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章 我叫了一辆出租车去上城拿那辆庞帝克。卡洛琳利用我把它再开回市中心的这 段时间,仔细研究了一下怎么使用这台拍立得。她还特意在我开门下车的时候拍了 张照片以作证明。照片立刻弹出,在我眼前显出影像。我看起来像是大吃一惊,好 像偷偷摸摸在干什么似的。我跟卡洛琳说我可不会拿这张去放大。 “跟猫比起来,你是不错的模特儿呢,”她说,“尤比都不肯坐着不动,而阿 齐则总是斗鸡眼。” “阿齐总是斗鸡眼?” “缅甸猫就是那个样子。要替我拍照吗?” “好啊。” 她穿着件煤灰色的高领毛衣,和一条灰蓝色的灯芯绒牛仔裤。为了拍照,她特 意加了一件钉着铜扣的休闲外套,最后再斜斜地戴上一顶圆扁帽。打扮好之后,她 坐在桌边,交叠双腿,对着镜头咧嘴而笑,像个可爱的流浪儿。 兰蒂的拍立得照得很好。我们一起查看照片的效果。“少了点什么,”卡洛琳 说,“一支雪茄。” “你又不抽雪茄。” “摆个姿势啊,我们这样看起来好像雌雄大盗。” “你是像雌的还是像雄的那一个?” “哦,真好笑。没有比黄色笑话更能缓和情绪的了。我们准备好了吗?” “我想是的。你带了布林家的手镯吗?” “在我口袋里。” “相机摸熟了吗?” “就像操作电梯那么简单。” “那么我们走吧。” 走到人行道上的时候我说:“呃,卡洛琳,也许你无法让人联想起费·唐娜薇 ①,不过你今天看起来真是美极了。” ①费·唐娜薇(Faye Dunaway,1941- ),美国女演员。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而且跟你相处也十分愉快。” “这算什么?军队出发前的训话?” “差不多吧,我想。” “喂,小心点好不好?我可能会泪湿双眼,弄糊了睫毛膏。还好我不擦睫毛膏。 赶紧开你的老爷车吧,伯尼。” 每到周末,纽约的金融区就仿佛有人体贴地用专门杀人却不伤及建筑的炸弹攻 击过了一样。窄窄的街道,高耸的建筑,没什么人活动。所有的商店都关着,所有 的人都躲在家里看足球赛。 我把庞帝克停在拿骚街一个无人看管的停车场,然后步行往松树街去。十二号 是一幢高高地俯视着街道两旁建筑的大楼。一名警卫坐在大厅的柜台前,登记那些 为了赚钱而牺牲假期的员工的姓名。 我们远远地站在松树街对面大约有八到十分钟之久,这段时间里那名警卫无事 可做,也没有人出入。我往上看,数了数,正面总共有九个窗户的灯是亮着的。我 试着找出是否有一个亮灯的窗户在十四楼,不过似乎有些困难,从我这个角度无法 辨识哪一层是十四楼,因为我根本无从得知这幢大楼是否有十三楼。 我也找不到有哪个公用电话亭可以看得到这幢楼。我转过街角,经过一个街区 走到威廉街。在四点零二分的时候我拨了普雷斯科特·德马雷斯特给我的电话号码。 在电话响两声之后他拿起了话筒,但是不出一声,直到我先说“喂”。如果前一晚 我也像他一样自制的话,我们就可以大大方方向兰蒂借相机而不必闯空门了。 “我手上有书,”我告诉他,“而我需要现金,我得出城,如果你想买,我可 以出个价。” “我会付你一个好价钱。如果我能确定这玩意儿是真的。” “如果我今晚拿给你看呢?如果你决定要的话,我们就可以谈价钱。” “今晚?” “在巴尼嘉书店。东十一街的一家店。” “我知道在哪儿,今天的早报有条新闻——” “我知道。” “你觉得这样真的安全吗?在店里碰面?” “我觉得安全。没有警察在监视,如果你是担心那个的话。我今天下午去看过 了。”我是驾着庞帝克慢慢地从那儿开过去看的。“十一点,”我说,“到时候见。” 我挂断电话,走回松树街与威廉街的拐角处,在那儿我可以看到十二号的大门, 虽然并不十分清楚。我让卡洛琳留在马路正对面一家提供裱画服务的版画店里,不 知道她这会儿是否还在。 我在那里等了约五分钟左右,然后看到一个人从大楼里走出来,朝拿骚街走去。 他一离开我的视线范围,我就看到卡洛琳从版画店里走出来向我招手。 我冲回电话亭,拨了Worth4-1114.我让它整整响了十二下,然后挂上电话取回 我的硬币,再跑回卡洛琳在等着的地方。“没人接,”我告诉她,“他离开办公室 了。” “那我们拍到他的照片了。” “只有一个人?” “嗯,有人在他之前离开,但那时你还没走到电话亭呢,所以我就没拍。然后 又有一个人走出来,我拍了他的照之后就向你招手,后来就再也没人走出来了。现 在又有人了,是个女人,要拍她吗?” “她正在登记出来。德马雷斯特不用的,他只要向警卫挥挥手就走出来了。” “那并不代表什么。我以前也干过那种事,故意对门房做出不在意的样子。如 果你表现得好像他们认识你,他们就会觉得自己肯定认识你。” “这是他的照片。我们真的需要一个长镜头什么的。幸好这条街很窄,不然你 可能什么都看不到。” 我仔细看着照片,虽然没有巴克拉克①的人像照那样清晰度,不过光线很好, 而且德马雷斯特的脸照得清清楚楚。他是个高大的中年男人,灰色的头发留着像退 役的海军陆战队队员似的平头。 ①巴克拉克(Bachrach),美国著名的人像照相馆。 他的脸似乎有点眼熟,不过我想不起来原因。我以前从来没有见过他。 在开车去上城的途中,卡洛琳对着后视镜调整圆扁帽的角度,花了好几分钟她 才心满意足。 “真好笑。”她说。 “帮德马雷斯特照相?” “帮别人照相有什么好笑的?甚至也不怎么紧张,我看到他从对街走过来,正 对着我跟相机,不过他一点都没注意到。只要在暗处悄悄按下快门。不是,我说的 是昨晚。” “哦。” “当兰蒂出现的时候,卧室里的场面。我发誓,要不是她不让我们插话,她也 不至于得出这样的结论。” “嗯,从她的角度——” “这件事无论从谁的角度来看都荒谬不已,不过有一件事你必须承认。” “什么事?” “她生气的时候实在很可爱。” 四点四十五分的时候我们到了一家叫桑弗德的鸡尾酒吧。它和它的左邻右合一 样的优雅,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所有的陈设都是用黑木和铬钢搭配的。我们坐的 桌子是直径十八英寸的黑色圆桌。我们坐的椅子是黑色的半球形,基座则是铬钢做 的。我喝的是沛绿雅矿泉水加冰加柠檬。卡洛琳要了杯马提尼。 “我知道你工作的时候不喝酒,”她说,“但这不算喝酒。” “那这算什么?” “治疗。而且时机正好,因为我觉得我现在有幻觉。你能看到我所看到的东西 吗?” “我看到一个非常高大的男人,留着胡子,戴着头巾,正在麦迪逊大道上向南 走去。” “这是不是表示我们俩都产生幻觉了?” 我摇摇头,“这家伙是个锡克人,”我说,“要不他就是个恶名昭彰的枪击犯, 装出那副穷凶极恶的样子。” “他在干什么?” 他走进了一个电话亭。那电话亭正好位于鸡尾酒吧所在的这个街口,距离我们 不过几码之遥,从窗户里我们可以把他看得一清二楚。我不能肯定他就是那天用枪 指着我的那个锡克人,不过当然他也有可能就是。 “他是打电话给你的那个人吗?” “我想不是。” “那他在电话亭里干什么?不过,反正他早了十分钟。” “也许他的表快了。” “他就那样坐在那儿吗?等等,他打电话给谁?” “我不知道,如果那是电话祷告专线,他也许会告诉你电话号码。” “那不是电话祷告专线,他在说话。” “也许那是电话心理辅导,而他正在跟录音机聊天。” “他挂断了。” “他是挂断了。”我说。 “他走了。” 不过没走远。他走到对街,站在一家精品店门口。他跟世贸大楼一样引人注目。 “他负责把风,”我说,“我想他只是要确定是否安全,然后他就会打电话向 稍早和我通电话的人报告。也许他刚刚说的话就是‘一切正常’——不过我很怀疑。 现在来的就是那个人了,我想。” “他从哪儿来?” “卡莱饭店吧,也许。那儿距离这里不过一条街。如果你是那种会雇用包着头 巾的锡克人的人,你会待在哪里呢?华道夫饭店,唔,如果你有历史感的话。雪利 荷兰饭店,也有可能,如果你是电影制片,而那锡克人是尤尔·伯连纳①假扮的话。 也许是皮埃尔饭店,只是也许,如果——” ①尤尔·伯连纳(Yul Brynner ,1915-1985 ),美国影星,拥有瑞士、蒙古 和俄罗斯血统。 “就是他,没错,他进电话亭了。” “他进去了。” “现在怎么办?” 我站起来,从口袋里拿出一枚硬币,看看我的表。“是时候了,”我说,“失 陪一下,我得打个电话。” 这个电话真长,接线员好几次插话进来叫我再投币,而我们的谈话却是不太欢 迎别人打扰的。我几乎想要放下话筒,走几十码去敲电话亭的门,这样还能节约几 个硬币。不过我想那样实在太蠢了。 我终于挂上了电话,接线员几乎是立刻就拨电话回来要我再投一毛钱。我投了 币,然后站在那儿算了算,差点想把电话的钱箱打开,把我刚才花的钱弄回来。我 从未打算要打什么电话,这个游戏显然是得不偿失,不过,它到底有多难呢?我盯 着钱箱的钥匙孔看了差不多整整一分钟才回过神来。 卡洛琳会喜欢这个主意的,我想,于是赶快回到台子那边想要告诉她。她不在 那里。我坐了一会儿。我的沛绿雅里面的冰块全融化了,那些刚才还急急地往上冲 的二氧化碳气泡也变得疲乏无力。我向窗外看去,街角的电话亭是空的,对街商店 门口也看不到锡克人。 她是不是去洗手间了?如果真是如此,她身上应该带着相机。我又等了一分钟, 看她会不会从洗手间出来,然后在小桌上放了一张五块的纸币,用玻璃杯压好,离 开了那里。 我又看一眼锡克人刚才所在的位置,不过仍然没看到他。我过了马路,沿着麦 迪逊大道向北,朝卡莱饭店走去。伯比·肖特①刚度完他的夏日假期,我想起来好 像读过这样的报道,而汤米·福拉纳根和艾拉·费兹杰拉德这对多年的搭档将在贝 梅曼厅表演。我突然意识到,还有比这更好的方式度过纽约之夜吗?不过一切还不 算太晚,等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结束之后,我要再到这个华丽动人的地区来。 ①伯比·肖特(Bobby Short ,1924-2005 ),美国歌舞演员、钢琴家。 当然,如果这团混乱没法解决,我可能得在里面待上好几年才能出来。 正当我在思索这个严肃的问题时,左边的门口突然传出了一个声音。“嗨,” 这声音说,“老兄,要买台高级相机吗?”是她,脸上挂着自负的微笑。“你找到 我了。”她说。 “我既聪明又睿智。” “而且不知道什么是发抖。” “没错。我以为你在厕所,不过等不到你,我就开始行动了。” “我也是。当你在和他谈话的时候,我试着拍他的照片——从我们坐的地方。 结果一直反光,你甚至看不清楚电话亭里是不是有人。” “所以你就走出去迎他。” “是的。我想他打完电话后就会回到原来的地方,所以我找到这个地方等着。 他可能又打了几个电话,要不就是你们讲了很久。” “我们讲了很久。” “然后他终于出现了,他根本没注意到我。他几乎是贴着我身边走过去的。看 这个。” “效果真不错。” “那还不算什么。底片就那样弹出来了,我看着它显像,真是太神奇了,然后 我把它撕下来,放在我的口袋里,接着我一个箭步跨出门廊,准备回去找你,结果 你知道我碰到了谁?” “鲁德亚德·威尔金。” “他在这附近吗?你看到他了吗?” “没有。” “那你为什么那样说?” “只是猜测,我再想想,普雷斯科特·德马雷斯特?” “不是,你是怎么回事儿啊,伯尼?是锡克人。” “我下一个就要猜他了。” “唔,那你就对了。我那发烫的小手拿着相机跨出去的时候差点跟他撞个满怀。 他俯视着我,我仰望着他,告诉你,伯尼,我得用凳子站着才能跟他讲话。” “然后呢?” “想不到我竟然如此聪明,真是灵光乍现。我把眼睛睁得大大的,然后说:” 哦,哇,包着头巾呢!你是印度来的吗?先生。你在联合国工作吗?天哪,你可不 可以摆个姿势让我帮你拍张照片?“ “结果怎么样?” “棒透了,你自己看。” “你越来越会用这台相机了。” “他对这个相机的印象比你还深刻。星期一一早他第一件事就是要去买一台拍 立得。我得拍两张照片,想不到吧,因为他要一张留作纪念。翻过来,伯尼,看后 面的字。” 相当优雅的笔迹,龙飞凤舞,还有很多不必要的圈圈和漩涡。给我的小公主\ 献上诚挚的敬意\你的忠仆\阿特曼·辛。 “那是他的名字,”她解释道,“阿特曼·辛。” “我知道。” “真聪明。跟你通电话的是阿特曼·辛的老板,我想你大概也知道吧。他老板 的名字是——嗯,说到这一点,其实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不过他的头衔是兰奇普王 子。不过我想你也知道,是吗?” “不,”我轻声地说,“我不知道。” “他们住在卡莱饭店,你猜对了。那位王子在旅行的时候喜欢随身带着侍从。 尤其是女人。我有种感觉,如果我每一步都走对的话,很可能成为他的座上客呢。” “真不知道你肚脐上塞颗红宝石是什么样子?” “会有点太女性化了,你觉得呢?不论如何,阿特曼·辛喜欢我现在的样子。” “我也是。”我把一只手放在她肩上,“你做得太漂亮了,卡洛琳,令我印象 深刻。” “我也是,”她说,“我自己也这么认为。不过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如果不 是那杯马提尼,我绝对办不到。” 在我们开车往东南方向走的时候,她说:“刚才真刺激,跟阿特曼·辛玩那种 把戏。一开始我很害怕,然后我几乎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是不是害怕,因为我已经 完全投入了。你知道我的意思吗?” “我当然知道你的意思,当我在别人屋里时也有同样的感觉。” “是啊,真过瘾。在兰蒂家的时候,我从来不知道当小偷会那么惊心动魄。现 在我终于了解真的有人可能只是为了那种刺激的感觉而去当小偷,金钱倒是其次。” “当你是个职业老手时,金钱绝对不会是其次的。” “我想不会是。她真的吃醋了,是不是?” “兰蒂?” “是啊。嘿,这事儿全部结束之后,也许你可以教我几手。” “譬如?” “譬如不用钥匙开锁。如果你认为我学得会的话。” “嗯,不少人都能学得会。我想开锁这事儿是有诀窍的,只看你能不能掌握而 已。不过除此之外我倒还有好些事可以教你。” “不用钥匙发动汽车如何?” “用电线点火?那太简单了,你十分钟就学会了。” “不过,我不会开车。” “那还真的不用学这把戏了呢。” “是啊,不过我还是有点想学,好玩嘛。嘿,伯尼?” “干吗?” 她的小拳头轻轻地捶了一下我的上臂。“我知道这是性命攸关的事,”她说, “不过我玩得很愉快。我想告诉你这一点。” 在五点五十分时我们把车停好——和以往不同的是,这次是合法的——距离西 二十三街上的格里斯汉饭店约半条街。现在天色暗得极快。卡洛琳摇下车窗很快地 拍了一张过往的陌生人的照片。从美学的角度来说拍得还不坏,不过昏暗的光线却 使得影像失真。 “我就怕这样,”我告诉他,“我约了王子五点,威尔金六点,然后当我跟德 马雷斯特谈话的时候,我本来是要跟他约七点的。后来我把它改成四点,因为我突 然想起我们需要光线。” “箱子里有闪光灯。” “那样有点太明显了,你不觉得吗?无论如何,我很高兴我们在光线还足够的 时候逮到了德马雷斯特。至于威尔金就没那么重要了。我们未必能将他哄出饭店。” “你认为他住在那家饭店里?” “当然有这个可能。我曾经打过电话到那儿,不过你猜我找谁?” “你该不会认为他会用他的真名登记吧?” “一开始我认为不会,不过后来我想,我根本不知道他的真名到底是什么。我 相信绝不是鲁德亚德·威尔金。那是一个有趣的故事,被以吉卜林的名字命名,所 以终其一生都在搜集他的书,不过我觉得他只对我讲过这个故事。” “他的名字不是鲁德亚德·威尔金?” “不是,而且他也不收藏书。” “那他要那些书干吗?” “我猜是卖。我想——”我看了看表,“——我想他现在正坐在格里斯汉饭店 大厅里的某个电话亭里,”我接着说,“等我的电话。我想该打给他了。” “我想我该帮他拍照了。” “手法细腻点,呃?” “那是我的拿手绝活。” 我试的第一个电话坏了。街斜对面有另一部电话,不过正好有人在用。最后我 在布拉尼玫瑰酒吧里面的墙上找到一部电话。这个酒吧和桑弗德比起来就差多了, 不像格里斯汉饭店和卡莱饭店那么类似。酒吧后面贴着手写海报,上面标示着好几 种品牌的双份威士忌都在特价优惠中。 我拨了威尔金给我的电话号码。他刚才一定是把手放在话筒上,因为电话刚响 他就接了起来。 我们的谈话比刚才和王子的谈话简短些,其实本来还可以再短些的,因为中间 有一段我听不太清楚;电视播报员正在报足球比分,他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话引发了 大声的争辩,好像跟诺特丹队有关。不过吼叫声渐渐平息,我和威尔金又开始交谈。 我为刚才的干扰道歉。 “没关系的,小子。”他安慰我,“我所在的地方也挺麻烦的。一个像是欧亚 混血的小鬼蜷在一张长凳上,看起来就像嗑了药昏迷过去了似的;一个目光凶狠的 老女人把手伸进购物袋里掏着,喃喃自语;还有另一个比她年轻得多的女人正在忙 着帮每一个人拍照。哦,天哪,她朝这儿走过来了。” “听起来她似乎没什么恶意。”我说。 “你只好这么希望了。我会给她一个迷人的微笑打发她走。” 几分钟后我回到庞帝克上仔细瞧着鲁德亚德·威尔金的特写。他露出了整排的 牙齿,看来相当洁白闪亮。 “很细腻。”我对卡洛琳说。 “有时要细腻,”她说,“有时得大胆。有时要用剑,有时得用棒。有时要迂 回曲折,有时却得正中红心。” “在布拉尼玫瑰里有一个诺特丹队的球迷会为刚才的得分或失分跟你争论不休。 在我走出去的那一刻我还真想喝一杯,不过我感觉他们的沛绿雅好像卖完了。” “你现在要去那里吗?” “没时间。” “威尔金说什么?” 在我们再往上城东边开的时候,我把我们的谈话像《读者文摘》似的摘录给她。 我讲完之后她对我皱着眉,一手还抓着头。“真他妈的搞不懂,”她抱怨道,“我 不知道谁在说谎,谁在说实话。” “就当做每个人都在说谎吧。那么偶尔出现的惊喜就会令人相当愉快了。我把 你送到布林家,你知道怎么做了吧?” “当然,不过你不进来吗?” “没必要,而且还有太多事要做。你知道在拜访完布林夫妇之后要做什么吗?” “好好喝一杯。” “在那之后?” “我想是的。要不要再帮我复习一遍呢?” 我再帮她复习一次,并且和她讨论了一些重点,然后我在东六十六街的路旁并 排停车停在一辆捷豹轿车旁,那车有着外交使节的车牌,右前方的保险杆相当丢脸 地凹了下去。它就停在消防栓旁,而它的主人,由于安全地躲在外交豁免权的保护 伞之下,所以根本不必担心被开罚单或拖吊什么的。 “我们到了,”我说,“照片在你那儿吗?” “全都在,甚至还有阿特曼·辛的。” “你最好也带着相机。没道理把它留在车上。布林家的手镯呢?带在身上吗?” 她把手镯从口袋里拿出来,将它套到手腕上。“我对珠宝并不热衷,”她说, “但它真漂亮,不是吗?伯尼,你好像忘了一件事。你必须跟我一起进去,如果你 要去波洛克的公寓的话。” “我为什么要去波洛克的公寓?” “去偷林克斯毛皮大衣啊。” “我为什么要偷林克斯毛皮大衣?我开始觉得我好像在表演杂耍似的。我为什 么——” “你不是答应了那个警察吗?” “哦,我正奇怪你怎么会那么想呢。不,雷想要给他老婆的是一件貂皮长大衣, 而玛德琳·波洛克衣橱里挂的是一件及腰的林克斯毛外套。基希曼太太可不想要任 何野生毛皮。” “这对她有好处。我没听清楚你们的谈话。我想。你要到别处偷貂皮大衣。” “时机成熟的话。” “我懂了。我听到你说那皮草店的名字,而那使我搞混了。” “阿尔文·坦尼伯姆。”我说。 “没错,就是它。” “阿尔文·坦尼伯姆。” “你刚才说过了。” “阿尔文·坦尼伯姆。” “伯尼?你还好吗?” “天哪,”我说,看了看手表,“好像总有做不完的事,去不完的地方,时间 总是不够,卡洛琳。你有没有注意到?时间总是不够。” “伯尼……” 我探过身子帮她开了她那边的车门。“好好应付布林夫妇,”我说,“待会儿 来接你。” 我在第二大道人行道上的一个电话亭打电话给雷·基希曼。牛头犬队的分数已 经遥遥领先一倍以上,他唉声叹气地告诉我。“往好处想,”我说,“你明天就扳 回来了。” “明天我赌巨人队,他们从不和人缠斗,都是一开始就遥遥领先。” “我很想聊天,”我说,“不过我时间很紧。有几件事情想你帮我查一查。” “你以为我是谁?万事通吗?一件大衣想换不少东西嘛。” “是貂皮大衣,雷。想想看女人为了它愿意做多少事情。” “真有意思。” “我们谈的不只是一件大衣而已,你还可以得到一条相配的围巾。” “真的吗?” “有更奇怪的事情发生了,有笔吗?”他去拿笔,我告诉他我希望他帮忙查的 事情,“别离电话太远好吗,雷?我会再打电话给你。” “很好,”他说,“我真是迫不及待。” 我回到车上。刚才我并没有熄火,现在我换到一挡,开始顺着第二大道往市中 心的方向开。到二十三街的时候向右转,我用余光瞄了格里斯汉饭店一眼,然后在 第六大道右转,继续开,到二十九街左转,最后停在第七大道的一个收费停车位上。 这回我熄了火,把那根点火用的电线拆了下来。 我现在身处毛皮交易的中心,这儿的好几条街连接成了生态保护者的噩梦。数 以百计的小商家齐聚一堂:卖兽皮、兽毛的人,各种长短大衣、手提袋和其他配件 的制造商、批发商、零售商和介于两者之间的人,做皮料整边的、卖周边产品的, 还有卖蝴蝶结、扣子之类东西的人。 我要找的地方是第二大道较偏远处的一幢四层建筑,它有几扇门面向二十九街。 阿尔文·坦尼伯姆占了第三和第四层。 一楼是一家周末不开门的咖啡店。在它右边有个通向走廊的门,走道尽头就是 电梯和逃生梯。这扇门是锁着的,然而它的锁看起来并不怎么唬人。 不过,那只狗倒是挺吓人的。它是一只杜宾狗,养了就是训练作为攻击用的, 它在走廊里来回走着,像只被关在笼子里的豹。找接近门的时候,它停下来紧盯着 我。我把一只手放在门把上,它便脱离了好奇阶段,蜷起身子准备随时扑上来。我 缩回手,不过这并没有缓解多少它的敌意。 我真希望卡洛琳在这儿。她可以帮这王八蛋洗个澡,顺便剪掉它的指甲,再把 它的牙齿锉掉一点。 我向来不和看门狗周旋。我想到的唯一能摆脱它的方法,就是在我的手臂上涂 上毒药,然后让它咬我一口。我给了它一个道别的微笑,而它则在喉咙里低低地吼 着,我改变主意,闯进了咖啡店。 那也不是件容易的事——他们有铁栅门,就像巴尼嘉书店一样——不过比起跟 野生动物缠斗,这我可在行多了。铁门上有个挂锁,我把它挑开;门上有一个耶鲁 锁,我也把它挑开了。没有警报器在响。在关门前我把铁门拉上。如果有人仔细察 看会发现铁门没锁,不过远远的是看不出什么的。 餐厅有个边门通往电梯,不幸的是从那儿走也会碰到狗,所以大大降低了它的 实用性。于是我回头穿过厨房,打开后门。这扇门通往一个不怎么通风的通风井。 我站在垃圾桶上,勉强能够着逃生梯的最下面一阶。我用手臂吊起自己的身子往楼 上爬去。 幸好我注意到二楼有一个窗户没锁,要不然我会就这么一直爬上三楼。这真是 个令人无法抗拒的邀请。我开窗进去,穿过一捆捆的毛皮排列而成的迷宫,爬上楼 梯,置身在阿尔文·坦尼伯姆父子的心血当中。 没过几分钟我就开始顺着原路回去,下了一层楼梯,在一捆捆染过色的毛皮中 穿梭,再下了逃生梯,踩到垃圾桶上,最后敏捷地跳到地上。我在咖啡店的厨房待 了一会儿,帮我自己拿了份蛋糕。这虽然不是我最想吃的那一种,不过我饿坏了, 聊胜于无。 我没有费事去把门上的锁再反锁好。有弹簧锁就够了,不过我把铁门给拉上了, 把挂锁也锁了回去。 在回去找庞帝克之前,我走去跟那条狗说再见。我向它挥手,它则对我怒目而 视。从它的表情看来,我可以发誓,它完全知道我刚才干了什么好事。 接电话的是基希曼太太。我问是否可以请她丈夫接电话的时候,她说:“稍等。” 然后就大声叫着他的名字,也不用手遮一下话筒。当雷接过电话的时候我告诉他我 的耳朵都快聋了。 “怎么了?” “你太太对着我吼。” “我帮不了你,伯尼,”他说,“那么你还好吧?” “我想是的。你查出什么了吗?” “我查到凶器的资料。波洛克是被‘恶魔狗’射杀的。” “我刚吃了一个。” “呃?” “事实上,我吃的是海绵蛋糕,但‘恶魔狗’不是热狗之类的东西吗?” 他叹了口气。“‘恶魔狗’是马利公司制造的自动手枪。他们有一系列用狗命 名的手枪。‘恶魔狗’是点三二自动手枪;‘惠比特’是点二五自动手枪;‘獒犬 ’是点三八左轮手枪,他们还做点四四的大枪,不过我记不起来叫什么了。按比例 算来应该是像爱尔兰狼犬或大丹狗之类的吧,不过没有枪用这两个名字。” “真是一大群狗,”我说,“你有没有注意到?从牛头犬队的比赛到马利的‘ 恶魔狗”到走廊里的杜宾狗——“ “什么走廊里的杜宾狗?哪个走廊?” “算了,那是一支点三二自动手枪?” “是的,登记证已经找不到了。也许是波洛克的枪,也许是凶手带来的。” “看上去什么样子?” “枪吗?我没见过,伯尼。我只是打电话问的,没有到证物室亲眼去看。我以 前见过‘恶魔狗’,因为是自动手枪,所以很厚实,但不太大,可以装五发子弹。 我见过的是蓝色的钢做的,不过外表可以随便变花样,给它镀上镍或在枪柄上镶珍 珠,只要你愿意付钱就可以。” 我闭上眼睛,试图回想那支被放在我手中的枪的样子。蓝色的钢,没错。听起 来应该就是那一把。 “枪身不大,伯尼。枪管约两英寸长。射出去的时候没什么后坐力。” “除非你需要它。” “呃?” “没什么。”我皱起眉头。它看来比较大,如果跟那天锡克人手上的那把小小 的镀镍家伙比起来的话。 那倒提醒了我。 “弗朗西斯·洛克兰,”我说,“就是那个在我书店门外受伤的警察,是被哪 一种枪射伤的,你查到了吗?” “你还是坚持你不在现场,嗯?” “妈的,雷——” “好了,好了。他不是被马利的‘恶魔狗’射伤的,伯尼,因为凶手将那把枪 留在了波洛克家的地板上。那是你要问的吗?” “当然不是。” “哦,你害我花了一分钟说那件事。洛克兰是被——嗯,很难说他是被哪一种 枪射的。” “没有发现任何碎片吗?” “没有,子弹已经粉碎了。” “那还是会发现一些碎片啊。” 他清了清喉咙。“以下我所说的话以后我概不负责,”他说,“但就我所听到 的,没人这么对我说过,但把各种说法拼凑起来——” “洛克兰自己射伤了自己。” “我看起来是这样,伯尼。他是个年轻小伙子,你知道,非常紧张而且……” “他伤得重不重?” “看来他没了根脚趾,不过不是最重要的那根。” 我想到帕克,总是摔断重要的骨头。哪些脚趾才算是重要的呢? “你对洛克兰知道多少?” “我向很多人打听了,伯尼。大部分人都说他太年轻,这一点我们都知道了, 不过他还是一个上了道的警察。” “怎么解释?” “按我的理解,就是可以用钱买的警察。” “这个案子没什么钱好搞的,”我说,“除非他收信用卡。” “你要求太多了吧,伯尼,这可怜的孩子少了根脚趾哩。” “是他自己打掉的,雷。” “那也是脚趾。” “你刚才说不是最重要的那根。” “即使如此——” “既然已经倒霉到家了,他愿不愿让我先欠着呢?如果他真像你说的那么有野 心,如果不愿意的话就是疯了。” “你说的有道理。” 我的道理还不只这一点呢。我有一大堆道理要告诉他,其中有些会引起争论, 有些则不会。最后我告诉他放轻松点,而他则叫我保重。 对我们两个人来说,似乎都是好建议。 米罗枪械店的老板有着令人推崇的幽默感。他们登在电话簿上的图画,是缺了 胳膊的维纳斯,腰间挂着枪套。谁能抗拒得了? 我的原则是,对枪械店敬而远之。不过我发现它们其实并不容易被发现,这种 店几乎千篇一律地都位于店面的二楼。我想这或许是他们并不特别想要吸引那些随 便逛逛的客人,和因一时冲动而做成的生意吧。 米罗枪械店也不例外。它位于一幢平凡的红砖楼房的二楼,在格尼街和莫瑟街 之间的卡诺街上。它的楼下是家水电材料行,楼上几层则是隔成好几个单元出租。 我在楼下的门厅闲晃,读着门铃上的名字,这时有一对年轻夫妇走了出来,他们身 上仿佛散发出一股不法的味道。那女人在她的护花使者为我开门的时候,颇具感染 力地咯咯笑着。 枪械店的门是厚重的木头门,上面依然张贴着那断了胳膊的配枪维纳斯图样, 旁边则是一长串店内出售的杀人工具名单。门上有普通锁外加一把挂锁。 我敲敲门,然后侧耳倾听,确定里面没有人,也没有看门狗的低吼声。很好, 只有一片寂静。我随即展开工作。 门锁并不怎么麻烦。挂锁上有密码要破解,看来倒是个有趣的挑战,如果不是 在大庭广众之下,又有着时间压力,我也许会用砂纸磨光我的指尖,好好地试试手 气。不过,现在我却试着用钢锯锯开它,结果并不成功——真他妈的是把好锁,用 他妈的好钢做的——我选择了更简单的方式,索性用螺丝刀把锁头给卸下来。每个 行业都有它的窍门,如果你活得够久,就会把它们都摸熟。 天哪,这是个多么阴森恐怖的地方啊!我只在里面待了五分钟,不过那五分钟 真是漫长的煎熬。这里所有的枪全都紧紧地靠在一起,弥漫着枪油、火药还是什么 使枪闻起来是那个味儿的东西的气味。残暴的机械,死亡与毁灭的兵器,杀手的工 具。 哦! 我走出来之后再小心地把门锁好。我可不愿意让哪个疯子轻而易举地将一大堆 枪械火药劫掠一空。我甚至花时间将挂锁装好,把锁头旋得比我刚才转开它的时候 更紧。 枪! 忙,忙,忙。 我在贵宾狗工厂找到了卡洛琳,她正赶着完成客人预约的工作,而且看起来一 脸的不情愿。“这真是一个不怎么愉快的行业,”她说,“你一定认为很好赚,对 不对?那你就错了。不过,好在亚莫瑞快要举办一个宠物大展了。” “那表示你会有生意上门?” “当然。脏狗是得不到彩带的。” “听起来挺像句俚语的,布林夫妇还好吗?” “他们还是那样可爱。我把他们的小面包都吃光了。” “肯定比蛋糕和‘恶魔狗’好多了。吉特拿回手镯的时候高兴吗?” “哦,”她说,“我想是的。” “你想是的?” “我们主要是在看照片。”她现在可是越来越有效率了,说着把四张照片摊开 放在一张杂色台子上。“吉特以前从来没见过这个人,”她指着其中一张说着, “她十分确定。这一个呢,她觉得她也没有见过,不过她并不十分确定。” “但是她认得其他两个人?” 她的食指在其中一张照片上盘旋。我注意到她又咬过指甲了。“这个家伙,” 她说,“常常在附近出现。她不记得第一次看到他是什么时候,不过是挺久之前了。 他或者是跟玛德琳在一起,或者是一个人独自进出公寓。” “棒极了,我们的另外一位朋友呢?” “亚瑟认为他有一次看到他们两个人在一起,吉特则觉得他很面熟。” “我要借用这一张,”我说着拿起一张照片,“回见。” 格里斯汉饭店大厅的情形和鲁德亚德·威尔金在电话上形容的样子已有了改变。 卡洛琳走了,拎购物袋的女人也不见了。有一个吸毒的家伙坐在凳子上打盹,不过 看起来不像是欧亚混血。也许他是接那个混血儿的班。 威尔金刚才用的电话现在有人使用。一个壮硕的女人正讲着话。由于电话亭容 不下这么大的身子,因此她只得站在外面,对着话筒怒吼,告诉某个人她已经还钱 了,她不欠任何人一毛钱。那个应该是她的债主的人显然对她的一番话难以苟同。 站在柜台后面的瘦小男子仿佛终年不曾晒过太阳似的苍白。有着小小的蓝眼睛 和几乎看不见的薄唇。我给他看从卡洛琳那里拿来的照片。他端视良久,然后又盯 着我看了同样长的时间。 “怎样?” “他在吗?” “不在。” “他什么时候离开的?” “谁会记得?” “我要留话给他。” 他给了我一本便笺薄。我拿出笔写下:请尽快打电话给我,然后签上鲁德亚德 ·威尔金的名字。这不是故意要装,而是因为那是除了自己的之外,我唯一能想到 的名字了。反正我想他在这里一定不会用这个。 我将纸折起来交给柜台服务员。他接过去然后对着我直眨眼睛。我们两个人都 一动不动。在我身后的胖女人宣称她没有必要承受那样的出言不逊。 “你该把留言放到他的信箱里吧。”我说。 “等一会儿。” 现在就放,我想。这样我才能看到他住几号房。 “我最好赶紧,”他又说,“要不然我会忘记这封信是给谁的了。你没写上他 的名字,对吧?” “没有。” “话说回来了,这到底是给谁的呢?” “你没资格那样叫我,”胖女人坚定地说,“那算什么?我唤狗都不会那样叫。 请注意一下你对我的称谓。” 这名服务生有着稀疏的眉毛。我真不知道它们能否胜任上天赋予它们的任务— —防止汗水流入眼睛。不过也许没什么关系,因为他可能根本就会避免工作到流汗。 不过,他倒有足够的眉毛上扬,他现在就扬起了他们。简直是会说话的眉毛。 我放二十块钱在柜台上,他给了我去三一一号房间的钥匙。十五分钟后,在我 离开饭店前,我将钥匙还给了他。 胖女人还在打电话。“什么混蛋,”她说,“我告诉你谁是混蛋。你才是混蛋。 如果你问我的意见的话。” 回到庞帝克上,再往市中心开。天哪,真是没完没了。来来回回,到这到那, 忙东忙西,南来北往,真是漫长。 拿骚街的停车场依然无人看管。有一个标志上说,在这种情况下把车停在那儿 是违法的。不过在此刻我是不太会介意这种违法行为的。警告标志上说,违规者将 会被拖吊并处以罚款。 我愿意冒这个险。 我找到一个电话,拨了Worth 4-1114,我想应该没人接,结果真的没有。 我走向松树街,再往东走到德马雷斯特几小时前跑出来的那幢大楼。(几小时? 我仿佛觉得是几星期之久。)现在跟稍早之前比起来只剩一半窗户是亮的了。我真 希望手上有公文夹和手提箱,好让我看起来更像是会出现在这里的人。 门口的守卫边看报纸边打瞌睡,但当我走进大楼时他立刻清醒了过来。他是个 有着一张疲惫面孔的老先生,也许是为了补贴不够用的退休金来打工的。我走向他, 跨了一步之后停下,假装猛烈地咳嗽起来。咳嗽稍停之后,我看了一下墙上的公司 名字,选了一家差不多适合我的公司。 “上帝保佑你。”老人说。 “谢谢。” “你得注意一下你的咳嗽。” “是天气的关系。一阵好一阵坏的。” 他颇能理解似地点点头。“以前不是这样的,”他说,“天气向来是靠得住的 东西,但现在什么都变了。” 我在出入登记簿上登记。姓名:彼得·约翰逊。公司:威克麦纳利。楼层:十 七。至少这回我没有因为缺乏想象力而自称是威尔金了。而且彼得·约翰逊是个很 好的假名。如果威克麦纳利公司够大的话,很可能真的有个人会叫彼得·约翰逊, 或是约翰·彼得森,或诸如此类的名字。 我搭电梯到十七楼。并不是担心他会去察看电梯灯号是否真的在十七楼,只是 何必留下个瑕疵?我连跑带跳地下了三层楼,在走廊间寻找,直到我看到一扇门, 上面的磨砂玻璃上标着汤顿贸易公司。里面的办公室漆黑一片,就像我刚才经过的 那些办公室一样。我说呢,周末夜是一周当中最寂寞的夜晚了。 这也是最漫长的夜晚,我有那么多地方要去,那么多人要见。我把耳朵贴在玻 璃上,轻轻地拍着门的木头部分,仔细听着,然后将一根软钢线伸进锁里。没多久 锁就开了,解释这手法的时间恐怕都还比开锁的时间长哩。 办公室的锁多半是那样,为什么不呢?没道理在一个有玻璃窗的门上装一个智 慧型防盗锁。你所有的麻烦也不过就是处理那些碎玻璃而已。 此外,楼下还有人防止像我这样的人带着电脑设备离开呢,这儿还有什么其他 东西好偷呢?所以我当然也没找到什么可偷的东西。当我离开汤顿的办公室的时候 ——我走到十七楼搭电梯下去——没有带走任何刚才没带进来的东西。 那老人从他的报纸中抬眼看我,“挺快的嘛。”他说。 “像兔子一样,”我附和着,然后在出入登记簿上签字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