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章 我在搭火车回市区的路上读了一份报纸。有一篇专栏报道讨论从背后勒颈袭击 案件有增加的趋势。文章建议读者如何使自己不要成为醒目的攻击目标:两人或一 群人走在一起,走灯光充足的街道,靠路边砖道走,不要靠着建筑物走。走路速度 要快,并且要保持警觉,避免别人对着你迎面走过来。那些袭击者总先估量一下你 的身材,看看你是否容易下手。他们会佯装问时间问方向。别让他们有机可乘。市 区生活太棒了。“对不起,先生,你能告诉我到帝国大厦怎么走吗?”“去你的! 你这神经病!”这就是现代都市的礼仪。 火车好像没有终点站似的。到长岛去总会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希克斯维尔离安 妮塔和孩子们住的地方还有得很远,但长岛就是长岛,而且我每次到那里都隐隐约 约感到不大舒服。我很高兴宾州车站终于到了。 这时候该要喝一杯了。在车站专门做上班族生意的酒吧里,我很快喝了一杯。 周六对道格拉斯来说也许是忙碌的一天,但对铁马酒吧的酒保来说今天的生意很清 淡。他平日的客人一定都跑到希克斯维尔买小型帐篷和篮球鞋去了。 我走回街上时,太阳已经不见了。我走过三十四街,再转往第五大道去图书馆。 没有人来问我现在几点或荷兰地下道怎么走。 走进图书馆,我停下来用公共电话打给林恩·伦敦。她父亲给了我她的电话号 码,我査看了我的记事本,然后拨电话。电话答录机接听了我的电话。一开始答录 机先重复她电话号码的后四位,然后说无人接听,请我留下姓名。这是女人的声音, 准没错,只是有一点点轻微的鼻音,我认为这是芭芭拉的妹妹特有的。我没有留话 就挂断了。 在图书馆里,我仍旧拿出那本我先前用过的布鲁克林区指南。这次我査看怀科 夫街的另外一栋建筑物。里面有四间公寓,其中一间租给爱德华·科温夫妇。 这个名字给我提供了一个消磨午后时光的方法。在第四十一街和麦迪逊转角处 的一家酒吧里,我叫了一杯咖啡和一杯可以加到咖啡里的波本,又把一块钱换成十 个一毛的硬币。我从曼哈顿开始,这里有几个爱德华·科温,一个E.科温,一个E.J. 科温,一个E.V.科温。没有一个有结果。我利用査号台,先拿到布鲁克林区的名单, 接着是皇后区、布朗克斯和斯塔顿岛。有些号码占线,我在接通前必须试个四五次, 其他的都无人接听。 我又多换了一些零钱,然后拨电话给纽约五个区内所有的J.科温。在这段时间 内,我喝了第二杯掺有波本的咖啡。我就这样漫无目标地用掉不少零钱,不过大部 分的调査工作都是如此。只要她还住在这一带,瞎猫也会碰到死耗子的。他们是这 样告诉我的。 我离开酒吧的时候,大约三分之二的电话号码我已经做上记号表示和对方联络 过,但他或她并不是我要找的科温。有必要的话我会找个适当的时候再打电话,但 我觉得希望不大。贾妮丝·科温结束营业而且公寓也退租了。她可能在那时候搬到 西雅图去住。她和她的丈夫也可能在西威彻斯特,或新泽西,或康涅狄克,或希克 斯维尔给网球拍标价钱。只依靠电话黄页办事成效有限。 我又回到图书馆。我知道她是什么时候结束快乐时光托儿所的,我从房东那里 只打听到这一点。她和她的丈夫是否也大约在那个时候搬出波朗坡区呢? 我査了一年又一年的城市指南,找到了科温夫妇迁出怀科夫街那栋砖造公寓的 年份,时间看来很吻合。结束托儿所很可能是搬家的序曲。他们可能搬到郊区去, 他的公司也许把他调到亚特兰大去。或者他们分手,各走各的路。 我把指南放回去后,突然又有一个高明的主意,我的想法又改变了。我走回去 把它再拿出来。自科温夫妇搬走后,那栋建筑物还转过三次手。每个房东各拥有数 年的所有权。我复印了他们姓名夹在笔记本中。 这次我在四十二街的一家酒吧里打电话,我跳过曼哈顿直接用布鲁克林的资料。 我很幸运地立刻就找到高登·波默朗斯,他把怀科夫街的建筑物卖出去后还一直住 在布鲁克林。他们只搬到不到一里远的卡罗尔街。 波默朗斯太太接的电话。我告诉她我的名字,并且说我想设法联络上科温夫妇。 她立刻就知道我说的是谁,但她不知道如何才能联络上他们。 “我们没有保持联络。艾迪①是个好人。在她搬出去以后,艾迪常带孩子到我 家来晚餐,但是他搬走了以后,我们就失去联络。好多年了,我知道他大概要搬到 哪里去,不过我想不起来是哪个城市。在加州,我想是南加州。” ①艾迪是爱德华的昵称。 “是她先搬出去的吗?” “你不知道吗?她离开他,就这样留下两个孩子离开了他。而且,她关了那个 叫什么来着的托儿所。所以他还要为自己的孩子另外再去找一家。我很抱歉,但我 不能想象一个母亲会这样留下自己的孩子一走了之。” “你知道她可能到哪里去了吗?” “格林威治村,我猜。去追求她的艺术,不顾一切。” “她的艺术?” “她幻想自己是一位雕塑家。我从来没有见过她的作品,所以到目前为止我只 知道她可能是有些天分。不过,我还是很惊讶她这么做。她是一个什么都有的女人。 住在一栋很好的公寓里,有一个非常温柔的丈夫,两个漂亮的孩子,她甚至自己有 份事业,而且做得也还不坏。结果,她就这么一走了之,头也不回地走了。” 死马当活马医了。我说:“你是否正好也认识她一个名叫芭芭拉·埃廷格的朋 友?” “我没有这么了解她。你说什么名字来着?埃廷格?怎么这个名字听起来这么 熟?” “在你以前的住家附近被谋杀的那个芭芭拉·埃廷格。” “就在我们搬进去以前。是的,我现在记起来了。我不认识她,因为我刚刚说 了,谋杀案发生在我们搬进去之前。她是科温夫妇的朋友吗?” “她替科温太太做事。” “她们是这种关系吗?” “什么关系?” “很多人谈论这件谋杀案。这使得我要搬进去的时候十分紧张。我和我丈夫彼 此安慰道:”不必担心打雷会两次都打中同一个地方。‘但是私底下我还是十分忧 虑。后来,那些谋杀案就停止了,不是吗?“ “是的,你从来就不认识埃廷格夫妇吗?” “不认识,我告诉过你了。” 一位住在格林威治村的艺术家。一位雕塑家。我还没有联络上的科温中有住在 那个地方的吗?我不这么认为。 我说:“你记不记得科温太太结婚前姓什么?” “记得?我想我压根儿就不知道。为什么你要问这个?” “我在想如果她要追求她的艺术家生涯,可能会回头使用她原来的姓氏。” “我确定她会这么做。不管是不是为了艺术家生涯,她都会回复她本来的姓名。 但是我无法告诉你她原来姓什么。” “当然她现在可能已经再婚了。” “我可不这么想。” “请再说一遍。” “我不认为她会再婚。”波默朗斯太太说。她的声调变尖了,我觉得很奇怪。 我问她为什么这么说。 “这么说吧,”她说,“不管什么雕塑不雕塑的,反正她可能住在格林威治村。” “我不明白。” “你不明白?”她咋舌,对我的迟钝不耐烦。“她离开她的丈夫还有两个孩子, 但不是和其他男人跑了,她是为了另一个女人而离开他的。” 贾妮丝·科温的本姓是基恩。我搭地下铁到钱伯斯街,花了几个小时在档案暨 资料服务部的几间办公室里寻找核心资料。大部分的时间都花在办手续上,我不断 需要那些周六不来上班的人批准我的申请。 首先我试着找结婚证书。当我知道不能成功时,就试着找出生证明。波默朗斯 太太对科温家孩子的姓名和年龄印象模糊,但她很确定最小的那个名字叫凯莉。她 的母亲离家时,她五岁或六岁。事实上,应该是七岁。所以她现在大约十五岁了。 她的父亲是爱德华·弗朗西斯·科温,以前的妈妈是贾妮丝·伊丽莎白·基恩。 我带着胜利感把那个名字写在我的记事本上。不是我得意忘形,而是一种成就 感。我不能证明我现在比和査尔斯·伦敦在阿姆斯特朗酒吧相对而坐的时候,离谋 杀芭芭拉·埃廷格的人更近了。但我查到一些东西,而且感觉很好。这是一种磨人 的工作,一般而言毫无意义,但它让我能运动一下那些平时不常用的肌肉。当我用 力时,这些肌肉还会刺痛。 过了几个街区,我发现了一家叫布拉尼·斯通的店卖熟食。我叫了一份热的熏 牛肉三明治,喝了一两杯啤酒。吧台上摆了一台彩色大电视机,正在播放周六下午 的一档体育精选节目。几位男子在湍急的溪流中弄着圆木。我想他们要乘圆木沿河 而下。在这里没有人太在意他们的努力。等我吃完三明治,骑圆木的节目也播完了。 接着是改良引擎的普通赛车比赛。仍旧没有人注意这些赛车。 我再一次打电话给林恩·伦敦。这一次也是答录机,我等到“哔”一声响后, 留下我的名字和电话号码。然后我开始查电话号码簿。 曼哈顿没有全名登记为贾妮丝·基恩的,但有六个人登记姓基恩且名字以J 为 开头。另外,这个姓的相关变体有很多,奇尼,积恩,奇恩。我想起了一个古老的 收音机节目——奇尼先生,失踪人口的猎人。不过,我记不起来他用的到底是哪一 个。 我试了全部叫基恩的。两个没人接,一个老在占线,其他三个则都说不是贾妮 丝·基恩。那个一直占线的住在七十四街,我断定那不像是从波朗坡区来的女同性 恋雕塑家的住址。我拨了查号台,其他四区也依此例行公事扫了一遍,但我突发奇 想地停了下来。 她一定住在曼哈顿。该死的!我知道她就在曼哈顿。 我査询在曼哈顿区有没有叫贾妮丝·基恩的。我拼出姓的字母,等了一会儿, 他们告诉我曼哈顿唯一登记这个姓名的电话不公开。我挂断,再拨一次,换了一个 接线员,然后使出警察取得不公开电话的一贯的伎俩。我自称是第“幺八”分局的 法兰西斯·费兹罗伊刑警。我故意说成“幺八”分局。因为虽然警察并非全体一致 都用这种方式讲,但一般老百姓却一致认为他们是这么说的。 我就这样拿到了住址。她住利斯本纳德街,一个雕塑家住那里是十分合逻辑的。 那里离我目前所在的位置不远。 我手上还有一毛钱,我把它放进口袋里,回到酒吧。赛车播完了,换成一个特 别节目。两个轻中量级的黑人在一个虚头巴脑的地方举行冠军赛。我想是凤凰城吧。 我不知道什么是轻中量级。他们加上这些中间重量分级,如此一来他们可以多举办 几场冠军赛。有些客人刚才不看滚圆木,也不看赛车,现在则盯着这两个男孩子互 殴,这档事他们可不常有机会做。我坐着看了几回合,喝了几杯掺了波本的咖啡。 如果我能找出一些点子来接近这个女人,对案情发展应该会有帮助。我通过电 话簿、档案和电话线追踪她的足迹,好像她握有埃廷格谋杀案的证据。然而,就我 目前所知道的,芭芭拉·埃廷格对她而言,不过是个没有个性的家伙,小孩子玩完 了字母积木,她就把它收到一旁去,如此而已。 不过,她可能是芭芭拉最好的朋友,也可能是她的情人。我记得波默朗斯太太 的那个问题:“她是科温夫妇的朋友吗?她们是这种关系吗?” 也许是她杀死芭芭拉的,她们两个那天是不是都提早离开托儿所?先不说是不 是真的如此,究竟有没有可能这样呢? 我让自己的脑子空转,我知道自己心不在焉,但我让它就这么转一阵子。电视 荧屏上,那个短裤上有白条纹的男孩子,终于开始用左拳发动猛攻。看来他不像能 在剩下的几个回合中干掉他的对手的样子,但是他这个决定很安全。他在折磨他的 对手,很努力地在折磨他。他左手猛攻,右手钩拳直打肋骨,另一个孩子根本找不 到有效的防卫方法。 我知道他们两个的感觉。 我想到道格拉斯·埃廷格。我认定他没有杀他妻子,我一直试着要想出我是如 何知道的,我确定这和我认为贾妮丝住曼哈顿是一样的。算是得到神灵的指示吧。 我认为埃廷格说得对。路易斯·皮内尔杀了芭芭拉·埃廷格,就像他杀了其他 七个女人一样,芭芭拉生前也认为有个疯子尾随她,她也说对了。 但是她为什么让那个疯子进她的公寓呢? 在第十回合时,那个肋骨被修理的孩子奋起反攻,左右连击攻了数拳,打得那 个裤子上有白条纹的男孩子发晕摇摆,但这等狼狈还不足以结束这场比赛,穿白条 纹短裤的孩子死抱着不放,但被裁判分开,群众嘘声四起。我不知道他们以为他们 现在看的是什么。这些凤凰城的观众真是的。还好我在布拉尼·斯通的同伴们没有 这么情绪化地投入。 去他妈的。我去打我的电话。 电话响了四五声后,她接起电话。我说:“请找贾妮丝·基恩。”她说她就是 贾妮丝·基恩。 我说:“我是马修·斯卡德。基恩小姐,我想请教你几个问题。” “哦?” “关于一个叫芭芭拉·埃廷格的女人。” “天啊。”她停顿了一下。“关于她的什么事?” “我正在调查她的死因,想过来和你谈一谈。” “你正在调查她的死因?那是好几年前的事了。一定都有十年了。” “九年。” “我还以为只有西部骑警才绝不罢手。我从来就没有听说过纽约市吃香喝辣的 警察也是这样。你是个警察吗?” 我正打算说是,但却听到自己说:“以前是。” “那你现在是什么呢?” “无官一身轻的市民。我现在替查尔斯·伦敦做事。埃廷格太太的父亲。” “没错,她的本姓是伦敦。”她电话里的声音蛮好听的,低沉而沙哑。“我不 能理解为什么你们现在又要开始调查。而我又能帮得上什么忙呢?” “也许我能当面向你解释,”我说,“只要几分钟就能到你那里,我现在方便 过去吗?” “老天!今天是星期几?礼拜六吗?现在几点了?我一直在工作,我经常忘记 时间。我现在看到的是六点钟,这时间对吗?” “没错。” “我最好先弄点东西来吃,而且我要收拾一下。给我一个小时,可以吗?” “那么我七点到。” “你知道住址吗?”我把从查号台拿到的住址念给她听。“就是这个住址。在 教堂和百老汇大道之间。你按了门铃后,站到路边砖道上,这样我才看得见你。我 会把销匙丢下去。按铃时注意二长三短,好吗?” “二长三短?” “这样我就知道是你。不然我不知道你长什么样子,我只听到你在电话上的声 音。你是怎样拿到这个电话号码的?这号码应该是不公开的。” “我以前是警察。” “对,你说过了。不公开的电话号码真多。把你的名字再告诉我一次。” “马修·斯卡德。” 她重复念了一遍。然后她说:“芭芭拉·埃廷格。哦,但愿你知道这个名字让 我回想起多少事情。我有个预感,我一定会后悔接这个电话的。好了,斯卡德先生, 我们一个小时后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