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章 我迅速起身——太迅速了——血液冲向双脚,或者冲向在这种情况下应该冲向 的地方,让我几乎又跌坐回去。但我努力维持平衡,想让脑子清楚一点。 收音机仍在响着。我想去把它关掉,但后来还是放弃了。警察还在不断地敲门, 并且每两秒钟就撞一下。门随时会被他们撞开,冲进来一堆警察。 我可不想到那个时候还站在这里。 我手上还拿着那把该死的枪。我扔了它,又捡起来,擦掉上面的指纹又再扔掉。 我经过收音机,穿过一条短短的走道,两旁分别是浴室、衣橱以及一个开放式的小 厨房。走廊的尽头是一间中等大小的卧室,里面放着一张四个角有着柱子的床,还 有一个宾夕法尼亚产的荷兰式装毯子的五斗柜。距离床较远的那一面墙壁上有一扇 窗户,外面就是防火梯,我把它打开。 新鲜的空气,凛冽而新鲜的空气。在我的两片肺酣然畅饮之后,感觉脑袋里的 蜘蛛网也散出了一些。我爬出窗子,攀到防火梯上,接着把身后的窗子关好。就在 窗子关上的那一刻,我隐约听到警察撞开了公寓的门。 现在怎么办? 我往下看,一阵晕眩袭来。我想到那些药瓶上面的标签,警告人们服用后别开 车或操作机器什么的。如果觉得头晕,就离摇摇晃晃的防火梯远一点。 我又看了一眼。在我的下面,这道防火梯最终通向一块三面有墙的空地。我可 以进到地下室,但我想楼下一定也有警察守着,很有可能是个不想爬两层楼上来的 胖子。 于是我开始往上爬,经过四楼,上到屋顶。有人在这里搭了间红木暖房,里面 种了许多不同的树和灌木。这里真是非常雅致,但是却有一个问题——我无路可逃。 相邻的建筑都比我现在所在的这一幢高一百多英尺,而且如果要从这幢公寓的楼梯 下去的话,那扇厚重的安全门又非得有钥匙才能打得开。 如果我带着家伙这根本不成问题,但谁料得到我会需要它们呢? 我又爬下防火梯。到四楼的时候我停了下来,如果我不想冒险去和守在一楼的 人硬碰硬,至少还可以闯入地下室,躲在锅炉房里面先避避风头。但真的要那么做 吗?真的要急急忙忙地穿过波洛克公寓的窗口,而警察很可能早就在那里守候? 我花了一点时间察看了一下四楼的这两间公寓。右边的这间——4-D ,我想, 就在波洛克家的正上方——窗帘是拉着的。我把耳朵贴在玻璃窗上,听到电视机里 传来的《欢乐家庭》的声音。至于左边的4-C ,窗帘拉下了不过几码,但我听不到 里面有任何的声音,从窗边也看不见里面有任何亮光。 窗子当然是锁着的。 如果我有划玻璃的刀,就可以在玻璃面上适当的地方划一个圆,然后把手伸进 去打开窗子的锁。如果我有胶带,我可以打破任何一块我想打破的玻璃,而弄出的 声音可以不比折断干燥的小树枝大多少。如果我有——如果愿望是马,贼会绝尘而 去。我闭起眼睛踢向一块玻璃,直到玻璃碎裂的声音停止。我把耳朵凑向我踢开的 地方听了一会儿,然后把锁打开,把窗子抬起来,把脚跨进去。 几分钟后,我用比刚才传统得多的方式离开这间公寓。我打开门,脚步轻快地 下了一层阶梯。在三楼时我碰到了几个穿制服的巡警。3-D 的房门现在是开着的, 警察在里面忙活,不过站在客厅里的两个人却没什么事做。 我问其中一个发生了什么事,他撇了撇嘴说,不过是例行公事。我点点头,表 示安心,然后下了另外两层楼梯,走了出去。 我想回家。家或许是或许不是最温暖的地方,但却是小偷存放工具的地方,而 一名小偷,就像一名工人一样,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工具不在身边,我感觉就 好像没穿衣服一样。我不知道警察查到我身上了没有,他们不会花太长时间的,这 一点我很肯定,不过我相信在他们开始找之前,我还是可以自由进出我的公寓。我 的工具在那里,我的现金在那里。而且我要逃离这个陷阱,我要带好装备,面对未 来即将展开的一切。 因为在我看来,未来的一切似乎不太妙。玛德琳·波洛克头上七孔多了一孔, 而在那间公寓里,毫无疑问到处都有我的指纹——我喝过的杯子上有,玻璃桌面上 有,还有天知道的什么鬼地方有。那位把枪塞进我手里的犯罪天才一定非常清楚这 一点。 警察一定会问我一大堆问题,却一点也不想听我的解释。而另一方面,我对我 自己也有很多难解的问题。 谁是玛德琳·波洛克?她在这件事中到底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她为什么要对 我下迷药?杀她的凶手是从哪儿来的?他为什么要杀她? 鲁德业德·威尔金呢? 还有,锡克人又在这件事当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最后一个问题和前面那些一样难以回答,不过它让我明白,我不能回家。现在 那个锡克人还有那个派他来的人一定知道他们被耍了,因此我必须避开任何他们认 为可以找到我的地方。店里不能去,当然,也不能回家,因为任何人只要翻一下曼 哈顿的电话簿,就可以查到我的住址。 我叫了一部出租车去市中心的第二大道。司机是一名年轻的西班牙裔人士,有 着一双相当警觉的眼睛。在他问我要去哪儿的时候,那双眼睛仿佛要把我登记下来 似的。 “格林尼治村。”我说。 “哪一片?” “谢里丹广场。” 他很快地点了点头,于是我们出发了。 卡洛琳·凯瑟的公寓在阿伯巷,格林尼治村到处都是这种龙蛇杂混的巷子,只 有下车的地方对了,我才有办法找得到她的家。谢里丹广场是错误的下车地点,所 以我必须往北走到格林尼治道,然后往西,再往南,才会看到那条巷子。我不记得 她住的公寓是哪一幢了,于是我连续走到好几幢房子的门厅前查看,直到看见标示 着她名字的邮箱。我按她的门铃。 没有人。我应该先打电话的,不过我没带着她的号码,而她又没把电话登记在 电话簿上。想要从查号台查到没登记的号码简直比让骆驼穿针眼还难,即使问登了 记的电话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我按了几个楼上住户的电铃,直到有人开门让我进去。 卡洛琳住在一楼,我看了一眼她门上的锁,转了一下,便离开了。 我去哈得孙的几家五金店看了一下,全都关门了。锁匠倒是有,可难道我让他 把小偷作案工具卖给我?我根本就没向他开口,然后在一家药房买了一些胶带、曲 别针和发夹,以及一些修指甲的工具。在烟草店我还买了一组抽烟斗的人用的工具, 里面有许多种用来塞烟丝、清烟管的小玩意儿,让你不至于亏待了你的烟斗。它们 看起来是用相当高级的钢做的。 我再回到卡洛琳的公寓,再一次打扰她楼上的住户,直到有人再开门放我进去。 我走到她的门前忙碌起来。 如果是用我的那把万能钥匙的话,这整个过程要不了五分钟。但是用这些从药 房弄来的替代品,得花上十分钟,在此期间有两个人进来,有一个人离开。如果他 们之中有任何人看到我的话,一定是太讲礼貌了,不愿意弄得众人皆知。我从容地 完成工作,进入她的屋子。 挺舒适的。非常有格林尼治气质,真的。这是一个大约十五英尺见方的房间, 后面连着一间小型厕所,小得你坐在马桶上的时候,膝盖都会顶到门。浴缸是一件 有四个爪的古董,放在厨房里,和水槽、炉子、冰箱在一起。卡洛琳将一块三夹板 切成和它一般大小,盖在上面,这样她可以在那儿切菜。墙壁漆成深蓝色,窗棂和 暴露于墙外的水管则漆成亮黄色。 我上了厕所,点火去煮剩在炉子上的咖啡——用的是火柴,点火器不管用了, 并且让一只猫检查我的身份。它是一只缅甸猫,没什么东西可以吓住它。它的同伴 是一只眼神机警的俄国蓝猫,这时正躺在双人床上,跟一条百衲棉被纠缠着。我搔 着缅甸猫的耳后,它发出那种猫特有的怪叫声,还用头去摩蹭我的脚踝。我想我已 通过检查了。 咖啡好了。我倒了一杯,尝了尝,突然想到玛德琳·波洛克给我的那杯下了药 的咖啡。我把它倒掉,又烧了些水沏茶,水槽上面的架子上有一瓶加州白兰地,我 强迫我自己只倒了一小口在茶里。 我到波洛克家赴约的时候是六点半,我从那里逃出来的时候正在播七点新闻。 然而直到我坐在卡洛琳的藤椅上,把脚跷起来,第二杯掺了白兰地的茶喝了一半, 那只俄国蓝猫卧在我大腿上无聊地开始打呼噜,我才再次看了表。时间是九点十八 分。 我把猫移动一下,以便去将卡洛琳的收音机调到新闻频道,然后再靠进椅子里。 猫也站起来,在我腿上重新占领它的地盘,然后和我一起听着土耳其大地震和总统 行使否决权的新闻。还有个愤懑的阿尔巴尼亚人在华盛顿岗绑架了几个人质,而一 个身在现场的记者有点不知所云,让我越发搞不清楚状况。我耐心地抚摸着俄国蓝 猫,而它的缅甸同伴则坐在书橱顶上哀怨地叫着。 快十一点的时候,我终于听到卡洛琳的钥匙插进锁孔里的声音。那时收音机已 经被我转到一个爵士乐频道,两只猫都在我腿上。她把锁转开的时候我待在原位不 动,她开门后我说:“是我,卡洛琳,别紧张。” “我干吗要紧张?”她走进来,关上门,锁上,“待了很久了吗?我刚才在荷 兰店,你知道那里是什么样子。不过你可能不知道,因为他们不让男人进去。”她 脱掉外套,把它挂在门把上,走向咖啡壶,然后蓦地转身瞪着我。“嘿,”她说, “我们是不是有约而我却忘了?” “不是。” “兰蒂让你进来的?我以为她去贝斯滩探望她那个讨厌的姑妈了。她在这儿干 吗?然后她是去了布鲁克林还是哪里?” “我没见到兰蒂。” “那你怎么进来的,伯尼?” “可以说是我自己想办法让自己进来的。” “是啊,但你从哪儿拿到的钥匙?”她对我皱着眉头,然后脸上突然一亮, “哦,”她说,“我知道了。其他人需要钥匙,但你就像鬼马小精灵一样,穿墙而 过。” “也不是。” 猫离开了我的大腿,热情地蹭着她的脚踝,渴望获得食物。她没有理睬。 她说:“伯尼?” “收音机。” “呃?” “它会回答一部分的问题。” 她听了一会儿,充满疑问地抬起头,“听来像蒙克①,”她说,“不过我不确 定,这不像蒙克的曲风那么多变,而且他很多地方是用左手弹的。” ①蒙克(Thclonious Monk ,1917-l92)),美国爵士钢琴家和作曲家。 “这是吉米·罗烈斯,不过我不是这个意思。等音乐放完,卡洛琳。” 乐曲放完后,我们听了一段粗制滥造的广告,是关于乘船去巴哈马进行爵士之 旅的,而我还得向她解释我指的也不是那个。然后播放的是十一点新闻,也该是时 候了。土耳其地震、微不足道的阿尔巴尼亚人、总统可能会行使否决权,然后终于 到了这一条特别的新闻:一名有窃盗前科,名叫伯纳德·罗登巴尔的男子,涉嫌与 玛德琳·波洛克谋杀案有关。玛德琳·波洛克在她位于东六十六街的公寓中被枪杀 身亡。 播音员接着播报其他新闻。卡洛琳在他的下一句话讲了一半的时候把收音机给 关了,看了我一会儿,然后走到厨房那儿去喂她的猫。“今天吃鸡肉和鸡肝,”她 告诉它们,“你们向来最爱吃的,小家伙。” 她背对着我站了一会儿,手放在臀上,看着那两个小淘气吃着东西。然后她走 过来,坐在床沿。 “我早该知道那是吉米·罗烈斯的,”她说,“我以前常去布莱德利俱乐部听 他弹琴。最近没去是因为兰蒂讨厌爵士乐,不过如果我们分手——我想我们快了, 妈的——我会常去爵士俱乐部的。这么说,有坏事发生了,对吗?” “是的。” “玛德琳·朵拉克?奇怪的名字。” “波洛克。” “还是很奇怪。她是谁,伯尼?” “你问住我了,我们今天下午才第一次见面。” “你杀了她?” “没有。” 她将一条腿跷在另一条腿上,用胳膊肘顶着膝盖,双手像杯子一样撑着她的下 巴。“准备好了,”她宣布,“你说,我听。” “好,”我说,“说来话长。” 这真的是说来话长,她耐心地听完了整个故事,只有去拿白兰地瓶子的时候离 开过床边一次。我说完之后,她开了一瓶新的白兰地,为我们俩都倒了一大杯。我 已经放弃用茶去稀释酒了,而她根本就没这么做过。 “来,敬犯罪一杯,”她说,高举着她的杯子,“难怪我上次那么说的时候你 差点洒了你的苏打水。你当时正准备去干一场呢。那就是你不喝酒的原因,呃?” “我工作时绝不喝酒。” “工作时绝不喝酒,我跟你一样。我可花了不少时间去适应它呢,伯尼。我真 的相信你以前是个小偷,不过现在你不是洗手不干,在卖书了吗?你告诉警察的那 些话——” “那此话从某些方面来说是真的。书店也许赚不到钱,也许赚得到。不过我不 太会算账。我买书卖书,也许能赚一些,甚至可以支付租金、电费和电话费等所有 的费用。如果我再努力一点,也许我真的能赚那么多。如果我兢兢业业,如果我把 平装书上架而不是堆在一起廉价批发,如果我每天仔细阅读那些要购买旧书的广告 并且到处寄发价目表。” “而你却决定出去闯空门。” “只是偶尔。” “特殊情况。” “是的。” “让收支平衡。” “嗯。” 她皱着眉头思考,然后挠了挠头,喝了一小口白兰地。“我想,”她说,“你 来这儿是因为对你来说这里比较安全,是吗?” “是的。” “嗯,酷。我们是朋友,对不对?我知道这表示我在窝藏逃犯,不过我不在乎。 朋友是干吗的?” “你是万里挑一的朋友,卡洛琳。” “完全正确。听着,你爱待多久就待多久,我不会问你任何问题,不过我的确 有些问题要问,如果你不愿意回答的话就算了。” “你问什么都可以。” “南达科他州的首府是哪里?不,认真点,朋友。你为什么要拖到亚克莱特回 家?为什么不像兔子一样地快去快回?我一直以为小偷都是尽量避免碰到人的。” 我点点头。“那是威尔金的主意。他希望不让亚克莱特发现书被偷了。如果我 不偷其他东西,不弄乱房间,如果亚克莱特睡前打桌球的时候书还在那儿的话,那 么在他发现书被偷之前至少还有一整天的时间。威尔金当然知道他是嫌疑最大的人, 因为他是那么的想得到这本书,而且他正好与亚克莱特较上劲了,即使有不在场证 明也没什么用,因为亚克莱特知道他会派别人去偷。” “他正是这么做的。” “他正是这么做的,”我同意,“不过亚克莱特发现书被偷的时间越晚,他就 越难查出书是怎么丢的,是什么时候丢的。而威尔金也就有更充裕的时间把它藏到 一个再也不会被人发现的地方——” “那就是为什么你只拿书而没碰其他任何东西。” “是的。” “好吧,这部分弄清了,我想。但威尔金怎么了?” “我不知道。” “你认为是他杀了她吗?” “我觉得不是。” “为什么不是?他安排这场会面,他让她对你下药,然后在你昏迷的时候杀了 她。” “为什么?” “陷害你啊,我想。把你从这件事中排除出去。” “那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 “我不知道。”她苦恼地啃着食指的关节,“这个亲爱的波洛克不可能凭空冒 出来。威尔金叫你去她那儿,她在你的咖啡里下药,她一定也要这本书,因为她在 你昏昏睡去之前就问你要了。你昏迷后她就搜你的身,然后把书拿走。” “或者是杀她的人干的。” “你没听到枪声?” “完全没有。也许他用了消音器,但如果他用了消音器的话,那就表示他是有 计划的。而他也拿走了书和锡克人给我的五百美元。”我耸耸肩,“我一直觉得再 版的《三个士兵》卖五百块是太贵了点,钱怎么来的就怎么去吧。” “话是这么说。也许是锡克人杀了她。”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也许他们是一伙的,最后他却出卖了她。”她优雅地耸耸肩,“我不知道, 伯尼,我只是随便想想。不过她一定和威尔金有牵连,你不认为吗?” “我也这么想。确实是他将我引到她的公寓,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为什么他不干脆买下这本书呢?” “也许他负担不起。不过你是对的,对他来说那是最简单的方式。他已经先付 过你订金了,对不对?他还欠你多少?” 我什么都没说。 “伯尼?” 我叹了口气。“就在昨天,”我说,“我还告诉一个顺手牵羊的人,说他太笨 了不够资格当贼。原来他并不是唯一的笨贼。” “你没有——” “我没有拿一分钱订金。” “哦。” 我耸耸肩,叹口气,喝了点酒。“他是马缰俱乐部的会员,”我说,“有一点 英国腔,穿着非常讲究。” “所以呢?” “所以我被他的外表所蒙蔽,就是这样。他以高超的手腕完全回避了订金这个 话题。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不过我走进那间屋子的时候,可是两手空空什么也没 捞,天哪,卡洛琳,我甚至还先投资了汽油钱和过桥费。我开始觉得自己真是个笨 蛋。” “威尔金骗了你。他设了一个局,让她解决你,然后他杀了她,让你当替罪羊。” 我考虑着这种可能性。“不是这样。”我说。 “不是这样?” “我认为不是这样。干吗要利用她呢?他自己对付我跟让她对付我一样的轻而 易举。还有,我跟他最后一次通电话的时候,他安排我在她的公寓会面,当时他说 话有点词不达意,我还以为他喝了酒。” “所以呢?” “所以我敢赌他们也给他下了药。” “就像他们迷晕你一样?” “也不一定。不同的药,不然那可怜的王八蛋是没办法说话的。我不知道她给 我吃的是什么,肯定是药效很强的玩意儿。它让我产生幻觉。” “像迷幻药?” “我没吃过迷幻药。” “我也没吃过。” “而且这种幻觉也不像那种墙上会出现活生生的动物之类的。而是在我昏迷之 前意识整个被扭曲了。比如,我听到的音乐声忽大忽小,她的脸仿佛融化了似的, 但那只是发生在我昏倒的前一刻。” “你还说她的头发之类的。” “对,那种橘色越来越深。她的头发非常短,是深棕色的,不过我的脑海里不 断闪过她戴着橘色假发的画面。然后我眨眨眼,她的头发又变成了深色的短发。哦, 天哪。” “怎么了,伯尼?” “我知道在哪儿见过她的了。她确实有橘色的卷发。肯定是假发。” “你指深色短发?” “我指橘色头发。她来过我的店里,而且戴着橘色的假发。很确定那是同一个 女人,宽肩、壮硕,有着线条很硬的方下巴——我相当确定那是她。她一定来过店 里三四次。” “和鲁德弧德·威尔金一起来的?” “不,他只来过一次。然后我们当天就一起在马缰俱乐部吃午饭了,之后我们 又在俱乐部喝过一次酒,在电话上谈过几次。她来过店里——嗯,我不知道我是什 么时候开始注意到她的,不过一定是上个星期。然后昨天她买了一本维吉尔的《牧 歌集》,文化遗产俱乐部出版的。就是她,绝对没错。” “她那时在干什么?” “摸摸情况,我想。和我带着记事板去林园山庄的目的一样——勘查。怎么样, 我可以打开收音机吗?” “干什么?” “午夜新闻。” “已经午夜了吗?当然可以,打开吧。” 我把猫移走,打开收音机。我坐下后猫又跳回我的大腿上继续咕噜咕噜地睡觉。 新闻和十一点报的大同小异,只除了阿尔巴尼亚人在未伤及任何人质的情况下缴械 投降了。他之所以发狂显然是因为他得知他的情人有另一个情人,这使他成为另一 个男人的情人的情人,诸如此类的。玛德琳·波洛克仍然死亡,而警方也仍然在通 缉伯纳德·罗登巴尔。 我再把猫移开,关掉收音机,然后又坐回去。卡洛琳问我被警察通缉的感觉如 何,我跟她说糟透了。 “他们怎么知道是你,伯尼?指纹吗?” “或是皮夹。” “什么皮夹?” “我的皮夹呀。那个搜我身的人拿到的——玛德琳·波洛克或是那个凶手。他 们拿了书、五百美元和皮夹。也许有人把它藏在警察一定找得到的地方。” “警察到的时候你不是应该还昏迷不醒吗?” “也许皮夹是为了以防万一。也许凶手是无意间拿了皮夹,而其中却有可让我 获罪的东西,比如威尔金给我的名片或我自己写的小纸条。”我耸耸肩,“我想现 在皮夹可能在任何地方,我想我应该在我的万事达卡被盗刷了一大堆飞机票之前先 想办法止付,那应该是我首先要做的几件事之一。” “可以理解。”她又把下巴支在手上,身体前倾,一双蓝眼睛盯着我,“那你 最先要做的事是什么?” “呃?” “首先要做的事情。你要做什么呢?” “问住我了。” “在你思考的时候再喝一杯如何?” 我摇摇头。“我想我喝得够多了。” “我早在两三杯之前就喝够了,不过我不想让那种小事阻止我继续喝下去。” 她拿起瓶子为自己倒了一杯,“你可以知道什么时候是够了,于是就不喝了?” “当然。” “真令人佩服,”她说,她啜着白兰地。透过杯缘看着我,“你觉得除了那个 姓波洛克的女人之外,还有其他人在那间公寓里吗?” “没有吧,不过在她死之前我根本没穿过客厅往前走。我以为只有我们两个在 那里等威尔金来。” “凶手可能在另一个房间里。” “确实有可能。” “或者她的确是一个人,她将你迷昏后拿走了书、钱和皮夹,然后她正要出门 的时候走进来一个拿枪的人。” “没错。” “谁?锡克人?威尔金?” “我不知道,卡洛琳。” “她为什么戴假发?我是说,她又不是你认识的什么人,对不对?所以为什么 她要伪装自己呢?” “又问住我了。” “锡克人呢?他是不是也是假扮的?也许锡克人就是鲁德亚德·威尔金。” “他有胡须还包着头巾。” “胡子可能是假的啊,头巾可以戴上也可以拿下啊。” “锡克人比较高大,至少六英尺四,也许更高。” “你没听过增高鞋吗?” “威尔金不是锡克人,”我说,“相信我。” “我一直都相信你。不过说另一个问题,你怎么洗清你的冤屈?去报警吗?” “那是我绝对不能做的事。他们会以一级谋杀罪逮捕我。我可以抗辩以获得较 轻的罪,或者赌我的律师有办法搅乱陪审团,不过代价是我的未来二三十年都可以 免费吃公家的、住公家的。我可不想那样。” “我明白,天哪,你难道不能——” “我难道不能怎样?” “告诉他们你刚刚告诉我的事情?别管我刚刚问你的问题,好吗?都是白兰地 的作用。他们为什么要相信你呢?除了一个剃狗毛的女同性恋之外,没人会相信你 的故事。伯尼,一定有解决的办法的,但那他妈的是什么?” “找到真凶。” “哦,当然,”她说着用手拍了拍前额,“我为什么没想到?只要找到真凶, 解开这个谜,把偷走的书拿回来,不就都解决了?就像电视上演的,对吗?在最后 一段广告前,一切事情都会解决。” “还有下集预告,”我说,“别忘了。” 我们又谈了一会儿。后来卡洛琳开始接连地打着呵欠,我也被她感染了。我们 于是同意我们俩都该睡一会儿。我们现在一事无成,而我们的头脑已经累得无法正 常运转。 “你留在这里,”她说,“你睡床。” “别傻了,我睡沙发。” “你才别傻了,你有六英尺长,这张床也是。我身高五英尺,而沙发刚好五英 尺。幸好锡克人没来,否则没适合他睡的地方。” “我想——” “呃呃,沙发非常舒服,我常常睡呢。每当我跟兰蒂爆发中度争吵时,我就窝 在那儿睡。” “什么是中度争吵?” “就是不至于让她回到自己公寓的那种。” “我不知道她还有自己的公寓,我以为你们同居在一起。” “我们是的啊,不过她在莫顿街还有一个落脚处。比这个还小,你能相信吗? 谢天谢地她还有个自己的地方,这样我们分手时她就可以立刻搬回去。” “也许你今晚应该待在那里,卡洛琳。”她正要说什么,但我又接着说下去, “如果你待在她那里,这样你就可以置身事外。但如果你在这里,那么你就毫无疑 问的是窝藏逃犯,那——” “我愿意冒这个险,伯尼。” “那么——” “另外,兰蒂也有可能没去贝斯滩。她也许在家。” “你难道不能跟她住吗?” “如果同时还有另外一个人的话就不能。” “哦。” “是啊,我们生活在一个有无限可能的世界里。你睡床,我睡沙发,行不?” “行。” 我帮她把沙发铺好。她走进厕所,出来的时候穿了件丹顿博士牌的睡衣,紧皱 着眉仿佛警告我不可以笑她。我没有笑。 我在厨房水槽洗了把脸,关了灯,脱得只剩下内衣,然后钻进被子里。有一阵 子两个人谁都没开口。 然后她说:“伯尼?” “嗯?” “我不知道你对女同性恋者了解多少,不过你也许知道我们之中有些人是双性 恋。大部分时候是同性恋但偶尔也会想跟男人上床。” “呃,我知道。” “我不是那样的哦。” “我不认为你是,卡洛琳。” “我是绝对的同性恋。” “我也这样认为。” “我知道那是毋庸置疑的,但我的经验是许多毋庸置疑的事还是说清楚比较好。” “我明白。” 又是一阵沉默。 “伯尼?她拿走了五百块钱和皮夹,对不对?” “我告诉你,我皮夹里另外还有两百块钱呢,她给我喝的那杯咖啡还真贵啊。” “你怎么付的出租车钱?” “呃?” “去城里的出租车啊。还有你拿什么买药房里的那些用具来开我的锁?你用什 么买的?” “哦。”我说。 “你在鞋子里放钱以防万一吗?” “嗯,不是,”我说,“那听起来是个不坏的主意,不过不是这样的,卡洛琳。” “那么?” “我跟你说过防火梯的事儿,不是吗?我是如何爬上屋顶结果无路可逃,然后 又爬上去进到四楼的一间公寓?” “你是这么说过。” “嗯,呃,既然我已经在那儿了,我,呃,就花了几分钟四处看了一下。开了 几个抽屉。” “在四楼的公寓里?” “是的,一个五斗柜的抽屉里有一些零钱,不过厨房的一个茶罐里倒还有一些。 如果你知道有多少人把钱藏在厨房里,你一定会大吃一惊。” “你拿了钱?” “当然,我拿了六十多块。不够我退休的,不过搭出租车和买药房里的那些东 西是足够了。” “六十块钱。” “好像六十五块吧。还有一个手镯。” “手镯?” “无法抗拒,”我说,“那儿还有其他珠宝,不过都没引起我的注意,然而这 个手镯——嗯,我早上再拿给你看。” “你早上会给我看。” “当然,记得提醒我。” “天哪!” “怎么了?” “你真的偷了东西。” “唔,我是个小偷啊,卡洛琳。” “我还得花点时间适应呢。你是个小偷,你在别人家里偷东西。那就是小偷干 的事,他们偷东西。” “通常是这样。” “你把钱拿走是因为你需要它们。你自己的钱不见了而你必须躲开警察,那些 钱又正好在那儿,所以你就拿了。” “是的。” “而你拿了手镯因为——你为什么要拿手镯,伯尼?” “嗯——” “因为它也刚好在那儿,就像珠穆朗玛峰。但它是手镯不是座山啊,你不是攀 登它而是偷它。” “卡洛琳——” “没关系,伯尼。你很诚实,我会习惯的。你早上会给我看手镯?” “如果你现在就想看的话也可以。” “不,早上看也不晚,伯尼。伯尼?” “干吗?” “晚安,伯尼。” “晚安,卡洛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