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章 我回到旅馆去取消电话转移。应该有办法不需要回去就可以取消,但我从来不 知道该怎么做。我原来根本不会想到要转移,但有两个骇客族的小伙子自作主张替 我侵入电话公司的电脑系统。他们进入之后,就替我搞了转移服务,而且每个月我 还并不需要缴钱。他们又替我搞了免费的长途电话服务。我的长途电话是用斯普林 特电信公司的系统,只是斯普林特的计费部门不知道。(当我表示这样做似乎有点 不道德,他们问我欺骗电话公司真会让我良心不安吗?我只好承认没这回事。) 我赶上了西六十三街基督教青年会的一个中午聚会。演讲人在庆祝他的第九十 天戒酒日,你至少得戒了九十天才能领导聚会。显然他对他的成就非常满意,好像 自己就是一杯没有加酒的混合饮料,轻飘飘地充满了浮力。休息时间,一个坐我旁 边的女人说:“我也曾经像那样,然后我从粉红色的云端掉了下来,直撞上地面。” “现在呢?” “现在我很快乐,喜悦,而且自由,”她说,“还有什么呢?” 我在一家熟食店买了咖啡及三明治,到中央公园的板凳上野餐,呼吸着埃莱娜 赞不绝口的加拿大空气。我想到一些可以做的事,但可以稍微等一等,而且说不定 应该等一等。大部分都是跟格伦·霍尔茨曼有关,等我跟他太太谈话之后再开始进 行似乎比较合理。 在公园里待了两个多小时,我走到动物园去看熊。在一块名为草莓田的空地上, 我算出来如果约翰·列侬在四十岁时没被一枪打死的话,他现在该有多老了。有人 说过,如果你能从上帝的角度来看世界,你会发现每个人的寿限已定,每件事的发 生都自有道理。但我无法从上帝的角度来看世界,或看任何其他的事。当我试着这 样做,我所有的努力只换来一个僵硬的脖子。 当然有人说我这一辈子都是这样。 桌上有简及TJ的留话。我先打电话呼叫TJ. 五分钟过后他还没打回来,我就打 给简,是她的应答机接的,我跟她说可以随时打来。 我打开CNN ,正漫不经心地看,电话铃响了,是TJ. 他对这么久才回话大为抱 歉。“找不到电话,”他说,“要不就是有人在打。整整第八大道,所有的电话都 没了,完了。” “它们全坏了?” “坏了?它们不见了。你知道有人是怎么干的?他们并不把电话给撬开,他们 索性把电话拴在汽车后面的保险杠上,一拉,把整个电话拉了下来。你想他们搞这 么多麻烦就是想弄点硬币呢,还是他们想卖电话?” “我不知道谁会去买,”我说,“除非他们有办法再卖回给电话公司。” “这样赚钱可不容易。大哥,我打电话来是因为我可能发现一点苗头。我在马 路上听到,有人看到了杀人过程。” “你找到证人了?” “我还没找到任何人。我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我只知道有人认识她。但我想 我会找得到。” “证人是个女的?” “比较像我们昨天说的那种。带棒儿的妞,你告诉我还有另个叫法,双性人?” “不错。” “如果我老跟着你,我也成了受过教育的人士了。这个带棒儿的妞,我想我应 该有办法找到她。只是可能需要一点时间。” “你要小心一点。” “你的意思是注意性交安全?” “老天,”我说,“我的意思是不要轻举妄动,弄得有人来杀你。” “哦,没问题,这就是为什么要多花点时间,因为我会很小心。而且这些双什 么来着的很不容易混熟。除了毒品及荷尔蒙,他们的态度倾向于模模糊糊。但我可 以告诉你,我想不是乔治干的。” “为什么你会这样说?” “难道他不是我们的客户?难道我们不是站在正义的一方?” “我猜你是对的。” “你学了点东西,”他说,“学得不错。” 埃莱娜打电话来告诉我她一天的活动,又问我怎么样。我们都同意今天是一个 美丽的日子,而且秋天是一年里最好的季节。“有件事我想问你,”她说,“但我 现在想不起来了。每次发生这样的情形就让我生气。” “我知道。” “而且我记性不好的时候越来越多。有人告诉我有种草药可以帮助记忆力,但 你想我怎么记得住会是什么草药?” “如果你可以——” “——我就不会需要它了。我知道,我想到过。算了,我会记起来的。今天晚 上你要去看莉萨,对不对,之后你想打电话给我的话就打。” “如果我想到,而且不太晚的话。” “就算太晚也没关系,”她说,“你知道吗?我爱你。” “我也爱你。” 当我把一些衬衫送到街角的洗衣店去时,简又打来了。我去了还不到十分钟, 所以我没去检查留言就走过了柜台,但门房一眼看到我进入电梯,就打电话到我房 间通知我。我立刻打给她,但我再度接到她该死的应答机。 “我们好像在玩你追我赶的游戏,”我说,“我一会儿要出去,而且今天晚上 我要跟人谈生意。我会再找你的。” 我对走廊的门房通名报姓的时候正是九点整。我告诉他霍尔茨曼太太在等着我。 他一听她的名字表情立刻转为机警。我感觉得出自从她丈夫死后,她一定有不少访 客,而绝大多数既非应邀,更不受欢迎。 他用手遮着对讲机,声音小到我一点也听不见,但她的回答让他松懈了下来。 他不需要把我扔出去,或是去找警察,他的感激之情立刻浮现脸上。“你直接上去。” 他说。 当我走出电梯时,我看到她就站在她的公寓门口,比我记忆里要漂亮,也比我 记忆里要老,似乎最近发生的事在她的脸上凿出性格的痕迹。她仍旧看起来很年轻, 但现在要相信她如同新闻上说的有三十二岁并不困难。(她三十二,他三十八,我 在想,乔治·萨德斯基四十四,而约翰·列侬永远是四十。) “我很高兴你能来,”她说,“我不记得该怎么称呼你。马特,还是马修?” “你怎么叫都行。” “今天早上我叫你斯卡德先生。我不记得我们一起吃晚饭的那天我怎么叫你的。 埃莱娜叫你马修。我想跟着这样叫。请进,马修。” 我跟着她进入客厅,有两张沙发在角落成直角放着。她先坐下,又指着另一张 要我坐,我也坐下。两张沙发都摆在能看到西方最佳景色的位置,而我透过玻璃窗, 欣赏即将完全消逝的夕阳,在渐暗的天边一角,有一圈粉红带紫的痕迹。 “对面那些高楼在威霍肯①,”她说,“如果你觉得这里的景致好,想想看他 们的景观会更棒。他们在那里可以看到整个曼哈顿的天际线。不过当他们下了楼, 走出门,他们是在新泽西。” ①Weehawken ,美国新泽西州东北部哈得孙县的镇区。位于泽西市北侧,隔哈 得孙河与纽约市相对。 “这些可怜的家伙。” “说不定住在那里也不坏。从我来纽约的第一天,我就以为曼哈顿是最值得去 的地方。我在白熊湖长大,在明尼苏达州。我知道那里听起来像与美洲麋鹿及爱斯 基摩人为邻,其实它比较像双子城①的郊区。我乘西北航空的飞机落地的时候,除 了一张明尼苏达大学的艺术硕士文凭之外,什么也没有。一本素描簿,还有一个朋 友的朋友的电话号码。我在切尔西旅馆过了一夜,第二天我跟人分租一间在东十街 汤普金斯广场上的公寓。我不知道还有什么更好的方法来形容这种不同文化所产生 的震撼。” ①Twin Cities ,是明尼苏达州最聿要的城市地区,由明尼阿波利斯(Minneapolis) 和圣保罗(St.Paul )组成,这两座城市以及周围城区里的居民占明尼苏达州总居 民数一半以上。 “但你还是适应了。” “哦,是的。我没有在字母城①住得太久,因为那里让我感到不安全。虽然没 有坏事发生在我身上,但我不断听到同一条街上的人被抢被奸被杀,一有办法,我 立刻就搬到东区南边的麦迪逊大道。” ①Alphabet City ,纽约曼哈顿的一个区,因其以字母A 、B 、C 、D 为街道 名称而得名,这些也是曼哈顿地区仅有的以单个字母为名称的街道。 “我知道在哪里,不过那个地方也不是太好。” “不错,那是贫民窟。如果在美国其他地方,它一定早被拆了,但它不像东十 街那样充满了毒品,让我觉得比较安全。我先跟别人合租,之后我就自己住。在一 栋廉价公寓里有三间小小的窝,走廊里满是老鼠、尿臭以及大麻的味道。但没有任 何坏事发生,不论是街上或是公寓里,从没有人来找我麻烦,从没有人进门来抢劫, 或是从防火梯爬进来。一次都没有。然后我遇到这个男人,使我意乱情迷,带我远 远离开所有这一切,搬进这个原来我想都不敢想的地方,所有的东西都是新的,没 有任何味道,走廊二十四小时都有人守着。 “而现在我在这里,”她说,她的声音逐渐提高,“我在这里,坐在新沙发上, 踏在新的东方地毯上,所有的东西都是新的,当我从窗外望出去,我有无穷的视野, 我是在一个安全的地方,这个干净安全的地方,但我有一个死掉的胎儿,一个死掉 的丈夫,怎么会这样?你可不可以解释给我听?怎么会这样?” 我没说一个字,我猜她并不期望我回答。在她努力控制自己的时候,我看着她 的脸:一个完美的鹅蛋脸,眉清目秀。她穿得很整齐,一件鸽灰开襟上衣罩在同色 的平领衫上,下面是一条深蓝褶裙。脚上是双简单的一寸低跟鞋。整个打扮像是一 个成长的天主教学校女学生,如果说六个月前不过是漂亮,现在却显得美丽动人。 “很抱歉,”她说,“我以为我已经很能控制自己了。” “你做到了。” “我可以给你什么喝的吗?我们有威士忌及伏特加,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哦, 冰箱里有啤酒。啊,我应该停止说‘我们’。你要什么,马修?” “现在都不用,谢谢。” “咖啡?已经煮好的,我想这正是我要的。不知道你介不介意,很抱歉里面有 咖啡因。” “事实上我喜欢有咖啡因的。” “我也是,但格伦在晚上只喝无咖啡因的。几个月前我们去一家餐馆,侍者居 然问我们要没有咖啡因的还是不要没有咖啡因的,亏他想得出来。” “我想我还没听过这种讲法。” “我希望我永远不会再听到。你的咖啡里要不要加什么?你的不是没有咖啡因 的咖啡?” 我告诉了她,她走进厨房去拿。当她回来时,我坐在窗边看着地狱厨房,你可 以叫它克林登。我也可以看到德魏·克林登公园,我不知道TJ是否就在下面。 她说:“你在这里看不清楚的。那座建筑的一角挡住了视线。”她在我的肩膀 边指着,“事情发生后的第二天我去那里看,也许是再隔一天,我不记得了。我只 是想亲眼看看。我不知道我想看到什么,只是一个街角而已。” “我知道。” “你去过那里?” “是的。” “我把你的咖啡放在桌上。告诉我好不好喝。”我坐下来尝了一尝,味道很好, 我据实以告。“好咖啡是我的弱点。”她说,“没有咖啡因的咖啡喝起来就是不对, 我不知道为什么。”她坐下来喝她自己的咖啡。“要适应很难,”她说,“做寡妇, 我才开始习惯做太太。” “你们结婚多久了?” “到五月才是周年纪念,所以有多久了?十七个月?还不到一年半。” “你们什么时候搬来这里的?” “我们度蜜月回来的那一天。我们刚认识的时候,格伦在约克威尔有个只有一 室的公寓,我仍住在麦迪逊大道。婚礼过后,我们飞到百慕大度过一星期。我们回 来时,机场有部长型轿车等着我们。我们直接开回这里,我还以为司机把地址搞错 了呢。我以为我们在找到大点的房子之前会住在格伦的那里。接下来我只知道格伦 把我抱过了门。他说如果我不喜欢的话,我们可以搬家。如果我不喜欢的话!” “真是一个惊喜。” “他总是充满了惊喜。” “哦?” 她开始想说什么又停住。“我应该谈正事才对,”她说,“可我不知道我到底 该做什么,我从来没有雇过私家侦探。” “我已经有了一个雇主,莉萨。” “哦,是他雇你的吗?” “是谁?” “格伦。” “不,”我说,“他怎么会雇我?” “我不知道。” 我索性说下去。“一个叫汤姆·萨德斯基的人雇我的,”我说,“他的哥哥因 格伦的凶杀案被抓了起来。” “而他雇你——” “去追查他兄弟不是凶手的可能性。你该了解,如果真是他杀的,我不会试着 替他脱罪。但只有很小的机会能证明他无辜或证明杀你丈夫的凶手至今仍逍遥法外。” “是的,当然。”她默默地想了一会儿,“你想在格伦的生命里找出一个有理 由杀他的人。” “这是一种可能性。还有一种可能性是他被另一个陌生人所杀,但凶手并不是 乔治·萨德斯基。十一大道的晚上跟白天截然不同。白天他们卖汽车、修刹车,晚 上则在那里卖毒品和进行性交易。那类交易使得满街都是有问题的人物,其中一个 可能撞上了格伦。” “也可能是他认得的人。” “不错,是有这种可能。我在四月第一次遇见格伦,之后又在附近碰到他几次, 但我真的跟他不很熟。” “我也是。” “哦?” “我告诉你我那时意乱情迷,这不是夸大其词,我们在他的办公室遇到的,我 记得我们一起聚会的那个晚上我曾经提起过。” “不错,我记得。” “他真是费了一番心思,我从来没有这样被人追求过。他让我喘不过气来。我 每天都跟他说话。如果我们没有一起出去,他就会打电话给我。我以前也有过男朋 友,有男人对我感兴趣,但从来没有像这样的。 “但同时他并没有急着跟我做爱。我们约会了一个月之后才上床。在那段时间 我们每个星期至少见三四次面。当然,因为艾滋病及其他缘故,一般人不会刚约会 几次就上床,但别人都等一个月吗?” “我不知道。” “我说不定会放在心上,但我有种感觉,他完全掌握了局势,而且他知道他在 做什么。我老是有这种感觉。一天晚上我们在他家附近吃饭。‘你会留下来。’他 说,所以我想,好吧,好极了。我们就上了床。两天之后他向我求婚。‘我们结婚。 ’他说。好吧,好极了。” “非常浪漫。” “老天,是的。我怎么能够不爱他?就算我不爱他,说真的,我想我还是会嫁 给他。他聪明,他有钱,他英俊,而且他对我痴迷。如果我嫁给他,我可以生孩子, 我可以不再挣扎着赚钱,我可以全心全意在我想要做的艺术上。不再有麦迪逊大道, 不再坐地铁满城乱赶,我不再需要向那些对我身材比对我作品更感兴趣的艺术指导 展示我的书,我遇见唯一例外的是那种本来就对女人没兴趣的人。如果早几年我遇 见像格伦这样能控制一切的男人,我一定会吓个半死,但我受够了一个人应付一切, 这是一个生存不易的地方。” “这是真的。” “我已经准备好让其他人来掌舵了。而且我从来不觉得他在指使我。就拿我们 的蜜月来说,他选好地方,做好所有的安排。但他选了他知道我会喜欢的地方。再 说这间公寓,他知道我喜欢这个区域,而且他知道我爱住在高高的半空中,整个城 尽收眼底。 “这间公寓也准备好了。他已经装修过。他说,任何我不要的东西都可以退回 去。他不想带我回到一个空荡荡的家,但他要确定都是我喜欢的,所以我可以换掉 所有我看不顺眼的东西。有条地毯我不喜欢,我们就退回给爱因斯坦·穆吉公司①, 换成了那一条。原来的那条也没什么不好,但我觉得他似乎希望我做点小改变。你 了解我的意思吗?” ①Einstein Moomjy ,生产地毯、家具和家居用品的公司。 “当然。” “他是一个好丈夫,”她说,“周到体贴,当我失去孩子时,他一直支持我鼓 励我。那段时间我很难过,而且除了格伦之外,我没有其他亲人。在纽约我没有交 到亲密的朋友。刚来的时候我有几个熟人,但等我搬到麦迪逊大道后我们就失去了 联络,我结婚搬到这里后,又失去了麦迪逊大道的朋友。我就是这样。我很友善, 很容易跟人相处,但我无法跟人保持联系,无法跟人建立长久的友谊。 “换句话说,我有很长时间独处。格伦有时候晚上要加班,有时候他整个晚上, 或周末都有公务会议。我去上课——所以我才认得埃莱娜——当然我也画画。我自 己去看电影,星期三下午我可能去看戏,永远有这么多音乐会,卡内基音乐厅及林 肯中心就在旁边,你总可以找到事做。何况我从来不在乎独处。你还要一些咖啡吗?” “现在还不用。” “自从谋杀案发生后,”她说,“我发现我老是在看电视。以前我在家时从来 不看的,现在我好像一直都在看,不过我猜我会挨过去的。” “现在电视就是你的伴。”我说。 “我相信的确如此。我开始只看新闻。我有这种心理,需要看遍所有的新闻节 目,因为它们可能报道与格伦有关的新闻,或是案情的新发展。一旦他们逮捕了那 个人——抱歉,我的脑子迟钝了,我永远没办法记得他的名字。” “乔治·萨德斯基。” “哦,对。一旦他们逮捕到他,我便不再对新闻感兴趣,但我仍旧想在这个屋 子里听到声音。那就是电视,它发出人的声音。我想我应该停止再看,如果我想听 到人声,我永远可以对我自己讲话,是不是?” “我看不出来有何不可。” 她闭起眼一会儿。当她睁开眼继续说话,她的声音听起来疲倦、紧张,仿佛用 力过度。“我逐渐发现我根本就不认识我的丈夫,”她说,“是不是很奇怪?我原 来以为我了解他;至少,我不曾想过我不了解他。然后他被杀了,我发现我从来就 没有了解过他。” “为什么这样说?” “上个月有一天,”她说,“他用一种非常随意的态度提起他会死的可能性。 如果有事发生,他说,我不必担心会失掉这套公寓。因为我们有贷款保险。如果他 死了,保险公司会自动全部付清。” “而你没办法找到保险的文件?” “根本没有任何文件。” “有时候有人会假装有保险,”我告诉她,“他们并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 因为他们不觉得立刻就要死了。他说不定只是想让你安心。而且你确定没有保险吗? 去问贷方可能很有用。” “根本没有保险,”她说,“根本没有贷方。” “你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没有贷款,”她说,“我完完全全拥有这套公寓。从来就没有过 贷款,格伦直接用现金买的。” “或者这就是他的意思,依法没有人可以拿走这份产业。” “不,他以前说得很清楚。他很仔细地解释保险的细节,以及偿还的方式。随 着贷款每年逐渐被付清,保额也逐年减少。似乎非常清楚,但其实完全是虛构。他 的确有保险,他在他的公司有团体保险,他自己又另外买了一个人寿险,两个保险 我都是唯一的受益人。可是他从来没有贷款保险,事实上他从来没有贷过款。” “我看得出是由他料理家庭财务。” “当然,如果是我每个月付各种账单的话——” “你早就发现你们没有贷款要付。” “他料理所有的事。”她说。她开始说别的,忽然停止,站了起来。她走到窗 边,天完全黑了,你可以看到星星。在纽约因为污染的缘故,就算天气清明,你也 不一定看得到星星。但现在由于干净的加拿大空气,它们正在静静地发光。她说: “我不知道我是否该告诉你。” “告诉我什么?” “我不知道我可不可以信任你。”她转过头,她蓝色的大眼睛盯住我。眼神里 带着信赖,没有一点心计。“我希望我可以雇你,”她说,“但你已经有了一个客 户。” “你觉得你有兴趣知道的跟他的恰恰相反?” “我不知道我想知道什么。” 我等她说下去。但她没说什么,我就问她她丈夫怎么有办法用现金来买房子。 “我不知道,”她说,“他有他父母的遗产,他说他拿那笔钱来付头期款。” “说不定他有足够的家产,所以他不必贷款。” “说不定。” “说不定他守着这个秘密,因为他不希望你知道你跟一个有钱人结婚。有些有 钱人是这样的,他们怕别人只是爱他们的钱。而且如果你们之间有钱的程度差别很 大——” “我大概只有一两块钱。” “嗯,可能就是这个缘故。” “那么钱在哪里?”她追问,“如果他这么有钱,那就该有银行账户、定期存 款、股票或债券。我什么都找不到。是有保险没错,我已经告诉了你,活期存款户 头里也有几千块钱。但没有别的了。” “说不定他有别的财源而你不知道。你可能不知道他有保险箱,佣金户头,或 其他财源。如果几个月内没别的钱出现,这种情形是很奇怪,但通常要等这么久才 能弄明白情况。” “有些钱是出现了。”她说。 “哦?”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又吐出来,作了决定。她到另一个房间去,带了一个鞋盒 大小的金属盒子回来。 “我在衣柜里找到的,”她说,“几天以前,我在想,我应该把他的东西整理 出来,把衣服捐给慈善机构。然后我在最上面一层发现这个。我不知道开锁的号码, 我正打算用锤子跟起子撬开,忽然我想到不过只有三个号码,所以至多只有一千种 组合,如果我从三个零开始直转到九九九,嗯,又会花多少时间,而且我有什么其 他的事要做?当我转到对的号码时我开始哭了起来,因为那个号码是五一一,我们 的结婚纪念日,五月十一号,五一一。我看着号码锁哭,当我打开盖子时我还在哭。” “你发现什么?” 她转锁打开盒子,给我看里面,是半盒一捆捆的钞票。我看到的全是百元大钞。 “我以为会是股票证券或个人的证件,”她说,“但我说了这么多,你一定猜 到我要给你看什么。” “不见得。” “还有什么可能?” 各种各样的东西,我想。秘密日记。一袋毒品,做买卖或自用。色情录像带, 一把枪,录音带。公司的机密。新的或旧的情书。祖传的珠宝。任何东西。 “我猜可能是钱。”我说。 “我数过,”她说,“这里有将近三十万。” “但你不知道从哪里来的。” “是的。” “我猜这不是他继承的遗产剩下来的部分。” “我不知道是不是真有遗产。就我所知,他的父母都还活着。马修,我好害怕。” “有人恐吓你是吗?” “什么意思?” “任何古怪的电话?” “只有记者打来的,过去这个星期也没多少。还有谁会打来?” “有人想要回他的钱。” “你觉得格伦偷了钱?” “我不知道他怎么会有这笔钱,”我说,“从哪里来的,他有了多久了。我不 确定你该不该把钱就这样放在屋子里。” “我也想到过,但我不知道我该放到哪里去。” “你有没有保险箱?” “没有,因为我从来没有很值钱的东西需要放进保险箱。” “你现在有了。” “但这样做好吗?如果国税局查到——” “你是对的。不论这笔钱是从哪里来的,我敢打赌他没报税。如果他们在查, 他们可以要一个法院的条子,打开你们两个名下的任何保险箱。” “你有没有保险箱?如果你可以帮我存——” 我摇摇头。几分钟之前她不能确定告诉我这件事是否安全,现在她索性要把钱 交给我。“我想这样做不太好,”我说,“你有律师吗?” “没有。有一次我跟我过去的房东起了争执,曾请过一个在东百老汇的家伙, 但我跟他并不熟。” “嗯,我可以给你推荐一个。他在布鲁克林桥的另一边,不过他值得你特别跑 一趟。我可以给你他的号码,或是你要我帮你打电话给他?” “你能帮我打吗?” “明天一早就打。他会给你很有用的建议,而且说不定能把你的钱存在他的保 险箱里。放那里会比放在你的衣柜里安全。我想有关律师跟委托人之间的权利义务, 我得先打听清楚。” “在这之前——” “在这之前还是放在衣柜里。到目前为止都没问题,而且我不会告诉别人这件 事。” “等它送出去后我就安心了,”她说,“自从我发现它后就一直很紧张。” “我也会很紧张,”我说,“这是一大笔钱。不过我不觉得你该送给慈善机构。” “你知道吗,”米克说,“我妈老说我有第六感,有时候我几乎相信她是对的。 我正想打电话给你,你就来了。” “我只是进来用一下电话。”我说。 “你知道,我小时候,我们楼上有个女人每天叫我去街角的‘羽毛石’给她买 一桶酒。以前他们是论桶卖的。一个镀锌的小桶,大概这么大。一桶一块钱,她付 我两毛五跑腿费。” “你就是这样开始的。” “我节省下那些两毛五分钱,”他说,“而且投资有方,所以有今天的成就。 唉,很不幸,我把钱都花在买糖上了。那时候我爱吃糖爱得要命。”他对过去的回 忆摇摇头。“这故事的寓意是——” “还有寓意?” “那个女人不想让你知道她竟然会喝啤酒,‘米克,好孩子,我需要洗头,你 可不可以帮我去羽毛石跑一趟。’我问我老妈为什么赖利太太要用啤酒洗头发。‘ 是她肚子需要洗一洗,’她说,‘如果比迪·赖利买的每桶啤酒都用来洗头发,她 老早就变成秃头了。’” “这是你说的寓意?” “我的意思是如果她买啤酒只是为了洗头发,那就像你来这里只为了打电话一 样。你房间里难道没电话?” “被你看穿了,”我说,“事实上我来这里不光为了洗头,还要做头发。” 他拍拍我肩膀。“如果你想打电话,”他说,“用我办公室的电话。你不需要 整个世界在一边旁听吧。” 吧台前有三个人,另一个人在台后。安迪·巴克利跟一个我很面熟但却叫不出 名字的男人在后面掷飞镖,另外还有两三桌客人。所以如果我用墙上的电话,倒不 至于整个世界的人都听到我说什么,不过我还是很高兴用他的办公室来维护私密性。 这是一个相当大的房间,有一套橡木桌椅以及一只绿色金属档案柜。还有一个巨大 的老莫斯勒牌保险箱,无疑跟德鲁·卡普兰法律事务所的保险箱一样坚固,不过缺 少了律师与委托人之间的特权保障。在墙上有两组手工上色的钢版画,装在简单的 黑色画框里。桌子边的那一幅是爱尔兰西部风景画,他母亲的族人来自那里。在一 张旧皮沙发上的则是一幅法国南部的风景画,他父亲曾在那里住过。 桌上的电话还是那种转盘型的,不过我不在意。我不是打给TJ的寻呼机,而是 打给简,这次是简接的电话,而不是她的应答机。她说喂,声音里满是睡意。 “很抱歉,”我说,“我没想到对你来说太晚了。” “不晚,我在看书,看看打起瞌睡,书还放在我膝盖上。我很高兴你打来。我 一直在想我们上次的谈话。” “哦?” “然后我想到我可能越过了我们的友情界限。” “怎么说?” “我把你放在一个很尴尬的位置。我实在没有权利提出那样的要求。” “如果是这样,我会告诉你的。” “你会吗?我不知道。你说不定会,也说不定不会。你说不定觉得你有义务。 无论如何,我打电话来是为了给你另外一个机会。” “做什么?” “带我去放风筝。” “别傻了,”我说,“除非你改变主意。” “关于想要——” “关于那个东西。” “那个东西,啊。我们应该这样叫它吗?” “不错,在电话上我们这样叫。” “我明白了。不,我没有改变主意。我仍然要那个东西。” “嗯,”我说,“比我原来想的要难弄一点,不过我在进行中。” “我不是催你。如果你不想进行,我给你潇洒离开的好机会,毕竟,这整件事 的意义就在这一点上,是不是?” “你指的是什么?” “我指的是一个潇洒离开的好机会。” 我问她觉得怎么样。 “还不错,”她说,“今天天气是不是很棒?这是为什么你打电话来时我一直 不在家的缘故。我不能忍受窝在家里。我爱十月,不过我猜人人都是如此。” “任何有感觉的人。” “你好不好呢,马修?” “好啊。这一阵子忽然很忙。但我一向如此。有时候很长时间无事可干,然后 忽然之间来了一大堆,忙得不可开交。” “你就喜欢这样。” “大概是吧,所以有的时候很忙。不过我会替你办那件事的,我会替你留意。” “嘿,”米克说,“我下次电话账单上会有什么,你是打到中国吗?” “不过是特里贝卡。” “有些人会觉得特里贝卡就像另一个国度一样,不过电话费并不能反映他们的 看法。有时间聊聊吗?伯克刚煮了一壶咖啡。” “我不能再喝咖啡了,我已经喝了一整天了。” “那就来点可乐。” “苏打水吧。” “老天,你真容易打发,”他说,“坐,我去拿东西。” 他把他私藏的十二年詹姆森牌苏格兰威士忌,以及他喜欢用来喝这种酒的沃特 福德①酒杯拿来,又给我带了一只高脚杯及一瓶皮埃尔矿泉水。我甚至不知道他有 矿泉水。我也不相信这里的顾客有多少人会点矿泉水,或知道该怎么念。 ①Waterford ,爱尔兰著名水晶和玻璃制品生产公司。 “我们不能聊到深夜,”我说,“要来马拉松我可不行。” “你还好吧,身体有麻烦吗?” “我没问题,但我现在办的一个案子开始紧张起来。我想明天一早就出马。” “真的只为了这个?你看起来有心事。” 我想了一想。“不错,”我说,“我想我是有心事。” “啊。” “我认识的一个女人,”我说,“病得很严重。” “你说很严重。” “胰脏癌,治不好了,而且她看来没有多少时间了。” 他很小心地问:“我认得她吗?” 我得想一想。“我想你不认识,”我说,“我们熟悉起来的时候,我跟她已经 分手了。我跟她一直是朋友,但我很确定我从来没有带她来这里。” “谢谢上帝,”他说,很明显地松了口气,“你吓了我一大跳。” “为什么?哦,你以为我说的是——” “说的是她,”他道,甚至不愿意在这种情况下提到埃莱娜的名字,“天理不 容的。那么她还好吧?” “她很好,她也向你问好。” “你也帮我问候一声。但另一个消息实在太不幸了。你说没有多少时间了。” 他倒了酒,拿起杯子对着光,酒色晶莹。他说:“在这种情形下,你不知道什么对 他们最好,有时候还是早去早了。” “这正是她希望的。” “是吗?” “这可能是我看来心事重重的原因之一吧。她决定自杀,而且要我帮她弄支枪。” 我不知道我在期待什么,但绝不会是他脸上那样震惊的神色。他问我是否接受 了这项任务,我说是的。 “你不是在教堂里长大的,”他说,“虽然我拖着你上教堂,但你从来没受过 天主教的熏陶。” “所以?” “所以我永远不会做你要做的这事。帮别人自杀?我不是一个很虔诚的天主教 徒,但我不会这样做。他们坚决反对自杀,你知道的。” “他们也不允许杀人,是不是?”我似乎记得有一诫专门讨论这个题目。“‘ 不可杀人。’” “说不定他们并不这样认真。说不定跟拉丁弥撒和星期五吃肉一样不再重要。” “他们是很认真的,”他说,“我杀过人,你知道。” “我知道。” “我取过人的生命,”他说,“而且可能至死都没去忏悔,因此得在地狱里受 煎熬。但自杀是件更严重的事。” “为什么,我永远也搞不懂。除了自己之外,自杀并没有伤害任何人。” “你伤害了上帝。”“怎么个伤害法?” “你等于告诉他,你比他更清楚自己应该活多久。你等于说:”多谢送给我这 个生命,但你何不拿去放在屁股底下。‘你犯了不可饶恕的罪,而且你不会有机会 忏悔。哦,我不是念神学的,我没法好好解释。“ “我想我听得懂。” “真的吗?你非得生在那样的环境,你才会觉得有道理。我猜你朋友不是天主 教徒。” “不再是了。” “她从小上教堂?只有少数像我们这样的人才会不在意。她觉得无所谓,那她 计划怎么做?” “她是在意的。” “但她仍然决定要执行。” “在最后的阶段会非常痛苦,”我说,“她不想受那样的煎熬。” “没有人能受得住的,但难道他们不能替她止痛?” “她不想要。” “为什么不呢?老天。而且你知道,她其实还可以多用一点药。在你发现之前, 你已经吃了一整瓶就此了结你的生命了。” “那难道不算自杀?像你刚才所说的,是最严重的罪恶。” “哦,你这么做的时候,已经神志不清了。这种情形下,你的罪就不算了。而 且,”他说,“如果你给上帝一半机会,你想他会不会从轻发落?” “你真这样想,米克?” “是的,”他说,“但我说过我不是念神学的。先不说神学,难道拿到药不比 搞把枪容易?而且这样死不是柔和一点吗?” “如果你做的是对的,”我说,“但这不代表是每个人都做得对。有时候人们 会从自己呕吐出来的秽物里醒过来。但这不是她选择用枪的真正理由。” 我向他解释简坚持清醒到底的决心,以及为什么用药止痛或了此残生都不在她 的考虑之列。他绿色的眼睛先是透出不可置信的光芒,但当他逐渐理解之后,他转 为深思。 他一面想一面又倒了酒。过了很久才开口:“你们这些戒酒的人对这点看得可 真严重。” “并不是所有人都会作简这样的决定,”我说,“大多数人都会想办法止痛, 而且我不知道有多少人觉得用枪自杀比吞一把药要来得清醒。但没错,你可以说我 们对保持清醒看得非常严重。” “就像我们看待自杀一样。”他喝了门酒,从酒杯的边缘审视着我,“让我问 你一个问题:如果发生在你身上,你会怎么做?” “我不知道,”我说,“我并不在她的处境中,要我准确说出我会怎么做是不 可能的。我想我会吃止痛药,但从另一方面来说,当我要走的时候,我要明明白白 地走。至于我会不会自杀?呃,我想我不会作这样的选择。但谁知道?我毕竟不身 处其境。” “感谢上帝,我也不是。而且我很高兴我也不在你的处境中。” “你会怎么办,米克?” “哦,天哪,怎么说呢。如果我爱她,我怎么忍心拒绝?但我怎么能为她做这 样可怕的事?我替她感到难过,幸好她求的不是我。” “如果是我请你帮忙呢?” “老天,这是什么问题,”他说,“你不是说真的,是不是,你不是真的吧?” “不,”我说,“当然不。” 我们谈了些别的事,但没谈多久。我早早就离开了。 回家路上我想到莉萨·霍尔茨曼以及她给我看的钱。我不知道钱从哪里来,之 后又会有什么样的发展。 卡普兰在办公室有保险箱吗?我觉得应该有,任何律师都该有。我希望他的很 大,而且跟米克的大莫斯勒牌保险箱一样安全。 好几次我看到门户大开的莫斯勒保险箱,我知道一些里面常有的东西。当然有 钱,有美国钱也有外国钱。还有他放贷的记录,他把钱放出去赚高利贷,而且如果 有必要的话,用暴力或威胁来要债。有时还有其他值钱的东西∶手表,珠宝,大概 都是偷来的。 当然也有枪。他保险箱里总有几把枪。有时候我需要用枪,他二话不说就给了 我,同时坚决拒绝收费。坐在他办公室用他的老式转盘电话时,我想我可以从米克 那里弄到枪。 以前他问都没问就给了我。但现在我得从别的地方想法弄一支。 因为现在他知道我要枪的理由。他可能还是会给我,但这样做我就破坏我们之 间的友谊了。就像对戒酒或对自杀,我同样认真对待我们之间的友谊。 沃德尔与扬特出版社坐落在十九街与百老汇大道交会处的一幢十二层大楼的八 楼上。底楼有两间店面,一家卖照相机及暗房用品,另一家卖文具。大楼的指示牌 上写着一家广告商品专卖店,以及一家环保杂志社。沃德尔与扬特楼下是一家减价 男子服饰商店,廉价出售因关门或破产而倾销的商品。 这栋建筑十分陈旧,沃德尔与扬特的办公室也很久没装修过了。褐红色地毯已 经磨损,家具是擦痕累累的六十英寸木板桌,以及与之相配的椅子和桃花心木玻璃 门的书架。头顶上的照明设备不过是一个个光秃秃的电灯泡,外面一围绿色的金属 灯罩。乍看之下好像是另一个时代的布景,只有新科技提供了唯一与这种氛围不合 的新兴气象。在一些老桌子上散乱地放着电脑、按键式电话、传真机和复印机。还 有一架老式的打字机。当我跟着埃莉诺·扬特经过像迷宫般一格格的小办公隔间走 向她的办公室时,我还可以听到那个老打字机咔啦咔啦的打字声。 她是一个六十几岁的相貌端好的女人,现在身体已经有点发福了。铁灰色头发, 一双机警的蓝色眼睛。她深蓝西装外套的领子上别了一只玛瑙浮雕胸针,左手戴婚 戒的手指上有只镶钻的金指环。我早上十点打电话去要求见面的时候,她要我在一 个小时内去见她。我慢慢地走到那里,中途还停下来喝了一杯咖啡,现在是十一点 了,她坐在她的办公桌边,指着一把椅子要我坐下。 她说:“说来很可笑,我们通完电话之后,我开始想我们这样会面是否恰当。 我需要一点参考意见,而我第一件想到的事是,我应该去问格伦。”她温和地笑一 笑。“当然这是不可能的,是不是?我打电话给我自己的律师,把情形解释给他听。 他指出既然我没有什么事要隐瞒或发表,我不需要担心做出轻率的行动。”她从桌 面拿起一支笔,“所以这既是好消息也是坏消息,斯卡德先生。我们谈谈没问题, 但我怕我没有什么好说的。” “格伦·霍尔茨曼替你工作多久了?” “三年多。我先生去世后不久我就雇了他。霍华德是四月过世的,格伦在六月 第一个星期开始上班。我在芝加哥书展跟他约谈,而那个书展每年都在五月阵亡将 士纪念日的那个周末举行。”她一转手上的笔,“我先生原来是公司的律师,哥伦 比亚大学法学院毕业,有律师执照,所以当然由他料理公司的契约。” “扬特先生过世后——” “沃德尔先生,”她说,“在家我们是沃德尔先生和太太,在这里我们是沃德 尔先生及扬特女士。当然在女士变为通称之前,多年以来,我是扬特小姐。霍华德 很不喜欢‘小姐’这个词,不过我得加一句,倒不是他有大男子主义,而是‘小姐 ’这个字并不是任何一个字的缩写,在他看来简直没有一点章法。”她的视线穿过 我的左肩,停在某一处,回忆过往的岁月。“我们搬到这里的时候,还是艾森豪威 尔当总统,”她说,“我们只有现在一半大的地方,跟一个叫莫里·凯尔顿的男人 分租这间办公室。他是一个经纪人,专门经营伴舞乐队,脱衣舞娘之类,还有后来 一些最不成功的歌舞团,在这里,看到纽约市里最奇怪的人走进门来是很平常的事。 你看过《百老汇丹尼玫瑰》吗?我们一看立刻想到莫里。我不知道他后来怎么样了。 我猜他早已过世,不然他现在应该快九十了。” 远方传来打字机的声音。“莫里·凯尔顿,”她说,“是一个缺乏涵养的粗人, 但他不是没有可爱之处。你戴看书的眼镜吗,斯卡德先生?” “你的意思是?” “你到了需要戴的年纪。你看书的时候戴眼镜吗?” “没有,”我说,“我说不定可以戴了,只要灯光不太暗的话,不戴也可以将 就。” “那么我猜你不会是我们的顾客。既然你不需要看书的眼镜,你大概不会去买 大字体版本的书。” “还没有买过。” “你真有耐心,”她说,“让我径自回忆过去的日子,又问一些无关紧要的问 题。我会问起是因为我想到公司的初创时期。当我遇见霍华德·沃德尔的时候,他 替纽博尔特兄弟公司拟定契约和出售分公司权益。他们是一家很小的贸易公司,几 年前被麦克米兰买走了,但当霍华德自己出去做的时候,他们还很赚钱。你知道是 什么让他决定出去自立门户闯天下?” “是什么?” “老花眼。他要眯着眼看小字,伸直手臂远远拿着书,还不能看普及版,因为 字太小了。在他有了第一副看书眼镜之后的一个星期,他开始找办公室。一个月之 内,他签了租约,通知了纽博尔特兄弟公司。我当时在那里的印制部做助理,每天 都在电话里跟印刷厂争执不休。但我私下里做梦,梦想成为下一个马克斯韦尔·珀 金斯①,鼓励年轻的作者,希望能鼓动今日的火花,变为明日文学界的烈火。‘埃 利②,’他说,‘到处充满了视力衰退的老家伙,但他们找不到东西可以看。除了 已经发行三十几版的《圣经》之外,唯一的大字体书都是那种《正面思考的力量》 或《摩门经》。如果这还不算是赚钱良机,我也想不出别的来了。你为什么不来替 我工作?你就有机会遇见一个真正的作家,也会有机会用完一支蓝色铅笔。我怕我 们赚不了大钱,但我敢打赌我们会觉得做起来很有意思。” ①马克斯韦尔·珀金斯(Maxwell Perkins ,1884一1947),美国出版史上的 传奇人物和编辑,F.S.菲茨杰拉德的作品便是由他发掘并出版的。 ②埃莉诺的昵称。 “所以你就替他工作?” “我想都没想就决定了。我会有什么损失?而且我们的确干得很有劲,同时又 赚了不少钱。但不是一开始就赚钱。天知道,那时候我们两个人每天都工作十二小 时。霍华德索性放弃了他的公寓,睡在这里的一张沙发上,声称这样省下了房租、 交通费以及每天一小时的路上时间。他买了一只电炉,和一个很小的冰箱,我们就 在桌边吃。好些年下来我们唯一的顾客是图书馆,而且我们还卖不出多少。但我们 并没放弃,生意终于渐渐扩大。 “当然我们开始谈恋爱。而且很浪漫,因为我们私下都以为自己的感情是不会 有回报的,所以在我们终于坦然面对彼此之前,我们已经相爱很久了。之后我们试 着弥补失去的时间,不过我想这是不可能的,你说呢?” 我想起我烂醉的那些年,那些颓唐的日子,那些人事不省的夜晚。我记起弗雷 迪·芬德的歌——《虚度的白天虛度的夜》,但真的是这样吗? “不,”我说,“我不相信有任何时间是白白过去的。” “但我们急切地去弥补!有一个星期,他每晚都留在我的公寓。我在东缘大道 东侧有两个小房间。得爬五楼,没电梯,那时霍华德已经四十好几了,以他身体的 状况爬五楼实在不能承受。每早转两趟车上班也是苦事一桩。一个星期后他说:” 埃利,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刚才跟一个房地产经纪人谈过话,他们在格拉莫西公 园那里有一套非常合适的公寓,我们可以走路去上班。你去看看好吗?我相信你的 判断。如果你觉得不错,就跟他要下来。‘然后仿佛理所当然地,他加了一句,’ 我们结婚吧。事实上,不论你喜不喜欢那套公寓,我们现在都可以去办。‘“ “就这样。” “就这样。我们把我的名字改成沃德尔太太,把公司的名字改成沃德尔与扬特, 之后我们有了三十年的时间。我们从没有换过办公室,我们接收了莫里·凯尔顿的 地方,等另一边有空房时,又加上了一间。这个区域现在变得热门起来,各色出版 社都搬了进来。但我们仍旧在这里,我也仍旧住在格拉莫西公园。我一个人住那套 公寓有点太大了,不过这办公室又嫌太小,所以我很想均衡一下,斯卡德先生,我 很抱歉,你应该提醒我转到正题。” “我听得很有兴趣。” “那么我就收回我的抱歉。格伦·霍尔茨曼,格伦·霍尔茨曼。他有一个朋友 在我们偶尔需要法律顾问时用的一家事务所工作。经过他朋友的建议,他把他的履 历送来。那家事务所叫沙利文- 宾斯托克- 罗恩- 海斯,他们在帝国大厦里有办公 室,不过我相信他们已经解散了。这不重要,我甚至不知道格伦朋友的名字,而且 我想他一定是个资历不深的年轻人。 “格伦那时正失业。他在宾州西部一个叫咆哮泉镇的地方长大。我想离那儿最 近的大一点的城市是阿尔图那。他在宾州州立大学念的书。呃,倒不是我有这么好 的记忆,我跟你通过电话后去查了档案。” “我开始感到惊讶了。” “大学毕业后他在阿尔图那工作了几年。他有一个舅舅是做保险的,他就替他 舅舅做事。等他妈妈过世——他父亲早死了——他就拿了保险费及卖房子得到的钱 搬到纽约来,之后他上了纽约法学院。当你的眼睛在履历表上看到这几个字时,你 会把它读成纽约大学法学院,事实上这两个学校有很大的差别。无论如何,他在那 里读得不错,而且只考一次就拿到了律师执照,他就搬到白原①替一家小事务所做 事。他说纽约的事务所不雇人,我想意思是他们不雇履历表上填着宾州州立大学及 纽约法学院的男孩。” ①White Plains,位于曼哈顿岛东北四十公里,是纽约的住宅卫星城市,也是 商业中心。 “但他不喜欢在威切斯特郡①工作,也不喜欢住在那里,不久后他就联络上一 家城里的出版社,在他们的法律事务部门工作。当那家出版社被一家荷兰联合企业 公司并购后,他的部门整个被裁了,他也就失了业。那时霍华德·沃德尔刚过世, 格伦送来他的履历,我觉得不需再面试其他的人了。” ①威切斯特,白原所在的郡。 “刚开始时,”她说,“并没有多少事可以给他做。我们大部分的交易对象都 是与我们合作多年的美国书商。我们的合同非常简单明白。我们专门再版旧书,所 以不需要取得版权或担心被起诉。我们并不签约购买原著,所以我们不会为了作者 交不出稿子要取回预付金而上法庭。你看,格伦所做的事不过是霍华德工作的一部 分。 “但这不表示我们不需要他。我要怎么解释才好?”她皱起眉头想找个例子, “我的秘书有台打字机,”她说,“当然她也有台电脑可以用来做所有的事。但每 隔一阵子有些表格要填,那你就不能用电脑了。你看,当你得要在一张已经有格式 纸上打几行字的时候,你一定得用打字机。常常好几天过去了,打字机一直没有派 上用场,但是我们不能没有它。” “我想刚才我曾听到它的声音。” “不,我知道你听到的是什么。我秘书的打字机是小型无声的电动打字机,几 乎跟她的电脑一样安静。你听到的是从一架老式安德伍德牌的打字机发出的,吵得 就像是电影《头条新闻》里的市政新闻室。我们做国外版权的人坚持要用它,而且 只用它来处理所有的通信。这是一架惨不忍睹的老机器,字键不正,o 及e 上又沾 满了墨。她弄出这种惨不忍睹的信,信上满是修改,然后传真送到世界各地。让我 告诉你,这个女孩只有二十八岁,据说他们都是电脑时代的一分子。”她叹了一口 气,“我的意思不是说格伦是个古董,绝没这回事。但就像打字机一样,当我们要 用到他的时候,他是不可缺少的,但这种时候并不多。” “那么其他的时间他在做什么?” “他花很多时间坐在桌边阅读。他的专长是历史及世界政务,我们曾经根据他 的建议出过几本书。他也涉及过其他的领域。”她眯起了眼睛,“格伦刚来的时候,” 她说,“我想他的潜力不止担任法律顾问而已。事实上,我曾经视他为可能的接班 人。” “是吗?” “你还记得吗?我的丈夫也是从律师起家的。所以我想格伦也可以用他的职务 做起点,继而发展到生意的各个层面。目前我绝对没有退休的意思,但几年之后, 我可能会作这样的打算,特别是假如我有现成的人才可以接手。我从来没有直接对 格伦这样说,但我的意思他应该可以猜得出来。他的工作有大好前途。” “但他从来没有朝这个方向发展。” “没有。我丈夫最后做的企划之一是成立大字体读书俱乐部。俱乐部在筹备阶 段需要很多的法律事务工作,刚开始时格伦大部分的精力都花在那上面。在计划里 要我们针对有特殊兴趣的读者,去发展其他的俱乐部——侦探小说,科幻小说,食 谱等。在这个领域有极大的生意发展潜力,格伦所需要做的只是开个头,等法律事 务部分结束后,再扩展整个企划。但他却没有这样做。他来这里六个月或八个月后, 我逐渐明白到原来他只想在我们这个小池塘里做只小青蛙。最早的时候,我以为他 只是过渡阶段,等一有机会,他就会跳槽到其他公司,比如大的法律事务所。但时 间不断过去,看来我是错了,他在这里很满意,我想他一定不是那种很有野心的人。” “你有没有觉得很失望?” “我想这是难免的。我视他为另一个霍华德·沃德尔,但他不是。而且我以为 我可以早点退休了。照现在看来,我还得继续经营个五年,不过我想我知道到时候 谁会来接手。” “替你负责外国版权的那个人。” “你说对了!到那个时候,她的打字就不重要了,因为她自己会有一个秘书。 告诉我,你怎么知道的?” “我只是无意间猜中了。” “开玩笑。你不是猜的。你说的时候充满了绝对的信心。为什么你会知道?” “从你的声音,当你提到她时的语调,还有你的眼神。” “没有比这些更具体的?” “没有。” “了不起。她不知道我有这样的想法,没有任何其他的人知道我有这样的想法。 你一定是这一行里的高手,斯卡德先生。这是不是你工作的方法,跟人说话,听他 们所说的话,然后当他们说话的时候,观察他们的神情?” “那是最主要的部分,”我说,“也是我最喜欢的部分。”我们谈了一会儿我 的工作,然后我问起格伦·霍尔茨曼的薪水。 “他每年都加薪,”她说,“但比大的事务所付给刚出校门的新人还是少很多。 当然他们在这些人身上每个星期可以榨出七八十小时的工作时间,而我告诉过你我 们对格伦的要求非常少。不过他赚的钱足够他生活充裕。他来的时候还是单身,当 他结婚时,他很聪明地娶了一个富家女。我说错了什么吗?” “他说他的太太很有钱?” “可能没这样直接,但我得到的印象是这样。” “她是一个艺术工作者,”我说,“以独立绘画为生。她住在下东城一栋破旧 的廉价公寓里。” “这太意外了。” “他在这里遇见她的,”我继续,“她来此向你的艺术指导展示她的作品,而 他一眼就看上她了。据我所知,一切都很浪漫,虽然跟你们的恋爱经过很不一样。” “谈恋爱不知是否能用来形容我们。”她说,“但请再继续说下去。这实在是 太让人意外了。” “他的猛烈追求让她神魂颠倒。他们认识一个月后,他就向她求婚。” “在我的印象里,他们在一起的时间不止这么短。” “你从来没见过他太太?” “没有。我知道她从丹佛来的,婚礼也在那里举行。办公室的同事都没有参加。 所以我想他们只请了家人。” “她从明尼阿波利斯的郊区来的,”我说,“我的印象是,当她搬到纽约后, 她跟她的家里就不再来往。他们在市政府结的婚,之后去百慕大度的蜜月。” “那么她的父亲大概不会在维尔和艾斯本①建滑雪度假村吧。” ①维尔和艾斯本都位于科罗拉多州境内,是美国著名的滑雪场。 “我不记得她告诉我这回事,不,我不觉得她父亲做这类的事。当他们度蜜月 回来时,格伦给了她一个大惊奇,一套新公寓。他用他父母遗留下来的钱付头期款。” “我的印象是,他勉强才读完法学院。” “说不定他省下了午饭钱。” “那套公寓——” “不大,有两间卧室,但视野好极了。我想至少值二十五万。” “新的,是不是?建筑商会帮忙安排,所以你只需要付百分之十的头款。他只 需要两万五千美元就够了。但他每月分期付款是不是会有问题?” 我对她解释,分期付款一点也没问题。他用现金买的房子。 她瞪着我,“他哪来的钱?” “我不知道。” “当然我第一个想到的是他一定盗用公款。但二十五万?我想不太可能,不过 每个人都会这样说。在过去一年里,我已经听过在出版界有两桩盗窃公款的例子。 有一桩就高达六位数。这两桩案子都很快被遮盖过去,两桩都牵涉到可卡因,只要 牵涉到毒品似乎特别容易产生那样的行为。吸毒造成了强烈的偷钱动机,同时影响 一个人的品格及判断力。格伦用可卡因吗?” “你有没有怀疑过他?” “当然没有。我以为他连酒都不怎么喝。” 我问起他们有没有很多现金。 “我们在银行存了不少,账目会列出每一笔现金支出。不过我想你的意思不是 指这个。” “我是指现钞,”我说,“真正的钞票。” “钞票,呃,斯卡德先生,我的秘书桌上右边第一个抽屉有个放零钞的盒子。 有人来送东西的时候,她可以用来付小费。我猜钱多的时候,里面大概有个五十块, 这得要非常能干,才能从里面偷出二十五万。” “霍尔茨曼搞到的钱全是现钞。如果他从你这里偷钱,他会开个假户头,然后 付钱给这个户头,不过看来并没有这样的迹象。” “那我就放心了,不过我还是很好奇。你觉得他从哪里拿到的钱?” “我不知道。” “说不定他一直有钱。说不定他的父母很有钱,他们留给他一大笔钱,但他不 希望别人知道。他用了一部分钱去念法学院,然后把剩下的钱存起来。” “现钞?那就该有银行账户,定期存款单。除非他拿到钱的时候,就已经是现 钞了。” “这怎么可能?” “说不定是藏在水果罐头里的钱,他爸妈死后,他发现那堆他父母藏起来没缴 税的钱。他应该是什么时候来纽约的?十年以前?” “至少有这么久。我可以让伊妮德査档案。” “没关系。十年,我看到的钞票没这么老,不过我没有去查连号日期或签名, 所以——” “你看到钞票?” “我原来不打算说的。他的公寓里有一些现钞。”我答。“有不少?” “可以这么说。” 我们都陷入了沉默。最后她问我谁是我的客户。我告诉了她。她想知道这是否 表示乔治·萨德斯基是无辜的。不一定,我说。可能这只表示他杀了一个身藏秘密 的人。等我找出格伦·霍尔茨曼的秘密后,我可能会知道更多,但目前我只知道他 有秘密。 “最近他常工作到很晚,”我说,“至少他是这样告诉他太太的。但如果像你 所说,他的工作量是如此轻松的话——” “我不记得他曾经留在办公室超过五点钟。” “不知道他会去哪里。” “我也不知道。” “有时晚上他也有约。是生意上的,想来跟沃德尔与扬特无关。” 她摇摇头。“我真猜不透,”她说,“我不认为我特别天真,但如果要找人来 演《双重人生》的话,你是绝对不会想到格伦的。” “我见过他。” “你刚才没提起。” “嗯,没什么可说的,我的女朋友跟我在一个社交场合看到他们,他和他太太。 那是在春天。后来我又在附近碰到他几次。我住的地方跟他只差一条街。他想跟我 谈出书的计划。” “你是一个作家?” “不,而且我并不感兴趣,但他表示他想出一本有关我经验的书。从你刚才所 说的话中,我想你的公司是专门重印旧书。” “不错,你说得对。” “而我有一个感觉,格伦对要我写书并不真感兴趣。他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但他并不想让我知道究竟是什么。我跟他在一起时觉得很不舒服。他总是显得鬼鬼 祟祟。” “你的直觉显然比我的要敏锐。” “说不定他在这里并没有暗藏心机,”我猜道,“他只在不办公的时候,才显 露出他黑暗的那一面。” 她是老板,她告诉我。如果格伦有黑暗的一面,或甚至有轻松的一面,那他最 不可能在付他薪水的人面前显露出来。她带着我到办公室去,把我介绍给格伦的三 个同事,包括那个负责国外版权的年轻女士,我跟他们每个人都简短地谈了谈,但 这些谈话并没有增加多少我对格伦的认识。最近他的工作主要在发展一个大字体读 书俱乐部,以及处理要求会员每年至少要购买多少书的法律细节问题。结果我只是 多知道了一些我不感兴趣的细节。我不觉得这些事跟盒子里的钱,跟枪杀,或跟溅 在人行道上的血有任何关系。 回到埃莉诺·扬特的办公室后,她想知道我对这个案子里一些不能解答的问题 做何猜测。我告诉她现在猜还嫌太早。我手头的资料太少了。 “我怕你会这样说,”她说,“我想知道结果如何,但我有种感觉,我不会在 报上读得到。” “不一定。” “就算如此,通常他们不会登整个故事,对不对?” “不错。” “你回头可以来告诉我吗?当然我会先要我的会计师查清楚,确定我们公司并 没有替格伦付买公寓的钱。如果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我会通知你。你可以给我一 张名片——” 我给了她一张。她说:“只一个名字,一个号码,没有别的了。一张再简洁不 过的名片。你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斯卡德先生。我不出版原著,但我几乎跟这里 所有出版原著的人都很熟,所以如果你想要写书的话——” “真的不想。” “不可思议,”她说,“整个纽约没有一个警察或侦探不想出书的。现在没有 人在外面追查犯人了,他们都在找出版经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