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今晚不是一个跟追星族厮混上床的时机,不管对方是多么优雅冷艳都一样。今 晚是一个随他支配的晚上,先是到丝蒂莉去,跟一些突然之间变成他朋友的陌生人 分享笑声与省思,然后回家,独自一人,细啜上好的威士忌,重新回味让他重生的 转捩点,最棒的白天与晚上。 虽然,他留下了她的名片。 该放在哪儿呢?虽说房间乱中有序,但他可不想随便一塞,丢在一边太久以至 于错过时机,等想起来打电话给她也会因太过尴尬而作罢。到了早上,他那千疮百 孔的记忆,很可能把他变成一只空欢喜的松鼠,拼命藏坚果,藏来藏去,结果却忘 记藏到哪去了。这一路上可有不少树,就这个例子来说,请你原谅这种表达方法, 他可是非常想把坚果吃到嘴。 重点不是要找一个他不会忘记的地方,把名片收好,而是要找到一个无论如何 他都会看到的地方。他当然可以把名片放在电脑键盘上,问题是这样太碍事,他还 是得把名片粘在什么地方,麻烦回到原点。如果,他不要把名片放在那么碍事的地 方,如果他能找一个每天都会瞥见的角落…… 他打开专放袜子的抽屉,把名片直立插在两双深蓝色的袜子中间,关上抽屉。 搞定,现在他可以上床,做一个成功人士会做的美梦。他用不着调闹钟,决定 睡到太阳晒到屁股,或是膀胱即将崩溃,再悠悠地自然醒来——等一等。 他好像看到了什么,惊鸿一瞥,有什么东西在抽屉旁边。可能是他的想象,一 个怪兽在他想象与视觉的边缘翱翔。 省省吧,他跟自己说,睡觉。 但是,即使是闭上眼睛,躺在床上,他的心里还是有些东西在游移,一块颜色, 不是袜子的颜色,这个抽屉里的袜子大多都是黑色和深蓝色,要不就是褐色或者红 褐色。白色的袜子,他放在另外一个抽屉里,跟运动服在一起,因为只有在运动的 时候,他才会穿白袜子。你可以说,他是一个专穿深色袜子的人,虽然——谁知道? ——成功之后,说不定他会换别的颜色的袜子。他可能改穿花格子袜,但是,截止 目前为止,他还是深色袜子先生,那么,在他放袜子的抽屉里,怎么会出现浅色的 色块? 他站起来,扭亮床灯,打开抽屉,是的,天啊,真在那里。它就在两双跟谋杀 者心地一样黑的袜子中间。 他把它拿出来,仔细看了半天,一只土耳其玉兔,不知道是哪个闲得要命的印 地安工匠雕刻出来的,正躺在他的手心。 资讯不虞匮乏。不要多,坐在网吧,不要多,一个小时就好,你就能搞清楚怎 么做神经毒气与肉毒杆菌生物武器,知道怎么做炸弹、点火装置,如果有兴趣做一 枚原子弹,也不是难事。罗森伯格当年因知道了那些秘密而被判了死刑,可当初送 了他命的那些秘密,现在不管是谁,只要会用电脑和搜索引擎,都是唾手可得的。 但是知道一卡车的某种肥料加上特定的清洁剂,就能把一栋大楼夷为平地,又 有什么好处呢?如果你是老头子,独自住在一个四流旅馆房间里,要怎么装配这些 原料?你到哪里去弄辆大卡车,更别说那些爆裂物了。 宪法修正案保障他携带武器的权利,全美各地都不乏把这种权利延伸到极致的 怪人,全副武装:机关枪、自动步枪、火箭炮、手榴弹发射器,外带各种精密武器 跟库存弹药,数量之大,把巴西政府推翻应该不是难事。但是,他能走进店里,买 把枪就走吗?也许,如果他坐火车到维吉尼亚或是北卡罗莱纳,再回来就可以。 还是现实一点吧,他买不到枪,买不到炸药。他也进不了那种可以生产生化武 器的实验室,更没有机会向他们购买原料。 他只有手,可以扼住别人的喉咙。五金店里买得到榔头、凿子跟螺丝起子,还 有煤油。现在该是搞点大规模牺牲的时候了,只是工具、材料难得。 还好,他有别的资源。 玻璃罐,总共六个,每个可以装四分之一加仑的苹果汁。他每次到超市买两瓶, 带回房间,把里面的东西倒进水槽。 汽油比较难弄:你得先到加油站,还得有辆车去加。但是,如果你的车刚好在 几条街外,耗光所有汽油,开不动了,怎么办?总需要点油启动吧。 “我没有容器。”加油站老板跟他说,“你需要经过认可的容器。要不你怎么 办?把手掌并在一起,就能捧住五加仑汽油不成?” 他跟加油站老板讲话的那天是星期三,卖特定容器的店已经关门了。他想要用 一根长塑胶吸管,在停车场随便找辆车子,利用虹吸原理把里面的油吸出来,但是, 这样一来,形迹肯定可疑,很可能有人会注意他,只消瞧几秒钟,就知道他在搞什 么鬼。而且,就算用这种方法,还是需要一个容器。 早上,他在二十三街发现一家五金店,距离哈力根不远。他们有卖五加仑跟二 加仑的小容器,二加仑的刚好可以加满六个玻璃瓶,还剩两夸脱。他买了一个小的, 不再回上次他去问的那家,另外找一家加油站把油加满。这家是位于第八大道与贺 里帝欧街之间的盖帝连锁加油站。帮他加油的人应该是锡克人。这家伙把他的钱接 过来的时候,他几乎忍不住要说:谢谢你,辛先生。这家伙可能会吓一跳,不知道 他为什么知道他姓辛。他听说所有的锡克人都姓辛,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谢谢你, 辛先生,险些脱口而出,幸好,他嘴巴锁得紧紧的。 塞满瓶子的破布,那是来自于一件如今已惨不忍睹的法兰绒衬衫。这用不着买, 只消从仓库里拿出来就成了。这件衣服他没穿过,身子太宽、袖子太短,不知道是 怎么凑在一起的。他从公寓里把它拿出来,纯粹是因为它是父亲节礼物,也是这么 多年来,他始终留着这件不合身的衬衫的缘故。他只从公寓里拿了几样东西,这是 其中之一。他儿子送给他的,这么多年他一直保留着,有这种新用途再合适也不过。 牺牲这件衣服,纪念他的儿子莫名其妙的牺牲。 打火机是那种抛弃式的,Bic 牌,一只手就可以点火,比火柴方便。哪里都买 得到。他在三家不同的店买了三个,避免引人侧目。 榔头很像他在东二十八街用的那把,说不定还是同一个牌子,虽然他是在不同 的店面买的。 折叠刮胡刀是他在第八大道救世军慈善二手店看到的。很像他父亲遗物里的那 把折叠式刮胡刀,他从没见过他父亲用过折叠式刮胡刀(他用的都是那种安全式刀 片),看来是祖父留给父亲的。 他大可向老板买下这把折叠式刮胡刀,不过五块钱,但是,为了安全的考虑, 他还是让它悄悄地溜进他的口袋。 他大概在凌晨一点多钟回到旅馆。把汽油灌进瓶子里,用法兰绒衬衫碎布塞住 瓶口,装进一个很大的帆布购物袋,只花了他二十分钟的时间。购物袋是他向一个 把全副家当摊在大街上卖的流浪汉买的。他问价钱,那个人跟他说,“一般来说, 我要五块钱,今天只卖两块。” 他把枕头套卸下来,垫在瓶子之间,免得它们相互挤压碰撞。这个状况他先前 并没有料到,直到他把所有罐子都放进购物袋,才发现非得安置妥当不可。他当然 可以再弄点破布,或是再到柜子里去取些衣物,幸好,枕头套是还不错的临时解决 办法。装好之后,他掂掂购物袋的重量,没问题,拎得动,榔头的柄朝下,稳住了 另外一端的重量。 自从偷窃得手之后,他就一直把那把折叠式刮胡刀放在口袋里。他在他的秘密 小屋里拿出来端详好多次,凭空挥舞几下,最后,都不忘收进口袋。他又检查一遍, 还在。 他的第一站是哈力根。这是他的原始计划,他想把汽油弹,或者叫莫洛托夫鸡 尾酒从窗子扔进去。但是,厚玻璃可能没那么容易砸碎,万一它弹回来,掉在人行 道上爆炸,一切功夫不都白费了? 就是事先想到这点,他才买了一把榔头。但是,等他走到那里,才发现酒吧大 门敞开,还用一根钩子钩好。不知道是冷气机坏了,还是屋内的烟雾太浓。 这样一来,他的工作就简单多了。他站在门边,购物袋放在脚边,拿出一瓶鸡 尾酒,点火,往酒吧后面,也就是有乐团演奏的地方一扔,然后一声巨响,火舌乱 窜。他急着点燃另外一瓶鸡尾酒,根本没时间注意外界的反应,这次他瞄准前方吧 台的散客,炸弹在镜子前爆炸。 他拿起购物袋,赶紧离开。 在脸颊,他没法看透镜子打量里面的情形,不过,里面的人也看不到外面。他 站在窗户旁边,等街上没车,没人注意他的时候,把两枚汽油炸弹夹在左边腋下, 右手拿着榔头,狠狠地朝窗户砸去。 他同时点燃两枚炸弹,一个个地往窗户缺口里扔去,顺手把榔头也丢了进去, 反正他也不需要这玩意儿了,死之列又没有窗户。 他的朋友的头还是剃得精光,带着耳环在门口把风,一认出他,微笑向他打招 呼,“你好,老爹。”他说,“好像有点过了上床时间。” 他挨过去,嘴里嘟囔着为什么他没法入睡的废话。 “这就是为什么我上夜班的原因。”这家伙说,“我这辈子晚上都睡不着。袋 子里是什么?给佛陀带什么来啦?” “你叫佛陀?” “他们这么叫我,三明治啊?” “比三明治好得多了。”他说,把袋子递给他看,不过刻意放得低低的,引他 弯腰看个清楚。刮胡刀握在他的左手上,早就掀开着,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割 断佛陀的喉咙。鲜血像喷泉一样地喷了出来,他退得不够快,身上沾到了好一些, 不过,这也没办法。 可怜的佛陀倒在他的脚下,拼命想用手掩住一直往外流血的伤口,他的眼睛睁 得大大的,不敢置信,嘴巴开开合合,却听不到声音。 最难的部分已经解决了,剩下的就跟儿戏一样,打开无人把守的大门,走到楼 梯口,点燃最后两枚莫洛托夫鸡尾酒,朝什么也看不见的下面一扔。他把两个塑胶 打火机放进购物袋——还有一个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一起扔进火场。 尖叫、哭泣、火焰…… 他去外面找他的刮胡刀。刚才他没收起来,现在,他看到佛陀已经倒在了上面, 隐约可以从佛陀赤裸的肩膀下瞥到刀柄的一端,鲜血聚在周遭。他决定不必麻烦了。 从这把刀也追不出什么名堂,不可能有店员记得。未卜先知,偷这把刀是正确的决 定。 回到旅馆,他淋浴,把胡子刮干净。他用的是一次性刮胡刀,刚好跟打火机是 同一家制造厂商。他不知道怎么用折叠式刮胡刀,他用来杀了佛陀的那种,来刮胡 子。 他觉得这个人很好,在粗鲁、阳刚的外表下,有一颗温柔的心。泪如泉涌,他 不得不暂时放下刮胡刀,因为他根本看不清楚。他使劲地眨了几下,低头感念佛陀 的牺牲。 回到房间,他看到衬衫与外套袖口有几滴血迹,看来鞋子上也沾了不少。鞋子 可以洗,外套上的血迹也可用海绵蘸点水轻轻拭去。当然,经过鉴识,还是会有血 迹反应,不过,等警方真的找上他,有没有证据也没差别了。 衬衫不必费工夫料理,明早直接扔了就是。二加仑装的橘色塑胶容器里面,还 有两夸脱汽油。该不该把容器留着呢?说不定还派得上用场。 不,需要的话再买就成了,先扔了比较安心。 他上床睡觉,很快就发现他不该把枕头套一并扔了。他把购物袋扔下去时,枕 头套还在里面。他本来想把它拿出来的,但是念头一闪而逝,还没仔细想清楚就忘 了。丢了也无所谓,上面一定是浓浓的汽油味,只是睡在光光的枕头上,也很不舒 服。粗粗的纤维,像是床罩布料,触脸生疼,更何况他还刚刚刮过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