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章 如果挨家挨户地搜寻,你们一定要结伴而行 这会使收获减半,但是更安全—— 一个男人被困在弯弯曲曲的楼梯上, 一个女人走过来,从后面抓住他。 毫无疑问,你应该把他们彻底搜个遍。 似乎什么也没有 (号角:嘟!嘟!) 挂起钩子之前,你应该到房顶上看一眼, 他们把赃物藏在瓦片下面。 (同声)哦,赃物! 真的是赃物! 这就是令男孩们奋起开枪的原因! 对人对狗都一样。 如果你让他们再来, 就把他们推走!哦!哦! 赃物! 哦!撕碎他,小狗!哦!哦! 赃物!赃物!赃物! ——鲁德亚德·吉卜林,《赃物》 我猜他应该是二十出头。很难看出他的真实年龄,因为他脸上实在缺乏能让人 深究的线索。红棕色的胡须似乎是从眼睛下面开始长的,一副牛角边的酒瓶底眼镜 则遮住了那对眼睛。他穿着一件卡其布军用衬衫,没扣扣子,里面的T 恤上印着今 年最流行的啤酒品牌,那是在南达科他州用有机水酿制而成的。裤子是棕色灯芯绒 的,脚上穿着镶了一条金边的蓝色跑鞋。双手的指甲没有经过仔细修剪,一手提着 一个布兰尼夫航空公司的袋子,一手拿着一本“人人文库”版的《威廉·考珀诗集 》。 他把书放在收银机旁边,手伸进袋子里,找到两个二十五美分的硬币,然后把 它们和书一起放在柜台上。 “啊,可怜的考珀。”我说着拿起这本书。它的装订已经松脱了,这也是我为 什么会把它放在特卖区的原因。“我最喜欢的一首是《退休的猫》,我确定是在这 一本里。”在我翻看目录的时候,他用两只脚轮流支撑着体重。“在这里,第十五 页。你知道这首诗吗?” “我不知道。” “你会喜欢它的。折扣书一本四十美分,或者是三本一美元,那样更划算。你 只要这一本吗?” “是的。”他把那两个硬币向我这边推了一英寸左右,“就这本。” “好的。”我说。我看着他的脸,能看到的只有他的眉毛,不过从这对眉毛来 看,它们的主人似乎并没有受到什么困扰,我必须采取进一步的行动。“四十美分 买考珀,三十美分买奥尔巴尼州长,可别忘了他,那样一共是多少?”我笑着俯身 越过柜台,一口珍珠白的牙对他闪闪发亮。“算算应该是三十二块七毛吧?”我说。 “嗯?” “那本拜伦的书,纯羊皮,有大理石纹衬页的那一本,我想它的标价是十五美 元吧。还有华莱士·史蒂文斯的初版,特价十二美元。你拿的那本小说只要三美元 左右,我想你只是想读这本书,因为它根本卖不到什么钱。”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从柜台里面走出来,站在他和门之间。虽然他看起来不像要往外冲,但他穿 着跑鞋呢,你怎么知道他不会忽然来这一手。做贼的多半有他们的奇招。 “在航空袋里面。”我说,“我想你愿意为你拿的书付钱吧。” “这个?”他低头看着航空袋,仿佛现在才惊讶地发现它正挂在自己的手指上, “这里装的只是我的运动用品。你知道的,运动袜、毛巾什么的。” “请你打开它。” 他的前额已经渗出汗来,但还是企图以强硬的方式摆脱困境。“你不能让我这 么做,”他说,“你没有权利。” “我可以叫警察来。他也不能让你打开,但是他可以带你回警察局,把你登记 在案,然后他就可以打开袋子了,你希望那样吗?打开袋子。” 他把袋子打开。里面有运动袜、毛巾、柠檬黄的运动短裤,还有我刚刚提到的 那三本书,以及一本斯坦贝克的精美初版书《啼笑姻缘路》,外面还包着一张半透 明的书皮。标价是十七点五美元,看起来是有点贵。 “那本不是在这里拿的。”他说。 “你有这本书的收据吗?” “没有,不过……” 我草草地在纸上算了一下,然后又对他微笑。“全部就算五十美元吧,”我说, “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 “斯坦贝克的那本你也算进去了?” “嗯。” “但那是我从别处带来的。” “五十美元。”我说。 “听好,我不想买这些书。”他的眼睛上翻,看着天花板,“哦,天哪,我为 什么要进来这里?听着,我不想惹麻烦。” “我也不想。” “我一点也不想买东西。听着,你就把书留下来,把斯坦贝克也留下来吧,真 他妈的。只要让我离开这里就行了,好吗?” “我认为你应该买这些书。” “我没有钱。我只有五十美分。听着,把这五十美分也留着,好吗?把短裤、 毛巾、运动袜都留着,好吗?只要让我离开这鬼地方,好吗?” “你没有钱?” “没有,一无所有。只有这五十美分。瞧——” “给我看你的钱包。” “你要干——我没有钱包。” “就在裤兜里,拿出来给我。” “我真不相信会发生这种事。” 我弹了弹手指。“钱包。” 那是一个相当好的有黑色按扣的折叠式钱包,里面有一个令人脸红的保险套, 让我想起自己逝去的青春岁月。放钱的那一层里有将近一百美元。我数着那些五美 元十美元的钞票,拿走了五十美元,剩下的则放回去,然后把钱包还给了它的主人。 “那是我的钱。”他说。 “你刚用你的钱买了书,”我告诉他,“要收据吗?” “我连书都不想要,妈的。”厚眼镜片后面的眼睛开始泪汪汪的,“我要那些 书到底有什么用?” “我是想读它们的。你是打算把它们怎么办?” 他盯着自己的跑鞋。“我本来想把它们卖掉。” “卖给谁?” “我不知道,某个商店吧。” “你要卖多少钱?” “我不知道,十五或二十美元。” “最终你会以十美元成交。” “我想也是。” “很好,”我说着从手里他的钱中抽出一张十美元纸币塞进他的掌心,“卖给 我吧。” “呃?” “省得你一家一家地跑。好书对我来说挺有用的,而它们正是我会卖的那种书, 所以,何不就以十美元卖给我呢?” “这真是疯了。”他说。 “你要书还是要钱?全看你了。” “我不要书。” “你要钱吗?” “我想是的。” 我把书拿过来堆在柜台上。“把钱放进钱包,”我说,“在你把它弄丢之前。” “这真是我遇到过的最疯狂的事了。你为了一堆我不要的书收了我五十美元, 现在你又还给我十美元。我损失了四十美元呢,上帝啊。” “谁叫你买高卖低。绝大部分人是与你反向操作的。” “我应该叫警察,我才是那个被抢劫的人呢。” 我把他的运动用品塞进布兰尼夫袋子里,拉上拉链,交给他。然后我伸出食指 点着他毛茸茸的下巴。 “给你一个建议。” “呃?” “别做这一行。” 他看着我。 “找别的工作吧,别再顺手牵羊了。你的技巧又不熟练,而且我觉得这种生活 与你的本质并不相符。你在念大学吗?” “我休学了。” “为什么?” “没什么大不了的。” “没有什么事情是大不了的,但你为什么不试试再回去念?拿个学位,找个适 合你的职业。你不适合当职业小偷。” “职业的——”他的眼睛又往上翻,“天哪,我拿了几本书,并不表示我就以 此为生啊。” “任何偷了东西去卖的人就是职业罪犯,”我告诉他,“你只是没有以很专业 的态度去执行,就是这样。但我是认真的,别干这一行。”我用一只手轻轻握住他 的手腕。“不要把我的话想歪了,”我说,“真正的问题是,作为一个贼而言,你 太笨了。” 他离开之后,我把那四十美元塞到我的钱包里,现在它已经是我的四十美元了。 我把斯坦贝克的价格标成十五美元,然后把它和其他书一起放在书架上,同时又把 几本摆错的书放回它们应该在的地方。 顾客来来去去。我卖掉了几本折扣书,还卖掉了一部文化遗产俱乐部出版的维 吉尔的盒装版《牧歌集》(盒子因泡水而有点损坏,书脊还有些磨损,标价是八点 五美元)。买维吉尔的那个女人自己就有些陈腐过时的气息,她身材粗壮,留着一 头橘色鬈发。我以前见过她,但这是她第一次买了东西,事情有进展。 我看着她将维吉尔带回家,然后悠闲地坐到柜台后面,拿起一本格罗赛特和唐 莱普出版社①再版的《三个士兵》②。我最近正在读我仅有的几本吉卜林的小说, 有的我几年前读过,不过《三个士兵》倒是头一回看。正当我沉醉在奥瑟瑞斯、利 罗伊德和马尔瓦尼的角色中时,门上悬着的小铃铛叮咚作响,有客人来了。 ①格罗赛特和唐莱普出版社(Grosset &Dunlap),一家美国图书出版社,成 立于一八九八年。 ②《三个士兵》(Soldiers Thrce),吉卜林的短篇小说集。 我抬头看见一个穿着蓝色制服的男人拖着沉重的脚步向我走来。他有着一张宽 阔、诚实的面孔,不过在我从事的新行业里,一个人很快就会知道不要从一本书的 封面去判断书的内容,同样人也不可貌相。我的访客叫雷·基希曼,是最容易买通 的警察,有钱的话可以买下他一个星期七天。 “嘿,伯尼,”他说着把一个胳膊肘撑在柜台上,“最近读了什么好书吗?” “嗨,雷。” “想读吗?”我把书拿给他看。 “垃圾,”他说,“你有一书店的书,应该读点高尚的。” “什么是高尚的?” “哦,约瑟夫·温鲍①,爱德·麦克贝恩②,那些正正经经的小说。” ①约瑟夫·温鲍(Joscph Wambaugh ,1937- ),美国警察程序小说和非小说 类作品作家。 ②爱德·麦克贝恩(Ed McBain ,1926-2005 ),美国警察程序小说作家。 “我会记住的。” “生意怎么样?” “还不错,雷。” “你只要坐在这儿,买书,卖书,就能生活了,对吗?” “这就是在美国生活的方式。” “是啊,对你来说是相当大的改变,不是吗?” “嗯,我喜欢有工作的日子,雷。” “我是说,职业生涯大转变啊,从小偷变成书店老板。你知道那听起来像什么? 一本书的名字。你应该写一本书,就叫《从小偷变成书店老板》。介意我问个问题 吗,伯尼?” 我介意又能怎样?“不。”我说。 “对书你都知道些什么?” “我一直读很多的书。” “你是说在牢里。” “在外面也一样,从小到大一直这样。你知道埃米莉·迪金森①是怎么说的吗? ‘没有一艘战舰能比得过一本书’。” ①埃米莉·迪金森(Emily Dickinson ,1830-1886 ),美国诗人。 “说得不错。你不会就这样到处买书,然后就开一家书店吧?” “店早就存在了。多年来我一直是这里的顾客,而我知道店主想把店卖了去佛 罗里达。” “这么说他现在正泡在阳光里。” “事实上,我听说他在圣彼得堡开了另一家店。就是闲不下来。” “哦,这样对他有好处。你是怎么白手起家买下这地方的,伯尼?” “我弄到了一些钱。” “是啊,某个亲戚死了,或者诸如此类的。” “差不多是这样。” “没错。我记得冬天时你有一个月不见踪影。是一月份,对不对?” “还有二月的一段时间。” “你是到佛罗里达去做你的拿手勾当了,而且收获颇丰,成功地搞到了不少珠 宝。我想你是在那时决定将自己的人生改头换面,罗登巴尔太太的儿子伯尼要改邪 归正了。” “这就是你的推测,雷?” “是啊。” 我思考了一分钟,然后说:“不是在佛罗里达。” “拿骚,还是圣托马斯?管它呢。” “事实上,是在加州,橘郡。” “没什么区别。” “而且不是珠宝,是钱币收藏。” “你总是到处搜集钱币。” “嗯,它们是不错的投资。” “沉迷进去就不是了,你看起来倒像是个专偷钱币的强盗,嗯?” “应该说我有先见之明。” “而且买了这个地方。” “是的。利泽尔先生要价不高,他的存货价格公道,而且还附赠装潢家具以及 他的祝福。” “巴尼嘉书店,这名字是怎么来的?” “我保留了原来的名字。我不想忽然冒出个新招牌来。利泽尔先生在泽西海滩 的巴尼嘉灯塔那儿有一幢别墅。这招牌上还有个灯塔呢。” “我没注意。你可以称它为小偷书店。‘这些书都是偷来的’——可以做你的 宣传语。不错吧?” “早晚我会这么做的。” “嘿,你要发火了吗?我没什么特别的意思。这是个相当好的掩护,伯尼。真 的。” “这不是个掩护。这是我的职业。” “呃?” “这是我的谋生之道,雷,是我唯一的谋生之道。我在卖书。” “当然。” “我是很认真的。” “认真,是的。” “我真的是。” “是啊,是啊。听着,我来这里的原因是,我有一天正好想起你。我老婆渐渐 成了我的累赘。你结婚了吗?” “没有。” “你这样忙着安定下来,或许下一步就是要结婚了。没什么东西比婚姻更能让 男人安定下来的了。她想要的东西是……现在才不过十月,她就预期今年的冬天会 很漫长。你没见过我老婆吧,对吗?” “我在电话里跟她说过一次话。” “‘叶子红得真早,雷。那表示今年冬天会很冷。’她这么对我说。如果叶子 的颜色变得晚,那也表示今年的冬天会很冷。” “她喜欢冷天?” “她喜欢天气冷而她暖和。她渴望要一件皮草。” “哦。” “她身高五英尺六英寸,穿十六号衣服。有时减肥后可以穿十二号,有时吃了 太多的意大利面胖得要穿十八号。皮革,我想它们不需要像手套那么合身吧,是不 是?” “我对皮草没什么研究。” “她想要的是貂皮。不是什么野生皮毛或濒临绝种的动物,因为她对这个话题 也挺热衷的。貂,可是被饲养在牧场里的,所以没有残酷的捕兽夹,也没有什么濒 临绝种的问题。他们只是用瓦斯杀死它们,剥下它们的皮。” “对貂来说可真好啊,一定就像看牙医一样。” “至于颜色,我想她一定不会要太鲜亮的。随便哪个时髦的颜色就行。白金色 或香槟色,但不要老式的深棕色。” 我点点头,设法在脑子里拼凑出基希曼太太身上挂着皮草的样子。我不知道她 长什么样,所以脑海里出现了类似臃肿的伊迪丝·邦可①那样的形象。 ①伊迪丝·邦可(Edith Bunker),美国情景喜剧All the Family中的人物。 “哦,”我突然说道,“你告诉我这个一定是有原因的。” “嗯,我是想,伯尼……” “我洗手不于了,雷。” “我的想法是,也许你在干某件事的时候会碰到一件皮草,懂我的意思吗?我 在想你和我,像以前那样,我们以前做过很多次了,我们两个,还有——” “我再也不是贼了,雷。” “我不会让你白干的,伯尼。可以谈谈条件。” “我再也不偷了,雷。” “别开玩笑了,伯尼。” “我不像以前那样年轻了。没有人会永远年轻,我直到最近才真正感受到这一 点。年轻的时候天不怕地不怕,然而当你越来越老,什么都会让你害怕。我不想再 进去了,雷。我不喜欢监狱。” “现在的监狱都像乡村俱乐部。” “那么最近几年他们把里面改头换面了,我发誓我不喜欢那里。你在里面碰到 的人或许阶层比较高吧。” “像你这样的人,可以在监狱图书馆里找到一份好差事。” “可到了晚上他们还是会把你关进去。” “这么说你改邪归正了,是吗?” “是的。” “我在这儿多久了?这段时间里没有一个客人进来。” “也许是你的制服让他们不敢进来。” “也许生意不如你想象的好吧。你做这行多久了?六个月?” “将近七个月。” “我打赌你赚的还不够付租金。” “生意还可以。”我把《三个士兵》我看到的那一页做上记号,然后把书阖起 来,放到柜台后面的书架上。“我在今天下午的一个客人身上赚到四十美元,我发 誓那比偷东西好赚多了。” “别忘了以前,当一切都还是老样子的时候,你可是半小时就可以赚两万美元 哦。” “然后我去坐牢而别人却不用。” “四十美元,就能让你金盆洗手?” “光明正大赚来的钱和另外一种钱是不同的。” “是的,区别在于一万九千九百六十美元。伯尼,你在这里赚的是蝇头小利。 说实话,你没法靠这个过日子。” “我从没偷过那么多,雷。我的生活水准也没那么高。我在上城西区有间小公 寓,晚上在酒吧坐坐,洗衣服用地下室的洗衣机。再有家书店,生活挺稳定的。帮 我一个忙吧?” 他帮我把放折扣书的桌子从人行道上搬进来,然后说:“瞧,警察和小偷一起 工作,真该有人拍张照片。这些东西你卖多少钱?四十美分,三本一美元?就是它 们让你衣食无虞,呃?” “我买东西挺节制的。” “听着,伯尼,你不愿帮我弄庋草的真正原因是——” “警察。”我说。 “警察怎么了?” “一个人重新做人了,你却拒绝相信。而你们警察却声嘶力竭地喊着要我们改 邪归正” “我什么时候教你改邪归正来着?你是一流的贼。我为什么要你改变?” 在我将一本本精装版推理小说装进购物袋,开始准备打烊时,他终于放弃了。 他和我谈起他的搭档,一个模样好看,说话和蔼可亲的年轻人,喜欢赌马,还有一 点点安非他命的瘾。 “他总是输,一输就满口脏话,”雷抱怨道,“不过从上星期开始,他用X 光 般的眼光挑马,现在他总是赢。不过我发誓我更喜欢他赌输时候的样子。” “他不可能永远那么幸运,雷。” “我也是一直这样告诉自己的。那是什么,窗子上有铁栏杆?你是不冒险的, 是不是?” 我把铁门拉下,锁好。“它们既然已经那儿了,”我坚定地说,“不用似乎有 点蠢。” “对别的贼来说很容易,这样做没意义,不是吗?贼没一个老实的,人们不都 这样说吗?如果你忘了钥匙怎么办,嗯?伯尼?” 他没得到答案,我想他也不期望得到答案。他咯咯地笑着,重重地把一只手搁 在我的肩上。“我想你会叫个锁匠,”他说,“你不能自己开锁,已经不是贼了嘛。 你只是个卖书的家伙。” 巴尼嘉书店位于东十一街,百老汇大道和大学广场之间。我把店门关好之后, 提着购物袋往东走过两家店,来到一间叫做“贵宾狗工厂‘的狗美容院。卡洛琳· 凯瑟正在给修容桌上一只怯生生的小约克夏犬修指甲。她说:”已经休息了吗?等 我把菲力普王子弄完就可以走了。如果不赶快喝一杯,我就要像吉娃娃狗一样打嗝 了。“ 我舒服地坐在柔软的沙发上看着卡洛琳为这头小狗的脚做最后的修饰,然后把 它塞回笼子里。她的双手忙碌着,嘴里却喋喋不休地抱怨她的情人。兰蒂前几天晚 上都迟归,不但醉醺醺的,还乱发脾气,卡洛琳感到非常厌恶。 “我想是结束关系的时候了,”她告诉我,“但问题是,结束关系我会是怎样 的感觉呢?答案是我不知道我的感觉会是什么,因为我无法触碰到我的感情,而我 发现如果触碰不到,那么也许我根本也就无法感觉到它们,所以,让我们找个有酒 卖的地方,因为我现在只想要让自己好受一点。你今天过得如何,伯尼?” “有一点漫长。” “是啊,你看来的确很疲倦。我们走吧,我恨透了这地方的味道,我觉得自己 像搽了‘湿狗’牌香水。” 我们绕过街角来到一家相当普通的酒吧,名字叫做“饶舌酒鬼”。点唱机里放 的多半是乡村歌曲,当我们把高脚椅往后移,坐在又长又暗的吧台边时,芭芭拉· 曼德雷尔①正在唱一首关于外遇的歌。卡洛琳点了一杯伏特加马提尼加冰块,我则 点了一杯苏打水椰酸橙汁。酒保会意地点点头,卡洛琳却困惑地看着我。 ①芭芭拉·曼德雷尔(13arbaraMarldrcll ,1948),美国乡村音乐歌手。 “现在是11月啊。”她说。 “那又怎么样呢?” “斋戒期不是在春天吗?” “是的。” “医生嘱咐还是什么?让衰老的肝脏休息一下?” “只不过今晚不想喝酒而已。” “很好的理由,又想犯罪了?嘿,我有没有说错?” 于是我把话题转到雷·基希曼和他酷爱皮草的老婆身上,这回轮到卡洛琳不断 发出表示同情的声音了。我们一直很善于轮流为对方扮演这种角色。她年近三十, 有着深褐色的荷兰式头发,和一对清澈得令人赞叹的蓝眼睛。如果穿高跟鞋的话, 她有五英尺一英寸,不过她从来不穿。她的身材就像消防栓一样,这样的五短身材 干她那一行还挺危险的。 我是在接手这家书店时遇到她的。我不太了解兰蒂,因为我不常见到她。贵宾 狗工厂是卡洛琳的独资企业,兰蒂是个空中小姐,或者说在她因为咬了一名乘客而 被贬为地勤之前,是个空中小姐。她比卡洛琳高,比卡洛琳瘦,也比卡洛琳年轻一 两岁,举止有些轻佻。兰蒂和我算是朋友,我想,但卡洛琳是我的精神伴侣。 我的精神伴侣同情地笑道,“警察真是个麻烦,”她说,“兰蒂曾经和一个警 察交往过,我告诉过你吗?” “我想没有吧。” “她曾经经历过这样一段时期,在她准备公开承认自己是同性恋之前,有三个 月的恐慌期。我想那是心理上的抗拒机制在起作用。那时她跟十几个男人上床。有 一次这个警察不举,她嘲笑他,这警察就拿枪抵着她的头,她还以为他要杀了她呢。 真该有人杀了她,我干吗又他妈的提起她?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为什么?” “你问住我了。” “你今晚有约吗?你还在跟画廊那女人约会吗?” “我们决定各走各的。” “那个疯狂的诗人呢?” “我们从来不算真正在交往。” “那么你今晚来我家吃饭吧?我的炖锅里有一些诱人的好东西。是我在今天早 上还没觉得自己有多生气之前放进去的。法兰德斯牛肉和啤酒、小洋葱、蘑菇还有 一堆好东西一起炖着。我还有不少好酒佐餐呢,如果你还是不肯喝酒的话,我也还 有几瓶沛绿雅。” 我啜了一口我的苏打水。“我很想去,”我说,“但今晚不行。” “有事吗?” “我累坏了。我要直接回家,而我要做的最激烈的活动,就是向上帝的圣约翰 祷告。” “他是什么我应该知道的人吗?” “他是书店业的守护神。” “是吗?那谁是狗美容业的守护神?” “我知道才见鬼呢。” “我希望我们也有一个守护神,我一直不断地被咬、被抓、被浇上尿,我应该 有一个可以投诉的地方。既然这样,我想是不是也该有个女同性恋的守护神。还有 那些在修道院中隐居的修女,真他妈的该有一个。说真的,你觉得有吗?” 我耸耸肩。“也许哪天会发现吧。我之所以知道圣约翰是因为利泽尔先生在书 店后面的房间里挂了一张他的画像。不过一定有关于所有守护神的书。说不定店里 就有一本。” “拥有那家店一定很棒,就像住在图书馆里。” “有点。” “待在贵宾狗工厂就像住在狗舍里,你要走了吗?祝你有个愉快的夜晚,伯尼。” “谢谢,我明天会找找,看有没有萨福①的作品。” ①萨福(St.Sappho ),公元前七世纪希腊女诗人。生平不详,著有诗集九卷, 现仅存一首完篇、三首几近完篇的诗作。传统上认为她是同性恋者,西方语言中 “女同性恋者”一词即源自其居住地莱斯博斯岛。 “如果你有空的话。嘿,有没有小偷的守护神?” “我也会找找看。” 我换了三次地铁来到百老汇大道和八十六街街口,再步行到下一条街的“谋杀 案墨宝”书店。在那儿,我把整个购物袋里的书全卖给了卡洛·布莱梅。她收购我 所有的经典侦探小说,把这些书卖给她,要比等人来我的架子上挑划算多了。 她说:“陈查理,菲洛·凡斯①——太棒了,伯尼。我有一堆客人等着要这些 书呢。请你喝一杯怎么样?” ①范·达因推理小说中的侦探。 不知为什么人家都要请我喝酒。我跟她说下一次一定让她请,离开她那里的时 候却刚好错过开往西端大道的那班公车,于是我只得步行过市区里的十六条街,走 回我的公寓。这是一个凉爽的秋日午后,我发觉走路也挺不错的。待在书店里呼吸 不到新鲜空气,也缺乏运动。 我的信箱里有封信,我把它拿上楼扔进字纸篓。电话铃响时我衣服刚脱了一半。 是一个我认识的女人,她在切尔西经营一家托儿所。有个孩子的父母送了她两张芭 蕾舞票,那不是很棒吗?我表示同意,但接着解释我为什么不能去。“我累垮了,” 我说,“我还想不吃晚餐就直接上床呢。我正准备把话筒拿起来不接电话了。” “那么,喝杯咖啡吧。就是那个人跳的,叫什么来着,你知道,那个俄国人。” “他们全都是俄国人,我会看到一半就睡着了,抱歉。” 她祝我做个好梦,然后挂了电话。我把电话拿了起来。我本来可以享受卡洛琳 的炖牛肉;或者看俄国人在舞台上跳跃旋转,我不想让电话再告诉我我错过了什么。 电话先传出了表示电话没挂好的刺耳声音,然后赌气似地陷入一片沉默。我把衣服 脱了,关灯,钻到被窝里,半躺着把手臂放在身体两侧,闭上眼睛,缓慢而有节奏 地呼吸着,任我的意识一会这儿一会那儿地乱窜。我做了梦,也或许是白日梦,当 闹钟在九点钟铃声大作时,我正处于一种打盹的状态。我起身床下,快速冲了澡, 刮了胡子,穿上干净衣服,给自己沏了杯好茶。九点一刻,我把话筒放回电话座上, 九点二十分的时候它便响了起来。 我拿起话筒说喂。打电话来的人说:“一切照计划进行。” “很好。” “你那边也一切正常吗?” “是的。” “很好。”他说,电话就挂断了。没有报姓名,没有客套话。我对着话筒看了 一会儿,然后把它挂上,随后又觉得像先前那样也好,于是又把话筒拿了起来。电 话呻吟了一阵,但在我喝完茶后它就安静了。 我将全身的衣服进行了最后的整理。我穿的是三件套的海军蓝细条纹西装,一 件浅蓝色的衬衫,同样是海军蓝的领带上有着绿金两色的细条斜纹。我的鞋面是黑 色的小牛皮,鞋尖则包着鹿皮,鞋底是厚厚的皱纹胶。穿上它们,我在公寓里到处 走动,收拾东西,进行最后的行动准备时,可以不出一点声音。 我的鞋很安静,然而我的胃却咕噜咕噜地叫。在九小时前吃完午餐之后,我什 么东西都没吃过。不过我不想吃,也不想喝一杯。 现在不。 我检查一遍,确定东西都带齐了。我走出去,把门上了两道锁,然后乘电梯不 经大厅直下地下室,从运货的门出去,避免和门房照面。 空气有些凛冽。虽不至于到要穿皮草的程度,却也该穿大衣了。我的大衣就挂 在胳膊上,于是花了点时间穿上。 小偷有没有守护神?如果有的话,我还不知道它的姓名。我向专管这行的人简 短地喃喃祷告一番,然后出发,重新展开我的犯罪生涯。 皇后大桥过了一半的时候,我无意间瞥了一眼油表。指针一路往左,降到了大 大的E 下面,而我眼前的桥突然看起来还有似乎还有一英里那么长。我几乎可以看 到自己困在东河上的样子。四周喇叭声不绝于耳,而当喇叭声大作时,警察还会远 吗?他们起初一定还能体谅,因为开车的人难免会碰上这种事,不过一旦他们知道 我开的是部赃车的话,同情心便会烟消云散。而他们会充满疑问,为什么我在偷车 的时候不看看油还剩多少? 我其实也在问自己同样的问题。我保持在目前行驶的车道里,脚轻轻踩在油门 上,试图回想环保公益广告里不厌其烦地告诉我们的那几种节约汽油的方法。不要 快速起步,不要踩刹车,在冬天的早晨不要花太长的时间热车……都是很中肯的建 议,但我还是不明白要怎么运用。我紧紧抓住方向盘,等待着引擎熄火、天塌下来 的那一刻。 不过这两件事情都没有发生。我发现过了桥的下一个路口就有加油站,我让服 务员替我加满了油。这是一辆老旧的庞帝克,它的引擎可能根本没听过石油危机这 个词。我坐在那里眼看着它吞下二十二加仑高级汽油。我在想这个油箱的容量应该 是多少呢?二十加仑,我确定,这个加油站不诚实啊。真是个狗咬狗的世界。 账单来了,十五美元多一点。我给了那小伙子二十美元,而他报以一个微笑并 指着加油机旁柱子上的提示:“晚上八点以后恕不找零,或请使用信用卡。共同打 击犯罪。”我不清楚这标语是否防范了什么,但他们肯定是能从中获得好处。 我有几张信用卡,甚至还用它们来开过门,虽然这听起来不像你在电视上看过 的把戏那样可信。不过我不想留下曾经出现在皇后区的记录,我也不希望有人记下 这辆庞帝克的车号。所以我给了这臭小子现金,把该找我的零钱赏给了他,因此而 获得了一个贪婪的微笑。我往东驶向皇后大道时,一路不满地嘟囔着。 不是钱的问题。真正令我感到困扰的是自己刚才愚蠢地开着一辆油箱已空的车 子到处转。事实上,我不常偷车。我甚至不常开车,我租车到乡下度周末的时候, 租车公司的人总是把油箱加满了给我。在我想到油的问题的时候,我往往已经在去 往佛蒙特州的路上了。 今晚我并非要去佛蒙特州,只不过是去林园山庄罢了,乘地铁去其实也很方便。 前几天我就乘地铁去那儿做了事前的基本调查。不过回程时我可不想再搭地铁,当 我胳臂下夹满别人的东西的时候,我会尽量避免搭乘公共运输工具的。 而且当我在七十四街发现这辆庞帝克的时候,它是那么令人难以抗拒。首先, 通用汽车出品的车子对我来说是最容易打开,也是最容易发动的。而这辆还有着新 泽西的车牌,所以不会有人对我起疑心。最后,车主还不太可能去报失窃,因为他 把车停在消防栓旁边,所以他会以为车是被警察拖走的。 杰西·亚克莱特住在林园山庄花园。林园山庄本身就是一个相当不错的中产阶 级社区,地点位于皇后区中央,法拉盛以南。四分之三的住户家中至少有一名女人 不是待在减肥互助会里就是在打麻将。不过林园山庄是令人尊敬有加的中产阶级中 的上层人士聚居地。这儿的每一幢房子都有三层楼高,有着用青花砖装饰的瓦顶。 每一块草皮都经过精心修剪,所有的灌木丛都井然有序地裁成一般高。社区管理委 员会拥有并负责维护这里的街道,他们还规定社区住户以外的车辆不得在路边停靠。 从邻近较差社区开来的车常常会侵入林园山庄安静的街道,车上的人一个箭步 冲上去击倒女人,夺走她手中的鳄鱼皮包。于是一天二十四小时都会有警车在街上 来回巡逻,将类似事件发生的几率降到最低。这里虽不是比弗利山庄——在那儿每 个行人都会变得紧张多疑——不过安全措施也算相当严密。 铜木弯道那儿的警卫就更严密了,这是一个优雅的半圆形社区,石材和砖头搭 建的豪宅坐落在宽广的林地间。铜木弯道的住户包括一名航运业的继承人,两位黑 道上的大哥级人物,连锁殡葬社的老板,还有二三十个有钱人。有一辆私人警车专 门负责巡逻铜木弯道以及其他四条相邻的、同样高级的街道——铁木街,银木街, 白钻木街和钱斯瑞道。 如果说林园山庄是皇后柔软的小腹,那么铜木弯道就是她肚脐眼上的那粒红宝 石。 找这颗红宝石对我来说毫不费力。上一次来这里时,我走遍了整个社区,腋下 夹着一本袖珍地图和记事板——拿着记事板的人永远不会令人感觉突兀。那时我发 现了铜木弯道,现在我又见到了它。我开着庞帝克缓缓经过杰西·亚克莱特的宅邸, 那是一幢耀眼的都铎式建筑。在三层楼每一层的直棂窗上,都闪着耀眼的光芒。 在铜木弯道的尽头,我急转至贝尔纳普巷,这是一条僻静的死胡同,长度约为 从这个街口到下一个街口的距离。在这里看不到穿梭于铜木街、铁木街、银木街、 白铁木街和钱斯瑞道的警车。我把车停在几棵大橡树间的路旁熄了火,把连接点火 电门上的电线拔掉。 要停在这条街上你得有贴在车前玻璃上的标签,不过那是为了让白天要搭火车 的通勤族别把这儿停得拥挤不堪而设的规定。晚上没有车子会被拖走。我把车停在 那里,步行回到铜木弯道。如果有巡逻车在穿梭的话,我可是一辆都没看到,我也 没看到有任何人在走动。 亚克莱特的房子前面的那三盏灯依然亮着。我毫不犹豫地走过房前的车道,用 我的笔式手电筒照进车库的窗子。一部簇新的捷豹跑车静静地伏在车库的一边,另 一边则是空荡荡的。 很好。 我走向边门。门柱上的门铃下方有块一英寸见方的金属板,上面有个钥匙孔。 孔里面闪着红灯,这表示警报系统是开着的。如果我是亚克莱特先生,有门锁的钥 匙,就可以把钥匙插进孔里,解除警报。相反,如果我插了任何不适当的东西在里 面,就会警铃大作,而最近的警察局也会收到信号。 很好。 我按了门铃。车不在,警报器开着,但世事难料,而像我这样一个穿着吊带裤 系着皮带的小偷,是最不可能阴沟里翻船的。只是以防万一。我曾经来这里按过同 样的门铃,当时我拿着我的记事板前来拜访,为了一个并不存在的缝纫机问卷调查 问了些毫无意义的问题。然后,我听到门铃的四个音符回荡在这个巨大的老宅里。 我将耳朵贴在那扇厚重的门上仔细倾听,当门铃的回声完全停止时,依旧阒然无声。 没有脚步声,没有任何有人在的迹象。我按了一次又一次,什么声音也没听到。 很好。 我再次走到这幢房子的后面。有那么一会儿我只是站着。这是个相当令人愉快 的夜晚,空气一如既往的清新纯净。我站的地方看不见月亮,不过头顶上却可见疏 朗的繁星。然而真正令我感动的却是那种寂静。皇后大道离这儿仅仅几个路口,不 过我听不到任何车水马龙的嘈杂声。我想或许是树把那些噪音阻隔在外面了。 我感觉自己仿佛离纽约有数百英里之遥。亚克莱特的家则像哥特小说中的古宅, 坐落在朔风阵阵的荒野中兀自沉思着。 我可没时间沉思。我戴上橡胶手套——紧贴皮肤的,在手掌处挖了个洞以求舒 适——走过去查看厨房的门。 感谢世上有警报器和防盗锁这种东西,它们让业余者却步,也为一般人带来安 全感。如果没有它们,大家会把所有的好东西都藏在保险箱里。此外,它们还让小 偷这个行业具有挑战性——就像我一直以来认为的那样。如果任何不登大雅之堂的 蠢材都可以干这一行,那还有什么乐趣可言? 亚克莱特家用的是一流的警报器——费舍系统的NCN-30型。根据我的判断,一 楼的所有门窗应该都接上了警报器。较高的窗子可能连接了也可能没有——大部分 人不会这么麻烦,不过我可不想爬到墙上去检查,重接警报系统的线路要比这简单 得多。 让警铃失效有好几种方法。其中一个粗鲁而直接的方法是切断这个房子的总电 源。这种做法太粗糙——而且这对费舍系统的NCN-30型警报器来说是无效的,因为 它们有反失效装置,一旦电源被切断,就会触动警铃。(如果电力因其他意外而突 然中断,其结果一定十分有趣。) 啊,好了。我的方法是带一些电线,把它们连接在原有的线路上,然后再把末 端用绝缘胶带整齐地贴住。完工之后,警铃的功能丝毫不会受到影响,只是厨房的 门不再受到它的保护。一整队的骑兵可以大摇大摆地穿过这道门,免受NCN-30的干 扰。这件工作绝不是一般的小偷做得到的,不过我可不是一般的小偷,这难道不是 件很幸运的事吗? 处理完警报器之后,我把注意力转到厚重的橡木门上,这可是另一项挑战。一 把万能钥匙打开了主锁,不过另外还有两个,一个西格尔锁,一个雷布森锁。我一 手拿着小手电筒,一手拿着一串万能钥匙准备开锁。我再度把耳朵贴在厚木头上。 (它就像贝壳,如果你仔细听的话可以听到森林的声音。)当最后一根制栓也被拨 开之后,我转动门把,先往面前拉,再往前推,什么都没有发生。 门里面还有一个门闩,我将手电筒的光束沿着门缝往里面照,寻找它的位置, 然后拿出了随身的小工具,将一把小钢锯滑进门与门柱之间来回磨动,直到门闩被 锯断为止。我试着再度开门,天哪,里面竟然还有一条门链,在门开至三英寸的时 候就被拉住了。我可以再把这条门链锯断,但何必这么麻烦?把我的手伸进里面, 直接把链子解下来岂是不方便得多? 我径直把门打开,成功地非法进入,这种方式能让任何一个狡诈的会计师都引 以为荣。有那么一会儿,我只是站着,全身上下闪着光芒。然后我把门关上,锁好。 对于被我锯断的门闩,我是毫无办法了,不过我的确花了点时间把门链挂了回去。 接着,我便开始了寻宝之旅。 再也没有任何事情能与它相比。 把我对雷·基希曼说的话都忘了吧。没错,我是渐渐老了。没错,我是怕被恶 犬咬,被火气大的屋主射杀,被有关当局关在锁怎么也打不开的监狱里。是的,这 些都没错,但那又如何?当我身处某人的住所,他所有的奇珍异宝像桌子上的盛宴 一样在我眼前排开时,这些都变得毫不重要。天哪,我没那么老!我没那么胆小! 我并非以此为荣。我可以一口气说出很多当代绿林好汉的故事,但又怎么样呢? 我自己都不相信。我不崇拜罪犯,对我来说坐牢最苦的一件事就是不得不和他们打 交道。我喜欢做一个诚实的人群中的诚实人,不过我还没有发现任何一个诚实的事 业能让我有这样的感觉。我希望有一个道德的职业可以取代偷窃,但是没有。我是 天生的贼,而且乐此不疲。 我走过管家的备餐室和铺着砖块地板的大厨房,穿过通向起居室的走廊。我从 街上看到的灯光此时此刻正温暖地照着房间。一个蒂芙尼的铅框玻璃台灯,它本身 就是个值得注意的东西。我上次在麦迪逊街一家古董店看到同样的灯,标价一千五 百美元,而那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了。 不过我大老远跑到皇后区来并不是要偷家具的。我来这里有一个非常特殊的目 的,而且根本不需要到起居室。我不需要列一份可偷物品的清单,但老毛病总是改 不了,几乎无法避免。 这盏灯让我工作起来更加容易,省掉了用手电筒的麻烦。这灯有定时器,所以 白天会自动熄灭,在黄昏时会自发地亮起来守夜,勇敢地直亮到天明,仿佛在向路 人宣告没人在家。 他们真是体贴,我想,为小偷留一盏灯。 这盏灯蹲坐在一张有法式装饰的小桌上。桌边的六个抽屉中有四个是假的,而 在两个真抽屉当中的一个里面放了一只百达翡丽怀表,表壳上刻着狩猎图。 我把抽屉关上,没碰那只怀表。 餐厅也挺值得看一看。餐具架上放着如假包换的银器,包括两整套纯银餐具, 以及一堆真正的乔治安餐盘组合。更别提那满眼的上好瓷器和水晶了。 我没有碰任何东西。 书房也在一楼,这是我个人非常愿意拜访的房间。它大约有十二英尺见方,华 丽的克尔曼地毯盖住了大部分的浅黄色木质镶花地板。定做的英式橡木书架占满了 两面墙。在房间中央,有一个专业用的桌球台,上面悬着水果花色的蒂芙尼罩帘。 房间远远的另一头,挂着两副镀金的椭圆形画框,画里亚克莱特的祖先正对这屋里 的一切庄严地表示着赞许。 墙上还有一对架子,其中一个放着桌球杆,另外一个上了锁的则展示着来复枪 和散弹枪。几张过于饱满的皮沙发。一个精致的吧台,上面放着镌刻有飞鸟的水晶 杯。这儿的存酒多得足以浮起一艘游艇,另外还有水晶瓶装着的雪莉酒、波特酒和 白兰地,在房间各处以相当方便的间距随意摆放着。一个桃花心木做的烟具台,上 面放着几打木质烟斗和两盒海泡石烟管。一个哈瓦那杉木小柜。整个房间都是铜、 木头和皮革,我真希望用钉子把门钉死,然后斟上一杯昂贵的雅马邑白兰地,永远 待在这里。 我转而审视着书架。它们非常庞大,却并不缺乏珍藏。好几部法国革命前凡尔 赛无名食客的皮制全套传记,还有很多类似这样的东西。其中许多我都只在大的图 书交易商的目录或者拍卖艺廊里见过。我还发现了一本斯莫利特①的珍贵初版小说 《劳伦斯·格里夫斯爵士的冒险》,还有一些装订精美的书,以及限量发行或私人 收藏的出版品,它们随意地排放着,看不出有特定的次序。 ①斯莫利特(Tobias Smollctt ,1721-1771 ),苏格兰诗人、作家。 我从书架上拿了一本书下来,书皮是绿色的,不比一本普通的平装书大多少。 我把它打开,读了读扉页上的题字,又快速地翻了翻,然后阖上放回架上。 我和来的时候一样空着手离开了书房。 楼梯很暗。我打开手电筒,上上下下来回了三次,有一个楼梯板吱嘎作响,我 让自己清楚地记住是哪一格。从上面数过来第四格。其他楼梯板都非常令人满意的 安静。 主卧室里放着一张双人床,床的两边各有一个床头柜。房间里有各属男女主人 的衣柜。他的衣柜里挂着布克兄弟出品的西装,摆着西班牙科尔多瓦皮鞋。我特别 喜欢其中海军蓝、有着浅色条纹的那一套。那和我身上穿的这一件大同小异。她的 衣橱则满是洋装和皮草,其中有一件是会让雷的太太垂涎欲滴的那一种。化妆台— —法国乡村式的,白色珐琅质包着金边——的抽屉里有一大堆珠宝。一只宴会戴的 戒指吸引了我的注意,这个设计不俗的小东西由许多小珍珠围着一颗榄仁形的大红 宝石构成。 其中一个床头柜的最上一格抽屉里有一些现金,几百块钱,都是十块二十块的 纸币。在另一个床头柜里我发现了一本存折——艾尔弗丽达·格兰瑟姆·亚克莱特 的账户里有一千八百美元。 这些东西我都没拿。我没有拿五斗柜上的法巴芝宝石蛋,没有拿白金袖扣和领 带夹,或者任何一只腕表,事实上,我什么都没拿。 在对杰西·亚克莱特家的搜索中,我在二楼的后部发现了一堆存折。有七本, 用橡皮筋捆在一起,与他的邮票、账簿和其他杂物一起放在书桌右上角的抽屉里。 每个账户里都有相当可观的存款,我迅速算了一下,总共有六万多美元。 我承认,我有点心动。 我认识一个家伙,他有一次在莫瑞山庄闯进一间公寓,当他正忙着把珠宝和银 器装满一只枕头套时,突然发现了一本有着五位数存款的存折。这个聪明的家伙立 刻把枕头套里的东西拿出来,一一放回原处。他把这些东西摆得好像从未被动过似 的,然后除了这本宝贵的存折之外,他什么也没拿。这样,住户就不会知道他们遭 过小偷了,也就不会想起这本存折,然后他就可以在他们起疑之前,把钱提光。 啊,真是天衣无缝。第二天早上他出现在银行柜台,拿出存折提钱。提的金额 并不多——他只不过是先尝试一下——不过银行办事员恰巧认识那位存户,而这个 家伙能记起的下一件事,就是在丹尼莫洛服刑了,我就是在那儿遇到他的。 存折不值一提。 两大把的克鲁格金币①也不值一提,那是南非人特意为有意投资黄金的人打造 的玩意儿。我喜欢金子——谁不喜欢呢?不过它们在抽屉里和一把手枪躺在一起, 而我讨厌枪的程度跟我喜欢黄金的程度不相上下。放在书房里的东西通常是用来展 示的,至少大部分时候是。不过这一件却是用来射杀小偷的。 ①克鲁格金币(Krugerrand)是一种著名的南非金币。南非是世界上最大的产 金地。为了促销其出产的黄金,南非在一九六七年发行克鲁格金币,此后风行世界。 克鲁格金币正面有南非共和国第一任总统保罗·克鲁格的侧面像,故得名“克鲁格” 金币。 克鲁格金币不值一提,同样,一个与肩同高的玻璃柜也不值一提,尽管里面放 满了贝姆①水晶鸟、新艺术②花瓶以及轻如薄纸般的玻璃制品。我看到一个莱俪烟 灰缸,和我祖母咖啡桌上的那个一模一样,我还看到一个道姆·南希花瓶,上面镶 着百分之百的真宝石,还看到一大堆巴卡拉、米勒弗利等名牌家居饰品,还有…… ①指欧洲首席水晶设计师贝姆(Michael Boehm )设计的水晶制品。 ②新艺术(Art ,Nouvcau ),是流行于十九世纪末和二十世纪初的一种建筑、 美术及实用艺术的风格。 我有点受不了诱惑了。随便扫一眼都能看到不下十件东西是我想偷的。一眼望 去,所有的平面上都摆放着铜雕,件件令人印象深刻。除一一般的公牛、狮子、马 之外,我注意到有一件是一只骆驼跪在一名外籍兵团的士兵旁边。这名士兵头上戴 着扁帽,脸上带着痛苦的表情,仿佛对于有关军团病①的笑话已经厌烦到了极点。 ①指一种大叶性肺炎。 有几本集邮簿。一本里面是来自世界各地的普通邮票,看来不值什么钱,不过 另一本却是苏格兰为荷比卢三国联盟所出的特辑,我快速翻了一下,里面几乎是满 的。 还有钱币收藏。最要命的就是这个,他还搜集钱币!没有放在簿子里,不过是 一打黑色的硬纸盒,每个约两英寸高,两英寸宽,十英寸长。每个盒子里都塞满了 两个两个装在纸袋里的钱币。我本来没时间去细看的,但又忍不住。我随便打开一 盒,发现里面满是刻有巴伯头像的二十五美分和五十美分硬币,全都是绝版货。另 外一盒装着《谢尔顿杂志》曾经点名介绍过的无与伦比的一美分大硬币①。 ①一美分大硬币(Large Cents ),面值为一美分的硬币,直径在二十七至二 十九毫米之间,首次发行于一七九三年。 我怎么可能弃它们而去? 我离开它们,什么也没拿。 听见门口车道上传来车声时,我正在二楼的一间客房里,用我的笔式手电筒往 墙上照,欣赏着一幅法国画家鲁奥①用铅笔签了名的、非常棒的石版画。我看了看 表,十一点二十三分。我听着车库的自动门缓缓升起,然后汽车的引擎声停止。当 车库的门缓缓下降时,我不再听楼下的动静,而是转身走过长廊登上通往三楼的楼 梯。就在我上到三楼蹲伏在地板上的时候,杰西·亚克莱特的钥匙正好插入这个房 子侧门的锁孔里。他先关掉了警报器,然后打开门,接着我仿佛可以听到他和艾尔 弗丽达进屋之后,他是如何的把那半打锁一一锁上。 ①鲁奥(Georges Rouault ,1871-1958 ),法国画家,创作木刻、彩色石版 画和铜版画,在他的油画中也有版画的影响,粗犷而有力度。他的画风有时被列入 野兽派,但表现派对他来说更为适合。 低沉的对话声,我隔了两层楼几乎听不到。我用戴着橡胶手套的食指,擦去前 额的汗。当然,这仍在计划之中。我稍早之前甚至还检查过阁楼的楼梯板,以确定 它们不会吱嘎作响。 不过,我还是不喜欢这样。做小偷这一行必须把什么状况都预先想好,不过我 通常都是在宝贵的独立状态下工作。如果屋主在我工作的时候回来,我通常会立刻 离开。 不过这一次我要待得久一点。 在两层楼之下,一只茶壶的哨音响了一会儿,便像叹了口气似的没了精神,想 必是被人提离了炉火。我曾一度以为那是警笛的声音。太紧张了,我想,深呼吸一 口,向小偷的保护神祈求一剂安神药。也许我对基希曼讲的话不无道理。也许我干 这一行已经年纪太大了,也许我没有那处变不惊的天分,也许…… 蜷伏的姿势相当不舒服,我的脚麻了。阁楼为这整幢房子划下了一个最完美的 句点。它的中央走道里铺着褪色的栗色地毯。我往屋子正面的方向走去,那儿有一 盏连接着定时装置的铜座立灯,透过拉下帘子的窗户,向外透散着四十瓦的光芒。 这是一间用人房——看起来似乎是这样,虽然这家人已经不再雇用住在家里的仆役 了。 一张沙发床靠墙伸展着。我躺了上去,拉起一条绿金相间的阿富汗毛毯将自己 盖住,闭上眼睛。 我目前所在的位置听不到什么声音。有那么一会儿,我以为我听到楼梯上有脚 步声,还有几次我想象自己听到了书房里球台上有球碰撞的声音。也许是我的想象 力自动把空白之处填补了起来。在一个从戏院归来的晚上,亚克莱特家的例行公事 往往是非常容易预测的。十一点半左右到家,到早餐台前喝点咖啡,吃些甜点,然 后艾尔弗丽达会带着一本字谜书上楼,而杰西则会打上一两杆,啜饮两口某个水晶 瓶里的酒,读两页某本有着皮革封面的古典巨著,然后快步上楼,和卧室里的老婆 躺在一起。 他会不会在楼下做一番最后的查看,确定每个门都锁好了呢?他会不会刚好检 查到厨房的门闩,然后刚好发现有个聪明的家伙把它给锯断了呢?我甚至还有更可 怕的想法,他会不会正拿起电话,叫当地的警察过来呢? 我本来可以去看芭蕾的,看俄国人学羚羊跳;我本来可以和卡洛琳一起回家, 吃法兰德斯炖肉喝荷兰啤酒的;或者我本来可以在家睡在我的小床上的。 我待在我所在的地方,然后等待。 一点半的时候我站了起来。整整半小时我没听见房里有任何声音。我蹑手蹑脚 地走向楼梯,经过主卧室门口,希望房子的主人们在里面睡得熟熟的。我走下楼梯, 踏着我的防滑鞋底,以前所未有的小心走着每一步,穿过二楼的走廊,继续走下阶 梯到一楼去。我不必费太大的工夫去注意避开上面数来第四个阶梯,因为在过去二 十分钟里面那是我最关注的主题。 一楼的灯又熄了,只有起居室那盏蜻蜓灯还不屈不挠地亮着。我不必打开手电 筒就可以找到去书房的路,不过进去以后,我还是让它的光束四处随意照着。 亚克莱特晚上来过这里。他把一根球杆留在了球台上,旁边还散放着几颗球。 一张大椅子旁的皮面桌子上,站着一只喝白兰地的窄口小杯。杯子是空的,不过快 速地闻一下还是能知道刚刚它才盛装过干邑——非常好的干邑,从它的酒香就可以 知道。 酒杯旁有一本《谢立丹戏剧集》①用红色的皮包着——睡前读物。 ①谢立丹(Richard Brinslcy Sheridan ,1751-1816 ),英国喜剧作家和政 治活动家。 我到书架那边去。亚克莱特有没有把看看他的绿皮小书当做每晚睡前的例行公 事呢?我看不出来,因为它还是好端端地在我今晚稍早发现它的地方。不过这可是 他的宝藏。他也许看过它。 我把书从书架上取下,设法塞到外套口袋里,又悄悄挪动它旁边的书,填满那 本书原来所在的空间。 然后我离开了书房。 他进入屋子的时候关掉了警报器,在他和艾尔弗丽达进入屋子以后立刻又打开 了。这个警报系统仍旧护卫着整幢房子,当然,除了厨房门之外。现在我就从那唯 一的出入口离开,顺手把门带上,并且用万能钥匙再将我挑开的三个锁——锁上。 我不得不让门链挂在那儿,对那被我锯断了的门闩也一筹莫展。没有人是完美的。 不过,对于不完美我总是耿耿于怀,尤其是在我重新接回警报系统,让厨房门 再度变得不可侵犯的时候。我内心的感情一直在催促我,叫我趁早离开亚克莱特的 家,不过我还是多花了几分钟,让电线只留下一个不起眼的小小的绝缘胶带,暗示 着这条电线曾经被人动过。 这是完美主义吗?我倒称之为固执地追求卓越。 警车转弯过来的时候,我几乎已经到了铜木弯道的尾端了。我试图挤出一丝微 笑,敷衍地点了个头,但没有停下脚步。他们高高兴兴地走了,为什么不呢?他们 看到的,不过是一个穿着得体、举止规范的绅士,看起来就像这里的居民一样。 他们没有看到露出手掌的橡胶手套。在我离开亚克莱特家的车道之前,就将它 们塞进口袋了。 庞帝克还在原来的地方。我把点火线接回去然后上路不一会儿回到了西七十四 街。偷停在消防栓旁边的车还有一个好处,就是你可以大大方方地把它放回你发现 它的地方。我正是这么做的,当我把车停在消防栓旁的时候,还有一只花斑拳师狗 正举起一只腿朝向它尿尿。我把点火线拔掉,走出车外,在我把车门关起来之前还 小心地把门锁的按钮给按下。 花斑拳师狗那同样全身是斑的主人,一手拿着皮带,一手拿着一沓纸巾,警告 我这么做会被开罚单或拖吊。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他才好,于是我径自走开,没有给 他任何答案。 “疯狂,”他对狗说,“这里的人都疯了,麦克斯。” 我无法辩驳。 我在自己的公寓里,小口地吃着乳酪,嚼着饼干,啜着只有特殊场合才喝的苏 格兰威士忌。我全身放松,容光焕发地享受着事事都在计划之内的宝贵时刻。所有 的紧张、不适和焦虑——这样的一刻补偿了一切。 稍早时候,当我伸展在那张巨大的沙发床上时,还无法阻止自己去想亚克莱特 家里的那些宝藏。现金、珠宝、邮票、钱币、艺术品。我还幻想着要把厢型车开到 草坪,把所有的东西都搬走。从地板上的东方地毯到头顶上的水晶灯。我认为,那 是唯一可行的方法。一个想有所选择的人会碰到麻烦。他会不知道从何偷起。 而我的问题是什么呢? 我把书拿起来,小心地不让威士忌滴到它上面,虽然多年来已经有别人滴了这 样那样的东西在它上面。它原本看起来没这么糟,现在我可以好好看看了,却让我 发现了原本没有看到的缺陷。封面上有水渍,还有几页已经变色了。过去这半个世 纪并没有好好地对待这本小书,而没有任何书商会给这本书比“尚可”更高的评价。 我翻阅着,东一篇西一篇地随意读着里面诗句。作者的节奏似乎从未失误过, 而他的押韵也灵巧地从未失去规范,但我觉得那些全都是歪诗。 为了这玩意儿我放弃了克鲁格金币,放弃了有巴伯头像的钱币珍藏,放弃了法 柏芝宝石蛋,放弃了道姆·南希花瓶。为了这玩意儿我把珍珠和红宝石戒指放回它 的丝绒小盒里。 威尔金先生应该以我为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