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章 凯勒飞联合航空到波特兰。从肯尼迪机场到奥哈尔那段他看了本杂志,着陆时 吃了午餐,从芝加哥到波特兰的直飞行程看了部电影。他从机上拎着手提行李下机 时差一刻三点,然后他只需等一小时便可接上飞往玫瑰堡的班机。 不过等他看到飞机的大小时,他走向赫兹柜台告诉职员他想租几天车子。他让 他们看了驾照和信用卡,于是他们便给了他一部里程表标记了三千两百英里的福特 Taurus汽车。他没费事去把他从波特兰飞玫瑰堡的机票换回现金。 赫兹柜台的职员告诉他要怎么开上5 号州际公路。凯勒把车瞄准正确方向,把 时速定在超过限速三英里之处。其他所有人开得都比这要快几英里,不过他不赶时 间,而且他也不想引人细看他的驾照。也许不会有事,何必自找麻烦? 他从玫瑰堡第二个交流道出口开出去时天还亮着。他在道格拉斯旅店——斯蒂 芬斯街最棒的西部旅馆——已经订了房间。他们安排他住在前屋一楼的房间,他要 他们换到后屋往上走段楼梯的房间。 他拆开行李,冲了个澡。电话簿里有张玫瑰堡市中心的街道图,于是他研究一 番,搞清了方位,然后撕下这图出门散步时带在身上。快印店只隔几个街区在杰克 逊街上,离路口两个门面,位于一家烟草店和一家橱窗摆满结婚照的照相馆之间。 快印店橱窗里的告示标明喜帖有特价,也许是要吸引来照相馆的新婚夫妇。 快印店打烊了,当然,正如烟草店、照相馆以及照相馆隔壁的信贷珠宝店还有 ——就凯勒所知——附近每家店一样。他没滞留多久。两个路口以外他找到一家墨 西哥餐厅,看上去又脏又暗,想必很正宗。他在店前的贩卖机买了当地报纸,边吃 鸡肉玉米卷饼边看报。吃食不错,而且便宜得可笑。如果这家店开在纽约的话,他 想着,每样东西都会贵个三四倍,而且门前会排队。 女招待是个苗条的金发女郎,压根儿不是墨西哥人。她留了短发戴着老祖母眼 镜长了暴牙,而且一只订婚戒就展示在恰当的那根手指上头,是单钻外加一颗小宝 石。也许是她和她的未婚夫在那家珠宝店挑的,凯勒想着。也许隔壁的照相馆会拍 他们的婚纱照。也许他们会找伯特·英格曼印喜帖。高质量印刷,合理价位,保证 服务满意。 早上他回到快印店,透过橱窗往里看。一名棕发女子坐在灰色金属书桌后头, 在打电话。一名穿衬衫的男子站在复印机旁。他戴了圆框玳瑁边眼镜,头发在蛋形 头上剪得很短。他头发趋向稀疏,让他看上去显老,不过凯勒知道他只有三十八岁。 凯勒站在珠宝店前头,想像起女招待和她的未婚夫挑选戒指的情景。他们会来 个互赠戒指的婚礼,当然,而且各自的戒指内面都会刻字,其他任何人永远看不到。 他们会住公寓吗?住一阵子,他决定说,直到他们攒足买首购屋的自备款。这是房 屋中介用的广告词,凯勒喜欢。首购屋——可供练习的对象,直到你掌握其中诀窍。 到了下个街区一家小百货铺,他买了本没画线的拍纸簿和一支签字笔。他用掉 四张纸才满意写出的结果。回到快印店,他把成果拿给棕发女人看。 “我的狗跑了,”他解释道,“我想印些传单贴在城里。” 寻狗启事,他以印刷体写着。有德国牧羊犬血统,名叫“士兵”。请致电555 —1904. “希望你找得回来。”女人说。“是公狗吗?‘士兵’听上去像公的,不 过上头没写。” “是公的,”凯勒说,“也许我该讲清楚。” “也许不重要。你打算悬赏吗?一般人通常会,有没有差别不知道。要是找着 人家的狗,我可不在乎赏金。我只会想把狗狗送回。” “不是所有人都跟你一样好,”凯勒说,“也许应该提赏金。我连想都没想过。” 他掌心贴在桌上往前靠,俯看那张纸。“不晓得,”他说,“看上去不太专业,对 吧?也许我应该请你排版印,要做就要做好。你觉得呢?” “不晓得,”她说,“艾德?你来瞧瞧,好吗?” 架着玳瑁边眼镜的男人走过来,说他觉得手写的感觉最适合寻狗启事。“看上 去更切身。”他说。“帮你排版没问题,不过我觉得目前这样的效果会更好。如果 有人找到狗的话,我是说。” “反正我看也不是什么国家大事,”凯勒说,“我太太跟这动物很亲,可能的 话我希望找得回来,不过感觉是找不到了。对了,我名叫高登,爱尔·高登。” “艾德·范德梅尔。这是我太太,贝蒂。” “很高兴认识你。”凯勒说。“我想五十张应该够了。富富有余了,不过我就 印五十份。要花很久时间吗?” “马上办。要花三分钟左右,收费三块五。” “真够快的。”凯勒说。他拔开签字笔的笔套。“我加上赏金数字就好。” 回到旅馆房间,他拨了个白原镇的号码。一名女子接听时他说:“桃儿,让我 跟他讲话,好吧?”花了几分钟,然后他说:“对,我人到了。是他没错。他现在 自称范德梅尔。他太太还是用原名贝蒂。” 白原镇的男人问他何时回来。“今天礼拜几?礼拜二?我订了礼拜五的班机, 不过可能还要久些。没必要赶。我找到个吃饭的好地方,墨西哥餐馆,而且旅馆的 电视有HBO.我看我会慢慢来,要做就要做好。英格曼哪儿也不会去。” 他在墨西哥小馆吃午餐。这回他点了综合餐,女招待问他要红辣酱还是青辣酱。 “看哪个比较辣。”他说。 也许拖车房屋吧,他想道。可以买辆便宜的,双倍大那种,对她和她那位会是 很好的首购屋。要不或许他们最好还是买间双拼屋,一半分租出去,等他们准备好 为自己买个更好的时候再租掉另一半。用不了多久你就搞上房地产,回收挺好,看 着你的房地增值。她不用再伺候餐桌,而且没两下她老公也可以辞掉锯木厂的奴隶 苦工,省得这行景气落到谷底时担心裁员。 你可真会扯,他想着。 下午他在城里四处闲晃。到了家枪械店,老板——一个叫麦莱瑞顿的男人—— 从墙上拿下几支来复枪和猎枪,让他摸摸感觉一下。墙上一个告示写着:枪支不杀 人,除非你真瞄得准。凯勒和麦莱瑞顿谈起政治,还有社会经济。要探出他的立场、 采取同样阵线可没多难。 “其实我打算买的,”凯勒说,“是手枪。”§§“你想保护你的生命跟财产。” 麦莱瑞顿说。 “就这主意。” “还有你爱的人。” “当然。” 他让这男人卖给他一把枪。当地规定得有个缓冲期。你选好枪,填张表格,四 天以后就可以回来拿货。 “你是火暴脾气吗?”麦莱瑞顿问他。“你已经打定主意回家路上要把头探出 车窗,招来一名州警吗?” “看上去没多大可能。” “那我可以教你一个把戏。咱们只需要把这表格的日期往前一挪,你的缓冲期 就有了着落。依我看你这人不冲。” “你挺会看人。” 男人咧嘴一笑。“干这行,”他说,“非得会看人。” 挺好的,这种大小的镇。爬上你的车开个十分钟你就已经到了远远的乡下。 凯勒把Taurus汽车停在路边,熄掉引擎,转下窗户。他从一个口袋掏出枪来, 从另一个口袋掏出弹匣。这枪——麦莱瑞顿不断称它为武器——是0.38cm口径的左 轮手枪,枪管两英寸长。麦莱瑞顿很想卖他一把更重型、火力更强的。如果凯勒要 的话,他搞不好会兴冲冲地卖他一管火箭炮。 凯勒把枪上满子弹走出车外。车旁约摸二十码外躺着个啤酒罐。他瞄准它,枪 握在一只手里。几年前电视的警探节目开始有警察两手握枪射击,现在更是除此以 外看不到别的——电视警察“嗖”地穿门而入旋身冲过转角,两手死僵地攥住枪, 像消防管一样伸展在他们身体前方。凯勒觉得那看上去好蠢。他会很自觉——那样 子握枪。 他猛压扳机,枪在他手里猛一动,差几英尺没打中啤酒罐。枪响回音好久。 他朝其他东西瞄准——瞄棵树、瞄朵花、瞄准拳头大小的石头。不过他没法强 迫自己再发一枪,再以一声枪响打破寂静。有什么意义呢,何况?如果到时他用了 枪,目标物肯定近得不会有误失。你凑近了,瞄准,射击。看在老天分上,这不是 导弹科学,又不是神经外科。任谁都办得到。 他补了颗子弹到枪膛里,把枪放进车子的置物匣。他把其他子弹倒进手里,从 路边往外走了几码,然后用投低飞球的手法丢掉子弹。他把空盒子扔掉,回到车内。 轻装上路,他想着。 回到城里,他开车经过快印店确定店还开着。然后循着他在地图上画好的路线, 找到了樱草巷1411号——一栋位于城北边沿的荷兰殖民风格的房子。房子前修剪整 齐的草坪绿得煞眼,而且从人行道引向前门的小路两旁各有一方玫瑰花圃。 旅馆有本小册子说玫瑰是当地特产。不过城的命名无关此花,而是因为一名早 期的垦殖者艾伦·罗斯(译注:Rose,音译为罗斯,意为玫瑰)。 他心想不知英格曼是否知道这个典故。 他绕过路口,把车停在英格曼住处对面隔两个门面的地方。“范德梅尔·爱德 华。”电话住宅簿如此印道。凯勒觉得这个化名不寻常。他心想不知是英格曼自己 选的,还是联邦调査局。也许是后者,他想。“这是你的新名字,”他们会告诉你 :“这是你要去的地方,这是你要当的人。”这当中宰制的成分不知怎么非常吸引 凯勒,就好像他们免除了你做决定的负担。这是你的新名字,这是已经写了你新名 字的新驾照。你在你的新生活里喜欢烤马铃薯,你对蜂螫过敏,而且你最喜欢的颜 色是钴蓝。 贝蒂·英格曼现在是贝蒂·范德梅尔。凯勒心想怎么她只换姓没换名。难道他 们担心英格曼会讲错?难道他们认为他容易坏事,会在不恰当的时刻脱口说出“贝 蒂”吗?要不也许纯属巧合或者只是他们太糊涂? 六点半左右英格曼夫妇收工回家。他们开了部有当地车牌的本田喜美掀背式房 车。显然回家路上他们停过车购物。英格曼把车停在车道上,而他太太则从后头拿 出杂货袋。然后他便把车停到车库跟着她走进屋。 凯勒看着灯光在屋里点亮,他待在原处没动。他开车回道格拉斯旅馆时天色开 始转暗。 凯勒看了HBO 一部讲一帮坏蛋来到德州小城抢银行的电影。坏蛋之一是女人, 嫁给同个帮派的人又跟另一个有婚外情。凯勒觉得这是制造灾难的最佳处方。结尾 有个拖长的大枪战,每个人都是慢动作死掉。 电影结束后他关上电视。他的眼睛被那叠英格曼帮他印好的传单吸引住。寻狗 启事。请致电555 —1904. 赏金。 超棒的看门狗,他想着。和小孩相处融洽。 他差不多直到中午才起床。他到墨西哥餐馆点了墨西哥蛋饼,浇上很多辣酱。 女招待上菜以及后来她拿走他的空盘时,他都盯着她的两手看。小钻石闪闪发光。 也许她和她老公最终会住到樱草巷,他想着。不会马上,当然,他们得先从双拼屋 开始,不过他们可以以此为目标:屋顶斜得好怪的荷兰殖民风格的房子。屋顶名称 到底叫什么?mansard (中译名称为双重倾斜屋顶)吗,或者这个字讲的是别的东 西?叫gambrel (中译名称为复折屋顶),也许? 他心想这些事情他也该学着点。看到字不晓得意思,看到房子可却没法儿恰当 他描述。 去馆子的路上他买了份报纸,这会儿他翻到分类广告,浏览起房屋中介。房子 好像很便宜。他还真可以在这儿花掉这礼拜工钱的两倍买下一栋低价屋。 有个没人知晓的保险箱,承租人的名字他从来没为其他目的使用过,而且里头 的钱也足够他在这儿直接付现买下一栋好房子。 假如你能这么办的话。这年头大家对现金的态度还真奇怪,担心自己遭人利用 去洗贩毒钱。 不过对他来说也没差别。他没打算住这里。女招待倒是可以住这里,买栋美美 的有双重倾斜屋顶或复折屋顶的房子。 凯勒走进快印店时,英格曼正斜靠在他太太的书桌上。“怎么,你好啊。”他 说。“走运找到士兵没?” 他记得名字,凯勒注意到。 “事实上,”他说,“狗儿是自己回来的。看来是想领赏。” 贝蒂·英格曼笑起来。 “瞧你们的传单多快见效,”他继续道,“我还没机会张贴,传单就把狗儿找 回来了。不过总有用上的一天。兵仔脚容易发痒,说不准哪天又开溜。” “只要它每次都能回家就好。”她说。 “我过来的原因是,”凯勒说,“城里我不熟,你们也许看出来了,而我又有 笔生意要成交,会需要印刷,我在想咱们或许可以坐下来谈谈。有空喝杯咖啡吗?” 英格曼的眼睛在眼镜后头很难解读。“当然。”他说。“为什么不?” 他们走向转角,凯勒讲起今天天气挺好,英格曼除了同意之外没说什么。到了 转角凯勒说:“呃,伯特,咱们该上哪儿喝咖啡去?” 英格曼猛个僵住。然后他说:“我早知道。” “我晓得你早知道。我刚一走进店里就看出来了。你怎么知道的?” “传单上的电话号码。昨晚我试过,他们从没听说过什么高登先生。” “所以你是昨晚晓得的。当然你有可能是搞错号码了。” 英格曼摇摇头。“我不是凭记忆。我留了张传单直接看着上头拨号。没有高登 先生也没有走失的狗。总之,我想我是在那之前就晓得了。我想我是在你一踏进店 门时就晓得了。” “咱们去喝那杯咖啡吧。”凯勒说。 他们走进一家叫彩虹馆的地方,在靠边一张桌子喝咖啡。英格曼往他那杯加了 糖精,搅拌的时间久到可以把大理石片都融掉。原先在东岸时他是会计师,帮凯勒 打电话到白原镇找的男人工作。联邦调查局想援用组织犯罪法对付英格曼的老板, 英格曼理所当然是施压的对象。他其实并非罪犯,也没做什么坏事,不过他们跟他 说除非他出面作证,否则难逃铁窗之灾。如果他乖乖听话,他们会给他新的名字, 帮他搬到安全的地方。要不然,他也可以隔着格子网一个月跟他老婆讲一次话,而 且有十年时间可以适应。 “你怎么找到我的?”他想知道。“华盛顿有人漏了口风?” 凯勒摇摇头。“说来诡异,”他说,“有人在街上看到你,认了出来,一路跟 踪你回家。” “在玫瑰堡这儿?” “我看不是。约摸一个礼拜以前你在城外吧?” “噢,老天,”英格曼说,“我们南下到旧金山度周末。” “听起来没错。” “我还以为挺安全。旧金山我一个人都不认识,这辈子从没去过。那是她生日, 我们觉得再安全不过。那儿我压根连半个人都不认得。” “有人认识你。” “而且跟着我回这儿?” “这我不清楚。也许他们记下你车牌,找人追踪记录。也许他们查过你旅馆的 登记。有差别吗?” “没差别。” 英格曼端起他的咖啡杯。凯勒说:“昨晚你就知道。你是保护计划的一员。不 是有谁你可以打电话通知吗?” “的确有个人。”英格曼说。他放下杯子。“也不是多了不起的计划,”他说, “讲是可以讲得天花乱坠,不过实际操作起来缺失很多。” “听说过。”凯勒道。 “总之,我没打电话。他们又能怎么样?就说他们派人监视我这儿吧,住屋连 同快印店,而且逮着了你。就算他们把你定了罪,对我又有啥好处?我们还是得搬, 因为那个家伙会另外找人,对吧?” “应该吧,我想。” “呃,我不想再搬了。他们已经搬了我们三次,我连原因都搞不清。例行公事 吧,我想,计划的一部分,头一两年他们会搬你几次。这儿是我们离开后头一个真 正定下来的地方,而且快印店也开始赚钱了,我喜欢这种感觉。我喜欢这里,喜欢 这一行。我不想搬家。” “这里似乎挺好。” “的确,”英格曼说,“比我预期的好。” “而且你不想再过会计师的日子?” “永远不要,”英格曼说。“我受够了,真的。瞧我现在的下场。” “你倒也不一定非帮恶棍做事不可。” “你哪知道谁是恶棍谁不是?总之,老要看到旁人生意内幕的工作我不干。我 宁可自己做个小生意,和我老婆并肩工作。我们的店就在街上,你可以透过橱窗瞧 见我们。你需要文具,你需要名片,你需要发票,我都可以帮你印。” “这行你是怎么学的?” “我这是加盟店,采用统一的作业模式。任谁都可以在二十分钟里学到。” “真有这回事?” “是啊,没错。谁都行。” 凯勒喝了口咖啡。他问英格曼有没有跟他太太提起,回答说没有。“很好,” 他说,“啥也别说。我只是这么个正在衡量投资风险的人,需要找名印刷商,你知 道,总要做些安排免得资金周转不灵。而且我在女人面前谈生意会害臊,所以我俩 才会偶尔出门喝咖啡。” “你怎么说都行。”英格曼说。 被吓坏了的可怜虫,凯勒想着。他说:“瞧,我可不想伤害你,伯特。有这打 算的话,咱们也不会在这儿讲话了。我会把枪抵住你的头,办完该办的事。你看到 枪了吗?” “没有。” “问题是,我不做的话,他们会派别人来。我空手回去,他们会想知道原因。 这会儿我得想个解决办法才行。你确定你不想逃?” “不想。逃他个屁。” “好极了,我会想出法子来,”凯勒说,“手头还有几天。我会想出点儿什么 来。” 隔天早餐过后,凯勒开车去找他在报上看到登了广告的一个房屋中介商。一位 年纪和贝蒂·英格曼差不多的女人接下他的案子带他看了三栋房子。全是平实型, 不过看上去挺好也舒服,价格都在四到六万之间。 不管哪栋,他保险箱里的钱都付得起。 “这是你的厨房。”女人说。“这是你的半套卫浴。这是你的围篱院子。” “我会再联络,”他告诉她,接过她的名片。“我有笔生意在谈,很多事都得 看结果而定。” 隔天他和英格曼共进午餐。他们去了墨西哥馆,英格曼点什么都要很清淡。 “记得吧,”他告诉凯勒:“我以前可是会计师。” “你现在是印刷商,”凯勒说,“印刷商可以应付辣食。” “眼下这个可不行,肠胃应付不来。” 他们各自喝了瓶墨西哥Carta Blanca啤酒佐餐。凯勒餐后又喝了一瓶。英格曼 喝了杯咖啡。 “要是我的房子有个篱笆院子,”凯勒说,“我就可以养条狗不用担心它跑掉。” “想来是可以。”英格曼说。 “小时候我有条狗,”凯勒说,“就那么一次,在十一二岁时,养了它两年。 它名叫士兵。” “我原先也纳闷着哪。” “它没有牧羊犬血统。是个小东西,想来应该是哪种猎犬的混血种吧。” “它跑掉了吗?” “没,它被车撞了。它一看到车子就变白痴,会蹦跳着跑上街。司机也躲不开。” “你怎么会给它取名士兵?” “忘了。那天拟传单的时候,不晓得,我得写上名叫什么。当时我就只能想到 类似小白小花和来福之类的名字。就像在旅馆登记簿签上约翰·史密斯的名字一样, 你知道?然后我就想起来了。士兵。好几年没想到那只狗了。” 午餐过后英格曼回到店里,凯勒回汽车旅馆拿车。他开上买枪那天开的同一条 路出城去。这回他多开几英里才停下车熄掉引擎。 他从置物匣抽出枪来打开弹匣,把子弹倒上掌心。他低空掷掉子弹,把枪拿在 手里掂掂重量才往一堆树丛里头扔了去。他回到车上开车回城。 他打电话到白原镇。女人接听时,他说:“不用打扰他,桃儿。就跟他说今天 没飞成,我改订别的班机,延后到礼拜二。跟他说一切顺利,只是得花点时间,我 原就想到有这可能。”她问天气如何。“好棒,真的,”他说,“非常宜人。说起 来你难道不觉得这是原因之一?如果下雨的话,我搞不好已经打理完毕回到家了。” 快印店周六、日休息。周六下午凯勒打电话到英格曼家里,问他想不想开车兜 风。“我会去接你。”他提议说。 他到那里时英格曼就等在前头屋外。他坐上车系好安全带。“好车。”他说。 “是租的。” “我也没当你是大老远开了自己的车过来。你知道,原先我还真吓了一跳。你 说‘开个车兜风如何?’的时候,你知道。好像有个言外之意(译注:黑社会用语, 开车载人兜风意思是要送人归西)。” “其实,”凯勒说,“也许应该开你的车才对。想来你可以带我四处看看。” “你喜欢这里,是吗?” “非常喜欢,”凯勒说,“我一直在想,也许我该待下来。” “他不会派别人来吗?” “你觉得他会?不晓得。他可没大费周章非找到你不可。当然起先是这样,不 过后来他忘了。然后就有那么个热心人士刚巧在旧金山瞧见你,当然喽,这一来他 就要我过来处理。可是如果我干脆不回去——” “被玫瑰堡的魅力吸引住。”英格曼说。 “不晓得哪,伯特,这地方不赖。你知道,我不能再这样了。” “什么?” “不能再叫你伯特。你目前的名字是艾德,何不就叫你艾德?你觉得怎样,艾 德?听来顺耳吗,艾德,老哥?” “那我该叫你什么?” “爱尔好了,”凯勒说,“下一步呢,从这儿往左转?” “不要,再开一两个路口,”英格曼说,“有条挺好的小路,两边都是美景。” 一会儿之后凯勒说:“会很怀念以前吗,艾德?” “帮他做事,你是说?” “不,不是。大城。” “纽约?我没住过那儿,其实。我住北边的威彻斯特。” “我是说那整个地区。怀念吗?” “不会。” “不知道我会怀念不。”他们陷入沉默,过了大约五分钟凯勒说:“我父亲当 过兵,我还是婴儿的时候他战死了,所以我才把狗取名士兵。” 英格曼没搭话。 “只除了我觉得我妈在撒谎,”他继续说,“我不认为她结过婚,而且我觉得 她不晓得谁是我父亲。不过当初帮狗取名的时候我不清楚。真去想的话,这名字安 在狗身上可真蠢,士兵。说来也许让狗儿跟着老爸取名字就很蠢。” 礼拜天他待在房里看电视上的体育节目。墨西哥店没开;他午餐在温迪汉堡解 决,晚餐在必胜客。礼拜一中午他回到墨西哥餐馆。他拿了报纸进去,点的东西跟 头一次一样,鸡肉玉米卷饼。 女招待之后捧来咖啡时,他问她:“婚礼什么时候举行?” 她看上去一脸茫然。“婚礼。”他重复道,指着她手指上的戒指。 “噢,”她说,“噢,我没订婚什么的。这枚戒指是我妈头次婚姻买的。她从 来没戴过,所以我就问说我能不能戴,她说无所谓。以前我都戴在另外一只手上, 不过戴这只更合适。” 他莫名其妙地生起气来,好像她背叛了他在她身上编织的美梦。他留下跟以前 一样的小费,在城里四处逛了许久,看进橱窗,晃过一条街又转上另一条。 他想着,好吧,你可以娶她。她订婚戒指都有了。艾德可以印喜帖,只除了你 要请谁呢? 然后小两口可以买栋有篱笆院的房子,再买条狗。 可笑,他想着。整件事情都可笑。 晚餐时间他不知道要干吗。他不想再去墨西哥餐馆,可是他很荒谬的也没心情 上别家馆子。再来一顿墨西哥餐,他想着,那他就会希望能把枪找回来,好宰了自 己。 他打电话到英格曼家找他。“听着,”他说:“这事很重要。你能不能到你店 里跟我碰头?” “什么时候?” “尽快。” “我们才刚坐下吃晚餐。” “噢,不要影响你吃饭。”凯勒说。 “那么几点呢,七点半?你跟我一个小时之内碰面怎么样?” 英格曼把本田汽车停在店前时,他就等在照相馆门口。“我不想打扰你,”他 说,“可我有个点子。你能不能打开店门?我想看里头一样东西。” 英格曼开了锁两人走进去。凯勒不断跟他讲话,说他已经想出个法子可以让他 待在玫瑰堡,而且不用担心白原镇的男人。“你那台机器,”他说,指着其中一台 复印机。“怎么操作?” “怎么操作?” “那个开关的功用是什么?” “这个?” 英格曼往前俯身,凯勒从口袋掏出一圈铁丝咻地缠上男人的颈脖。铁环快而无 声,效率十足。凯勒确定好英格曼的尸体躺在街上看不到的地方,确定了已经把他 所有可能碰过的表面的指纹都抹掉。他熄了灯,把门在身后关上。 他已经退掉道格拉斯旅馆的房间,现在他直接开车前往波特兰,福特的控速器 定在限速之下一点点。他在寂静中开了半个钟头,然后打开收音机,想找个他能忍 受的电台。全听不下,他放弃了,把收音机关掉。 到了尤金城外北边某处他说:“老天在上,艾德,我还能怎么办?” 他直接开向波特兰,在机场附近的高级饭店要到一间房。早上他还回赫兹租车 公司的车,慢慢消磨着喝咖啡,直到广播他的班机登机。 在肯尼迪机场一降落,他便打电话到白原镇。“处理完毕。”他说。“明天我 会过去。现在我只想回家睡觉。” 隔天下午在白原镇,桃儿问他觉得玫瑰堡如何。“真的不错,”他说,“美丽 的小城,居民和善。我想过要住下来。” “噢,凯勒,”她说。“你干了什么,去看房子吗?” “不完全是。” “你不管去哪里,”她说:“都想住下来。” “好地方,”他坚持道,“而且生活费比这里低。他们的州连营业税都不抽, 实在难以置信。” “营业税对你来说是个大问题吗,凯勒?” “在那儿可以过得好舒服。”他说。 “一个礼拜,”她说,“然后你会抓狂。” “你真这么想?” “得了,”她说,“俄勒冈的玫瑰堡?拜托饶了我。” “说的也是,”他说,“我看一个礼拜估计就是我的上限了。” 几天以后他把衣服送到洗衣店,他翻了翻口袋,找到玫瑰堡的市街图便凝神研 究起来,想起什么地方在哪里。快印店、道格拉斯旅馆、樱草巷那栋屋子、墨西哥 餐馆、其他他吃过饭的地方、枪械店、他看过的房子。 仿佛是好久以前,他想着。好久以前,好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