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章 他坐在哥伦布大道一家金考①连锁影印店的电脑终端机前,每小时只要花一点 点上网费用,他就能有完全匿名的网络通道。他上了雅虎网站,只用了几分钟,不 花半毛钱就申请到一个账号,使用者名称是一个字母与数字毫无意义的拼凑组合。 很难记,但他不必记,因为以后他再也不会用了。这是个只使用一次的账号,几乎 确定无法追踪,不过如果警方要追,他们最多只能追到这部电脑,对大众开放的, 每天有几打人使用过。 ①金考(Kinko ‘s )是全球最大和最知名的快印连锁公司网络。 他还记得自己曾经纳闷一世纪前没有监定科学的时候怎么会有人被逮且定罪。 但科学不是一边帮助犯罪,一边又帮助犯罪学家吗?他曾在哪里看过一句口号,让 他总觉得是达尔文演化论的完美解释:如果你做出一个更好的捕鼠器,大自然就会 造出一只更好的老鼠。 这个原理让他思索了一阵子,然后不情愿地回到现实。他点了“写信”钮,开 始打字:我写这封信,是因为我一想到杰夫里·威利斯不幸的父母,就深感不安, 最近普雷斯顿·阿普尔怀特刚因为谋杀杰夫里而接受极刑。失去儿子就已经够难受 的了,但若始终未能寻获他的尸体,那一定更难熬。一般人总不希望自己的血肉长 埋在没有墓碑的坟下,然而,仔细想想,我也不会更喜欢躺在有墓碑的坟下。我想, 对于长眠地下的人来说,有无墓碑都完全一样。 然而,我觉得好像应该告诉你,普雷斯顿·阿普尔怀特——愿大家对他都没有 好的回忆!——的鬼魂昨天来找我,他深切忏悔。“你务必要告诉《里士满新闻领 袖报》的那些好人们,”他以一种幽灵的声调说,“我很后悔自己做过的事情,希 望能够悔改,所以我要告诉你该去哪里找威利斯家男孩的遗体。” 以下就是他说的地点…… 他写下详尽的指示,巨细靡遗以文字叙述了一份藏宝地图,任何人遵照指示都 可以找到那个古老的家族墓地,他曾在那里与小杰夫里共度一段欢乐时光,但杰夫 里本人大概不会太欢乐。他因而又回想起一切,不禁想加上一段杰夫里临终前的精 确描述,但这么一来,就会跟整封信的内容和口吻不一致了。 不过如果写了一定很好玩。他想到那个谋杀儿童后再吃掉的疯狂食人魔阿尔伯 特·费什。他在杀害并吃掉了一个小女孩格蕾丝·巴德后,写了一封信给她的父母 描述谋杀的过程,而且证实他们的女儿烹调后鲜美多汁。不过,他向他们保证, “我没操她,她死时仍是处女。” 小巴德没有被迫开苞①,他心想。这对于老巴德夫妇会是多么大的安慰! ①巴德(Budd)与花蕾(Bud )同音。 乍一看,你肯定会以为这封信是恶作剧,任何有理性的人都会这么以为。不过 你们只要派两个人带着铲子过去,就会知道杰夫里的尸骨——他身体的其他部分当 然早就腐朽了——是否真有可能埋在那个鬼魂所讲的地方。 当你找到尸骨,一定找得到的,你和你的读者及相关当局就该好好思考。你们 相信鬼魂、相信他们会显灵吗?或者是有人犯了很严重的错误呢? 相信你会原谅我不署名。我最近学会了匿名的重要性。这肯定是我们一切传统 的精神基础。 当然,《里士满新闻领袖报》有网站,他连上去,找到了地方版编辑的电子邮 件网址。他把网址填入适当的空格中,坐在那里几分钟,游标停在“传送”键上。 寄还是不寄,这是个关键问题,而且没有明确的答案。整件与普雷斯顿·阿普尔怀 特有关的事情已经以最圆满的方式解决了,照道理说,实在应该让一切都保持原状。 另一方面,他觉得寄出这封信好像会比较有趣,搅一下,看看会发生什么。这 封信一定会掀起一些风波,但如果他没有动作,那么除了已经发生的事,就什么动 静都不会有。 而最重要的就是有趣,不是吗? 但他对信中的最后一段不太确定。这会打动一些看信的人,让他们鲁莽地往好 几个错误的方向乱跑,但这其实只是个小小的玩笑,而且会剥夺他为自己作品署名 的机会。他把最后一段选定,按了“删除”键,然后想了一会儿,重写了这么一段 :亲爱的朋友,就让我们都回到原来的工作岗位上吧。我会立即放弃这个电子邮件 网址,所以很遗憾,你将无法跟我联络。我应该偶尔还会用别的电子邮件网址与你 联系,只不过,唉,新的网址将会像现在这个一样无法追踪。可是你可以从我的署 名认出我,为您服务是我的荣幸。 亚伯·贝克他露出那个悲伤的微笑,点了“发送”键。 他挺喜欢纽约的。 他以前住过这里,住了几年,如果不是情势所迫,他会待得更久。当时所有状 况看起来似乎都将转向厄运,但就像他常说的,态度才是最重要的,而凭他的聪明, 也足以将逆境视为机会。他离开纽约,不也是有个机会可以看看全国各地吗?这不 也提供了他许多游历冒险,而且刚刚在普雷斯顿·阿普尔怀特这个了不起的事件中 达到最高潮吗? 他当年离开时,世贸双塔仍傲然站在曼哈顿尾端。有时他会很好奇,当这个城 市遭受到那么大的冲撞时,如果他在纽约,那会是什么样。 那天死了那么多人,对他个人并没有造成很大的冲击。但他好奇的、也是启发 他的,就是背后操纵者那种惊人的权力,那位木偶戏大师说服他的追随者驾飞机冲 向建筑物。这显示了一种令人羡慕的操纵才华。 他自己也操纵过。以前他住在纽约时,他是个操纵大师,虽然被他操纵的人没 做过那么戏剧化的事情。不过,他的傀儡很聪明,他得利用一种心理学柔道才能成 功;他利用这些人的心智力量对抗他们自己,取得了成功。 他边走边想着这些事情,然后有点开心地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来到了老地方, 一幢位于西七十四街的房子。他曾站在这幢房子外头很多次,也进去过一次。那次 屋里还有其他三个人,他在这里杀了其中两个,就在这幢房子里,一个用枪,另一 个用刀;第三个人则是一个小时后在南边几英里处的一幢房子里干掉的。 当时他以为这幢房子将会是他的奖品,是杀人让他得到的。他以为那就是他想 要的,一幢精致的褐石洋房,离中央公园才一个街区。 他以为这就是他杀人的原因。 现在他知道有关自己的真相,感觉多么自由! 他回到这个城市的路上时曾想过,这幢房子搞不好已不在了。几年前,在下城 的西十一街上,曾有一排褐石房子中的一幢就这么消失了。激进学生在那个地方制 造炸弹,房子是其中一名学生父母的,还有什么比炸掉父母的家更能满足他们潜意 识里的动机呢?说到底,他们的政治目的不就是这样的吗? 他第一次来到纽约时,那幢房子已经重建了。大小跟邻居相仿,新房子正面有 一部分以四十五度角突出,看起来像是被建筑师给扭了一把。他知道,这种设计的 表面目的是要融合当代和传统,但他觉得有更深层的解释,那是一种渴望,要让毁 掉第一幢建筑的那种爆发力量表现在后继者身上。 虽然他不再成天梦想要拥有,但这幢好房子并没有就此消失,七十四街又没有 炸弹工厂,房子不会无端消失。房子还在那里,那个年轻女人也还住在里面,整幢 都是她的,除了最底层那楼开着同样的高档古董店,老板依然是同一个老太婆,现 在更老了。 他想到了另一家店,他买下那把拆信刀的店。卖给他的那个女人称之为裁纸刀。 他心想,这个名词本身有点含糊不清,可以表示是一把用来裁纸的刀子,也可以表 示是一把用纸做成的刀子。或其实根本不是什么刀,就像纸老虎也不是真的老虎一 样。 不管叫什么,反正现在刀已经离他而去了。啊,刀子没有消失,就像这幢房子 仍然存在,但已经从他的生命中消失了。 这幢房子是他生命中的一部分吗?它就像在这个不平凡城市中的其他众多事物 一样,仍归在标为“未完成事务”的项下吗? 他得好好想想。 回家的路上,他在另一幢大得多的建筑物对街站了好一会儿,这幢大楼位于五 十七街和第九大道的东南角。楼下二十四小时都有门房值班,电梯和大厅里都有监 控摄像机。不过这些玩意儿能造成什么障碍呢?既然是人类所创造、设置、维护的, 当然也就能被人类所破解。不过还不到时候。 他走回家。有时他觉得自已就像一只寄居蟹,背着房子四处走,身体长大后就 抛弃旧壳。现在适合他的寄居处,也就是他目前的家,是位于五十三街上、第十大 道以西一幢出租公寓顶楼的三房式公寓。大楼本身显示出一些绅士化的效果,正面 的砖头外墙重新粉了灰泥,大厅和楼梯都翻修过,门厅整个重做了。很多户公寓在 旧住户搬出或死掉、新房客以市场行情租下时,也都整修过。剩下来有房租管制的 老住户没几个,其中一位是拉斯科斯基太太,可能也活不了多久了。 她超重五十磅,有糖尿病,天气坏的时候还要饱受关节炎之苦。他走上门前阶 梯时,她正站在楼梯上方,抽着一种臭烘烘的意大利小雪茄。 “啊,你好,”她说,“你叔叔怎么样了?” “我才去看过他。” “但愿我也能去,我说真的。这么多年来看惯的老面孔,现在没看到还真想念 呢。真可惜圣克莱尔医院不肯收他。我表姐玛丽啊,愿上帝让她的灵魂安息,她生 前就在圣克莱尔,我可以每天去看她,直到她过世为止。” 能住进圣克莱尔一定很不容易。 “那家老兵医院把他照顾得很好,”他提醒拉斯科斯基太太,“他们非常细心, 而且完全不收费。” “我还根本不知道他当过军人呢。” “啊,是啊,他非常引以为荣。可是他不喜欢谈当年的事情。” “他一个字都没提过。那家老兵医院,是在布朗克斯区,对吧?” “在国王桥路。” “我连那是哪里都不知道。乘地铁过去一定要很久。” “中间要换车,”他说,“终于坐到那一站后,还得走上一大段路。”他不知 道是不是真这样,他只去过布朗克斯一次,那是好多年前了。“而且去看他真的会 很难过。今天他认不得我了。” “你大老远跑去,他竟然不认得你。” “嗯,人生总是有苦有甜哪,拉斯科斯基太太。你知道我叔叔常说的话。‘你 碰上了只能认命。’” 他爬上楼梯,进了自己那户公寓,锁上门。公寓里破旧又年久失修。他很想雇 个人来打扫,但可能会引起邻居议论,所以他尽量自己来,把地板和墙壁刷干净, 喷上空气清净剂。不过也只能做到这个地步了,整个地方还是有乔·波汉五十年累 积下来的臭烟味儿,混杂了乔·波汉本人缭绕不去的气味,这名独居老人显然从来 就不重视个人卫生。 不过,在这个连最寒酸的公寓房间都贵得要命的城市里,对免费的公寓也就不 能太挑剔了,尤其是一户离他众多未完成事务都这么近的公寓。 当时就在第十大道的一家熟食店,他正停下来买三明治和咖啡,结果听到了两 个老人在谈论可怜的乔·波汉,他现在不常出门了。一个人说,他老把自己关在家 里,不过按他那个臭脾气,没碰到他倒是好一点。 他在电话簿上找到了一位乔·波汉。他拨了上面的电话号码,一个沙哑的声音 接的。不,那人说,这里没有玛丽·艾琳·波汉。他是个老男人,自己一个人住。 亲近的亲戚?没有,一个都没有。不过姓波汉的人很多,只是他没听说过有什么玛 丽·艾琳。 他隔了一两天好让老人忘掉这个电话,然后收拾行李搬出原来住的那个房间, 那是宾州车站附近一家收费过高的廉价旅社。他两手各提了一个行李箱,爬上了西 五十三街的门廊,按了标示着“波汉”的电铃,然后爬到三楼,三楼走廊上站着一 名满脸胡楂的瘦弱老人,穿着灰色睡衣,身上发出至少一个星期没洗澡的体臭。 “乔叔叔吗?我是您的侄子阿尔,大老远来看您了。” 老人很困惑,不过还是让他进了门。老人正在抽烟,活像那是氧气管似的不停 吸着,同时一个劲地问问题。那他是谁的儿子?是尼尔的吗?他以为这个哥哥死了, 还以为他这辈子都没结过婚呢。 老人喘着气,站不稳了。他脸上有两个瘤子,看起来像是皮肤癌,他的气色很 差,而且臭气熏天。他抓住波汉,一手圈住他满是胡楂的下巴,另一只手握住他瘦 骨嶙峋的肩膀,毫不费力就扭断了老人的脖子。一项利己的行动也同时是对他人的 慈悲善行,这是多么美好的事啊! 接下来几天,他让大楼里的其他住户熟悉他这个人,同时把这户公寓据为己有, 他把老人的衣服和各种杂物扔了,甚至把老人本人都设法处理掉。他每天都要搬几 个垃圾袋下楼出门,大扫除,他这么告诉邻居。过去几年我叔叔什么都不肯丢。他 舍不得,你知道。 有些垃圾他就放在人行道边缘,让垃圾车来收。其他装着老人尸体的垃圾袋就 不能这么随便乱放了。他把尸体搬到浴缸里,让各种体液和排泄物流干,然后用一 把从第九大道厨房用品店里买来的骨锯将它切割成小块。他把乔·波汉的尸块像店 里的肉似的分片包起来,一次带一点出门,过了西城高速公路,扔进哈得孙河。就 算这些肉会浮起来——其实不可能,肉块不像整具尸体那样会因为充气而浮上水面 ——他也无法想象有谁能搞清楚那是什么。而且,就算借着鉴定科学而发生了奇迹, 查出了那些尸块是怎么回事,这只寄居蟹也早已经摆脱旧壳,也摆脱阿洛伊修斯· 波汉这个名字了。 把最后一批乔·波汉的实质残余物都处理掉、只剩他永远缭绕不去的臭味之后, 他开始散播消息,说他把叔叔送进了医院。“我本来想自己照顾他,”他告诉拉斯 科斯基太太,“可是他需要的照顾我没法做到。昨天晚上我背着他下楼上了出租车, 直接到老兵医院去。出租车费花了好多钱,可是你还能怎么办呢?他就只剩我这个 亲人了。他要我留在这里,等他出院回家。我本来该去旧金山的,那里有人找我去 工作,可是我不能就这么丢下他不管。他是我叔叔啊。” 于是一切就是如此。 现在他坐在厨房的餐桌前,桌上有几百个乔·波汉不小心让香烟烧过的痕迹。 他碰碰上唇,然后皱起眉头,对自己很懊恼。他心想,养成习惯需要的时间这么短, 但要改掉却得花这么久。他打开电脑,上头接着乔·波汉的电话线。现在拨号上网 的速度太慢了,他很想装个DSL 的线路,但这根本不必考虑。 哦,或许他在这里不会住太久了。 TJ说:“这事情你已经想到过了,而且无论如何说不通,但如果我不讲出来, 老憋着也很难受。” “好吧。” “你很可能知道我要说什么了。” 我们在晨星餐厅。他打电话要我在那里跟他碰面,于是我放弃了家里的好咖啡, 跑来这里喝这杯远远不及的。 “有可能。” “反正我还是会说的。好吧,有没有可能那个大卫·汤普森跟杀害莫妮卡的凶 手是同一个人?” “他们主要的共同点,”我说,“就是你我不知道他们是谁,也不知道该怎么 找到他们。” “还不止这一点呢。” “哦?” “他们两个都留着小胡子。” “也许他们两个都是希特勒,当年根本没死在地下碉堡里。你算算时间,就会 明白他们不是同一个人。汤普森——这或许不是他的名字,不过我们总得有个称呼。 汤普森星期一晚上跟露易丝在一起,从在餐厅碰面开始,直到接近午夜前甩掉我们 为止。” “那又怎样?” “可是根据萨斯曼从门房那边得到的说法,凶手是在九点半左右,出现在莫妮 卡那幢大楼的大厅。” “那天是星期二,前天晚上,对吧?” “耶稣啊,你说得没错。” “从露易丝家到莫妮卡住的下城要花多少时间?二十二小时?” 我摇摇头。“他星期一晚上也在那里,”我说,“去找莫妮卡,莫妮卡跟埃莱 娜提过。” “那么,他星期一和星期二都去找她。这点能确定吗?” “现在没办法打电话问莫妮卡了。不过没错,可以确定。” “可是我们不知道时间。我们知道星期二他进去和出来的时间,可是不知道星 期一的。” 我想了想,缓缓地点了点头。 “所以他是在差十五分十二点离开露易丝的,我们知道他一出门就拿手机打了 个电话。” “打给莫妮卡,说他要过去。可是如果我没记错,埃莱娜说过他星期一本来就 跟莫妮卡约好了要碰面的。” “他可能在电话里跟莫妮卡说:”抱歉,亲爱的,不过我弄得有点晚。我会尽 快赶过去。‘“ “根据莫妮卡的说法,他衣着时髦又体面。大卫·汤普森看起来符合莫妮卡那 个时髦又体面的定义吗?” “他那天穿了牛仔裤和一件马球衫,不是吗?” “就我个人来说,”我说,“我很难想象汤普森带着花和一瓶女巫酒出现在珍 恩街。”我脑中浮现他走出露易丝那幢大楼的画面。“他点了根烟,”我记得, “这是露易丝在网络上讲明的条件,那时她还没碰到那家伙。所以他抽烟,因为如 果他不抽,露易丝就根本不会想跟他交往。” “所以呢?” “莫妮卡戒烟了,她很讨厌闻到烟味。有些人戒烟几年后似乎就会发展出一种 高度敏感性,她就是这样。如果他抽烟抽得很凶——” “我们不知道他抽得凶不凶。也许他只是跟露易丝碰面时抽一根,好讨她欢心。” “那他走出她住的那幢大楼后又点了一根,是为了要表演吗?” “我懂你的意思了。你要打给谁?” “一个警察。”我说。萨斯曼给过我们名片,我拿着手机按他的电话号码。他 接了电话后,我报上姓名,说我只是要问一个问题。“有任何迹象显示莫妮卡·德 里斯科尔的公寓里曾有人抽过烟吗?” “为什么?” 不怪他。如果我们的角色对调,我也会有同样的反应。不过,如果他不问的话, 我会比较高兴。 “我正在帮一个朋友查一些事情,”我说,“她跟莫妮卡完全无关,没有共同 点,只不过两个人都有一个神秘男友。我没査出太多结果,事实上这家伙狡猾得很, 所以——” “所以你觉得或许他们是同一个人?” “不,”我说,“我始终觉得他们是不同的两个人,不过如果我可以打一个电 话完全排除这个可能——” “我懂你的意思了。看来你已经确定这个第二号男子是不是抽烟了。” “我确定他抽。” “德里斯科尔女士不抽烟吗?” “而且她很讨厌人家抽烟。” 他说他会再给我回电,然后挂了电话。TJ问起埃莱娜,我说早上我起床去厨房 时,她已经出门了,今天她有瑜伽课。我说我觉得她去上课是个好征兆,因为我原 以为她不想去的。他说,碰到这类事情,其中秘诀就是如此。你得持续做下去,而 不是想做才去做。我告诉他戒酒也是一样的。 “昨天晚上,”他说,“她很伤心,不时就哭起来,然后就过去了,你知道, 又专心玩起牌来。你知道匹纳克尔牌戏怎么玩吗?” “不知道。” “嗯,可以叫她教你。她教得很好。那种玩法还可以,只需要两个人和一副纸 牌就行了。当然必须是一副可以打匹纳克尔的牌,所以你需要两副扑克牌。普通的 扑克牌拿来,二到八点都不要,只留九到八的。” “真高兴你告诉我这些。” “是哦,唉,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而且连一副牌都没有,只能坐在这儿等那 个该死的电话。不过我想你不需要听这些匹纳克尔牌戏的废话。” “不,没关系的。” “问题是,即使她没事,会玩牌,会开玩笑,但那种东西还是在的,你知道吗? 那种深深的哀伤,好像渗进骨髓里了。” 萨斯曼说:“我本来以为这问题很容易回答。活在这种科学时代,你把生日数 字乘以你口袋里的零钱得出来的结果输入电脑,电脑就会告诉你说你早餐吃了什么。 谋杀案现场的那户公寓里有人抽过烟吗?这问题有什么难的?” “看来没那么简单。” “首先,”他说,“那个狗娘养的有洁癖。我相信我告诉过你他吸了地,还把 除了天花板之外的所有表面都擦过。所以不会有任何烟蒂留下,烟灰缸里也不会有 任何烟灰。有件事我当初没注意,但现在可以告诉你,那就是她公寓里没有烟灰缸, 就这样。所以显然她不抽烟,常来往的情人也都不抽烟。” “她是不抽烟,也不跟抽烟的男人交往。” “不过他可能抽烟,但为了尊重她而不在她家抽。” “有可能吧,”我说,“可是他把她绑起来、开始凌虐她的时候,我想就不会 再管尊重的问题了吧。” “的确,你说得一点也没错。她被绑了起来,嘴上贴了胶带,接下来他会做的 第一件事情就是点根烟。而且很可能就拿她当烟灰缸,可是我可以告诉你,我们没 发现这样的痕迹。” “灼伤的痕迹。” “他把她伤得很惨。我昨天不想在你太太面前讲太多,不过这家伙是个他妈的 禽兽。如果他手上有一根点着的烟,尸体上就一定会有灼伤的痕迹。” “你自己也不抽烟。” “嗯,我从来不抽的。” “你走进犯罪现场时——” “我也问过自己同样的问题。我当时闻到烟味了吗?我没留意,但有没有味道 呢?我没法回答。何况我和我的搭档不是第一个到场的。有两个巡逻警员接到九一 一的通报,先抵达现场。当时她死掉没多久,所以还没有尸体进一步腐烂的恶臭, 但你知道会是什么样。肠子松弛了,膀胱也松弛了。你马上知道自己所在之处不是 个香水工厂。” “有些巡逻警员可能会点根烟。” “照理说不应该的,”他说,“不过总有人会照抽不误,好掩盖臭味,而且只 因为你站在那里,旁边有一具尸体,当时三更半夜的,你又是烟枪,所以你就想抽 烟,于是就点了一根。不过我没留意到烟味,我的搭档也没注意到。我也没法请那 两个巡逻警员打电话给我,看他们进门时有没有注意到烟味,不过如果他们都是烟 枪,那可能就没啥希望了。” “如果他们说没闻到,那就是因为太习惯烟味而没注意。如果他们说闻到了, 可能只是撒谎遮掩他们在犯罪现场抽过烟。” “你很清楚警察的思路,”他赞同地说,“总而言之,我觉得最有力的论点是 他不抽烟,因为他没把烟在她身上掐熄。现在如果你告诉我你在查的那家伙是谁, 又该怎么找到他,我们就可以排除他涉案的可能性了。” “这样就可以把他排除在外了。” “没错。” 我说这件事有困难。我必须为客户着想。她希望我暗中调査她的新男朋友,好 确定他不是什么前科犯,或在郊区有个太太,而我的客户最不希望我做的事情,就 是害这位新男友变成一桩谋杀案的嫌疑犯。 他说:“我还以为你是在替朋友调查事情,现在变成你的客户了。你有侦探执 照吗?你是帮律师在工作吗?如果都不是,你就没有保密的特权。” “我从没说我有。如果我觉得其中有那么一点点可能的关联——” “你一定是这么觉得,不然也不会提起的。你对这个家伙有足够的怀疑,才会 打电话给我,而我花了快一个小时帮你查,所以你为什么坚持不肯说呢?” “你说得没错,”我说,“可是我没有任何情报可以给你。他名叫大卫·汤普 森,不过这可能不是他的真名。现在我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了。” “不是一切。你的客户是谁?” “不,”我说,“不管有没有保密的特权,我都不会告诉你客户的名字。我会 去找她谈,如果她觉得没关系,我再把名字告诉你。不过你真的想朝这个方向调查 吗?如果你要去清查每个可能向女人撒谎的男人……” “等你和客户谈过再说吧。” 于是我们就谈到这里,但我一挂断,就想起一件我一直在纳闷的事情,于是立 刻又打给他。“那个九一一电话,”我说,“你之前说是半夜打来的吗?” “嗯,不完全算是。凌晨四点。很接近半夜,不过我想在布拉格应该就是上午 十点或十一点。” “那个电话是从布拉格打来的?” “有这个可能。没有显示来电,我们清查过地区电话通讯记录,追到了一部没 有登记的手机。” “九一一报案电话都有录音的,对吧?” “啊,那一定的,都有录音。或者是数码声音文件?现在什么都是数码的了。” 甚至连手指和脚趾都是。“有人在凌晨四点打电话报案。你提到过‘他’。打 电话来的是男人?” “或许吧。从气声很难辨认出来。” “他用气声讲话?除非现在技术改进,否则这就表示无法用声波来查出身份了。” “据我所知,是这样。” “所以就是他了,凶手自己打电话报案的。” “这是目前的假设,”他说,“用气声讲话是免得被查出身份。搞不好他只是 怕讲话太大声会吵醒他老婆,但反正我不认为是这样。” “他说了什么?” “‘有个女人被谋杀了,’另外说了公寓地址和房号。九一一的接线员想尽量 让他在线上久一点,但他没上钩。通常这类电话都是恶作剧,哪个醉鬼想让警察去 白忙一场,或是想吵醒哪个他看不顺眼的混蛋。不过还是得去査一下,所以两个巡 逻警察就过去,叫门房按那户公寓的对讲机,没人回应,就跟门房拿了钥匙。结果 进去后大吃一惊。” “他希望尸体被发现。”我说。 “看起来是这样,对吧?” “他希望尸体立刻被发现。他清掉了自己涉案的证据,用了吸尘器。如果你是 他,难道不希望尸体越晚被发现越好吗?” “如果我是他,我他妈的就会帮这个世界一个大忙,割断自己的喉咙。不过我 也跟你有同样的想法。这个家伙的做法很矛盾,不太一致。” “就像马格利特的画。”我想起来。 “嗯,是有点。但这个人的矛盾不会在画中表现出来,不是眼睛看得到的,但 那种不一致的性质是一样的。互相抵触。” 埃莱娜曾称之为不和谐。 “不知道,或许你不能期望一个疯子行事前后一致,不过这个家伙更夸张。大 约介于马格利特和鸡尾酒盆里面的一坨屎之间,昨天我想到这样的画面,不过决定 还是不要讲出来好了。” “谢谢你跟我分享。” “是啊,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打电话报案。除非他对自己的成就很自豪,希望 有人注意到。” “而且在凌晨四点,好吧,他睡不着,又没事干。” “去猜他的动机可能没有意义。不过,你怎么可能不猜呢?我不知道这是不是 足以称之为模式,但你简直可以说,这个混蛋很一致地有不一致性。比方凶器。” “我不懂你的意思。” “他把其他东西都带走了,”他说,“却把大部分凶手会带走的东西留下。我 没跟你说过吗?那把刀还插在她胸口。他刺进她的心脏,刀子就留在那里。” “耶稣啊。没有,你昨天没提这件事。” “是的,可能还是出于对你太太的尊重。你总是不希望讲得太详细。不过他留 下刀子很奇怪,你说是不是?” “这好像完全让人想不到。你们有可能追踪那把刀的来源吗?” “嗯,我想这就是他没带走的原因。我们可以尽量追踪,但最后只会追回她的 公寓。刚刚我说那是把刀子,不过其实比较像匕首,而且是那种祭祀用的。那是个 装饰品,你看了根本不会想到可以拿来当武器,直到你看到凶手怎么用法。我想他 一定很喜欢那把刀的样子,要不是他忘了带武器,就是以为可以在她家找把菜刀之 类的,结果看到她把这把刀放在书桌或茶几上。很漂亮的玩意儿,如果是你的,你 会摆在人人看得到的地方。他当然也是这么做,刀柄竖在外面,刀尖插入她的心脏。” “我想你大概要上楼去了吧,”我说,“你不必去看看你的股票是涨是跌吗?” “没股票了。” “你破产了吗?” “我把股票卖光了,”他说,“每天操作一次。游戏就是这么玩的。” 他跟我解释。理论上说,当日交易者每天开始和结束时,账户里都没有股票, 只有现金。不管他当天在交易中买了什么股票,都会在收盘前卖掉。赔钱的部分就 承担下来。不管赢或输、增或减,他每天早上都从头开始。我告诉他,可惜人生的 其他部分不是如此。 “有一些股票我会长期注意,”他说,“会研究图表。这里赚一块钱,那里赔 一块钱。每次交易的佣金都一样,不管你玩得很大或只玩几毛钱。每笔交易都是十 块九毛九。你去赌篮球赛的话,就不会有这种事了。” “你做得还可以吗?” 他耸耸肩。“这种事要怎么说呢?有个女人从帝国大厦跳下去,经过第三十四 楼的时候,她会说有什么感想?” “到目前为止,还好。” “只有在离地面最后半英寸的时候才需要担心。” “那倒是。”我同意道。 “目前为止还好。我的钱比刚开始玩的时候要多,而且有时候还可以提点钱出 来花。” “这样玩一定很紧张。” “也还好。最糟糕的,也不过是那天赔了钱而没有赚钱。你猜错了朗讯科技, 但猜对的人不会拿着自动手枪对你开枪。你只不过损失几块钱,如此而已。” “你是说这比贩毒要好。” “没法比,”他咧嘴笑了,很得意那个押韵,“而且下雨天不必站在街角。这 一点差很多。”他叫侍者过来,说他还要一个百吉饼。然后跟我说:“这个大卫· 汤普森,警察想找他吗?” “我不认为警方会花多大力气。萨斯曼没有详细说,不过如果我是他,我会在 警方内部网络清查一切留下记录的名单。我会挑出所有名叫大卫·汤普森的人,设 定年龄和肤色符合的,去掉现在正在坐牢的,然后这份名单就等哪天晚上没什么电 视节目可看的时候,再查査看。” “你会把露易丝说出来吗?” “我猜想他不会记得再问我,我隐瞒什么了吗?我们很清楚那是两个不同的人。” “自从莫妮卡遇害后,”他说,“去查大卫·汤普森,看看他是否结婚,好像 就没那么重要了。” “我知道。我们为什么要在乎呢?” “不过对露易丝来说,一切都没有改变。” “的确,”我说,“如果他是在耍花招,那她就应该知道。而如果他没问题, 她也应该知道,这样她就可以放松下来享受这段恋情。我不想放弃汤普森,可是除 了等,我也想不出什么办法。等下次露易丝跟他约会,我们可以再设法跟踪他一次。 或者管信箱那位女士打电话给我,告诉我一个名字。” “我想过信箱那件事。看起来我们应该把进度加快一点。” “怎么加快?” “比方我们寄封信给他,上面就写他给的地址。信寄到以后,她就会打电话给 你。” “如果她记得的话。” “要是她忘记了,或许你就打个电话去提醒她。甚至去一趟当面提醒她。” “然后呢?” “然后她会去查那封信,然后——”他讲到一半停住,闭上眼睛,两手捂住脸。 “然后没有了,”他说,“因为她只能从信封上得知名字,可是名字就是我们写的。 我今天脑袋糊涂了,还好没坐在电脑前。” 当日交易者抢走账单,坚持说他今天泡在晨星餐厅省了很多钱。我说他的提议 没那么糟,这表示他在想,虽然不是想得很清楚。“而且如果我们只是想寄个炸弹 邮包给他,”我补充,“那你的点子就行得通。” “这样就解决我们的问题了,”他说,“然后露易丝再去网络上找一个对尼古 丁上瘾的家伙。” 我过街回家。埃莱娜不在,不过我发现她的健身服在洗衣篮里,因此猜想她已 经回家冲澡换过衣服了。这是几天来我所做过最精明的推断,因此深感自豪。我打 电话到店里给她,结果是应答机接的。我没留话,正在考虑十分钟后再打还是直接 去那边时,门打开了,她走进来。 “我开了店,”她说,“然后四处看看,然后说去死吧。我又锁了店门,然后 回家。” “于是你就在这里了。” “于是我就在这里了。”她发现我在盯着她,就说,“我气色坏透了,对吧? 老实告诉我。” “认识你这么多年了,你气色从没坏过。一次都没有。” “直到现在。” “现在也不坏。” “你是想告诉我,我气色好得不得了吗?我可不这么认为。” “你气色不错。” 她走到门厅照镜子,我跟着去,她两手的食指放在颧骨上方,朝上推,然后松 手。“去他妈的地心引力,”她说,“谁要地心引力来着?该死,我还会成为永葆 青春的女人呢。猜猜怎么着,我只是跟其他人一样罢了。”她转过来面对我,“老 天,你听到我说的吗?唯一比我嘴边小细纹更糟糕的,就是从嘴里讲出来的话。我 我我,他妈的永远都是我。谁在乎我看起来是不是显露了实际年龄?总之我本来就 那么老不是吗?只不过我不想显露出老态罢了。” “这两天大家都不好受。”我说。 “我想是吧。昨天晚上我没睡多少,现在我可以躺下,可是到了晚上只会又整 夜不睡地瞪着窗外。你知道吗,世贸双塔不会回来了,莫妮卡也不会回来了。” “的确。” “这不是做梦。醒来不会一切都没事。” “是啊。” “要花点时间才能平复。我们听到消息到现在多久,二十四小时吗?如果我已 经觉得好多了,那我这个人也太可怕了。这需要时间,一般不是这么说的吗?” “一般是这么说的,没错。” “但愿我可以吃颗安眠药,睡上六个月。只不过我醒来感觉还是一样,因为我 没有花六个月去应付这件事。反正也还没有人发明出能让你睡六个月的安眠药。” “是没听说过。” “是有那种永久性的安眠药,你吃了就永远不会再醒来了。我现在还不想吃。” “很好。” “有时候,”她说,“要了解你以前为什么喝酒,并不是那么难。” “酒能让一切停止运转。” “我承认,我了解那种吸引力。但是推到最后,管他的,都去死吧,还有那些 ‘我我我’的都去死吧。你跟萨斯曼谈过了吗?” “他们还没有任何进展。”我说,“或者是他们有进展,但他懒得向我报告。” 我告诉她有关TJ的大胆猜测,我又如何去找萨斯曼求证,虽然我们没有人觉得那个 猜测有太大的可能性。 “如果他抽烟,”她说,“她一定会跟我提的。她从一开始就不会跟他有任何 瓜葛,她甚至不喜欢跟衣服上有烟味的人在一起;但如果他就是很吸引她,让她愿 意容忍他抽烟,那她也一定会跟我提这件事。‘我不能告诉你他的任何事,但他抽 烟,你能相信吗,可是我还是照样喜欢他。’总之,她一定会找个方式提起的。” “终于,”她说,“他们要重建了。一开始全市的人都可以发表意见,受害者 的亲属投了两次票,最后终于要盖个新的东西。我很好奇以后站在这里望出去,新 的建筑会是什么样子。” 当然,她现在正站在窗边。 “我真希望有什么事情发生。”她说,这时我的手机响了。 是我给过名片的那个女人,那位信箱女士。她打电话来告诉我,今天早上她收 到了一封寄到一二一七号信箱的信。“我把名字抄下来了,”她说。“我想就是你 说的那个名字。大卫·汤普森。” “是这个名字没错,”我说,“信是谁寄的?” “谁寄的?我怎么知道谁寄的?” “在信封左上角,”我说,“通常会有一个回信地址。” “也许吧,我不记得了。” 耶稣啊,真像拔牙。“你可以现在去看一下那个信封吗?” “不在了。” “不在了?” “他来拿走了。就是你给我看过那张照片上的男人。” “他来拿走了。” “那是他的信。他跟我要,我就给他了。你没说过不能给他的。” 我也没要求她记下回信地址。这不是她的错,而是我的错,但即使了解这一点, 也不能让我对整件事的感觉好一些。 我问她是否记得有关那个信封的事情。有,她说,那是个长信封,不是一般寄 账单那种比较小的信封。而且上面的地址是打字或印的,不是手写的。“而且他很 失望。”她主动说。 “失望?” “他打开后看了里面,脸皱了一下。” 因为里面没有支票,我心想。这就是为什么他会去,想去拿他以为我会寄给他 的支票,结果却拿到了别的信,或许是某些发卡银行不停地寄信告诉他说他已经被 预先核准了,他当然会觉得丧气。 我谢了她,她说下回她会记下信封上所有的字。事实上她会复印下来。我没注 意到她店里有复印机,但现在她一讲,我想起橱窗上有另一张手写的小海报,说复 印一张一毛五。这样很好,我告诉她,又谢了她,然后挂掉电话。 “他明天或后天会再去,”我告诉埃莱娜,“因为他在等那张我说要寄给他的 支票。听起来他好像越来越没有问题了。不管今天的信是什么,上面的收件人和他 告诉露易丝的一样。他也不见得会知道那张编出来的支票是打哪里寄来的。他这行 可能有很多公司都会拖上很久才付款。他以为等收到支票就会知道是哪家公司。真 可惜她没注意到回信地址,不过她又不懂读心术。” “听起来那家店里唯一没提供的服务,就是读心术了。” “差不多。他明天会过去,不过也没帮助。除非他又有了另外一封信。” 我帮她去干洗店跑了一趟,回家时顺路去熟食店买了三明治。我们都不饿,不 过还是吃了。 然后我们又谈到窗外的景观,日后种种建筑以不同的方式出现在视野中会是什 么样子。我不记得细节了,但这个话题扯到了马格利特或不和谐或矛盾,总之就是 这类事情,然后我告诉她昨天萨斯曼忘了提到的一个严重不和谐之处,就是凶器遗 留在谋杀现场。 她说:“一把匕首。” “哦,某种装饰性的刀子。我想萨斯曼不是什么刀类专家。” “他认为凶手是在莫妮卡家看到它的?我去过她家几百次,从没看到过什么匕 首。” “可能不是匕首。有可能是不知道什么……” “拆信刀。” “是吧,诸如此类的东西。” “我在她家也没看到过拆信刀之类的。” “嗯,如果你看到了会注意吗?根据——” 她没让我讲完话。“打给他。”她说。 “打给他?” “萨斯曼,马克·萨斯曼。打电话给他。” 我花了点时间才终于找到他。她伸出手,我把电话交给她。 她说:“我是埃莱娜·斯卡德。我很好,谢谢你,不过这不重要。我想请你描 述一下那把凶器的样子。是青铜的吗?嗯,是青铜色的吗?是不是刀尖锋利、但刀 刃很钝的?你现在就放在眼前吗?嗯,可不可以请你去拿来呢?是,当然很重要。 如果不重要,我不会要求你去拿,对不对?对不起,我不该这么凶的。是,我等着。” 我开口要说话,但她举起一只手阻止我。“好的,”她说,“那我描述它的样 子给你听,可以吗?我们就可以确定它是不是我以为的那个东西。那是一把铜质拆 信刀或裁纸刀,长度十到十二英寸。一面有个浅浮雕,描绘的是两只猎犬把一只鹿 围捕得走投无路的场面。另一面可以找到雕刻者的姓氏以大写字母印铸在上面。是 德弗里斯,D —E —V —R —E —E —S —E.可能要用放大镜才能看清楚。” 她拿着电话倾听着。然后她说:“马克?你待在那里别走。我见过他,我见过 杀她的那个男人。那把凶器是我卖给他的。哦老天。你待在办公室,我们马上赶过 去。” 那把拆信刀装在一个干净的塑料证物袋里。萨斯曼递给她,我感觉到她很不愿 意碰,即使是封在塑料袋内。她双手小心翼翼地拿着,仔细盯着看,一滴泪渗出眼 角,流下她的脸颊。我想她可能自己都没感觉到。 “是,是那把刀,”她说,“你看到这里的小缺口吗?这就是原来在我店里的 那把。几乎可以肯定。我不知道当初他们制造了多少,但这一款我这辈子只见过这 么一把,而且我从没在任何图录上看过这款刀。”她把刀子还给萨斯曼。“他来过 我的店。他站在那儿跟我讲过话,他付了我开价的钱,把刀子装在他的口袋里走出 店门。然后用它杀了我的朋友。” “那是星期二吗?” “就是前天。他很快就用上了,对不对?他前天下午从我手上买走,然后当天 夜里就杀了她。我想我要吐了。” 萨斯曼告诉她洗手间在走廊尽头,同时另一个警探拿了个垃圾桶过来。还有人 去端了一杯水。埃莱娜最后认定她不会吐出来,于是喝了口水,然后深呼吸几次稳 住自己。 萨斯曼问起他是不是用信用卡付款。她说:“不是,该死。我建议说他付现金 的话,我可以打折。我说我可以吸收营业税。我反正都要缴税的,不值得为了几块 钱违法,但可以省下信用卡的手续费,所以可以提供一点小折扣。如果不是我多嘴 ——” “他总归会付现金的,”我说,“或使用伪造的信用卡。你没有做错任何事。” “我为什么非得把那把该死的刀卖给他呢?我为什么不告诉他说那是非卖品?” 我们没有回答,但她自己回答了,“我太不理性了,对不对?我只是想重来一次, 或至少看看能有什么不同的结局。算了。他来到我店里,挑了这把刀,而我卖给了 他。” “你卖他多少钱?” “两百美元。这把刀没有一般图录上的价格。因为图录上没有收这把刀,不过 他没买贵。” “你记得他用多大面额的钞票付钱吗?” “我想是二十的。我想他数了十张二十美元的钞票给我。”有个警探推测那些 钞票上可能有指纹。埃莱娜记得那天稍后有个顾客来买了一个十二美元的小瓷狗, 给了她一张百元钞票,她找了几张二十美元。另外她又从收银机里拿了几张二十美 元去买东西。不过收银机里可能还有凶手给她的二十元,上头可能还有指纹,某些 指纹可能是他的,而且——我觉得希望似乎不大。但有个警探会去查,因为我们现 在反正半点希望也没有。 “他让我觉得毛骨悚然。” “你是说现在回想起来吗?”萨斯曼问,“或是当时就感觉到?” “当时。他有一种说不上来的特质。当时我本来以为他要挑逗我,这类事情一 般女人都有经验的。有时候只是调情而已,有时候则是更认真的试探。” “那他属于哪一种?” “介于中间,或至少我是这种感觉,但又特别让人毛骨悚然。不是出于他的任 何举止,只不过是他看我的那种样子。”她眼神突然一变,打了个寒噤。“他想杀 我,”她说,“当时有那么一会儿,他好像在考虑着什么,我从他眼中看得出来, 我当时以为,你知道,他是在考虑不买了。但其实他手里拿着那个拆信刀,是在考 虑要向我刺来。” 萨斯曼说她不可能知道他在想什么的。 “很好,”她说,“那你就不要写下来。可是他当时就是这样想的。你以为他 只是刚好向某人买下一件拿来当凶器的刀子,而卖给他的刚好就是被害人最要好的 朋友吗?” “不,我没这么说。” “他追踪的猎物是你。”我说。 “没错,正是如此。” “你以前见过他吗?” “我不认为。有可能见过,他长得,嗯,非常平凡,不起眼。” “可是你记得他长什么样子吗?” “应该记得吧。你要我跟警方的绘图专家合作吗?”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萨斯曼说。她看着他的表情好像觉得他有病。介意? 她为什么要介意? 那个绘图专家是新一代的。他从不用铅笔,只是坐在电脑前面,里面有专用的 软件,相形之下让素描显得很过时。他就像以前比较传统的警方绘图专家一样跟她 讨论,问她眉毛要不要浓一点,下巴的轮廓要不要更明显一点,然后遵照埃莱娜的 回答去修改屏幕上的画面,她就坐在他旁边回答他的问题,偶尔伸手碰碰屏幕上她 觉得不太对劲的地方。我们两三个人围在旁边看着,从头到尾都没开口。 最后她认为这可能是他们所能得到的最接近的结果了,他存了档,印了半打出 来,我们人手一张,认真研究了许久。我确定自己不认识这狗娘养的。他看起来像 每个人,却又不像任何人。 有个警察说:“看起来像他的一定有一百万人。” “不会是一百万,”萨斯曼说,“不过我懂你的意思。” “他没有什么突出的五官特征,”埃莱娜说,“也没有什么特别不突出的部分。 他眼里有个什么,不过我想是某种眼神,电脑怎么可能画得出来呢?” “可是这幅素描像不像他?” 她皱起眉头。“也不能说不像。”她说。 “那到底是怎么样?” “不知道。或许我的观察力不够强,也许我不想看他。也许我只看到他的小胡 子,而且老盯着那里,所以没注意他脸上的其他部分。” “小胡子很适合他。我的意思是,你会明白他为什么要留小胡子。好让他的脸 看起来不那么平凡。” “感谢老天他留了小胡子,”萨斯曼说,“因为我们要用这胡子编成辫子吊死 他。你做得非常好,斯卡德太太。” “叫我埃莱娜就行了。”她说。 “好吧,埃莱娜。你做得很好。这幅素描在你看来可能太粗略了,不过你的观 察力很强,而且我猜想这幅画比你想的更像他本人。你该看看我们以前的那些嫌犯 素描,以前有个家伙,在布朗克斯的莫里斯公园那一带犯下了一连串的强奸案。我 们根据口述画了三张素描登在报上,排在一起,我敢发誓你会以为那是三个不同的 人,而且连兄弟都不是。” “看起来是兄弟。”有个警察说。 “我要把你报上去,”萨斯曼告诉他,“表扬你没有种族成见。我猜你以为你 可以讲这种屁话,是因为你是黑人,所以人类都是兄弟。那我换个说法,他们看起 来不像同一个家族的人,这样会好些吧?” “我说啊,就把他们三个全逮起来,”有个警察说,“这样总不会有错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