来,指指旁边的位子要我坐下。 接下来几分钟,又有五六个人进来。房间里有几个老修女、两个老太太、两个 穿西装的男子、一个穿橄榄绿工作服的男子,还有四个跟巴卢一样穿着屠夫围裙的 男子。 到了八点,神父进来了,他看起来像菲律宾人,讲英文有轻微的口音。巴卢替 我打开一本书,告诉我如何跟着仪式进行。我跟着其他人一起站起来,一起坐下, 一起跪着。中间念了一段以赛亚书,一段路加福音。 领圣餐的时候,我没有离开位置,巴卢也是。除了我们,还有一名修女和一个 屠夫没有吃圣餐的小圆饼。 整个仪式没有花太多时间,结束后,巴卢大步走出房间,一路走到教堂外,我 跟在后面。 到了人行道上,他点了根烟,说:“我父亲以前每天早上去工作前都会来。” “你提过。” “以前是用拉丁文的,现在改讲英文,就没那种神秘感了。不知道他从望弥撒 中得到些什么。” “你又得到些什么?” “我不知道,我不常来。一年或许来个十次、十二次,我会连续来个三天,然 后又一两个月不来。”他又深深吸了一口烟,然后把烟蒂丢在地上。“我不会去告 解,也不领圣餐,不祈祷。你相信上帝吗?” “有时候。” “有时候,那就不错了。”他抓住我的手臂。“来,”他说,“车子停在那儿 没问题,塔美会看着,不会让人拖走,也不会被开罚单。他认识我,也认识那部车。” “我也认得那部车。” “怎么会?” “我昨天晚上见过,还记得车号,本来打算今天去査的,现在不用了。” “反正也查不到什么,”他说,“我不是车主,登记的是另外一个人的名字。” “葛洛根的执照也是用另外一个人的名字登记。” “没错。你在哪儿看到这部车的?” “昨天一点多在第十五街。尼尔·蒂尔曼上车后,你就开走了。” “当时你在哪里?” “在对街。” “在监视?” “没错。” 我们从第十四街往西走,穿过哈德逊街和格林威治大道后,我问他要去哪里。 “我整夜没睡,”他说,“我得喝一杯。屠夫弥撒之后。除了屠夫酒吧之外,还能 去哪里?”他看着我,有什么东西从他那绿色眼珠里一闪而过。“你可能会是那里 唯一穿西装的。生意人也会去那儿,可是不会这么早。不过没关系,切肉的贩子心 胸宽大,不会有人拿这个来为难你的。” “很高兴听到你这么说。” 现在我们走到了肉类贩卖区,马路两旁都是市场和包装工厂,许多和巴卢一样 穿着屠夫围裙的人从大卡车上把整扇的肉搬下来,吊在头顶的挂钩上。空气中死肉 的腥臭味很浓,把卡车排出的废气味都盖住了。朝街道的尽头望去,可以看到乌云 笼罩着的哈德逊河,还有对岸新泽西州高耸的公寓。可是整个景象给人的感觉,却 好像那种旧时代的延续一样,那些卡车如果改成马车的话,就跟十九世纪没有差别。 他带我去的那家店在第十三街和华盛顿街的街角。招牌只写着“酒吧”。即使 以前还有别的字,现在也无从得知了。那是个小房间,地板上到处撒着锯木屑。墙 上挂着一张三明治菜单,还有一壶煮好的咖啡。看到咖啡让我很高兴,现在喝可口 可乐有点嫌早了。 酒保是个壮汉,留着平头,还有浓密的小胡子。有三个人站在吧台里,其中两 个穿着屠夫围裙,上面有很多血迹。店里还有六张暗色木头的方桌,都是空的。巴 卢跟吧台要了一杯威士忌和一杯黑咖啡,然后带我到离门最远的那张桌子。我坐下, 他也坐下,然后看看自己的杯子,觉得酒太少了,又返回吧台,带着整瓶酒回来。 那是詹森牌爱尔兰威士忌,不过不是他在自己店里喝的那种陈年的。 他用大手掌包着杯子,然后拿起来,做了一个举杯手势。我会意地也举高我的 咖啡杯。他喝了半杯威士忌,对他来说,那效果一定就像喝水一样。 他说:“我们得谈谈。” “好啊。” “我在看那个女孩的照片时,你就知道了,对吧?” “我知道一些。” “想击中我的要害,那可真办到了。你来跟我谈可怜的埃迪·邓菲,然后我们 聊了各种该死的事情。对吧?” “没错。” “我本来觉得你真是个阴险的混蛋,跟我兜了一大圈,然后把她的照片扔给我。 但不是那么回事,是吧?” “恩。我根本没把她跟你或尼尔连在一起。我只是想知道埃迪心里到底有什么 事情。” “我没理由隐瞒。我不知道操他妈埃迪的任何事,或者他心里在想什么,或者 他做过什么。”他喝完剩下的威士忌,把杯子放在桌上。“马修,我得这么办,我 们进厕所,让我确定你没戴窃听器。” “老天。”我说。 “我不想拐弯抹角,我想把心里的话痛痛快快说出来,可是除非知道你没搞鬼, 不然我是不会说的。” 厕所又小又湿又臭,两个人一起进去太挤了,所以他站在外头,让门开着。我 脱掉外套、衬衫和领带,然后把裤子松开放低,他一直为这一切的无礼而道歉。我 穿衣服时,他替我拿着外套,我慢吞吞地把领带打好,然后从他手中接过外套穿上。 我们回到桌边坐下,他又在酒杯里倒了些威士忌。 “那个女孩死了。”他说。 我心里有些东西被落实了。我已经知道她死了,已经感觉到也推测到了,可是 事实上。我还抱着期望。 我说:“什么时候?” “七月,我不知道日期。”他拿着杯子,可是没有举起来。“尼尔来我那儿工 作前,在一家观光客餐厅当酒保。” “祝伊城堡。” “你当然会知道那个地方。他在那儿搞过鬼。” “信用卡。” 他点点头,“他来找过我,我让他去跟另外一个人联络。这些小小的塑料卡很 有赚头,不过不是我喜欢的生意。你不能插手搞这个,这种赚钱方式见不到钱,只 有一堆数字转来转去。可是从各方面来讲,这是个不错的生意。后来他被餐厅抓到, 他们要他走路。” “他就是在那儿遇见保拉。”他点点头,“她也跟他一起牵涉在里面。她把信 用卡拿去收银机那边时,会在她自己的机器上先留下印子,或者餐厅会把作废的副 本交给她撕掉,她就留下来交给尼尔。尼尔被炒鱿鱼之后,她还待在那儿,替他弄 信用卡的副本。他找了几个女孩在不同的地方替他办这事。可是后来她辞职了,她 不想再端盘子了。” 他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她搬去跟他住在一起,保留着原来的房间,这样她父 母就不知道她去哪儿了。他工作的时候,她偶尔也会来酒吧找他,不过通常她会等 到下班再来接他。他不单纯是酒保而已。” “他还在弄信用卡的勾当?” “没了,他四处晃,你知道,可以找很多事情做。你可以告诉他某个车的厂牌 和车款,他就会帮你偷一辆来。他跟一些小混混偷过几次车,也很有赚头。” “我相信是。” “这些细节不重要,他做那些事情做得还不错,你知道,可是他跟她在一起, 我就不放心了。” “为什么?” “因为她不是那块料。她跟在旁边,可是她不属于这个圈子。她父亲是做什么 的?” “卖日本车。” “而且不会去偷车。” “我想是吧,不会的。” 他打开瓶盖,举起来,问我还要不要添咖啡。 “我这样很好。”我说。 “我也应该喝咖啡。不过要是这么久没睡觉,威士忌对我来说就跟咖啡一样, 可以提神,让我保持清醒。”他倒满酒杯。“她是个来自印第安纳州新教徒家庭的 好女孩,”他说,“她偷过东西,可是只是为了刺激。你不能指望这种人,那几乎 就跟一个男人为了寻求刺激而杀人一样。好小偷不会为了刺激而偷,他是为了钱而 偷。而最好的小偷则只因为他是个小偷而偷。” “保拉怎么了?” “她听到了一些她不该听的事情。” “什么事?” “你不必知道,噢,这又有什么差别?曾经有些拉丁美洲的混蛋成包成包走私 海洛因来卖,然后有个人开枪把这些操他妈的全打死,抢走了他们的钱。报上登过, 其实消息都错了,可是或许你还记得。” “我记得。” “他安排她去农场,我在欧斯特郡有个农场,登记的是别人的名字,不过那是 我的,就像车子和葛洛根都是我的一样。”他喝了口酒,又说,“我操他妈的什么 都不拥有,你相信吗?有个家伙让我开他的车,另一个让我住在他登记租来的公寓 里。还有一个男人,祖先来自爱尔兰的西密斯郡,他一向喜欢乡下,他和老婆住在 那儿,房地产契约也是登记他的名字,他在那儿挤牛奶、喂猪,他老婆在那儿养鸡、 捡蛋,可是我随时高兴就可以跑去住。如果有税务局的混蛋想知道我的钱从哪里来 ——为什么,什么钱?我拥有什么得用钱买的东西吗?” “尼尔和保拉在那个农场。”我打断他。 “每个人都放松了,讲话没有顾忌,于是她听到太多要命的事情,而且她不会 保密,你知道。如果任何人去问她问题,她就变成那来自印第安纳传统保守的新教 徒女孩,你知道,告诉对方一切。所以我就告诉尼尔得摆脱她。” “你命令他杀掉她?” “我见了鬼才会下这种命令!”他把酒杯“砰”的一声放在桌上,一开始我还 以为他是因为我所提的问题而生气。“我从没叫他杀她,”他说,“我说他应该让 她离开纽约,如果她不在这儿,就不会构成威胁。她回印第安纳的话,就不会有人 去问她问题,警察和那些操他妈的意大利佬也不会去找她。要是她待在这儿,你知 道,总有一天会出问题。” “可是他搞错了你的意思?” “没有。因为他后来告诉我一切都搞定了,她已经搭飞机回印第安纳波利斯, 我们再也不会看到她。她已经办好手续退掉那个房间,正在回家的途中,而且一切 都清理干净,不必再担心她了。”他再度拿起他的酒杯,又放下,然后往前推了几 寸。“前几天晚上,”他说,“当我把你给我的名片翻过来,看到她的照片,我才 改变原来的想法。因为既然她已经回家了,怎么会有人受她父母之托到处在找她呢?” “怎么回事?” “我就是这么问他的。‘怎么回事,尼尔?如果你已经把那个妞儿送回家,她 父母怎么会雇人来找她?,他说她已经回印第安纳了,可是没留在那儿。她马上又 搭上往洛杉矶的飞机,去好莱坞碰运气。我问他,那她难道都没打电话给她父母吗? 好啦,他说,或许她在那儿出了什么事,或许她嗑药,或者堕落了。总之,她在这 里就想找寻刺激的生活,所以她可能在那儿也是如此。我知道他在撒谎。” “嗯。” “可是我也就算了。” “他打过电话给我,”我说,“应该是星期六凌晨吧,很早,或许就在葛洛根 打烊后几小时。” “我那天晚上跟他谈过。我们锁上门关了灯,喝着威士忌,他告诉我,她去好 莱坞想当电影明星。后来他又打电话给你吗?他说了什么?” “叫我不要再找她了,我只是在浪费时间。” “蠢小子,打那个电话真蠢。这只不过是让你知道有点收获了,对不对?” “我已经知道了。” 他点点头,“是我自己一手造成的,不是吗?可是之前我从来不知道自己造了 这样的孽,还以为她回印第安纳老家了。那个城市叫什么名字来着?” “蒙西。” “蒙西,就是那儿。”他看着手上的威士忌,然后喝了一口。我很少喝爱尔兰 威士忌,但此刻我忽然回忆起那种味道了,不像苏格兰威士忌那么冲,也不像波本 那么顺。我喝光杯里的咖啡,好像在服解药似的一口吞下。 他说:“我知道他在撒谎。我给他一点时间解除他的紧张,然后昨天晚上,我 载他往城北方向开了好远,然后把事情全给问清楚了。我们到艾伦威尔那个农庄去, 他就是把她带到那儿的。” “什么时候?” “七月的什么时候吧。”他说,“他带她去那儿一个星期,想在她回老家之前 好好招待她一下。他说,他给了她一点可卡因,结果她的心跳就停止了。他说,她 没吸食那么多,可是可卡因很难讲,偶尔不小心就可能会送你上西天。” “她就是这样死的?” “不是,因为这个混蛋还在撒谎。后来他又改变说法,说他带她去农场,告诉 她为什么她必须回家。结果她拒绝了,当时她喝醉了,又生气,就威胁说要去找警 察,而且吵得声音很大。他担心吵醒照管农场的那对夫妇,想让她安静下来,揍她 揍得太用力了,结果她就死了。” “可是这也不是实情,”我说,“对吧?” “嗯。因为他干嘛开车带她到一百里之外,告诉她说她必须搭飞机离开?老天, 撒这种蹩脚的谎!”他露出狞笑,“可是,你知道,我不必读他的权利给他听。他 没有保持沉默的权利,也没有请律师的权利。”他的手不自觉地摸到他围裙表面的 一块暗色污渍上。“他说了。” “说些什么?” “他带她去那儿,杀了她,那是当然。他说她绝对不会答应回家的,他听她说 过,她只是发誓她一定会保守秘密。他带她去农场,把她灌醉,然后带她到外头, 在草地上跟她做爱。他把她的衣服脱光,和她一起躺在月光下。办完事后,她还躺 在那儿,他就拿出一把刀给她看。‘这是什么?’她说,‘你想干什么?’然后他 就刺死了她。” 我的咖啡杯空了,我拿着杯子到吧台让酒保加满。踩在地板上,我想象着脚下 的锯木屑都渗了血。我觉得自己看得见闻得到那些血。可是我唯一看见的,只不过 是溢出来的啤酒,而我闻到的,也只不过是外头飘进来的肉味而已。 我回到座位时,巴卢正在看我前几天给他的那张照片。“她真是个俏妞儿,” 他淡淡地说,“本人比照片漂亮,活泼得很。” “生前是这样。” “没错。” “他把她丢在那儿吗?我想安排把她的尸体送给她父母处理。” “不行。” “有一个方法不会引起调查。我想如果我跟她的父母解释,他们应该会合作。 尤其是如果我告诉他们,正义已经得到伸张。”这些话听起来很做作,不过的确出 自真心。我凝视着他,“正义的确已经得到伸张了,是吧?” 他说:“正义?正义被伸张过吗?”他皱起眉头,盯着威士忌思索着。“你这 个问题的回答是,”他说,“是的。” “我也是这么想。可是尸体——” “你不能拿走,老兄。” “为什么不行?他没说埋在哪里吗?” “他根本没埋掉。”他放在桌上的一只手握成拳头,指节都泛白了。 我等着。 他说:“我告诉过你农场的事情。它在乡下,那里的两夫妻姓欧马拉,他们很 喜欢做农场的事情。妻子很会种菜,到了夏天他们就会不断给我很多玉米和番茄, 还有苦味小黄瓜,他们总是要硬塞苦味小黄瓜给我。”他的拳头松开,掌心朝下按 着桌子。“他养了些牲畜,二十来只豪斯坦种的乳牛。他靠卖牛奶赚钱维生。他们 也想送我牛奶,可是我要牛奶干嘛?不过他们的鸡蛋真不错。他还养了些土鸡。你 知道这代表什么吗?这代表他们得辛辛苦苦才能维生。老天,我想这对他们有好处。 那些蛋黄都是深黄色,接近橘色。哪天我给你一些鸡蛋。” 我一言不发。 “他也养猪。” 我喝了口咖啡,有一刹那我尝到了波本威士忌的味道。我想,他可能是趁我离 开时加在我的杯子里的。不过这当然是胡思乱想,我离开时是带着杯子的,而且桌 上的酒瓶里装的是爱尔兰威士忌,不是波本。只是我已经很习惯喝咖啡时有这种错 觉,我的记忆产生了种种变化,让我觉得脚下的锯木屑里有血,让我的咖啡里冒出 波本味。 他说:“每年都会有几个农夫喝醉了跑到猪舍,有时候就醉倒在那儿,你知道 接下来他们怎么样吗?” “告诉我。” “猪就把他们给吃掉了。猪会这样的。乡下有人会宣传说他收集死牛死马,替 你处理动物尸体。猪需要一些荤的食物,你懂吧。吃了以后会长得更肥。” “那保拉——” “唉,耶稣啊。”他说。 我想喝杯酒。一个人想喝酒有一百个理由,但我现在想喝,是基于最基本的原 因。我不想感觉自己此刻所感觉到的,我心里的声音告诉我,我需要喝杯酒,不喝 酒我受不了。 但那个声音在说谎,你一定可以承受痛苦的。那种感觉会很痛,就像在伤口上 撒盐巴一样,可是你撑得住的。而且,只有持续在选择承受痛苦,而非喝酒解脱, 你才能熬过去。 “我相信他是故意的,”米克·巴卢说,“他想用刀子杀掉她,把她丢到猪舍 里,然后站在猪栏旁边看着猪吃掉她。没有人叫他这么做,她可以回到她原来熟悉 的家乡,我们再也不会有她的消息。如果必要的话,他大可以吓唬她两句,可是没 人叫他杀了她。所以我不得不认为,他这么做是因为他喜欢。” “有些人会这样的。” “对,”他热切地说,“而且其中偶尔也会有乐趣。你知道那种乐趣吗?” “不知道。” “我有过。”他说。他把瓶子转过来看着标签,眼睛不抬地说:“可是没有好 理由的话,你不能杀人。你不能随便编个理由找借口杀人。而且你也不能跟你不该 骗的人乱讲那些操他妈的谎话。他在操他妈我的农场里杀了她,还把尸体拿去喂操 他妈我的猪。然后他让我一直以为她回到印第安纳操他妈的蒙西市,正待在她母亲 的厨房里烤饼干。” “你昨天晚上去酒吧接他。” “没错。” “然后开车去欧斯特郡,我想你是这么说的,去那个农场。” “对。” “然后你整夜没睡。” “是,开车大老远跑去那儿,又大老远跑回来,今天早上我就想去望弥撒。” “屠夫弥撒。” “屠夫弥撒。”他说。 “一定很累,”我说,“一路开去又开回来,而且我想你一直在喝酒。” “没错,而且开车也很累。不过,你知道,那段时间路上车子不多。 “那倒是真的。” “而且去的路上,”他说,“我有他作伴。” “回来呢?” “我就听收音机。” “想必不会那么无聊。” “的确,”他说,“卡迪拉克里头的音响不错,前后都有喇叭,声音棒得就像 是好威士忌一样。你知道,她不是出现在猪舍里的第一具尸体。” “也不是最后一具?” 他点点头,嘴唇紧闭,眼睛就像绿色的燧石似的。“也不是最后一具。”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