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我的出租车司机是以色列来的移民,我想他从来没有听说过赖克斯岛,我告诉 他先沿着去拉瓜迪亚机场的指示牌走。等我们接近的时候,我再告诉他方向。我在 横跨宝华利湾和东河海峡桥下的一家速易餐厅下车。东河海峡把赖克斯岛与皇后区 的其余地方分隔开来。 午餐时间过了,餐厅里几乎都没有人。只剩下坐在角落里的几个穿工作服的人, 还有一个坐在中间雅座里喝咖啡的男人,他抬头用期待的眼光看着我。我向他介绍 我自己,他则说他是马文·希勒。 “我的车在外面,”他说,“还是你要先喝一杯咖啡?现在唯一的问题是我赶 时间。我一整个早上都在皇后区刑事法庭,而且我必须在四十五分钟内到我的牙医 那里去。我怕是要迟到了。” 我告诉他我不用喝咖啡。于是他付完账和我一起走出餐厅到外面搭他的车过桥。 他人很随和又热心,比我小几岁。外表长相正如其职业,是埃尔姆赫斯特皇后大道 上的开业律师。他的当事人之一就是路易斯·皮内尔。我相信皮内尔对支付马文· 希勒的办公室租金没有什么帮助。 我从弗兰克·菲茨罗伊那儿打听到他的姓名,然后我请他的秘书呼叫他打电话 到旅馆找我。我原以为他对我想见皮内尔一面的要求会直截了当地拒绝,结果正好 相反。“如果只是这件事的话,我想没有问题,”他说,“你何不先和我碰头,然 后我们再一起开车过去。这样的话,你也许可以从他那里知道更多东西。让他和他 的律师谈,他会比较轻松。” 现在他说:“我不知道你能从他那里问出什么。我想你只是要确定他有没有杀 死芭芭拉·埃廷格。” “我想是的。” “我想这件案子他是清白的。证据十分清楚。否则,他所说的话,我看是不足 采信。谁知道他们还记得些什么,一个人疯成像他这个样子,有什么事他捏造不出 来?” “他真是个疯子吗?” “他是只臭虫,”希勒说,“这件事毫无疑问你会亲眼看见的。我是他的律师, 但我们之间私下说,我把这件工作看成是在确保他会被用皮带拴住,永远不再走出 来。让我办这个案子,算我运气好。” “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如果有任何人发疯想把他弄出去,麻烦就大了。我为他提供辩护,但是 如果我认真打这场官司,案子就不会成立。他们有的只是他的自首,而你有一打以 上的方法推翻它,包括说他自首时神志不清。他们没有证据,经过这九年什么都找 不到了。当然有些律师认为辩护制度意味着为像路易斯·皮内尔这种家伙效命,把 他放回街上去。” “他会再犯的。” “当然,他会再犯的。他们这次逮到他时,他身上带着一支冰锥。还是我们之 间私下说,我认为抱这种态度的律师,应该和他的当事人一起被关进监牢里。不过 现在我也来扮演救他的上帝了。你要问路易斯什么?” “在布鲁克林的另一件命案。我想问他关于这件命案的几个问题。” “羊头湾,这件命案他招认了。” “没错。我不知道还要问他什么。我也许只是在浪费自己的时间,还有你的时 间。” “不要担心这个问题。” 三四十分钟后,我们在开车去的路上,我再一次向他致歉,我浪费了他的时间。 “你帮了我一个忙,”他说,“我现在必须要和牙医另外约时间。你没有在做 牙周病外科治疗吧?” “没有。” “你很英明。这位牙医是我妻子的表兄弟,他做得相当好,但是,他们做的工 作就是切开你的牙龈。一个月做一部分。我上个月做完后,四个小时吃一次可待因 止痛剂,吃了一个礼拜。我好像走进了五里雾一般。我想,长期来说,治疗是值得 的,但请你不要觉得好像你拖延了我的时间,使得我不能去做什么有趣的事一样。” “算你说得有道理。” 我告诉他可以在任何地方让我下车,但他坚持送我去北大道的地下铁车站。路 上,我们谈了一下皮内尔的事。“你可以了解为什么他们在街上把他抓起来了,” 他说,“从他的眼睛里就可以看出他的疯狂。一眼就能看出来。” “街上的疯子有一堆。” “但他是危险型的疯子,而且从外表就可以看得出来。但是,在他面前我从来 都不紧张。当然,我不是个女人,而且他身上也没有冰锥。这可能也有关系。” 在地下道入口,我下车并且踌躇了一下。他一只手臂绕过车子椅背,向我这边 靠过来。我们两个好像都不情愿离去。我喜欢他,而且感觉到他对我也有好感。 “你没有执照,”他说,“你是这样说的吗?” “对。” “你不去弄张执照吗?” “我不要执照。” “也许我可以给你一些类似的案件办,假如我碰到合适的案子。”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笑着说:“我不知道。我喜欢你对路易斯的态度。而且我感觉到你认为真相 是很重要的。此外,我欠你一份情。你让我少在牙医的椅子上坐半小时。” “如果我需要律师的话……” “对,你知道要打电话找谁。” 我刚好错过了一班开往曼哈顿的地铁。当我在高架月台上等另一班地铁的时候, 我设法找到了一部可以用的电话,我试着打给林恩·伦敦。我打电话给希勒前问过 前台,他们那里有一张林恩·伦敦昨天晚上的留言,也许她想知道我为什么昨天没 去赴约。我怀疑早上我淋浴时的那通电话也是她打的。不过,不管是谁打的,都没 有留话。前台说是一个女人打来的,但我很清楚不能太相信他的记忆力。 林恩的电话没有人接。这并不奇怪。她可能还在学校,或在回家的路上。她提 到过下午有什么活动吗?我记不得了。 我把铜板拿回来,把钱和笔记本收一收。我还有什么电话需要打吗?我翻翻笔 记本,发现自己记了一大堆名字、电话和住址,而我才只有这么一点点进展而已。 卡伦·埃廷格?我要问问她到底在害怕些什么。希勒刚才也告诉我觉得我重视 真相。很明显的,她却认为真相应当隐藏起来。 查尔斯·伦敦?弗兰克·菲茨罗伊?住上西城的前警察?他住下东城的前妻? 米姬·波默朗斯?简·基恩? 也许她的电话还没有挂回去。 我把笔记本收起来,硬币也收起来。我该喝一杯了。我自从在麦戈文酒吧喝了 那杯醒神酒后,到现在滴酒未沾。我还在那里吃了一顿早午餐,而且喝了几杯咖啡, 就这些。 我往月台后面的矮墙看过去。眼睛盯着一家酒馆窗户上的霓虹灯。我刚刚错过 一班地铁。我可以快速地喝一杯,还有足够的时间让我走回来等车。 我坐在长椅上等下一班车。 我换了两次车,最后到了哥伦布圆环。我走在街上时,天空渐渐变暗了,一种 特殊的蓝色笼罩着整个纽约市。旅馆里没有我的留言。我在大厅打电话给林恩·伦 敦。 这次找到她了。“半路逃脱的斯卡德,”她说,“你失约了。” “很抱歉。” “我昨天下午等你来。我没等多久,因为我的时间不多。我想一定临时有事发 生,但是,你也没有打电话过来。” 我记得我是如何想要准时赴约,又是如何决定放弃的。酒精替我做了决定。外 面天气太冷了,而我那时候在温暖的酒吧里。 “我那时候刚和你父亲谈完话”‘我说,“他要我放弃这个案子。我猜他一定 和你联络过,叫你不要和我合作。” “所以,你就把叫伦敦的统统删除,是吗?”她声音里有消遣我的意味。“我, 就如我所说的,在这里等。然后才去赴我晚上的约会。等我回到家,我父亲才打电 话给我。他告诉我他已经命令你不要碰这个案子了,但你执意要办下去。” 所以我应该去看她的。酒精做了决定,做了个很坏的决定。 “他叫我不要给你任何鼓励。他说他犯了一个错误,他不应把过去的事挖出来 想要从头开始。” “那你还打电话给我。还是你在和他谈话以前打的?” “一通在之前,一通在之后。我第一次打电话给你是因为我生气你失约。第二 次是因为我生我爸爸的气。” “为什么?” “因为我不喜欢别人告诉我应该怎么做。在这方面,我就是这么奇怪。他说你 向他要一张芭芭拉的照片。我猜他拒绝给你。你还要吗?” 我还要吗?我现在想不起来我原本计划拿它来干什么。也许我想拿到五金店附 近,给每个卖冰锥的人看一看。 “是的,”我说,“我还是想要有一张。” “我能提供的就这么多了。我不知道我还能给你什么。但唯一我不能给你的就 是时间。电话铃响时,我原本已经要出门了。我都已经穿上外套了。我要和朋友去 吃晚餐,今天晚上我很忙。” “忙团体治疗。” “你怎么会知道?上一次我们谈话时,我提到过吗?你的记忆力很好。” “有时候。” “让我想想看。明天晚上也不行。我想请你今天晚上团体治疗结束后过来,但 是到了那个时候,我通常都觉得自己好像已经被榨干了一般。明天放学后要开教职 员会议,会议结束后……你看,你能不能到学校来?” “明天?” “我下午一点到两点有一段空档。你知道我在哪里教书吗?” “在格林威治一家私立学校。但我不知道哪一家。” “狄旺贺新特学校,听起来很贵族的样子,是不是?事实上,一点都不是。学 校在东村,第二大道靠第十和第十一街之间,在街的东边,比较靠第十一街。” “我会找得到的。” “我在四十一教室。还有,斯卡德先生,我不想第二次被人爽约。” 我走到阿姆斯特朗平常我坐的那个角落。吃了个汉堡和一点沙拉,然后喝了一 些波本加咖啡。通常八点钟酒保会换班,比利提早半个小时进来,我走过去。 “我猜我昨晚一定很糟糕。”我说。 “哦,你还好。”他说。 “昨天白天和夜晚时间都过得很慢。” “你只是讲话声音比较大,”他说,“只有这一点和平常不同。但是你知道离 开这里。你凌晨时分就回去睡了。” 结果我没有在凌晨时分上床睡觉。 我回到我的位置上,又喝了一杯波本加咖啡。我快喝完的时候,最后剩余的宿 醉也不见了。我一大早就摆脱了头疼的困扰,但是步履不稳的感觉则持续了一整天。 多伟大的系统:毒药和解毒剂都同样是这一瓶。 我走到电话那儿,塞了一个铜板。我差点儿拨了安妮塔的电话号码。我坐在那 里私自忖度,究竟是为了什么。我不想再谈一只死去的狗,然而那是近几年来我们 之间最有意义的一次谈话。 我拨了简的电话号码。我的记事本还放在口袋里,但我不需要拿出来看,好像 电话号码就在我手上一样。 “是我,马修,”我说,“我想知道你要不要有人作伴。” “哦。” “除非你正在忙。” “不,我不忙。事实上,我有点不舒服。我正好才安排妥当要在电视机前度过 一个宁静的夜晚。” “好吧,如果你喜欢一个人……” “我不是这个意思,”她停了一下,“我不想太晚睡。” “我也不想。” “你还记得怎么到这里来吗?” “我记得。” 一路上,我觉得自己像是个要去约会的小孩子。我依照暗号按门铃,然后站到 路边砖道上,她再把钥匙扔给我。我走进去,搭那个大电梯上楼。 她穿着裙子和毛衣,脚上是一双鹿皮拖鞋。我们站着看了彼此一会儿,然后我 把我带来的纸袋子交给她。她从袋子里拿出两瓶酒,一瓶提区尔牌的苏格兰威士忌, 另一瓶是她喜欢的一种俄罗斯伏特加。 “给女主人的最佳礼物。”她说,“我以为你只喝波本。” “我也觉得很奇怪,喝完苏格兰威士忌的隔天早晨,我头脑很清醒,我想它好 像不容易让我产生宿醉。” 她把酒瓶放下。“我今天晚上不打算喝酒。”她说。 “这酒可以放。伏特加不会变坏。” “不打开喝就不会变坏。” “对。” 我们一开始都很不自然。我们曾经很亲密,我们一起睡在床上度过一个夜晚, 一点也不觉得生硬和笨拙。我开始谈我正在办的案子,一方面是我想找个人谈谈, 另一方面是因为这是我们之间的共同话题。我告诉她我的当事人如何叫我退出这个 案子,而我又是无论如何都要继续办下去。她看来并不觉得这件事有哪里不对劲。 接着我谈到皮内尔。 “他绝对没杀芭芭拉·埃廷格,”我说,“而且他绝对承认羊头湾那件案子是 他干的。我对这些本来就不是很怀疑,但我要找出自己对这件事的感觉,我纯粹是 想要亲自去看看他。我要对他这个人有点感觉。” “他是怎样的人呢?” “很普通。他们向来都长得很普通。除非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字眼可以用来更 确切地形容他。总之皮内尔看起来毫不起眼。” “我想我在报纸上看过他的照片。” “从一张照片不能得到完全的印象。皮内尔是那种不引人注意的人。就像那种 送外卖午餐或在戏院门口收门票的人。身材瘦小,态度鬼鬼祟祟,那副长相叫人过 目即忘。” “《魔鬼的平凡》。” “什么意思?” 她重复说了一遍。“是一篇关于阿道夫·艾希曼①的文章的题目。” ①阿道夫·艾希曼,纳粹战犯,1932年加入党卫军,1938至1945年间,他驱逐 在德犹太人,并负责运送整个欧洲的犹太人去集中营,1961年,阿道夫·艾希曼在 阿根廷被以色列当局抓捕。 “我不知道皮内尔是不是魔鬼,但他是个疯子。从他的眼神就可以看出来。说 到眼睛,这是我要问他的另一个问题。” “什么?” “他是不是将全部被害人的眼睛都戳穿。他说他是。在把她们的身体当针垫插 前,他一定先戳穿她们的两只眼睛。” 她不禁发起抖来,“为什么?” “这又是另一个我要问他的问题。为什么是眼睛?结果他有一个完全符合逻辑 的理由。为了不让别人査出凶手是他。”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他认为死人的眼睛会保留自己死前所看到的最后影像。如果扫瞄被害人的眼 角膜,就可以取得谋杀者的照片。所以,他要摧毁她们的眼睛,以防止这种可能性。” “老天。” “有趣的是,他不是第一个持这种理论的人。在上一个世纪,就有一些犯罪学 家相信皮内尔所说的事。他们认为这是时间问题,只等科技发展出可以由视网膜取 得影像的技术。谁又知道可不可能?医生常常给你各种在生理学上为什么永远不可 能的理由,但是看看那些一百年前或甚至二十年前被视为穿凿附会的事情。” “所以,皮内尔走在了他这个时代的前端,不是吗?”她站起来,拿我的空杯 子到吧台去。她把杯子倒满,也给自己倒了半杯伏特加。“我真的相信这叫人得喝 一杯才行。‘孩子,我在看着你。’我只会这样模仿亨弗莱·鲍嘉。如果用黏土的 话,我会模仿的比较好。” 她坐下来说:“我今天本来打算什么都不喝的。真是去他妈的。” “我打算只喝一点。” 她点点头,眼睛看着她手中的杯子。“我很高兴你打电话来,马修。我以为你 不会再打电话来了。” “我昨晚就想来找你,但你的电话一直在占线。” “我把话筒拿起来了。” “我知道。” “你叫人检查了吗?我昨晚只是想拒绝外面的世界。一个人在这里,把门锁着, 话筒拿起来。夜幕低垂,我觉得我真正安全了。你知道我的意思吗?” “我想我了解。” “你知道,我星期日醒来时神志不清。那天晚上我喝醉了,而且昨天晚上我也 喝醉了。” “哦。” “今天早上醒来,我吞了一颗药丸才把发抖止住,我决定这一两天不能再喝了, 不能再搭云霄飞车了。你知道吗?” “当然。” “而我现在手里却拿着一杯酒。这真让人惊讶。” “你应该告诉我一声,简。我就不会带伏特加来。” “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也不会带苏格兰威士忌来。我自己昨天晚上也喝过头了。今天晚上我们两 个应该在一起都不喝酒的。” “你真的这么想吗?” “当然。” 她灰色的大眼睛看起来真是深邃不见底。她悲伤地凝视我好久,然后突然开朗 起来,“现在想要测试假设能不能成立也已经太晚了,不是吗?我们为什么不好好 利用我们眼前所拥有的呢?” 我们没喝多少酒。她只喝了足够的伏特加来赶上我,我们两个都飘飘欲仙。她 放了一些唱片,我们一起坐在沙发上听,没讲太多话。接着我们开始在沙发上做爱, 然后再到卧室里去完成。 我们配合得很好,比礼拜六晚上还要好。好奇可以增添情趣,但情侣之间如果 起了良好的化学作用,彼此的熟悉也能提升做爱的魅力。我不再那么专注自己,我 可以感受她的感觉。 我们回到沙发上,我又开始谈芭芭拉·埃廷格的谋杀案。“她被埋得很深,” 我说,“不仅是过去了很长一段时间而已。九年当然是很长,但是也有很多人死在 九年前,而你现在走近他们的生活时,可以发现一切事物与他们活着的时候几乎完 全相同。邻居还住在那里,过着同样的生活。 “但跟随着芭芭拉的死亡,你们每个人的生活都发生了很大的转变。你关掉托 儿所,离开了你丈夫,然后搬到这里。你的丈夫带着你们的孩子跑到加州去了。我 是第一批到她命案现场的警察之一,天知道我的生活从那时候以来也弄得乱七八糟。 调查羊头湾那件案子的三个警察,两个死了,一个离开警界和他妻子,住在附带家 具的出租套房,在百货公司里当警卫。” “至于道格·埃廷格则已经再婚并且贩卖运动器材。” 我点点头。“林恩·伦敦结婚又离婚。怀科夫街一半的邻居也都搬走了。好像 地球上的风都忙着吹她坟上的砂土。我知道美国人过的是汽车生活。我读过一则报 导,每年我们国家里有百分之二十的人变更住所。尽管如此,地球上的风也好像只 吹她坟上的砂土,好像要挖掘特洛伊一样。” “‘与死去的人深深埋葬。’” “怎么说?” “我不知道我记得对不对。等一下。”她走过房间,在书柜里搜寻,抽出薄薄 的一本书,一页页翻看。“是迪伦·托马斯写的,”她说,“在这本书里面。该死 的在哪里?我确定在这本书里面。在这里。” 她念道:伦敦的女儿躺着与死去的人一起深深埋葬,我永远的朋友安息吧,来 自母亲阴郁的气质超越时代,隐藏在泰晤士河奔流不息,毫不悲凄的河水里。 死去的人死去了,什么都没有留下来。 “伦敦的女儿。”我说。 “因为是在伦敦市。但一定是伦敦这个词让我想起它来。查尔斯·伦敦的女儿 与死去的人一起深深埋葬。” “再念一遍。” 她又念了一遍。 “一定有扇门在那里,如果我找得到把手就能打开它。不是某个疯子杀掉她的。 一定是一个她认识的人为了某个原因把她给杀了。这个人故意把它布置得像是皮内 尔的杰作。凶手就在附近。还没有死,也没有隐藏起来不让我们看见。他就在附近。 我不能说出具体的理由,但我有一种挥之不去的感觉。” “你想是道格吗?” “如果我不这么认为,我必定是唯一不这么认为的人。连他的妻子都认为是他 做的。她也许不知道自己是这么想的,但除此之外,她还有什么理由害怕我即将会 找出来的结果呢?” “但是你认为另有其人。” “我认为自从她死后,有很多人的生活都彻底改变了。也许她的死和这些改变 有关。至少与其中一些改变有关。” “不管道格有没有杀她,他的改变显然与她的死有关。” “也许她的死也影响了其他人的生活。” “像丢入池塘里的石头?引起涟漪?” “也许吧。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或者事情是怎么发生的。我告诉你,这是一 种预感,一种感觉。我不能指出任何具体的事实。” “你警察的直觉,是不是?” 我笑了。她问我什么事好笑。我说:“其实也没什么好笑的。我一整天都在怀 疑我的警察直觉有没有失灵。” “怎么说呢?” 因此,我终于又告诉她一堆我本来不打算讲的事。从安妮塔的来电到身上带着 折叠刀的孩子。前两天晚上,我发现她是一个很好的听众,而这一回她表现得不比 上一次差。 我说完后,她说:“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如此自责。你很有可能会被杀死的。” “假如他真有抢劫的念头。” “不然你认为应该怎么做,等他给你一刀?还有他为何要带着一把刀呢?我不 知道折叠刀长什么样子,但听起来不像我们平常拿来割绳子的刀。” “他带刀在身上可能是为了保护自己。” “还有那叠钞票呢?我觉得听起来好像他是那种在厕所里勾搭并且洗劫男同性 恋的人,有时候还打他们或杀掉他们来证明自己有多厉害。然而你却为了你让一个 小孩嘴唇流血而烦恼?” 我摇摇头,“我是为我自己的判断不周全而烦恼。” “因为你喝醉了。” “而且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喝醉了。” “你开枪打死那两个持枪歹徒的晚上,是不是也判断偏差呢?来自波多黎各的 小女孩被枪打死的那个晚上?” “你真是个十分精明的女人。” “我他妈的是个天才。” “这是个问题,我想。但答案是没有,没有偏差。我那天晚上没有喝很多,我 不觉得喝很多。但是……” “但是你听到脑子里完全相同的回声。” “没错。” “你不想正视它们,正如卡伦·埃廷格不想正视她丈夫可能谋杀他第一任妻子 的事实。” “十分精明的女人。” “再精明不过了。觉得好一点了吗?” “嗯、” “谈一谈会有帮助的。但你把它藏在内心深处。连你自己都不知道它藏在哪里。” 她打了一个呵欠,“做一个精明的女人是很累的。” “我相信。” “要不要上床去睡?” “好。” 但是,我没有留下来过夜。原本我以为我会留下来的,但当她的呼吸声显示她 已经睡着了时,我还醒着。我翻来覆去,很清楚自己还无法入睡。我下床,悄悄走 到另一个房间。 穿好衣服后,我站在窗边向外看着利斯本纳德街。还剩下很多苏格兰威士忌, 但我不想喝。 我走出去。过了一个街区到卡纳尔路,设法叫了一部出租车,赶在阿姆斯特朗 关门前半小时到达那里,但我说去他妈的,就直接回我旅馆的房间了。 我终于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