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章 “汤姆,”我说,“我很遗憾,非常抱歉。” “嗯,我知道你很遗憾。我姐姐昨晚打电话给我,我才知道的。她是从电视上 看到的。半个小时之后才有人正式通知我们。怎么会有这种事?” “怎么回事?” “哦,天哪。另一个家伙,那里的另外一个犯人。也是在贝尔维的,他和乔治 争执起来。然后那个人回到瑞克斯的精神病房,一两天后乔治也去了,那个家伙就 找上乔治,刺死了他。” “实在太不幸了。” “你听清楚了,那个家伙是坐轮椅的。” “那个——” “不错,那个杀他的人。腰部以下半身不遂,甚至不能摇他妈的脚趾,但他能 杀乔治。而且还不是第一次。他进那里是因为他用刀刺他妈,差别是她活下来了。” “他哪来的刀子?” “是把手术用的小刀。他在贝尔维偷的。” “他在贝尔维偷的,然后藏起来带回瑞克斯?” “不错,黏在轮椅下面。而且他还在刀锋底部缠了胶布,所以它不会变脆。我 的意思是,有人跟茅坑里的老鼠一样疯狂,但他们并不笨。” “没错。” “我姐姐还说了些非常奇怪的话,‘现在我不再需要担心他了。’他会不会有 足够的东西吃,他有没有麻烦,他需要有地方睡觉。他被关起来的时候,她说她反 而放心了,现在他死了,岂不更可以放心。问题是,我了解她的意思。他现在安全 了,没有人可以伤害他,而且他也不可能伤害他自己。除此之外,你想知道吗?” “什么,汤姆?” “他只走了一天,但我记忆里的他已经不同了。我的外祖母有老年痴呆症。她 死的时候,已到了可怜又可怕的地步。你知道他们的状况吧?” “是的。” “我们家人常说,最残酷的事情是,她的病改变了我们对她的看法。这是一个 坚强的女人,从欧洲移民到这里,养了五个孩子,能说四种语言,做饭、打扫,把 家务打理得井井有条,但最后你看到的女人,嘴角流着口水,尿了一床,发出来的 声音简直不像人可以发出来的。 “但她一去世,好像变魔术一样,马修,一夜之间我记起她以前的样子,而且 这是我唯一记得的。当我现在回忆我的外祖母,她永远穿着围裙在厨房里忙碌。我 得很费力地去想,才记起她在养老院病床上的样子。 “现在我也这样子想乔治。那些涌上来的回忆,那些我多少年都没能去想的事。 在他从军以前,在他开始丧失心智以前。回到我们都是小男孩的时候。” 过了一会儿他加了一句:“但还是很悲哀。” “是的。” “你原来说什么,说他可能是无辜的。很讽刺,是不是?” “看起来很有可能。” “我的第一个反应是不要愤怒。如果他们没有把他关起来,就不会发生这样的 事。但这没用,对不对?我的意思是,你看他怎么死的,被一个坐轮椅的家伙刺死。 如果这种事会发生,你只能说想逃都逃不掉。命运,因果报应,上帝的旨意,不论 你怎么说,它就是你手上的牌。” “我明白你的意思。” “你想要听一些让你作呕的话吗?有两个不同的律师打电话给我,要我一定得 去告纽约市政府。我有充分理由告他们过失杀人,因为我老哥在他们的管辖之内, 他虽然没有犯错却被杀死了。你想我会为这个去告纽约市政府吗?我要做什么,要 求赔偿吗?他们要怎么计算他生命的价值,把他在剩余的生命里可能回收的瓶瓶罐 罐的钱加起来吗?” “现在每个人都在打官司。” “我当然不知道。去年我有个客户——哼,祝他下地狱。这样说好了,一个普 通的美国人不幸遭了雷劈,谢天谢地居然活了回来,他跑去找他的律师要告上帝。 我不想像这样过日子。” “我不奇怪你这样想。” “无论如何,”他说,“我要谢谢你当初愿意接这个案子。我给你的钱如果不 够的话,告诉我一声,我会寄张支票给你。” “钱不是问题。如果我有进一步的发现——” “为什么会?我哥哥已经死了。案子结束了,是不是?” “我相信这是官方的看法。” “也是我的看法,马修。到底还有什么理由要去澄清他的罪名?不论他现在在 哪里,对他都不会有什么区别了。他已经得到平静了,愿上帝祝福他。” 我立刻打电话给乔。他还没来得及开口我就说:“别说了,我才知道萨德斯基 昨晚被杀了。” “你一定是全城最后知道这条新闻的人。” “我睡晚了,又没买报纸。我在车上看到头条新闻,但这条并没有在头版出现。 所有的报纸都在报道那个参议员和他的烂货。之前我还奇怪你干吗发那么大火。” “我是奇怪你干吗要去医死马,或想给它来个口对口人工呼吸。” “好一幅迷人的景象。” “嗯,我是一个迷人的家伙。” “我所知道的都是从我的客户那里得来的。听说是另一个犯人干的。” “另一个神经病,因企图杀他妈被关了起来。只能坐在轮椅上——我想你听过 这个。” “我知道了。” “这是最不可思议的部分,”他说,“如果是我在编《邮报》,老天知道,我 会把那个参议员和他的金屋美人从头版挤走,我会全版刊登那把轮椅。而且还是一 个瘦巴巴的男孩,看起来像个银行出纳员,不过我猜那狗娘养的一定很有点本事。 轮椅,操,他就是全身包扎起来也会是一大威胁。” “确定是他干的?” “绝对肯定。天知道是怎么回事,他在警卫面前干的。让他们看起来蠢透了, 居然这种事就在他们的鼻子底下发生,但你有什么办法?那个操他娘的快得像眼镜 蛇。” “他干吗要这样做,有人知道吗?” “所有人做事都有理由吗?他和乔治显然在贝尔维有点小冲突。说不定乔治说 了几句跟冈瑟他妈有关的话,说得很难听,似乎是说他妈根本不值得一杀。” “那是他的名字,冈瑟?” “冈瑟·鲍斯,出生于里奇伍德一个良好的德国家庭。这里有两个家伙,一个 杀死了另一个,而两个人都是欧洲血统。这种事多久才发生一次?就像拳击赛有两 个白种小孩对打一样。” “是的。” “啊,在电视上,而且发生在北达科他州比斯马克①的退伍军人礼堂。够了没? 马修?因为我有点事在忙。” ①Bismarck,美国北达科他州首府。 “我还有一个问题,”我说,“但我怕你一听就生气。” “我很可能会,但你干吗不试试看。” “有没有任何可能有人借他把乔治杀了?” “比如说中央情报局?他们通过他蛀牙的填充料来控制他?接下来我猜他们要 去杀冈瑟。你最近是不是奥利佛·斯通的电影看多了?” “依你所说,冈瑟·鲍斯不像是杰克·鲁比①。” ①杰克·鲁比(Jack Ruby ,1911-1967 ),在刺杀肯尼迪的嫌疑犯奥斯瓦德 被捕后,他在警察局总部的地下室忽然冲出,用枪击中奥斯瓦德的腹部,并导致其 死亡。 “没错,我会这样说。” “但杰克·鲁比也会这样说。我只是在排除这种可能性。” “你想干什么,再从他的兄弟那里挤点钱出来吗?要他在停车计时表里再多丢 点硬币?” “我还有另一个客户。” “哦,天哪。你不会想告诉我是谁吧?” “我不能。” “有意思,”他说,“我还是觉得实情不如你想象的那么复杂,但我会打电话 问问,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步行了很久,至少走了一个小时以上,我没有注意时间。事实上从开始搜索 信息,我就把时间放在脑后。不论有没有成果,都让我感到愉快。 但我说不出来我到底掌握了什么。我在笔记簿里写了一页又一页,有些是资料, 有些是我记下的想法和猜测,但它们能指出一条明路吗? 而且不论它们是否有用,现在还重要吗?乔治·萨德斯基已经死了,他弟弟是 对的,没有什么可以做的了。要恢复这个可怜杂种的名誉,就跟那些费了一辈子的 时间要恢复理查三世①名誉的神经病一样无稽。 ①英格兰国王(1483-1485 ),为巩固地位,不惜杀掉自己的兄弟及爱德华五 世。后有人认为理査三世虽为人残忍,但并不像都铎派史学家所形容的那样是个暴 君。 当然我还有另一个客户。在我衣柜的第一个抽屉里藏了她的五千块钱——假设 这真是她的钱,而且钱还在我放的地方。我现在可没有心情把所有事视为理所当然。 我又走了几条街,想要在我的心里确定是德鲁·卡普兰让她雇我的,不是我操 纵造成的,不是我想要这笔钱而借机诱她上床。 现在我又多了一件心事,我怎么会上了她的床,他的床,他们的床。而有几个 钟头时间,我们的床。 老天,我还没打电话给她。很显然地,我无须送花,但我应该打电话给她,我 应该吗?如果我没跟她上床,我可能早就打电话给她了,但我们昨夜共度春宵是否 改变了整个情形?可能,昨夜很可能改变了所有的事情。 我也还没有打电话给埃莱娜。你早上打来,她说。但我还没有。我觉得,昨晚 虽然过得很不痛快,但并不严重,而且我们分手的时候并没有不愉快,没有什么需 要特别解决的事。但现在有了。 我决定一等时机合适,我会尽快打电话给她们两人,但不是在街上,不是在以 吵闹的车声及音乐声为背景的街上。反正现在我不想跟任何人说话。我只是想一直 走下去。走路是最好的运动。最近所有的权威人士都这么说。只要你走到外面,忘 记你的忧虑,一直走下去。对,一直走下去。 我走进第二大道与东十街交会处的一家意大利式咖啡馆,已经是六点左右了。 那地方叫“文艺咖啡”,除了一般有的浅色木椅,大理石桌面的桌子,以及仿制的 艺术品之外,他们还有几个落地书架,里面放着真的书。一个招牌上写着这是为了 顾客的阅览乐趣而设,但你也可以按市价买下。 店里有另外一个顾客,年纪不过三十来岁,但脸上已经一副饱经沧桑的赌马常 客的表情。他的桌前有一份折起的报纸,他正拿着一个小计算器急急忙忙地算着。 室内充满了香烟及新磨咖啡的味道,一股淡淡的、但肯定是那种德诺布里雪茄的味 道荡漾在静止的空气里。 他们放着古典音乐,听起来很熟悉但我想不起是什么。我问为我端来双份意式 浓缩咖啡的女侍。她一身黑,一条金色发辫,一副实用的眼镜,看起来像个会知道 答案的人。 “我想是巴赫。”她说。 “真的吗?” “我想是的。” 我一边啜着咖啡,一边想我到底在搞什么鬼。我掏出笔记本,一页页翻过,试 着从里面找出头绪。 美国减价资产公司是什么?最有可能是处理宣告破产后的资产的公司。按照现 在的经济环境,最近这样的资产一定很多。但格伦·霍尔茨曼,一个舒舒服服住在 约克维尔一套公寓的单身汉,为什么会和这样的公司私下交易?很可能他捡了个便 宜货,但他怎么会进入这样的市场?而且他从哪里弄来的钱去买这房子?为什么会 找不到任何记录? 假设他有现钞。而美国减价资产公司暗地里做洗钱的生意。你付他们一箱子的 钞票,然后你卖了公寓,或用最高价把公寓抵押出去,你就可以换来能够合法报税 的钱。或者是你先抵押,然后他们取消你的抵押,这样来来去去可以做很多遍。这 样行不行得通? 就算行得通,为什么没有留下官方记录?如果有人想把脏钱合法化,难道是他 们为了不想留下记录? 当然他们会给他各种文件,在文件上他要说什么都可以,国税局来查的话,绝 对看不出任何破绽。但他们怎么做的,居然能在纽约市不留下任何记录? 最后,他到底从哪里拿到的钱?这个狗娘养的,我仍旧一点概念也没有。 “波契里尼。” 我困惑地抬起头。 “不是巴赫。”她说,“是波契里尼。我像是第一次真的好好听这音乐,我是 说,这听起来不像是巴赫。所以我去查了,是波契里尼。” “很美。”我说。 “我想是吧。” 我试着再想格伦·霍尔茨曼,但我已经失去了头绪。没用了。我啜着咖啡,一 边听波契里尼的音乐。洗手间对面的墙上有一部公共电话,我的眼睛忍不住停留在 上面。我终于起身去打电话时,波契里尼的音乐仍在回荡。 “谢天谢地,”埃莱娜说,“我一直在担心你,你没事吧?” “当然没事,你担心什么?” “因为昨晚一切都不对劲。因为我以为你今早会打来。因为乔治·萨德斯基昨 晚被杀了。” 我对她解释几个小时前我才知道此事。“侦探,”我说,“永远是最后知道的 人。” “我很担心你对这件事的反应。” “担心我会因此去喝酒?” “最主要的是怕你心情不好。” “我觉得很蠢。”我承认,我告诉了她我跟乔·德金及汤姆·萨德斯基的对话。 她也同意这整件事很令人难堪。 “但你想想看,”她说,“由这件事显示出你有多么卖力。如果你还穿着内衣 就瞪着电视,或你花点时间好好吃顿早饭看个报纸……” “我可能跟所有其他人一样早就知道了。这都好说。不过我想往后这可不好拿 来招揽新客户。” “是不能。” “无论如何,我心里并没有充满着罪恶感。乔治的死与我没有关系,我只是隔 了很久才发现罢了。” “很悲哀,是不是?” “很悲哀,但不是悲剧,除非你说他的一生都是悲剧。我替汤姆难过,但他会 恢复过来。这样一来,他的生活反而简单了,而他是一个很实际的人,一定会理解 到这一点。他爱他哥哥,但乔治一定是一个很不容易被爱的人。去爱对他的回忆要 简单多了。” 我告诉她汤姆对我说的话,他说乔治一死,他对他的记忆马上改变了,早年比 较愉快的回忆取代了后来的辛酸。我们谈了好一会儿。 她说:“你知道,你打来时我正打算出门。在市政厅有一个演讲。事实上我们 可以在那里会面,我相信他们一定还有票,只是你可能会觉得无聊。或你想之后跟 我见面?但不要在那家‘奇怪的狗’。” “你从市政厅过来,而我想去一个聚会。巴黎绿餐厅怎么样?十点一刻如何?” “好极了。” “今天真忙,”我告诉莉萨,“乔治·萨德斯基被另一个犯人刺死了,我想你 已经知道了。” “今早CNN 上有。” 当然。我告诉她一些我在各种政府文件里找到或找不到的资料。她说德鲁·卡 普兰打过电话来,据我听起来,他打电话的主要目的是与客户联络,让客户高兴。 你也可以说我在做同样的事。 “今天晚上我会很忙,”我说,“明天我再跟你联络。” 我打电话时,一本文集吸引住了我的眼睛。那是一本二十世纪英美诗选,我之 所以认出来是因为简·基恩也有一本。我以为说不定我可以找到罗宾逊·杰弗斯的 《伤鹰》,但它并没有收录。我念了一首《发光的、该死的共和国》,作者显然对 人类、特别是美国人评价很低。 我又念了《荒原》前面对冷酷的四月作了著名描述的部分。十月,我想,可以 是同样的残忍。我念了其他几首,然后我念了一首艾伦·西格①写第一次世界大战 的诗《我与死神有个约会》。我以前也念过,但没有理由不再念一遍。 ①艾伦·西格(Alan Seeger ,1888-1916 ),生于纽约,一九一〇年从哈佛 大学毕业,一九一三年去巴黎,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后加入法国的外国军团,在索 姆战役中阵亡。《我与死神有个约会》是他战地诗作中最有名的一首。 这让我想起在德魏·克林登公园雕像下刻的诗。我不记得作者的名字,但我从 诗名索引里找了出来。作者是约翰·麦克雷①,在纪念碑上的诗引自最后几行。整 首诗是这样的:法兰德斯的旷野,吹,吹过罂粟花穿越十字架,一排,又一排划过 我们的地方,天上那云雀,仍旧勇敢地吟唱,飞旋几乎没有听到下面的阵阵枪声。 我们是死去的人。不久之前,我们还活着,跌落,看夕阳的光辉,我们有爱, 我们被爱,而现在我们在法兰德斯的旷野死去。 继续我们与敌人的争斗给你,从颓败的手中,我们丢下火炬。由你高高举起如 果你有负我们这些死去的人我们将不能安眠,纵然罂粟花仍旧开在法兰德斯的旷野。 ①约翰·麦克雷(John McCtae ,1872-1918 ),是一名加拿大军医,他写的 《在法兰德斯的旷野里》直到今天仍然是最值得纪念的战争诗之一。 我正打算抄下来,忽然想到查一查内页。只要五块钱我就可以拥有它。我付了 书钱和咖啡钱,就此回家。 我到巴黎绿时已经快十点半了,埃莱娜坐在酒吧间喝矿泉水。我说很抱歉迟到 了,她说她没白费时间,正好利用机会与加里调情。加里是巴黎绿的酒保,他夏初 时宣布他不再躲避世界,同时他以行动表现,一举刮掉了他那一大蓬从我认识他起 就有的大胡子。 但现在他又重新再留。“是躲避的时候了,”他解释,“谈到躲避有太多的话 可说。” 我们到我们的桌前坐下点菜,一大盘沙拉是给她的,我要的则是鱼。她保证如 果我去听演讲的话,我会憎恨在那里的每—分钟。“烦死我了,”她说,“我本来 是对这个题目很感兴趣的。” 我随身带着那本书,我们回到她的住处后,我找出那首诗念给她听。 “这是我迟到的原因。”我说。 “你忙着抓住火炬?” “我没有直接来,我多走了几条街,”我说,“我去了德魏·克林登公园,在 一个战争纪念碑的底座上刻了这首诗的最后三行。不过他们弄错了。” “什么意思?” “他们引用错了。”我拿出我的笔记本,“这是刻在纪念碑上的:”如果你有 负那些逝去的人/我们将不能安眠/纵然罂粟花仍旧开于/法兰德斯的旷野。‘“ “难道这不是你刚才念给我听的?” “不完全是。有人把‘我们这些’改成‘那些’,‘死去’改成‘逝去’,‘ 开在’改成‘开于’。他们用了这首诗的三十四个字,但有三个字错了。而且他们 也没有注明作者的名字。” “说不定是他坚持这样做的,像一肚子不满意的剧作家坚持用他剧本拍的电影 不能挂他的名字。” “我觉得他不可能做这样的坚持。我想他的战争在罂粟花下结束了。” “但他的文字留了下来。这正是我一直忘了问你的事。几天之前你说了几句跟 莉萨·霍尔茨曼有关的话。” “是什么?” “说什么一个比较洁净,比较绿的少女,但这样的词不可能是对的。” “‘我有一个比较端庄甜蜜的少女,在一个比较明净青绿的地方。’” “这就对了,我想来想去差点没疯了。我知道这个句子,但我从哪里知道的?” “是吉卜林①的句子,”我说,“《去曼达雷的路上》。” ①吉卜林(Kipling ,1865-1936 )英国小说家、诗人,一九〇七年获诺贝尔 文学奖。 “哦,不错。我知道我从哪里听来的了。你洗澡的时候唱过。” “我们不要跟别人提起,如何?” “我不知道是谁写的。我以为是鲍伯·霍普与平·克劳斯贝的电影主题曲。是 不是有部电影叫这个名字,或是我疯了?” “或是第三个选择——两者都对。” “说得好。吉卜林啊?你在想什么,你有没有心情试一下,吉卜林?” “当然,”我说,“我们上床①。” ①此处原文用的是“kip ”一词,意为“睡觉”,发音与Kipling 相近。 之后,她说:“哇,我得说我们没有失去一点感觉。你知道吗,你这只老熊, 我爱你。” “我爱你。” “你跟TJ谈过吗?我希望朱莉娅没有教他如何穿衣。” “他不会有问题的。” “你怎么知道刻的字不对?” “跟我记得的不一样。” “你的记忆力这么好。” “这不算,几天前我才念过。如果我的记忆力真的好,我应该当时就发现错了。 毕竟我高中的时候念过。” 第二天是星期五,我赶在周末政府机关休假之前,花了一天工夫继续钻研各种 文件资料,但并没有增加多少心得。 我在高峰时间前结束工作乘地铁往北去上城。我收到一个留言要我打电话找埃 莉诺·扬特。当时已经快五点半了,但我还是在她的办公室找到了她。 她很愉快地告诉我霍尔茨曼并没有盗用公司的钱。“当我提到这种可能性时, 我的会计师非常惊恐,”她说,“发现并没有这种事,他才松了一门气,我不愿意 想格伦可能是贼,知道他没有偷我的钱,确实让我比较安心一点。” 我并没有考虑他有可能偷公司的钱。我也没有想象一个愤怒的埃莉诺·扬特会 在‘地狱厨房’与他有死亡之约,一口气将四颗子弹射进她雇的律师身上。 她问我有没有新消息。 不太多,我说。我知道几件以前我不知道的事,但并不因此增加了我对这整件 事的了解。 “我不知道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她说。 我问她什么意思。 “我老在想,”她说,“难道你不想吗?有人生来就是罪犯,有人是因为某种 可怕的童年经历、后来某个决定性的事件造成的。格伦看起来是那样一个极度正常 的年轻人。但他似乎说了很多谎,而且他实际过的生活跟表面如此天差地别。我忍 不住想他不是被他父亲毒打,就是遭到他的叔叔伯伯的性侵犯。然后有一天他忽然 冒出个念头,说:”啊哈,我要去偷钱!‘或是贩卖毒品,或是勒索他人。如果我 们能知道他到底干了些什么事,那就好办了。“ TJ也在找我。我呼叫他,他打过来,但我们谈的事不宜在开放的电话线上讨论, 所以我们没有多谈。我听出来他还没搞到枪,但他正在进行中。 他没有主动提朱莉娅的事,我也没问。 那晚在圣保罗教堂的演讲者是从布朗克斯来的。从事营造业,最主要的是替人 装窗子,他说了一个很好的、简单的喝酒故事。我的注意力时有涣散,但又被他唤 了回来。他非常严肃地说:“每一个晚上,我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一直喝到人事不 省,醉到玻利维亚。” 吉姆·费伯也在那里,休息时间他说:“你听到他说的那一句吗?我以为你得 吃了迷幻药才能让你神游四方,但这个家伙只要喝了克兰·麦克桂格①就行了,酒 商可以用这句话来做广告。” ①Clan Macgregor,苏格兰威士忌品牌。 “我想他觉得这是一种形容,醉到玻利维亚,我的意思是,他并不是一时说溜 了嘴。” “是的,他确实想这样说。呃,以前我常常想醉到玻利维亚,但十之八九我只 能到克利夫兰。”聚会结束后我们说好星期天晚上一块吃晚饭。我问他想不想来杯 咖啡,但他得回家。我想打电话给莉萨,或径自去找她。但结果我跟聚会的一伙人 去了火焰餐厅。从火焰出来时,我仍想找莉萨,但我没有这样做,我回家打给埃莱 娜,确定我们星期六晚上的约会。 之后我看了一会儿CNN ,然后关了电视看我新买的诗集,我翻来翻去终于找到 一首诗可以让我沉浸其中。过了午夜我才关灯睡觉。 这很像试着不喝酒,试着做到一天不喝一次。如果我可以试着像这样不喝波本 酒,我应该可以有办法拒绝莉萨·霍尔茨曼的诱惑。 星期六下午TJ打来。他说:“你知道公共汽车站里卖百吉饼的面包店吗?” “了如指掌。” “如果你问我,我说他们的面包圈要更好吃。你可以跟我在那里见面吗?” “什么时候?” “你说呢?我五分钟就能到。” 我说我需要比较长的时间。差不多半个小时之后,我才跟他一起坐在港务局公 共汽车站一楼的百吉饼小吃店里。他要了一个面包圈和一杯可乐,我则是一杯咖啡。 “他们的面包圈不赖,”他说,“你真的不想来一个?” “现在不想。” “他们的百吉饼太软了。你吃圈饼的时候,你希望嚼起来有劲。如果是面包圈, 软一点就没关系。很怪,是不是?” “世界是一个神秘的地方。” “你说得对。昨晚差一点要打电话给你,但实在太晚了。有个哥儿有乌兹①要 脱手。” ①Uzi ,一种性能优良的冲锋枪。 “那不是我想要的。” “是呀,我知道。不过那把枪挺棒的。多一个枪夹,还有一个携带的盒子,放 枪正好,又便宜,因为他只想卖了枪去嗑药。” 我试着想象简拿一把全自动武器对着自己自杀。“我不觉得这合适。”我说。 “哦,他现在非卖不可,不然他会拿着它去抢劫。无论如何,我有你想要的东 西。” “在哪里?” 他拍拍他围在腰上的蓝色帆布腰包。“就在里面。”他轻声地说,“点三八左 轮,三颗子弹。其实可以打五发,但他只有三颗。说不定他用了去打人。三颗够不 够?” 我点点头。一颗就够了。 “你知道靠右边的男洗手间?一两分钟后我跟你在那里见。” 他滑下椅子,离开了百吉饼店。我喝完咖啡,替我们两人付了账。我在男洗手 间找到他,他正靠在洗手槽边,对着镜子整理他的头发。我走到他旁边洗手,此时 有个家伙解完手正在离开。等他一出门,TJ解下围在腰上的包交给我。“你瞧瞧。” 他说。 我走进一间厕所。那把枪是迪安斯塔格五发左轮手枪,枪把带花纹,枪管有两 英寸。闻起来好像从上次用过后就没清洗过。前面被挫掉了,弹匣是空的。但腰包 里有三颗子弹,每一个都单独用卫生纸包着。我打开一个,确定子弹可以装进弹匣, 然后退下子弹重新包好。我把子弹装进我的口袋,枪插在背后腰带下面。只要它不 滑下来,我的夹克一定可以遮得住。 我走出厕所把蓝色腰包还给TJ. 他问出了什么问题,但马上发现重量不一样, 包已经空了。他说:“大哥,难道你不想要那个腰包?可以用来放枪。” “我以为那是你的。” “这跟那货一块来的。给你。” 我回到厕所,把枪及子弹一起放进腰包,调整好带子的长度,以便能够挂在我 的腰上。现在这把枪比插在我的腰带上安稳多了。门外,TJ对我解释说,这样的腰 包逐渐变成黑白两道都偏好的武器包。 “我相信是警察先开始的,”他说,“你知道他们下班之后还是得带枪吧?只 是他们不想让枪的重量使口袋下沉,或压坏了西装的线条。那时候很多人都用手提 包,但那很像是女用皮包,而且你带那种手提包,你就有可能放下来忘了背回去。 像这种腰包,到处都有卖的,你带在身上一点感觉也没有。打开拉链,随时可以开 枪。而且又便宜,不过十块十二块。当然你可以买皮的,那就比较贵一点。我看过 一个卖毒品的,带一个鳗鱼皮的,那是鱼还是蛇?” “鱼。” “不知道还可以拿鱼皮做皮件,而且挺贵的呢。我猜如果你够蠢,你也可以拿 鳄鱼皮来做。” “大概吧。” 我问起朱莉娅。“她很奇怪,”他说,“你猜她有多大了?” “多大?” “你猜猜看,你觉得是多大?” “我不知道,十九或二十。” “二十二。” 我耸耸肩。“嗯,我猜得差不多。” “她看起来真年轻,”他说,“但有时候又显得很老。前一分钟她还是那样的 一个小女孩,你想要保护她让她安全。下一分钟她成了你的老师,要罚你留校。她 知道好多事,你知道吗?” “我敢打赌她一定是。” “但不是你想象的。她知道各种各样的事。她身上的睡衣就是她自己做的,你 敢相信吗?也是她自己设计的。她有很多方法都可以赚钱。她并不需要在十一大道 上跟人在车上搞。当然她现在急需要钱。” “你怎么样?” 他的眼睛警觉起来。“我怎么样?” “我只是想知道在钱这方面如何。你买枪没亏钱吧?” “哎呀,没问题,买得便宜。我唯一花的钱是花在我非得买的毒品上。” “什么毒品?” “嗯,你想在公园里混,你想要问一堆问题,别人得确定你很上路子,最好的 办法是买毒品。他们在你身上赚到钱,他们就有理由喜欢你。” “你花了不少钱吗?我应该还你。” “不需要,我没亏钱。” “你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买了又卖了出去。有盈有亏。全部加起来,我还赚了一小笔。” “你卖毒品。” “嗯,妈的,你要我怎么办,我又不用。但我也不会把它丢掉,那跟丢面包一 样。我不是买卖毒品的,就跟我不买卖枪支一样。我就想当侦探,但如果我非得要 买这种狗屁东西,我不如把我花的钱搞回来。我有什么地方错了吗?” “我想没有,”我说,“你这样解释,就什么都没错了。” 在旅馆房间,我把枪拆开擦干净。我没有合适的工具,棉花棒及三合一油倒也 聊胜于无。我处理好之后,把枪和那五千块钱一起放进同一个抽屉。我一直想把钱 放到我的银行保险箱,但我错过了时间,现在只有等星期一了。 我打开电视机又关上,然后拿起电话打给简。“我想我会拿到我们讨论过的东 西,”我告诉她,“但在我拿到之前,我想要确定你是不是还要它。”她向我保证 她没有改变。“下个周末之前,我应该拿到那样东西。”我说。 我挂了电话检查抽屉,好像当我打电话时,那把枪会神奇地消失。没这么好的 运气。 那天晚上我把我和TJ大部分的对话跟埃莱娜重新说了一遍,当然和枪有关的我 略过不提。我告诉她TJ如何代表我买卖毒品,以及他好像跟一个将要做手术的双性 人产生了某种关系。 “他是被她弄得神魂颠倒,”她说,“还是被吓住了。你知道他到底有多入迷? 如果有一天他也搞了个胸部,我们该怎么办?” “你说得太夸张了,他只是在实验。” “他们发展曼哈顿原子弹计划时也是做实验,你看看广岛变成了什么样子。到 底怎么回事?他们已经算一对了吗?” “我猜她可能带他上床,让他尝尝欢娱的滋味。我猜这个新体验让他感受极深, 颇受震动。但这不表示他会一路跑到最近的诊所去做电子拔毛,或是接受荷尔蒙注 射,或是他们俩将要住在一起,一块去挑选窗帘。” “我想是吧。你曾经试过吗?” “挑选窗帘?” “我不是说这个。你试过吗?” “据我所知没有。” “据你所知没有?难道你可以做这种事,而你本人不知道?” “嗯,当你喝酒喝到了玻利维亚,什么奇怪的事都可能发生。我做了很多事我 都不记得了,所以我怎么敢确定我跟谁做过?如果那个女孩已经做过手术,而且那 个外科医生技艺精湛,你怎么可能分辨?” “但据你所知你从没做过。你会做吗?” “我已经有个女朋友了。” “嗯,这只是个假设。我不是代表朱莉娅向你示意。你对她的感觉怎么样?你 想要跟她做吗?” “我从来没想过。” “因为你有一个比较明净,比较青绿的少女在比较端庄比较甜蜜的地方,我又 把它说反了,是不是?一个比较端庄甜蜜的少女。我会有机会见到朱莉娅女士吗? 或是我得到十一大道上去走走?” “没这个必要,”我说,“我肯定他们会邀请我们参加他们的婚礼。” 我在埃莱娜那里度过了星期六晚上。星期天早上吃完早饭我就回我的旅馆,取 消了电话转移。我检查了抽屉,确定钱和枪都还在那里,然后我就打电话给简。 我说:“一个小时之内你会在家吗?我想来一下。” “我在。”她说。 半个小时后我站在里斯伯纳德街的人行道上,等着她把钥匙丢下来。我挂着的 那个蓝色腰包的拉链是拉上的,我并不准备跟人拔枪相向。 我一下电梯她就注意到那个包。“很时髦嘛,”她说,“而且很实际。我从来 不觉得你会用那种腰包,但这很方便,是不是?” “这样不会占我的手。” “而且蓝色是你的颜色。” “也有鳗鱼皮做的。” “我不觉得那种对你合适。进来。咖啡?我刚刚才煮了一壶。” 她看来并没有改变。我不知道我期望看到什么样的改变,我们只不过一个星期 没见面。我第一眼看她,她的头发似乎更灰了,但这是因为在我的记忆里她的发色 比较深的缘故。她端出咖啡,我们坐在那里找话说。我记起星期五的演讲人,告诉 她他如何把自己醉到玻利维亚,我们就此说起这些年来在戒酒聚会听到的各种不伦 不类的比喻,以及出人意表的形容,终于我们熬过了一杯咖啡的时间。 静了片刻,我说:“我给你带来了。” “你带来了?”我拍拍腰包。 “老天,”她说,“我没想到要猜猜你在那个袋子里放了什么。从你昨天所说 的,我以为你还需要大半个星期的时间才能拿到。” “我打电话来的时候已经拿到了。” “哦?” “我希望你告诉我你不想要了。” “明白了。” “所以我在拖延。至少我想我在拖延。我不是始终都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欢迎你加入。” “你对枪知道些什么,简?” “你一扣扳机,子弹就射出来。我知道些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有很多事我 需要知道吗?” 我花了半个小时教她一些手枪的基本常识,教一个可能自杀的人如何安全使用 枪械不能不说是很荒诞的,但她似乎并不这样想。“如果我要自杀,”她说,“我 不想意外身亡。”我告诉她要怎样使用弹匣,如何上膛退膛。我确定枪里没有子弹, 然后教她如何确定枪里没有子弹,最后我告诉她,当时候到了,她该如何摆枪。我 所建议的是警察一向偏好的法子,屡试不爽,通称吞枪。枪管含在嘴里,头往后, 子弹经过上颚直穿入脑袋。 “这样就完了。”我告诉她,“这些子弹是点三八口径,中空头尖,当它们射 中目标时会扩大。”我一定忍不住颤抖了一下,因为她问我怎么回事。“我见过做 这样事的人,”我说,“会很不好看,破坏人的脸部。” “癌症也会。” “一个小一点的子弹不会造成这样的伤害,但有可能会错过一个重要的部分— —” “不,这个比较好,”她说,“我干吗在乎我看起来如何?” “我在乎。” “哦,宝贝,”她说,“我很抱歉。但枪的味道一定很可怕,是吗?放在你的 嘴里。你曾经做过吗?” “很多年没有了。” “以前你——” “曾经考虑过?我不知道。我记得一天晚上,很晚了我还坐在赛奥斯特区的那 幢房子里,阿妮塔已经睡了。显然,那时我还没离婚,而且还是个警察。” “而且还酗酒。” “那就不消说了,是不是?阿妮塔在睡觉,孩子们也在睡觉。我在前面的房间, 把枪插在嘴里看是什么感觉。” “那时你是不是很沮丧?” “也不见得。我喝醉了,但我并不觉得特别颓丧。如果我在开车,说不定我会 烧断了电路,但见他的鬼,我一向是这样开车的。” “而且从来没发生意外。” “哦,有几次,但都不严重,我也从来没有因此招致麻烦。一个警察大概撞死 了人才会被告酒后驾驶。虽然我喝醉的次数不少,但我从来没有被抓过。现在想想 看,我得说不当警察搬到城市来可能救了我的命,因为我不再带枪,我也不再开车, 而不论是带枪或开车都迟早会置我于死地。” “跟我讲讲你把枪放在嘴里的那个晚上。” “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好说的。我记得那种味道,金属和枪油的味道。我在想, 这就是你会有的感觉。然后我在想,如果我要做,我现在就可以动手,但我不想做。” “你就把枪从嘴里拿出来。” “我就把枪从嘴里拿出来,而且再也没有这么做过。我曾经想过,你知道一个 人单独住在纽约,又醉到谷底。但我不再有枪。不过住在城里,有很多其他的机会 自杀。最简单的是不做别的,就这样一直长醉不醒。” 她拿起枪,在手上翻过来。“好重,”她说,“我没想到会这么沉。” “人们总是为此感到惊奇。”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没想到,这是金属,当然应该相当沉重。”她把枪放在桌 上。“这个星期我过得很好。”她说,“相信我,我并没有急着要用它。” “我很高兴听你这样说。” “但有它在这里我就安心了。我知道当我需要它的时候,它在这里,我觉得这 让我很放心,你能了解吗?” “我想是吧。” “你知道,”她说,“当别人发现你得了癌症,你再也躲避不了。我并没有到 处告诉别人,但我去聚会的时候,不免谈到发生在我生活里的事。所以有很多人都 知道了。而且当他们一旦知道你的医生放弃了你,你已经无药可医,他们就对你提 出各式各样的建议。” “什么样的建议?” “从全自然饮食到麦草汁,从借祈祷之力到用水晶球治疗。建议你去墨西哥的 异人诊所,建议你去瑞士来个全身大换血。” “哦,天哪。” “我忘了基督了,但他的名字也常常被提起。每个人都有熟人只有十五天好活, 但现在他们在那里砍木头,跑马拉松,都是因为试了什么仙丹,而且居然有效。我 不是说这些都是狗屁,我相信有时候有些东西是有效,我知道有时候也会有奇迹。” “在戒酒聚会里你常可以听到这一句——” “‘不要在奇迹发生前的五分钟杀死你自己’,我知道,我并不打算这样做。 我相信奇迹,但自从我戒酒后,我相信在我身上可以发生的奇迹已经发生过了。我 不期望还会再发生。” “你永远不会知道。” “有时候你知道。但这是我想要说的。有很多人想要帮助我,他们每个人给我 一些东西,但都没有用处。而你给我的这一样我将会用到它。”她再一次拿起枪, “很可笑,是不是?难道你不觉得很可笑?” 早上还阳光满地,但当我离开简的阁楼时,天上已经乌云密市,一个星期前我 在大雨中飞奔回家,现在至少还没有开始下雨。 回到旅馆后,离我去跟吉姆吃晚饭还有整整五个钟头。我想到一个消磨这段时 间的办法,我抬头看着电话。 像是试着不喝酒,我想。你试着一小段、一小段时间克服,一次克服一天,一 次克服一小时,一次克服一分钟。你不拿起电话,你不打电话给她,你不到她那里 去。 没有什么难的。 大约两点的时候我伸手拿起电话。我不需要查号码。当她丈夫录下来的声音流 出来时,我想到另一段从坟墓里传来的字,是约翰·麦克雷的。“如果你有负我们 这些死去的人……” 我说:“我是马修,莉萨。你在吗?”她在。“我想过来几分钟,”我说, “有几件事想对你说。” “哦,好的。”她说。 我从她的公寓直接去餐馆。我先淋过浴,所以身上应该不会留下她的味道。在 我的衣服上说不定会有,或是在我的心上。 绝对在我的心上,而且好几次我几乎要告诉吉姆。我可以告诉他的。辅导员所 扮演的角色之一就是不作价值判断,心平气和地接受忏悔。“我今早勒死了我的袓 母。”你可能这样说。“她大概早就预知你会这样做了。”他会如此回答,“最重 要的是你不要酗酒。” 我也没有告诉米克。如果我们好好谈一个晚上,我很可能会告诉他。在圣克莱 尔的“大书聚会”完毕后,我走路陪吉姆回家,然后我就去了葛洛根。我们一见面 米克就说我们没办法一起看太阳升起。 “除非你想跟我一块开车去农庄,”他说,“几个小时之内我要上路。我必须 赶去看奥马拉。” “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他说,“只不过罗森斯坦觉得奥马拉可能快死了。” 罗森斯坦是米克的律师,奥马拉和他的太太是米克在沙利文郡田产的共同管理 人。我问奥马拉是不是病了。 “他没病,”米克说,“他也不该病,你看他过的生活,每天在室外呼吸新鲜 空气,喝我的牛产的奶,吃我的鸡生的蛋。他已经活了六十年,再活六十年也该不 成问题。我对罗森斯坦这样说,但他说,如果他死了你怎么办?” “你可以雇别的人,”我说,“哦,等一下。记录上谁是地主?” 他的微笑里没有一点喜气。“就是奥马拉,”他说,“你知道我什么都没有。” “有你身上的衣服。” “有我身上的衣服,”他同意,“但再没别的了。葛洛根的租约上是别人的名 字,另一个人拥有这幢建筑。从法律上来说,就连车子也不是我的,至于那个农庄, 它属于奥马拉跟他太太。一个人不能拥有任何东西,不然那些杂种就会从他的手里 夺去。” “你一直这样行事,”我说,“至少从我认识你起,你从来没有任何资产。” “而且我做得很妥当。去年他们办那个案子的时候,他们伸出手来,就想夺走 任何他们可以找到的资产,感谢上帝及罗森斯坦,他们的案子没办成功,但他们在 办的时候,有很大的机会抢了我的资产去卖掉,那是说如果我很不幸名下有任何资 产的话。” “那么跟奥马拉有什么麻烦的地方?” “哦,”他说,“如果奥马拉死了,而且他太太也死了,不过女人好像长生不 死——”这可不见得,我心里想。 “——那么我的农庄怎么办?奥马拉夫妇没有孩子。他有一个侄儿和侄女在加 州,而她有一个兄弟,是一个在罗德岛的教士。谁可以继承农庄必须看他们夫妇哪 个后死,但迟早我的农庄会留给那个侄儿侄女,或是那个教士。而罗森斯坦想要知 道,我要怎么告诉奥马拉的继承人农庄是我的,很欢迎他们来喂猪收鸡蛋,但我想 用的时候就能用它?” 罗森斯坦提出了好些方法来保住他的农庄,从制造一份不注日期、未经注册的 财产转移书,到在奥马拉的遗嘱上附加一笔。但如果联邦调查局的人对此仔细研究 的话,他们很可能看穿,将它视为一团法律烟雾。 “所以我要去跟奥马拉谈谈,”他说,“虽然我不知道要跟他说什么。‘请你 好好照顾自己,老兄,不要吹了凉风。’其实我知道答案是什么。你必须一无所有 地过一生。” “你已经这样做了。” “我没有,”他说,“就像罗森斯坦说的,只是一团法律烟雾。不论你有什么, 有文件证明的或秘密所有的,别人都可以从你的手上拿走。”他看着他握的杯子, 喝下威士忌。“但如果你操他娘的不在乎,”他说,“我想你就不会有问题。天知 道,如果奥马拉他妈的侄儿弄到了我的农庄,我会从他那里买回来。或是另外买一 个,或是索性不要了。失去的东西倒也罢了,如果你恋恋不舍那就麻烦大了。像我 现在半夜开车赶去,就是怕奥马拉可能会死,其实他一辈子都没生过病。” “印第安人说人类并不拥有土地,土地属于伟大的精灵。人类不过是借用罢了。” “我们怎么说啤酒的?你不能拥有它,你不过是去租的。” “你也可以这样说咖啡。”我站起身来。 “或是所有的资产,”他说,“所有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