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章 稍早些时候,我打电话找德鲁·卡普兰,但他在法院。我在沃德尔与扬特那里 又打了一次。他的秘书说已经告诉他了,而且今天下午三点他可以在他的办公室见 我。不错,她说,卡普兰先生的办公室有保险箱。她说话的语调让我觉得自己问了 一个愚蠢的问题。 我打电话给莉萨·霍尔茨曼,又听了一遍格伦的声音。如果我非得听从坟墓里 传来的声音,我希望他至少能多告诉我一点信息。所有他说的只是要我留个话。我 等他说完后报上我的姓名,她立刻接了电话。我告诉她三点钟与德鲁·卡普兰在他 法院街的办公室见面。 “你会跟我一起去吗,马修?” “我已经计划好要去,”我说,“我想你会需要有人做伴。” “如果只有我一个人去,我会很紧张。” 我告诉她我两点去找她,这样我们会有充分的时间。我还要打个电话给TJ的寻 呼机,但我不想留在沃德尔与扬特的办公室里等他回话,我也不认为接听电话的女 孩子会欣赏他那一句“谁找TJ?”。我走出去在路上打了电话,按了我的号码,然 后等他打来。 五分钟过了他还没打来,两个想打电话的路人瞪了我几眼,我花了两毛五打给 我的旅馆。我的信箱里有两张TJ打过电话来的条子,没有留言,只有他寻呼机的号 码。我投了另一枚钱币打给埃莱娜,但只有她的应答机回应。“是马修,”我说, “你在吗?”没人回音,我接着说:“我想今晚看到你,但事情开始忙起来。如果 我及时做完,我们可以一起吃晚饭,不然我就晚一点上你那里去。等我把时间再弄 清楚点后,我会立刻打电话给你。”好像我还应该再说什么,但我想不出来,刚好 留言带没了,也省了我一番麻烦。 我压住挂电话的钩子,但一手拿着听筒,希望TJ会打来,当然在我打电话到旅 馆或埃莱娜那里时,他可能已经打来过了,这样他听到的是忙音。我正在想的时候, 一个身穿暗色西装、头戴一顶扁帽的男人问我到底要不要打电话。“如果你想要一 间私人办公室,”他说,“百老汇上上下下不知有多少空房子,多到租不出去。找 人谈,他们会给你弄个桌椅,电话公司会给你装你自己的电话。” “对不起。” “嘿,没关系。”他说,然后丢下他自己的硬币。 我在一个街区外的地方花了另一枚硬币打给戒酒协会的办公室。我问接电话的 义工附近有没有午餐时间的聚会。她要我去联合广场边的一个社区中心。我到的时 候他们正在念戒酒协会开场白。我坐下来待了一小时,但几乎没有注意到他们在说 什么。我的心思全放在格伦·霍尔茨曼身上,没空想别的。不过这仍是一个想事情 的好地方,而且还有不错的咖啡,我放在篮子里的钱也随我的意,别人既不会期望 我放更多,我不放也没人在意。没人建议我自己去租间办公室,也没人建议那个在 我前两排躺着睡觉的老人去找间旅馆住。 我提前几分钟到了霍尔茨曼的公寓大楼。这次是另外一个门房,但当我给他莉 萨·霍尔茨曼的姓名时,他跟前一个一样满腹疑问。我也给了他我的名字,并且告 诉他我是约好来的。一经证实,我们就成了老朋友。 我上了二十八层楼,刚一敲她就打开了门,等我一走进去,她又立即关上。她 抓住我的手臂,说她很高兴见到我。“你早到了五分钟,”她说,“在过去的十分 钟里,我一定看表看了有二十次。” “你担心?” “从你昨天离开后我就一直在担心。我一发现这笔钱后就好紧张,但等我拿给 你看,我们又谈过之后,这笔钱才变得真实起来。我应该让你把它带走。” “为什么你想这样做?” “因为这笔钱,我昨晚一夜都没睡着觉。这些钱让我害怕。一度我觉得放在保 险箱里不安全,这是第一个他们会去找的地方。” “他们是谁?” “我一点头绪也没有。我跳下床把盒子从书架搬下来藏在床底下。然后我觉得 这才是他们第一个会找的地方。接着我又认定这笔钱非常危险,最想做的是把它给 扔了。我想要打开盒子,把所有的钱丢出窗外。” “亏你想得出来。” “你知道是什么阻止我这么做吗?我害怕开窗,我怕我会想跳楼。就算窗是紧 闭上锁的,我还是不敢站在窗边。通常我并不恐高,现在我也不是恐高,我是怕我 自己,怕我快疯了。你看我。” “你看来还行。” “是吗?” 她看起来不错,身穿一条淡褐色法兰绒呢裤,一件暗草绿色的高领套衫,外罩 海军蓝带铜扣西装外套。涂了口红,化了淡妆,还搽了香水,是一种树林的香味。 咖啡已经煮好了,我同意我们还有时间喝一杯。倒了咖啡后,她到卧室拿出那 只盒子。我从她那里拿过盒子,立刻感觉到它的沉重,之后我把密码转到五一一, 掀开了盒盖。她说:“你还记得号码。” “我记得很多事。”我拿出一沓钞票,一张张翻过,一面仔细观察。她问,声 音不自觉地提高了,这些钞票是不是有问题。我告诉她没问题,它们并不是伪钞, 也没有被塞进水果罐头里埋放在宾州某个农庄里过。有些钱,比如旧百元大钞,比 其他面额较小的钞票流传得少且慢——但大多数仍然是过去十年内发行的。不过它 们不是所谓的霍尔茨曼家产。我告诉她我很高兴她没有把它们扔出窗外。 “我些经想要把它们从盒子里拿出来扔出去,”她说,“这样不会伤害任何人。 被掉下来的钞票砸死该有多倒霉。” “你不希望有良心负担。” “不,但我想到那会有多美,所有这些钞票在天上飘过,被微风吹得到处都是。 而且想想看,有多少人会因为我这样做而快乐。” “就算如此,还是不该这样做。”我说。 我们下楼,拦了三部出租车才有一部愿意跑短程。现在这些移民一旦有了工作 许可,就搞张出租车执照,他们最先学会的七个字是:我不去布鲁克林。前面两个 司机对我们炫耀他们的英语能力后,微笑着开走了。第三个司机是从尼日利亚来的, 从小就会说英语,他没什么要显示的,又愿意去任何我们想去的地方。但这不表示 他知道怎么去,不过他非常服从我们的指挥。 当然坐地铁更快更便捷,还可以省下十五块钱。但只要心智正常,谁会拎着三 十万的现钞坐地铁呢?你还不如扔到窗外算了。 德鲁·卡普兰坐在桌边聚精会神地听我叙述。我告诉他莉萨是谁及我们找他的 原因。我告诉了他几乎所有的事情,但我没说在他桌上的盒子里放着什么。我一边 说,他一边询问了几个细节,但他也没提半个与那盒子有关的字。然后他往后靠在 椅背上,注视着天花板。 “需要刷油漆了。”我冒出一句。 “是吗?你应该去剪头发了,但我这样说是不是太唐突了?” “显然。” “显然。霍尔茨曼太太,首先让我表示我对你的同情。当然我看过有关这个案 子的报道,实在太不幸了。” “谢谢你。” “从我刚才听到的情形,你绝对需要有人来维护你的权益。我了解,你想要把 ——”他指着那只盒子,“——把它存在一个安全的地方。你没有告诉我里面装的 是什么,我也看不出你有任何理由这样做,但马修说不定可以,比如说,猜三次, 随便猜猜看里面可能装了些什么。” “猜三次?”我问。 “不错,就像在黑暗里开枪一样。” “好吧,”我说,“嗯,里面可能有好几根从坦桑尼亚走私的偷猎的象牙。” “嗯,这是一种可能。” “克拉特法官也可能在里面。” “很可能,”德鲁说,显然在自得其乐,“有好一阵子没见到他了。” “猜几次了?两次了吧。” “嗯,还有一次。” “哦,我猜也可能是一大笔现钞在里面。” “这可是千载难逢,如果真的有钞票在里面,你可以再随便猜一下,那些钱是 从哪里来的?” “呃,我猜不出来。” “那套公寓,以及与那位男士有关的所有的事都那么神秘。没问题。”他把一 只手放在盒子上,“我会帮你看管这个盒子,”他宣布,“我们都知道,我一点也 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而且不止是我看管盒子这件事,就连这盒子的存在都是机密。 我会给你一张保管盒子的收据,霍尔茨曼太太,或女士?” “写收据?其实我无所谓。” “收据上只写莉萨·霍尔茨曼。我想知道你喜欢被怎么称呼?” “莉萨,”她说,“叫我莉萨。” “好,那就叫我德鲁。就像我说的,我会给你一张收据,但万一发生窃盗并且 这个盒子不见了,你必须了解,我既不可能赔给你,也没有保险公司的赔偿。我可 以赔你买盒子的钱,但我不负责赔里面的东西。” 她望着我,我点一点头,她告诉德鲁她明白。 “你放心,”他说,“我不偷客户的钱,我只是收费高昂。从长期来说这样会 赚得更多,而且不会住在监狱里。莉萨,如果这个盒子是我们唯一需要担心的事, 我可以收你些钱替你保管。我也可以建议你到街角去用你结婚前的姓,或任何你喜 欢的名字租一个保险箱。”他两手交叠坐直,“但你要考虑的不止是这点。你有套 公寓,如果你丈夫是用来路不明的钱买的话,国税局的人可能会很感兴趣。你还有 保险公司的钱,通常他们不能去碰它,但还是要看投保的险种、谁是受益人,以及 你的那个微笑男孩是怎么填的税单。”他皱皱眉,“很抱歉,我不应该对你过世的 丈夫表示不敬,我不是有意的,只是他把你丟在一个非常尴尬的位置,这常常使我 忍不住说两句难听的话。” “但骨子里,”我说,“德鲁其实是个王子。” 他不理我。“很有可能还有其他隐藏的资产,”他继续说,“只有当你知道它 们的存在,你才可能拿得到。我想要你做的是,莉萨,给我一张五千块的支票,雇 我当你的代理人。这笔钱应该足够付我替你做事的酬劳了。” 她又望着我。这次我说:“不成,德鲁,她没有钱。” “哦?” “没有钱在银行里。她以后还是会拿到保险公司的钱,但目前她只有一个日常 支出的账户,里面的钱只够她日常开销。” “我明白了。” 我对那个盒子投以一瞥。他的眼睛转过去又再回到我身上。“我喜欢客户用支 票付款,”他说,“如果我出去一会儿,而且等我回来后再把那个盒子放进保险箱, 说不定她可以写一张支票,然后等她回家后,她忽然在冰箱里发现了五千块,足够 她存进银行,所以她给我的支票不会被退回来。你觉得怎么样?” “我觉得那会留下记录,对她一点好处也没有。如果有任何人去査,他们一定 首先注意到那笔存进去的现钞。” “不错,你说得对,”他说,“妈的,让我想一想。”他往后坐下,闭起眼睛。 整整过了一分钟,他睁开眼说:“好吧,我们这样办。我希望你带了支票簿来,我 要请你写一张支票给德鲁·卡普兰律师,金额是两百元。” 我说:“你看,他们都是这样。他们先漫天要价,但通常你可以就地还价。” “我没听过这话,”他说,“你全写上了吗,我的名字及律师头衔,代理人? 好。”他拿起电话对讲机,“凯伦,用公司的账户开张支票给马修·斯卡德,注明 是替莉萨·霍尔茨曼从事调查服务。”他把她的名字拼给凯伦,然后遮住听筒对我 说:“调查?侦查?哪个词才——” “管他的。” 他耸耸肩,对着电话说:“一百元,先放你那儿。等他走的时候,他会去拿。” “我喜欢这样,”我说,“我们是伙伴了吗?我们这不是五五分账吗?” 他没理我,说“这是我现在要做的事。我要到走廊去一下,等我回来的时候, 如果莉萨忽然发现她居然忘记她的皮包里有一万块,我可一点也不会惊奇。啊,我 并没有忽然提高价钱,我过一下就回来。” 等他离开后,我打开盒子,取出两叠钞票,每叠有五十张西元大钞。她把钞票 放进皮包,我负责关盒并转了号码锁。我们静静等待,直到德鲁拿着我的支票回来。 “一百块,”他说,现在你可以去买辆凯迪拉克了。“ “你永远不可能猜到莉萨在她的皮包里找到了什么。” “我猜是坦桑尼亚的象牙,不过我猜错了也没关系。”莉萨又看了我一眼,我 点了点头。她拿出那两叠钞票放在他的桌子上。 他叹了口气说:“你想循规蹈矩,你想不拿现钞,但这样偏偏不符合客户的最 佳利益。正因为这样律师常会惹上麻烦。”他想了想说:“一计不成,还有一计。” 他拿起一沓钞票,在手上据一掂丢给我。他拿起另一叠,刷啦啦翻过,又叹了口气, 把钱放进上衣内侧的口袋。面对着莉萨,他说:“你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大概吧。” “你如果有任何不明白的地方,马修都可以解释给你听。现在你有了一个律师, 也有了一个私家侦探,而且因为我写了张支票雇了我们的朋友,任何你告诉他的事 或他查出来的事都享有特别保护,他不能被迫说出来。倒不是他会说出去,但这样 一来他的屁股就完全被盖住了①,很抱歉我说了粗口,但这是真话。”他拿起盒子, “我忘了象牙有多重,特别是那种私猎的。莉萨,我会跟你联络。如果有事给我打 电话,把一切交给我。任何人问你任何事都不要回答。不要让任何没有搜查令的人 进入你公寓,如果有人拿了搜查令来,立刻给我打电话。马修,跟你合作永远愉快。” ①指他不会受到指责。 街上的出租车站有一辆出租车在排班,这次司机对我们的目的地——第十大道 第五十七街——并不嫌弃。“那是在曼哈顿。”我说,而他表示不成问题。莉萨奇 怪为什么我要说出哪一区,难道布鲁克林也有第十大道与五十七街?没错,我说, 而且它们交界的地方接近日落公园与湾脊区相交之处。她说她对布鲁克林一点也不 熟,但她曾去过威廉姆斯博格桥,有几个她认识的艺术家在那里有房子,不过我们 离那里并不近,是不是?是的,我说,我们离那儿一点也不近。 我们就像这样随便谈着,直到我们到了目的地,我们一路上楼直到她的公寓。 “我得要喝一杯,”她宣布,“从我怀孕后我就不再喝了,但现在我没有理由不喝, 是不是?我想我要来杯苏格兰威士忌。你呢?” “如果你还有剩的咖啡,我就再喝一点。” “你不喝酒?” “我以前喝。” 她听了想一想,开口想说什么又改变了主意。她走进厨房给我拿了咖啡,又给 她自己一杯我看来非常淡的威士忌加苏打水。我们各自选了一张沙发坐下,然后开 始讨论在法院街办公室接洽的经过。德鲁不想拿现钞,我解释给她听,因为律师常 因此而惹上麻烦。好些辩护律师收了毒犯给他们的现金,结果出了问题。政府会以 那些钱是经由非法毒品交易而得来的为理由,把钱没收充公,有时候虽然被告人的 案子已经被驳回无效,他们还是有办法把钱拿走。 “格伦买卖毒品吗?” “谁知道?”我说,“目前谁能说出他到底做过什么,但无论如何那笔钱很有 可能是非法的,至少没缴过税;而且它再也无法缴税,因为德鲁不容易将它记在账 面上存进银行,这样钱的来源可能会受到置疑,所以这笔钱不能入账户。” “我以为有人喜欢收不需要入账的钱。” “不一定。依你的情形,他虽然少付点税,但他做了违法的事。说得更清楚一 点,有两个人知道他做了违法的事。” “而那两个人是——” “就是你跟我。他不认为我们会告发他,不然他也不会收了,不过为了保险起 见,他要我当他的面也拿了五千美元,现在我也不比他干净。哦,如果你要的话, 我把钱还给你。” “为什么?” “这是一大笔钱。” “你还记得吗?几个小时前我曾打算把所有的钱一股脑儿扔到窗外。” “你不会那样做的。” “是的,但我想那样做。几天以前我还根本不知道这笔钱的存在。发现它们之 后,我一直害怕有人会把它拿走,或为了拿这笔钱把我杀了。现在看来我可能有机 会真的拿到些钱,就算我拿不到,至少我不需要再担心。如果有一卷钞票给了你, 另一卷给了一个在布鲁克林的律师,我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她痛快的喝了一口酒,仿佛在为她的自问自答画上句号。这引发了我一闪而过 的回忆——那微带药味的威士忌,被冰块降低了温度,又被苏打水稀释,苏打水的 泡沫以及威士忌的酒精流在舌尖上微刺的感觉。天哪,我几乎可以听到那背景音乐, 布鲁贝克①或奇科·汉密尔顿②,或是切特·贝克的喇叭独奏,然后他放下喇叭, 用那种和她的酒一样薄、一样冷、一样令人难忘的声音唱歌。 ①布鲁贝克(Brubeck ,1920- )美国爵士钢琴家。 ②奇科·汉密尔顿(Chico Hamilton,1921- )美国爵士鼓手。 “我得打几个电话。” “当然。”她说,“你想用卧室的电话吗?你会有较多隐私。” “没关系。”我说。 我打给埃莱娜。“今天是漫长的一天,”我说,“而且还没完事。” “你要不要取消?” “不,不要。我还有好几件事得办,之后我先回家,冲个澡休息半小时。我八 点左右来好不好?我们可以在转角那家小店吃饭。” “哪家小店?哪个转角?” “你决定。” “好的,”她说,“八点?” “八点。” 我挂了电话又打给TJ,然后按下莉萨的电话号码。“一个朋友有寻呼机,”我 解释,“他可能随时会打来。电话铃响时,在应答机还没启动之前,我们得先接。” “为什么不就由你来接,马修?我不想跟任何人说话。如果不是打给你的,就 告诉他们号码错了。” “他们会不会再打来?” “去他的。”她说,一面咯咯笑。“我很久没喝酒了,”她说,“我想我有点 醉了。你刚才是在跟埃莱娜说话吗?” “没错。” “我喜欢埃莱娜。” “我也是。” “我热了。”她边说边站起来,“屋子西向就有这点不好,下午变得很热。今 年夏天每天下午我都得关起百叶窗,所以这个地方不会热到空调也不管用。但我还 得记得在太阳西下之前把窗户打开。”她脱下外套,挂到椅背上,“你能留到日落 后再走吗,马修?” “我想不能。” “我们有个录像机,我可以对着窗录下日落给你看。哦,妈的,我又说了一次。” “什么又说了一次?” “说‘我们’,而不是说‘我’。我有个录像机。但你不会去录下日落来看, 你会吗?你会想亲眼看到日落的。还有水族箱的录像带,你看过吗?” “我想我曾听说过。” “格伦曾经租过一次,你能相信吗?就是为了看看什么样子。简直不可思议, 你会发誓你看到真的鱼在你的电视机里游泳,那电视机就像个水族箱。你知道他们 还有什么?” “有什么?” “一种巨型的电视屏幕,”她说,“让你挂在没有窗户的墙上,特别是如果你 住在公寓的后面,从窗户望出去只有排气孔,那你就直接挂在窗上。他们可以卖给 你日落录像带,就好像你从自己的窗外望出去一样,而且比真的更好,因为你任何 时候都可以看,你可以在半夜两点钟看到气象万千的日落。你看这是不是一个绝妙 主意?” “妙极了。” “我觉得是。马修,你知道我希望什么?” “什么?” 此时电话铃响了。“我希望你去接。”她说。 是TJ,他抱怨一整天都在找我。“我找到她了,”他说,“但我又跟丢了。” “那个证人?” “她看到枪杀的经过,”他说,“但要从她那里套出话来很不容易,她还是个 害羞的孩子。” “她叫什么名字?” “我们在电话上,不要说名字,而且她告诉我的名字极有可能是假的。是个女 孩子的名字,所以你知道这不是她的真名。” “她是一个变性人?” “她管这叫TS. 我一直以为那两个字代表别的意思①。我告诉她,你叫TS,我 叫TJ,说不定我们之间有亲属关系。见你的鬼,她说。” ①“变性人”的英文是transsexual ,因此在这里TS指的就是这个意思。 “她是干那行的女孩吗?” “她干的是怎么做个女孩。我一边拼命跟着她,一边拼命找你。你呼叫我一次, 但我找不到电话。后来我找到了电话,又变成你的电话在忙。最后我终于打通了, 但是一个勉强会说英文的家伙接的。我跟他说,老兄,又不是打给你的,你接什么 接?现在他大概还在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你说她是证人。她看到了什么?” “看到我们说过的那两个人。” “格伦和乔治?” “在电话里可以说吗?没错,那两个。” “她有没有看到枪杀?” “她说她有,之前之后都看到了。看到一个躺在地上,另一个在掏他的口袋。” “或是弯腰在他身边捡弹壳。” “我也是这样想,你可能有问题想问她?” “一大堆问题,”我说,“她在哪儿?” “在外面走动。四点钟要去看医生,不让我跟着她。‘TJ,你一定有更好的打 发时间的办法。’我试着跟踪她。” “真的吗?” “难道这不是侦探本色?只是你最好给我上点课,我好像快应付不下来了。” “这很不容易。” “我跟着她进入地铁站,但我没有赶上车。我跳过投币转门,但差得太远了, 再加上有个傻瓜要去报告我没投币。老兄,我说,你离我远一点,别再说什么人人 有责逮捕这种屁话,不然我立刻心脏病发倒在地上。”他叹了口气,“我跟丢了。” “你能再找到她吗?” “希望如此。我给了她我的号码,要她看完医生后呼我。如果她没打来,我会 去公园找她。” “她在哪里做事?” “她在那条街上做。不然她就去格林尼治的西街上。她不需要像有些人那样苦 干,因为她没有皮条客,也不用可卡因。” “那她的嗜好是什么?” “我猜她特别喜欢看医生,”他说,“把钱存起来做这个那个手术。只要你真 的疯狂地想要的话,你简直不能相信他们可以在你身上动什么手脚。” “在电影里,”我说,“女孩子总是想存手术费,好让她弟弟可以再站起来走 路。” “那是电影,”他说,“年头变了。” 我告诉TJ,我还会在这号码上待个十五到二十分钟。之后我会先回旅馆一会儿, 然后去埃莱娜那里。当我离开旅馆时我会设好转移服务,所以他可以找到我。任何 时间都行,我说,多晚都没关系。 窗上显出莉萨的身影,她的曲线不再被蓝外套包着。我的眼睛被她的胸和臀吸 引住。她说:“我听到你说你会在这儿再留二十分钟。” “如果对你没问题的话。” “当然没问题。是不是你有消息想告诉我?这个案子是不是有突破?为什么这 么好笑?” “没什么,我刚才跟一个替我做事的小孩说话。他不是个线人,虽然另外有两 个这样的人,我应该去找他们谈谈。比如说我的朋友丹尼男孩,他发现了一个枪案 的目击证人,或至少看到了枪案之后的情况。这算不算突破?也许不是。我得知道 她究竟看到什么,或以为她看到什么,然后考虑她的证词有多可靠。” “是个女人吗?” “不完全是。不论我从证人那里得到什么资料,我想都会比今天早上我从沃德 尔与扬特那里所发现的深入。” “你提到你曾去过那里,但你没说你发现了什么。”我等了不止原先计划的二 十分钟,又多了至少五分钟到十分钟。我把从埃莉诺那儿听来的话重述一遍,并跟 莉萨·霍尔茨曼对她丈夫的了解进行核对。我问了很多的问题,在笔记本上写了好 几页,这个当儿她回到厨房再去添了酒,这次的颜色似乎比上次要深,不过也可能 是光线的原因,我们看到太阳开始西沉。 终于我从沙发里站起来,告诉她我该走了。“我知道,”她说,“你跟埃莱娜 约好八点钟见面,然后要到转角处的小餐馆吃饭。” “你听到了。” “我建议你到卧室去打,可以有较多的隐私。”她说,让那句话在空气中悬荡 了一会儿,然后说,“你想先回旅馆去冲澡。”她伸出一只手,碰碰我的脸,她的 手指逆着皮肤往上滑过,“你可能还想刮个胡子。” “说不定。” “我要搬把椅子坐在窗前看夕阳,我希望我不是一个人看。”我没说什么,而 她拉着我的手臂带我走到门口。她的臀部触碰着我,我可以闻到她呼吸里的威士忌 酒味,以及那股像从林子里传来的香水味。 在门口她说:“如果你发现你认为我应该知道的事,打电话给我。” “我会的。” “或者就打来聊聊天,”她说,“我觉得很寂寞。” 离开旅馆前,我把那捆五十张的百元大钞塞进我衣柜的第一层抽屉。这是他们 第一个会找的地方,一个小小的声音告诉我。没关系,我决定了,让他们找到好了, 总比把整个地方搜得乱七八糟要好。我关上抽屉,出去叫辆出租车到埃莱娜那里去。 晚餐不太理想。她选的地方的确是个转角处的小餐馆,一家叫做“奇怪的狗” 的法国小饭店,招牌上有只狗,毛发剪得奇短,想来就是那只奇怪的狗。埃莱娜吃 素,她不能在菜单上找到任何在最近还曾飞过、游过或爬过的东西。这种情形以前 不是没发生过,通常她都心情很好地随意点一样蔬菜。但这次她老大的不高兴,我 提醒她这是她选择的餐馆,显然对她的心情并无助益。更糟的是,在她解释给侍者 听她要点的菜时,那人故作一副迟钝状,最后厨房不但把蔬菜煮得过老,而且还多 算了钱。 菜上得很慢,我们两人又都没心情谈话,于是总是陷入极长的静默。有时候静 默是好的。我去的一个戒酒聚会有时像贵格教派一样,会员想说话时自由发言。当 然在发言之间常有一段静默,但没有人因此而感到紧张。静默也被视为戒酒聚会的 一部分。埃莱娜与我过去也曾这样分享过这种使谈话更有意义的静默。 但这一次不同。我们之间的静默暗藏着紧张和不安。我尽量不去看表,但有时 候我控制不了自己,她发现我看表,我们之间的静默就更深了。 回家的路上她说:“我唯一高兴的事是这家店就在家旁边,如果我们为了那顿 饭还得坐趟出租车一定让我更生气。” “如果他们不是这样近,”我说,“我们根本不会去的。” “我是开玩笑的。”她说。 “哦,抱歉。” 那天晚上的门房是个老爱尔兰人,二次大战后他就在这幢公寓工作了。“晚安, 莫德尔小姐。”他很愉快地说,眼睛并没有正视我的存在。 “晚安,蒂姆,”她说,“外面的天气很舒服,是不是?” “啊,棒极了。”他说。 在电梯里我说:“你知道,那个狗娘养的让我觉得我像个隐形人,为什么他无 视我的存在?他以为你想让我保持神秘?” “他是个老人,”她说,“他就是这样。” “在这世界上所有的人不是太年轻不懂事,就是太老了不能改变,”我说, “你注意到这点吗?” “事实上,”她说,“我注意到了。” 她的应答机上有一则留言,是TJ,还留了号码要我打去。我告诉埃莱娜我应该 立刻打。“那就去打。”她说。 我拨了号码,响第二声就有人接了。一个粗哑的声音说:“有什么我可以为你 服务的?” 我要找TJ. 他接过电话说:“我跟她说好了,现在你可以过来找我们。” 我斜眼看看埃莱娜。她坐在一张黑白两色没有扶手的椅子上,对着一本邮购目 录里的衣服做鬼脸。我遮住听筒对她说:“是TJ. ” “难道不是你打电话去找他的?” “他追到一个证人了。我可能应该赶去那里问她,别让她又跑了。” “所以呢?你要去,对不对?” “嗯,但我们有安排。” “我猜我们最好改变计划,你说是不是?” “给我地址。”我对TJ说。 “西十八街四八八号,在第九大道与十大道之间,对讲机上没有名字,你按四 十二号。在顶楼。” “我马上就到。” “我们等你,哦,我忘了。”他压低了声音,“我告诉她,她可以拿到点钱。 很明白吧?” “没问题。” “我知道我们有的钱不多。” “现在没那么紧了,”我说,“我们多了一个客户。”我放下电话,到外面的 衣柜里拿了我的外套。埃莱娜问我那个新客户是谁。 “莉萨·霍尔茨曼。”我说。 “哦?” “格伦不像我们所知道的那么简单,他们的公寓是用现钞买的。” “他哪来的钱?” “这是她想要我找出答案的事情之一。”我说。 “所以现在你有两个客户了。” “不错。” “还有一个证人。很有进展嘛。” “我想是的,我不知道我会去多久。” “你要去哪里?” “切尔西,最多一个钟头我就完事。” “你打算再回来吗?” “是有这样的打算,没错。” “哦。”她说。 “有什么不对劲?” 她手上仍然拿着那本邮购目录,然后一扔,说:“今天晚上一切都不对劲。我 不知道为什么。说不定是我的错。但现在已经来不及补救了。你会急急忙忙结束跟 那个证人的谈话,因为你觉得你应该回来看我,然后你会因此生我的气——” “我不会。” “——然后我会对你发脾气,因为你在外面搞得太久,或因为你回来了却一肚 子火。你现在的工作已经进入状态,说不定在你问完证人之后,今天晚上你还有其 他事情想立刻进行,我说得对不对?” “我说不定应该去找丹尼男孩。”我承认,“还有别的人,不过都可以以后再 去。” “何必呢?因为我们在一起很开心吗?明天早上给我打个电话怎么样?” 我告诉她这样很好。 我照TJ给我的地址一路找去。那是一幢廉价红砖公寓,离第十大道转角处不过 三个门的距离。当我连爬了四层楼之后,从上面对我大叫:“还有一层,大哥,你 没问题的。” 他们两人在一间顶楼后排公寓的门口等我。TJ一脸得意地看着我,他说:“朱 莉娅,我给你介绍,这是马修·斯卡德。我给他办事,我跟你说了很多了。马修, 这是朱莉娅。” “马修,”她说,一边伸出手来,“你能来太好了,请进。” 她带我进屋,里面从上到下完全装潢过了。脚下的宽条松木地板磨过,上了亮 光漆,色泽鲜红淋漓。墙壁则是淡淡的柠檬黄,但上面挂了很多画,简直看不到多 少墙壁原来的颜色。墙上的作品都经专人装框裱好,从几英寸大小的素描、版画到 有作者签名的基思·哈林①海报,挂在一张长椅上方的则是一张电影《巴黎在燃烧 》的海报。屋内的照明都是间接打光,有各种落地灯、桌灯,其中两个的灯座是黑 豹形状,另外几个则是铅玻璃灯罩。几串珠帘隔开了普尔曼式厨房②和通向浴室的 门。很多珠子是那种多切面的玻璃,像钻石一样闪闪发光。 ①基思·哈林(Keith Haring,1958-1990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美国街头绘 画艺术家和社会运动者。 ②一种结构紧凑的小型厨房。 “地方就这么点大,”她说,“但总算是个家。请坐,马修。我想你会觉得那 张椅子挺舒服的。我要来杯雪莉酒,你也要一杯吗?” “他不喝,”TJ说,“我跟你说过了。” “我知道你说过,”朱莉娅回道,“但礼貌上我总该问问。我也有可乐,马修。 当然是可口可乐。” “可乐很好。” “要不要冰块?或一片柠檬?” 她弄好了我的可乐和她的雪莉酒。TJ已经有了可乐,只是没柠檬片。她走到椅 子旁,屈起腿坐在上面,然后拍拍她旁边的空位。她看TJ没有反应,看了他一眼, 又拍拍椅子,这回他坐了下来。 她整个人充满了异国风味,茶色的皮肤里仿佛反射出亮光。耳朵很小,一个窄 长的鼻子,一张丰满的红唇。她的眼睛及高额骨使她的长相微带一种欧亚混血的味 道。面颊肤色细腻,看不出任何刮过胡子的迹象。她的头发经过沙宣的调理,是一 束有条纹的金发,虽然绝非自然,但看起来跟她的人很相配。她很纤细,一双长腿, 站起来总有五英尺八英寸高。一套伊斯兰深宫的睡衣打扮展示了她的身材,高胸细 腰,臀部紧致。她擦了口红,涂了指甲,挂了叮当摇晃的耳环,脚下一双珠子拖鞋, 看起来十足是个丽人。 我脱口说出我心头第一感:“你可以骗过所有的人。” “谢谢你。” “你叫朱莉娅?” “是朱利奥,”她用一种西班牙口音说,“我过去是一个西裔男子,现在我是 个来历不明的女人。” “你当女人多久了?” “按你的算法是五年,对我来说,我这一辈子都是女人。” “动过手术了吗?” “哪个手术?我做过几个手术。我还会再做,但我还没有做‘那个’手术。” “哦。” “我做过脸部手术,我也隆过胸,”她托住她的胸,“我先做荷尔蒙治疗,然 后再小剂量注射。我也消掉过几个痣。等我筹够了钱,鼓足了勇气,下一个手术我 要做的就是这里——”她一根手指摸着喉咙,“他们可以动喉结,有喉结很容易就 被发现了,他们可以把它大幅度变小。但想到他们要割这个地方就觉得可怕。不过 我想这是值得的,而且你根本就看不到疤痕。”她啜了一口琥珀色的雪莉酒,“而 且这个手术还是没有‘那个’手术令人害怕。” “我可以想象。” 她笑了起来。“哦,我猜你能想象,”她说,“而且一经改变,你不能再回头。 你不能跑去告诉医生,你改变了主意,请他把它缝回来。你看TJ,我只是说说罢了, 就让他坐立不安成这样。” “我才不在乎。”他说。 “哦,是吗?马修,你不觉得TJ能变成一个可爱的女孩子吗?” “少胡扯。” “我以为你才不在乎呢。你看,TJ的高度相当,不像有些变性人高得不正常, 肩膀有点太宽,但我们可以想办法。”她转过去面对他,一只手放在他的胸上。 “你会喜欢的,TJ,”她说,“我们可以在一起当女孩子。我们玩另一个人的胸部, 我们可以一块上床。” “为什么你会说这种话?” “很抱歉,”她说,“你说得对,这样子一点淑女风度也没有。” “少放狗屁。” 我说:“朱莉娅,我听说格伦·霍尔茨曼被杀的那个晚上,你在街上?” “我们要谈正经的,是不是?” “我们最好开始。” 她叹了一口气。“男人,”她说,“总是匆匆上阵,不懂细细挑逗的妙处。急 什么嘛?为什么不停下来,嗯,闻一闻花的香味?”正当我迟疑不决,她放声一笑, 很友好似的拍拍我的膝盖。“请别介意,”她说,“有时候我做得太过分了,不错, 我是在那里。” “你到底看到什么?” “我看到格伦。” “你认识他?” “哦,不,你的意思是我为什么直呼他名字?嘿,他已经死了,所以干吗要那 么正式?不,我从来没见过他。” “那天之前你曾看过他吗?” “你的意思是在街上?我想没有。你自己在十一大道上逗留过吗?我不相信我 曾经在那里看过你。” “我住在附近,”我说,“不过我很少去那里。” “没人去那里。那里没有多少行人,没有那种逛街的人。除了像我们这样有东 西要卖的。有意的顾客很少是步行去的。通常是开车,或开旅行车,但你如果上了 旅行车,你等于把你的性命握在别人手上了。我为了这对乳房花了这么一大笔钱, 可不能让那种神经病给割了。去年有一个东城的女孩就给做了,你大概看过那条新 闻。” “是的。” “他是步行,”她说,“格伦,一个有吸引力的男人,穿得又整齐。我原以为 他是来嫖的,但他不看女孩。就算那种很害羞的,那种不敢走上前来或开口说话的 人都会盯着我们看。他们可能偷偷地看,虽然不是瞪着我们,但至少他们会看。” “但他没有。” “没有。这表示他对我不感兴趣,所以我也对他失去了兴趣。我要讨生活,我 的心思当然放在那里,不再注意他。稍后我碰巧往那里瞥一眼,他正在打电话。” “我想你大概不会注意到时间。” “哦,”她说,“我只知道是晚上,因为天已经黑了。” “我懂了。” “之后有客上门,”她说,“是一位以前我约会过的男士,不过我不会说他是 常客。他开了一部有新泽西州牌照的富豪汽车。那种专门在暗地里偷腥的客人。我 们开到街角处停了车。”她伸出食指放进嘴里,两眼望着我上上下下地吸吮。“没 花多少时间。”她说。 我看了TJ一眼,他尽量保持面无表情。“然后,”她说,“我回到我的老地方。 让我想想看,我跟他隔着大街,我比较接近五十五街的街角,而他在五十四街的街 角,就在本田车展示场前面。我那时候有没有看到他?我想没有。我不觉得我有任 何理由往那个方向看。” “然后呢?” “然后有部车停下来,一个男人摇下窗,我们开始谈生意,不久我们谈崩了, 但我们还在交涉时,有人开了枪。” “街对面。” “听起来是这样,但我不能确定。当时我不能确定是枪声,但我想应该是。” “几声?” “三声,但这是我从新闻里得知的。当时我可没数。事实上我根本没留意,我 忙着谈生意,但很快就泡汤了。我那个追求者想不用保险套就跟我干。‘我不担心, ’他说,‘我可以看出来你的健康没问题。’没错,而且我还打算一直保持,多谢 多谢。所以除了枪声,还有其他事让我分心。之后我们确定谈不拢了,于是我站回 去,他则开车走了,就在这时候,我听到第四声。” “在第三及第四声之间隔多久?” “我不知道。我听到第四声时我心里在想什么呢?哦,对了,已经有过枪响。 它们在我的脑子里,只是我没有去想它。” “你什么反应?” “我往枪响的地方看。但枪响时,那部车仍挡在我面前,而且街上还有其他车 辆来来去去,遮住了我看那个角落的视线。等我终于可以看清楚时,我只看到格伦 躺在人行道上,当然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因为你还没有听过他的名字。” “不,我甚至不知道他是我稍早曾看过的男士,因为他脸朝下,任何人都有可 能。对我来说,当我跟那位大丈夫先生谈生意的时候,我稍早看过的那个男士已经 回家了。当然,后来我在报上看到他的照片,我才发现我曾见过他。但那时候,我 唯一认出来的人是乔治。” “乔治·萨德斯基,但你也不认识他是不是?你是从报上或电视上看到他的。” 她摇摇头。“我常常看到乔治,”她说,“刚开始时我看到他就害怕,他那副 瞪人的样子,但所有的人都说,哦,那是乔治,他不会害人的。所以我看到他的时 候,我会跟他打招呼。‘嗨,乔治!’但他从来不回答。” “你在枪击案发生的那个晚上看到他?” “弯腰对着尸体。” “那是不是你在那个晚上第一次看到他?” “我不知道,你得知道,乔治就像是街景的一部分。你没有理由记得看过他, 或是分辨出每次看到他时的不同。我可能稍早之前看过他,也可能一个星期都没看 到他。我先前看到他跟格伦在一起吗?没有,直到枪杀过后我才看到他们。” “他弯腰看格伦是吗?你想他在做什么?” “我看不出来。可能在察看是死是活。可能想拿他钱包。” “你猜人是他杀的吗?” “不,因为我发现那是乔治,而我知道他不会害人。” “你不知道他有枪。” “从没有人提起过,他当然也没有给我看。” “他弯腰对着尸体的时候,你没有看到他的手上有枪?” “没有,但我在相当一段距离之外。我戴了隐形眼镜,就算这样,我还是可以 看出他手上有没有拿东西。但我的印象是他两手空空什么都没有。” 我反复问了她好几遍,再也问不出多少名堂来。她对所看到的部分有把握的程 度比我原来期望的要高,但她并没有看到枪杀经过。她的证词使乔治无辜的可能性 增加了一点,但也不过如此。凶手到底是谁还是没有一点线索。 我问有没有其他可能的人证。 “我不知道,”她说,“半夜之前街上都很冷清,清晨两点到四点半之间才会 真正活跃起来。很多嫖客都先喝酒,酒吧四点关门,半个钟头后所有人都回家了, 或是到通宵营业的地方去。” “你去得早。” “我喜欢早去。我们印度来的深色姐妹常爱说,早去的黄鼠狼有眼镜蛇吃。顾 客少儿个,但竞争也少。倒不是我害怕任何竞争。”她斜斜看了我一眼,“最主要 的是,我宁可在他们还没灌饱酒之前成交。那些已婚的男人——你还没结婚吧?没 戴婚戒。” “我还没,没有。” “但TJ说你已经有人了。” “不错。” 她叹口气:“所有的好男人都给订了。我刚刚说什么来着?哦,在说早点做。 我喜欢早去早了,一旦赚够了就下班。晚上剩下的时间都是我的了。但首先我要办 好事。说起来——” “什么?” “嗯,我不想提,但TJ说我花的时间会有报酬。”我从我的钱包里找出两张五 十块钱。她细细地塞进她回式睡衣里的那道深沟。“谢了,”她说,“坐在这里说 两句话就收钱好像太不够意思了,可你绝不会相信那些医生收的费用有多高,保险 公司又不付,那是说如果我有医疗保险的话,当然我也没有。”她碰了碰她的喉结。 “不久之后,”她说,“我要把这个小缺点给纠正了,你会很高兴你也作了贡献。 但我知道你的工作已经带给你很多成就感。” “不像你想象的那么多。” “哦,你太谦虛了,”她说,“到圣诞节时我应该有办法把它剥了。至于这个 ——”她拍拍她的两腿之间——“我就不知道了。所有跟我在一起过的男人都想知 道我什么时候会去做。好像到那时我就是个真正的女人了,更具诱惑性。” “哦?” “但十个里有九个会把着它不放。如果那话儿真这么讨人嫌,如果他们真的不 感兴趣,当我在和他们干的时候,他们为什么一直想摸它?他们不只想摸它,他们 想要它有反应。不论他们多么没有经验,他们想要把它放进嘴里,他们想要它在任 何你可以想象的地方。”她注视她的酒杯,发现已经空了,她放了下来。“他们不 是同性恋,”她说,“大部分的人都戴着结婚戒指。他们不会让另一个男人给他们 口交,更别提由他们自己来做了。但他们看我是个女人,因而得到解放。让他们自 由地享受我的身体。”她耸耸肩。“如果这真这么不得了,”她说,“说不定我该 留着它。” 我们了解不论在庭上或庭外她都不愿作证。“我不行,”她说,“那晚我可是 在家看《巨星的诞生》,一边大嚼微波炉爆米花。我是说真的。在外面不知道有多 少皮条客想找个理由整独立干活的女孩子。你只是跟警察随便说两句,说他穿着制 服看起来有多帅,马上会有人借机教训你。想都别想,我是不会坐下来跟官方人士 谈的。” 我喝完可乐,说我该走了。 “啊,现在你知道怎么来这里了,”她说,“我希望你还会再来。你也要走了 吗,TJ?他真可爱,是不是?马修。跟这小孩开玩笑太好玩了。我只希望他的皮肤 稍微淡一点,我就可以看他脸红的样子。他脸红的时候我知道,但我喜欢亲眼看到。” 她走到TJ面前,两手环抱住他。她比他高了一两英寸。她紧靠着他在他的耳边 细语,然后放开他,笑着扭到了门口。我跟着TJ走下五层楼,我们两人都一言不发。 到外面后我说我想要喝点咖啡。我们走到第十大道,但除了两家酒吧之外我找不到 别的店。我们走回第九大道,找到一家只有一个顾客的古巴- 中国咖啡店。我们找 了一张桌子坐下,我叫了杯咖啡,TJ要了杯牛奶。 “那就是朱莉娅。”他说。 “我以为你们是老朋友了,”我说,“看她对你的那副样子。” “啊,嗯,她是那种一下子就跟人熟悉的人。她真怪,嗯?” “我喜欢她。” “是吗?” “嗯。” “不管怎样,她是一个很好的证人。” “非常好,”我说,“她没有看到所有的事,但她看到的部分看得很清楚。你 这事干得好。” “嗯,这是我该做的。” “有没有什么心事,嗯?” “没有,一切都好。” 我们陷入沉默。那个侍者好像腿断了一样,拖着步子慢吞吞地送来TJ的牛奶和 我的咖啡。我说:“还有一件事你也许可以帮我做。” “什么事?” “我需要一把枪。” 他睁大了眼睛,但只一会儿工夫。“哪种?” “最好是左轮。” “口径呢?” “点三八上下。” “还要一盒子弹?” “只要枪里有子弹就行了。” 他想了一想。“得花点钱。”他说。 “你觉得要多少?” “不知道。从来没买过枪。”他喝了些牛奶,用手背抹抹嘴,再用纸巾擦擦手, “我知道有两三个哥儿们有枪要卖,应该没问题。一百块钱左右怎么样?” 我数了钞票,放在手掌下给了他。他手一翻放进膝下,这样街上的人不会看得 到,他数数钞票一脸疑惑地对着我:“三百块?” 我说:“一百块钱付你办成的事,这样我就不欠你了。其余的拿去买枪,买枪 可能比你想得要贵。不论多少钱,你可以把多的钱留下来。” “酷!” “你在烦恼什么,”我说,“如果你觉得我该多付你钱,你就说。” “狗屁,”他说,“不是为那个。” “那就好。” “你想知道为什么?就为了那个朱莉娅。” “哦?” “我的意思是,她是什么?她到底是男的,还是女的?” “嗯,我们一直叫朱莉娅‘她’,如果我们不当她是女的,我们不会这样叫。” “她可不像任何我看过的带棒的妞儿。” “可不。” “看起来也不像。如果你在街上看到她,你不可能猜到她不是女的。” “是猜不到。” “就是近看你也猜不到。很多人你一眼就看出来了,但她可以瞒过你。” “我同意。” “如果一个男人跟她在一起,他算是什么?” “他可能很快乐。” “别开玩笑了,大哥。她会不会变成同性恋?” “我不知道。” “如果你是同性恋,”他说,“你会想要男人,是不是?所以你为什么会去找 个像她那样的女人。” “你不会。” “但如果你想要女人,”他继续,“为什么你会找个带棒的?” “我也想不通。” “而且为什么她要说那种我很适合变成女孩子的狗屁话?”他伸手放在胸前好 像握住的是乳房,然后皱眉瞪着它们,“对我说这种烂话。” “她只是喜欢口出惊人之语而已。” “哈,没错,她是很惊人。你曾经跟像她那样的人一起过吗?” “没有。” “你会吗?” “我不知道。” “你现在跟埃莱娜在一起,但如果你没有——” “我不知道。” “你知道她在我耳边轻声细语地说了什么?” “她说一旦你摆脱了我就会去看她。” “你听到了。” “只是随便猜的。” “很准嘛。她的地方不错,翻修得很好。从来没看过红地板,除非是塑胶的。” “我也没看过。” “还有那些画,要看好几天才看得完。” “你想回去吗?” “我正在想。她把我搞晕了。我不知道我到底想做什么,你知道我的意思吗?” “我了解。” “如果去,我感觉怪怪的,但如果我不去,我觉得更怪。你明白吗?”他摇摇 头,舌头啧啧作响,用力叹了口气。“或许我害怕,”他说,“害怕我可能发现什 么。” “但如果你不去呢?” 他忽然笑起来,“害怕我可能错失了什么。” 我在普根酒吧找到了丹尼男孩,普根酒吧在西七十二街上,是他的老巢。他坐 在他常坐的那张桌子前,桌上摆了一瓶冰镇俄罗斯伏特加。他弯起右腿,右脚不偏 不倚落在左膝上,他正在检查他的鞋子。事实上那是一双半筒靴,灰黄色,有点鞋 跟。 “我真弄不明白这个,”他说,“你认不认得出这是什么皮?” “是不是鸵鸟?” “没错,”他说,“这正是让我烦心的地方。你见过鸵鸟吗?” “很久以前在动物园里见过。” “我只在电视上见过。《自然》啦,《国家地理杂志特辑》啦。很壮丽的动物。 不能飞,但跑得极快。想想看有人杀这样的动物,就是为了剥它的皮来做靴子。” “听说他们现在的技术不错。” “它们被杀不要紧,”他说,“让我不舒服的是太浪费了。老天,只有它们的 皮被拿来利用。如果它们的肉也可以吃又不同了,但一定不怎么好吃,不然整城的 餐馆早就放进菜单了。” “鸵鸟肉片。”我建议。 “我在想鸵鸟皮靴。但你有没有明白我的意思?我眼前有这么一幅景象,数千 只的鸵鸟尸横遍地,就像在大平原的水牛一样。” “它们是贪婪的鸵鸟剥皮人的受害者。” “由传说中的鸵鸟比尔①领导。难道你不觉得这很浪费?” ①丹尼是从“野牛比尔”派生出的这个词。 “我想是的,但你穿的是一双很好看的靴子。” “谢谢你。他们告诉我很耐穿,鸵鸟皮做的皮货不错。说不定我们是该杀它们 来当皮料,不然到处都是鸵鸟,它们会比老鼠更糟。老天,它们太多了。” “可能也跑得更快。” “它们会摧毁琼斯海滩,”他说,“再没有地方可以放你的毛巾。每隔几步路 就有只鸵鸟一头钻在沙里。” 说不定他在电视上看过琼斯海滩。我敢打赌他从来没去过。丹尼男孩·贝尔, 个子矮小,穿着优雅,父母虽是黑人,但他皮肤有病,白得像褪了色,而且他跟吸 血鬼德拉库拉一样,绝不在日光下出现。晚上你可以在普根或鹅妈妈之家找到他, 一边喝酒,一边交换消息。但到了白天,你哪儿也找不到他。 我问他有没有听过与格伦·霍尔茨曼有关的传闻。没有,他说。他知道的都是 从报纸上看来的。无辜的受害者,携带枪械的神经病,罪案累累的街道。我说实情 可能不是这样,死者虽然是拿薪水过日子,但经手的可是巨款。 “哦,”丹尼男孩说,“靠不在账面上的钱过日子,对不对?我从来没听说过。” “说不定你可以到处问问。” “说不定我可以试试。你好不好,马修?美丽的埃莱娜怎么样?什么时候你跟 她结婚?” “老天,我正想问你,丹尼男孩,”我说,“你是拥有所有答案的人。” 我叫了出租车到几个地方去转转,找了好些个像丹尼一样消息灵通的人。他们 不像丹尼穿得那样优雅,或那样擅长闲聊,但有时候他们会听到有用的话,所以还 是值得一去。 结束时已经过了午夜,我坐在第凡尼的角落,我指的不是第五大道上那家珠宝 店,而是谢里丹广场上一家通宵营业的咖啡屋。离休斯敦街上一个午夜的聚会不远, 而那个地方在格林尼治村一家最臭名昭著的午夜俱乐部附近。我正在想要不要参加, 发现我已经错过了一半。半夜两点还有一个戒酒聚会,不过我不想留到那么晚。 现在打电话给埃莱娜也太晚了。 打电话给汤姆·萨德斯基更嫌晚,虽然是到了我找他谈谈的时候了。我的工作 像风车上的帆布篷一样开始转动了起来,逐渐有点进展了。我越想,越觉得乔治· 萨德斯基是无辜的。 只要我有点运气,应该有办法证明。若我仔细调查霍尔茨曼,应该可以找到有 杀他动机的人,这通常表示我已经赢了一半。你一旦知道是谁干的,你只需要去证 明,而且在法庭上我并不需要提出证明是谁杀的。我只需要说服有关人士不再起诉 乔治。那样乔治可以回到他原来的生活中,重新恢复为一个对他自己危险、但只是 惹人不顺眼的人。 我叫了另一杯咖啡。一男一女从前面的雅座站起来去付账。那个男人对我点点 头,我挥挥手。我认出他以前参加过不远处的佩里街聚会。如果我刚好在这附近, 有时我也会去参加。说不定我们应该搬到这里来。我在第六分局工作时,自然在格 林尼治村的时间很多。那也是多年以前我跟埃莱娜首次见面的地方。 那时候以来,这个地方已经有了很多变化,但大致说来并没有纽约市其他区域 的变化那么大。这里大部分地方成为特定的历史保护区,建筑物成为被保护的地标。 此处高楼大厦比较少,弯弯曲曲街上的三层政府房子,也比埃莱娜或我住的地方人 性化。有很多的戒酒聚会我可以参加,埃莱娜可以走路去纽约大学或纽约学院上课, 苏荷区的画廊不过是十分钟的距离。 这是不是我真想要做的事? 我知道我想要做什么。 “是马修,”我对着她的应答机说,“现在很晚了,但是,呃,如果你没睡的 话,我想要跟你谈谈。明早我给你打电话。” 她接了电话,“哈罗。”她说。 “很晚了。” “还好。” “我希望没有吵醒你。” “没有,就算你吵醒了我也没关系。我希望你打来。” “哦?” “是的。” “我在想……”我说。 “嗯?” “我在想你需不需要有人陪你。但我觉得实在太晚了。” “不,”她说,“不算晚。” 我乘的出租车沿着第八大道向北走,在五十七街左转,经过我的旅馆门口,在 第九大道遇上了红灯。在我的心里,我听见我对司机说,没关系,我就在这里下车。 但这些话并没有说出口,然后红灯转绿,我们继续西行。他做了一个不违规、但并 不常见的一百八十度回转,把我在我的目的地放了下来。 大厦的门房昨天还是一肚子疑心,今天却一脸熟识地微笑。他还是先跟楼上通 话,然后再微笑示意我去乘电梯。第二十八层,我一敲门,她就开了。她在我身后 关好门,插上门闩,转身向我,用她那双深深的蓝眼睛直直地盯着我。 她穿了一件睡袍,深绿色镶着黄边。下面是某种睡衣,淡粉红色薄薄的,赤着 双脚。 我可以闻到她香水的味道,或是我以为我闻到了香水的味道,很难说,在出租 车里也有一股这样的香味。 她说了些话,我也说了些话,但我记不得说了些什么。然后我说这是一个很不 平静的晚上,然后她说可能因为今晚满月,她一边走到窗前去看月亮。 我跟着她去,就站在她的身后。我没注意月亮,我找的不是月亮,或者说不是 真的在找。 我双手放在她肩膀上。她叹息着向我靠过来。透过睡袍我可以感到她身体的暖 意。她在我怀抱里转回身望着我,她的嘴松开,她的眼睛显得更大。我向里面望进 去,害怕我会在里面找到什么。 我吻她,害怕我可能错失了什么。 之后我躺在那里,感觉流出来的汗水逐渐在我的皮肤上冷却,静静听着自己心 跳的声音。我觉得焕发着激昂欢娱的生命力,但同时又被悲伤及后悔所掩盖。 我说:“我最好回去。” “为什么?” “太晚了。” “你打电话来的时候这样说,”她说,“你刚到的时候也这样说。” “现在真的是越来越晚了,而且明天我有很多事要做。” “你可以留在这里。” “算了。” “为什么不?我会让你好好睡的。” “是吗?” “多少让你睡一点。”她平躺在床上,双手搁在平坦的小腹上,眼睛往上直视 着天花板。她的上唇有淡淡一层汗水的痕迹。我们之间的静默持续下去,她终于开 口:“我很喜欢埃莱娜。” “哦?” “是真的。” 我撑起一只胳膊肘俯看着她。“我也是。”我说。 “我知道,而且——” “我爱她,”我说,“埃莱娜与我属于彼此。我和你之间与我和埃莱娜之间没 有一点关系,对我们没有影响。” “那你在这里做什么呢,马修?” “我不知道。” “你打电话给我,对不对?是你打的电话不是?” “是的。” “所以说这是怎么一回事呢?这是你提供服务的一部分?‘很抱歉,亲爱的, 我不想吃完就走,但我得去和我的客户上床。’” “别说了。” “‘她是一个寡妇,你知道她们会怎么样,那个可怜的东西大概饥渴得要命。 ’” “我怎么会这么想。” 她看着我。 “今天下午你不想我离开,”我说,“你需要人陪你看日落。” “我很寂寞。” “仅此而已?” “不,不是,我被你吸引,而且我知道你也被我吸引,至少我很确定你是如此, 我希望我们之间会有进一步的关系。” “是发生了。” “没错,是发生了。但现在你希望我变成一个南瓜,一个比萨,或干脆一缕烟。 因为你爱埃莱娜。” 我说不出话来。 “相信我,”她说,“我不想让你的生活变得复杂,我不想戴你的结婚戒指, 或生你的孩子,我甚至不想要鲜花。我要你继续当我的侦探,而且我要你做我的朋 友。” “这很简单。” “是吗?” “嗯。不过这两个角色之间可能有冲突。” “你是什么意思?” “当你说谎的时候,侦探一定会注意到,但朋友却能睁只眼闭只眼。” “我什么时候说谎了?” “嗯,那是一个很容易看穿的谎言。当我打来时,你说你还醒着,事实上你已 经睡了。” “你为什么会这么说?” “你不能骗过大侦探,”我说,“我到的时候,你穿着睡衣睡袍。” “所以你打来时,我一定在睡觉。” “不错。” “我穿着睡衣,当我起来时我披上了睡袍。” “反正你说什么是什么。” “当你打来时,”她说,“我坐在客厅看HBO 的《贝克男孩》,穿着今天下午 你看到我时的衣服。” “浅棕色长裤及绿色的高领上衣。” “不错。等我跟你讲完话,我关上电视脱光衣服。我搽了点香水,重新化过妆, 然后穿上睡衣睡袍。” “哦。” “我这样做可能让我像个荡妇,但管他的,我可不在乎。”她两只手抓住我的 手,“回到床上来,大侦探。我们一起来寻找线索。” 我离开时已经四点多了。酒店都已关门,关了也好。我经过五十七街走回家, 我的心里同时充满了太多的东西,根本无法作任何分析。我也不想分析,我只想把 我的感觉关闭起来。 我直接回房间,压根儿没在柜台那里停留。我脱了衣服去洗澡,有时候这么晚 不再有热水,但这次还有很多,而我一定几乎把热水全用光了。 我擦干后立刻上床。我有一长串的事情要想,但我累得不能思考。我闭起眼一 头栽在枕头上就此睡去。 睡前我还是勉强定了闹钟。九点半闹钟铃声把我从梦中惊醒,等我把闹钟按掉 后,我的梦已经完全飞逝。我所能记得的是在一间房里有好多人跟我在一起,而我 一丝不挂,身上没有半缕衣服。 我又冲了个澡,刮胡穿衣。出门之前我到柜台拿我之前没拿的留言,但一个也 没有,我觉得不可思议。在我一脚踏出了门后,才想到离开埃莱娜那里时我并没有 取消转移服务。我直接去了切尔西,一直到天亮前才冋旅馆。 我上楼去做我必须做的事。我想到打电话给埃莱娜查查有没有留言,不过如果 真有要紧的事,她一定早就直接打到旅馆。过去我这样犯迷糊的时候,她就是这样 做。 而且她可能正在健身房练肌肉,就算她没有,呃,我还没有跟她说话的心理准 备。 我有很多事要做。我在街角处随便买了点早餐,坐了地铁到中城的钱伯斯街, 然后到各种州立及市政府办公处查资料。现在我对格伦·霍尔茨曼多了几分了解, 而最引起我兴趣的是那套我感觉在里面犯了通奸罪的公寓的所有权。最早的房主是 一个叫多重线圈的制作公司,这个公司在三年以前从建筑商那里买下这套公寓。显 然,多重线圈公司失去了所有权,因为格伦·霍尔茨曼在一年半以前从一家叫美国 减价资产的公司那里买了下来。他们在四月十三日给了他地契,这事发生在他和莉 萨结婚前一个月。 这事甚至可以追溯至他向她求婚之前,在他还没有遇上那个女孩的时候,他一 定已经开始磋商买房子的交易,所以才可能在那个时候完成交易。这一切都极其诡 异。或许他坠入情网是因为他觉得他已经有了房子可住。或者他觉得这项交易好得 不能错过,但到底是怎样的交易?我找不到他付钱的资料,应该有记录才对,但我 就是找不到。 四点左右我打电话找到了乔·德金。我说:“你知道,该死的,我就在警察广 场的角落,但我找不到一个可以帮忙的熟人。” “所以你就打来找我。” “正是,一个小问题,只花一分钟。” “我一分钟的宝贵时间。” “你一分钟的宝贵时间。格伦·霍尔茨曼在警方有过记录吗?” “天哪,见你的鬼,你现在在搞什么?” “有没有?” “当然没有。” “你确定?还是你自己凭空猜想的?” “算了吧,马修。难道你以为没人会去查?从林白绑架案①后,没有一个案子 比这个更轰动了。你知道我们有多少人在查?” ①一九三二年,著名飞行员林白仅二十个月大的长子被绑架并撕票、是美国历 史上最为轰动的案件之一,被人称为“世纪罪案”。 “每个人都理所当然地认为别人已经查了。” “得了吧。” “尽管嘲笑我好了,”我说,“去查查有什么害处?” “又有什么好处?特别是到了目前的阶段。我发誓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还在管这 档子狗屁事情。你到底在想什么?” “你只需要花两秒钟。你只需要在你的电脑上按几个键。它立刻会告诉你有没 有,我们两个人不就都知道了。” “它只会告诉我要求无效,要不然就是未经授权不得使用。你的运气好,在这 些混账还没进来之前,你已经滚蛋了。最令人不能忍受的是,那些刚从警察学校毕 业的小子一两分钟之内就摸明白了。让我觉得我好像是操他娘的恐龙……妈的…… 好吧,我找到了。他没有记录。很惊奇吧?” “你确定?” “当然,我确定,至少他既没有犯过重罪,也没有因为轻罪而被关起来。说不 定他闯过红灯,说不定他藐视法律,有一大堆没付的停车罚单。我操他娘的不会知 道,而且他别想让我的电脑跟管罚单的电脑说话,因为我不想干。” “他没有车。” “他可以租一辆。你租车也可以拿罚单。” “事实上,”我说,“我对罚单不感兴趣。” “我对这些都不感兴趣。说真的,你怎么搞的?为什么你还在查这个案子?” “乔,我才办了不到一个月。” “所以呢?好吧,我得走了。等你不再跟自己开玩笑的时候给我打个电话,你 可以请我出去吃个汉堡。” 我给自己买了一杯咖啡,奇怪为什么他的情绪这么焦躁。我不过是依照传统办 案的步骤从被害人着手,难道我不应该确定被害人有没有被捕记录?最有可能是已 经有人查过了,但为什么我不能再查一次?而且他为什么对我还在办这个案子感到 惊愕,甚至轻蔑? 我坐在汤姆·萨德斯基的对面,收他一千块的时候是上星期六的下午。今天不 过是星期四。我只办了四天。我还没弄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但这提醒了我,我一直在计划打电话给我的客户。我查了我的记事簿,打电话 到他店里。一个女人接的,没问我姓名就叫他。 我说:“汤姆,我是马修·斯卡德。我想我该告诉你侦査进行的情况。” “你是什么意思?” “原来我很不愿意办这个案子,但现在看起来你哥哥真有可能是无辜的。我没 有什么东西可以给检察官看,但比起上星期六我要有信心多了。” “你有信心。” “绝对有,”我说,“而且我认为你也想知道。” 经过一长段的静寂,他说:“我第一个想到的是,你一定是在开玩笑,但你怎 么可能开这种玩笑?我想到的是——一个人怎样转念头是很有趣的。其次我想到的 是,老天,这狗娘养的一定喝醉了,他一直偷偷喝酒,不然他怎么会这样神经。刚 才我的心里正掠过这个想法,就是这样突然。”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汤姆。” “你不明白,”他说,“你真不明白,昨晚的夜间新闻,今早所有的早报都有 了,但我猜你既不看电视,也不看报。” 我觉得浑身不对劲。“告诉我,怎么回事?”我问。 “乔治,”他说,“我的哥哥乔治,他们把他转走了,从贝尔维再回到瑞克斯。 昨晚有人在他身上捅了一刀,那个可怜的家伙。他死了。我哥哥乔治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