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章 “我想你们一定奇怪我为什么要把你们召集到这儿来。” 唔,还真是很少使用那样的台词呢。现在他们全都在这里,齐聚在巴尼嘉书店。 当我从利泽尔先生那儿买下这家书店的时候,曾有过这样的想法,偶尔举办一些类 似这样的小型非正式聚会。比如说,周日下午的诗社,大家喝着小杯微甜的雪莉酒, 托盘上放着大黄瓜三明治让大家传着吃。或是文学咖啡讲座,大家抽着欧洲雪茄, 讨论存在主义的真谛。我认为这样能汇聚人气,而且可以让这家店获得一些口耳相 传的知名度。更重要的是,这似乎是个认识女人的好方法。 不过今晚的聚集却跟我原来想象得不太一样。没人大声朗诵诗句,也没人提到 卡夫卡。这家店的知名度远远超过它应得的程度,而我也不打算认识任何女人。 这里唯一的女士卡洛琳坐在一张高脚凳上,这张凳子是我用来拿高处的书用的。 她歪坐在凳子的一边,我的客人则围坐成不怎么规则的半圆形,面朝着柜台。我自 己则站在柜台后面,没椅子坐,因为平常放在柜台后面的那张椅子此刻德马雷斯特 正坐着。 瞧,我开的是一家书店,不是图书馆,所以哪来那么多椅子呢。兰奇普王子坐 了这屋里最好的椅子——从我后面办公室拿出来的一把可旋转的橡木扶手椅。阿特 曼·辛的背脊挺得跟麻秆似的,坐在一个竖起来的木箱上。在利泽尔先生用它来装 店里的存书之前,它好像是用来装罗马苹果的。鲁德亚德·威尔金坐的是卡洛琳从 贵宾狗工厂带过来的折叠椅。 我还没介绍其中任何一个人给其他人认识,他们也没有人展开寒暄,聊聊足球 啦,天气啦,或社会案件。他们并非同时到来,不过相差的时间却非常短。而他们 也一直出奇的安静,直到我做了“你们一定奇怪我为什么……”的开场白。即使在 那个时候,我也只看到几双紧盯着我的锐利眼睛。 “事实上,”我接着说,“你们都心里有数,为什么我会邀请你们来这里。要 不是为了讨论那本书和那件谋杀案,各位也不会过来。” 房间里一片寂静。 “我所说的谋杀案是指玛德琳·波洛克案件。她于前天在她位于东六十六街的 公寓内被射杀。凶手在她的前额射了一发子弹,用的是点三二自动手枪,枪是马利 公司出产的‘恶魔狗’。凶手不仅把枪留在现场,也把昏迷不醒的我留在那里,还 把枪塞在我手上。” 王子皱起眉头陷入深思。“你是说你没杀那个女人。” “没错。我到那儿是去送书的。我本应收到书款,结果却被下药陷害,波洛克 小姐对我下药,而我则是被杀她的那个人陷害。不过,”——我灿烂地笑着,“— —书还在我手上。” 他们还是聚精会神地看着我。就在他们沉默地盯着我,像石头般一动不动时, 我把手伸到柜台下面,拿出了那本《拯救巴克罗堡》。我随便翻到一页,然后念道 : 老爱森堡是狡猾的骗徒 一如他所属的群族 他吃一片甜糕 他喝一杯蜜露 他抹净他的嘴唇和指尖 犹信誓旦旦 如果他们攻打巴克罗堡 他们行将亡覆——不仅他一人,而是全部 我阖上书。“最后一句令人毛骨悚然吧,”我说,“拙劣的诗就是你可以明显 地看出哪一句是为了硬要和哪一句押韵,而这整本书都是那个样子。不过这本书成 为我们大家的目标并非因为它的文学价值。它非常独特,我想你们都知道这一点。 独一无二的无价之宝,是吉卜林的著作中唯一一部仅剩一本存世的。而这一本,就 在这里。” 我把书放在柜台上。“在我答应去偷这本书的时候,”我接着说,“它是在一 位名叫杰西·亚克莱特先生家中的私人图书室里。根据可靠的消息来源,这位先生 为这本书跟庞桑贝勋爵的继承人私下协调,让后者取消了一场原本安排好的公开拍 卖会而买到这本书。”我紧盯着鲁德亚德·威尔金。“也许真有什么庞桑比勋爵, 不过杰西·亚克莱特并不是那样得到这本《拯救巴克罗堡》的。” 德马雷斯特问那他是怎么得到的。 “他买来的,”我说,“从那个叫我去把书偷回来的人那儿买来的。最初的交 易是由玛德琳·波洛克安排的。” 王子想知道她是怎么介入这件事情的。 “她是亚克莱特的情妇,”我告诉他,“也是我的客户从小就认识的朋友。我 的客户告诉她,他有一本人人想要的书。而她则表示她有一个朋友——也可以称之 为客户吧——是个热衷于收藏书的人。现在就差让买卖双方碰头了。” “交易顺利进行了吗?”德马雷斯特显然十分困惑,“那么为什么卖方想把书 偷回来呢?只是因为它的身价不菲吗?” “不,”我说,“因为它没什么身价。” “那么那是赝品了?”王子说。 “不,它百分之百是真的。” “那……” “我也感到很奇怪,”我说,“我试着查看这本书是否有可能是伪造的。当然 有可能。首先你必须找人模仿吉卜林的手迹写三千两百行自嘲诗。然后你得找一台 印刷机手工排这些字句,然后还得找到一沓五十年前的纸印刷。也许你也可以用新 纸去印,不过——”我拍拍这书,“它不是那样做的。我每天都拿着它,我知道那 是旧纸。它看起来,摸起来,闻起来都不一样。 “不过就算你有纸,就算你有办法把它印出来,装订好,再仔细地做旧,好让 它看起来像是保存得很好的样子,你要怎么把它卖出去?也许,如果你找到一个绝 对的好买主,你可以得到一个五位数的价钱。不过在那之前你的投资也差不多有那 个数了,你的利润在哪儿呢?” “如果这本书是真的,”王子说,“它怎么会一文不值?” “它并非真的一文不值。在我把它偷来的第二天,就有人用枪指着我要把它拿 走。幸运的是——”我亲切地对阿特曼·辛笑着,“他错拿了另一本书。不过他还 给了我五百块钱安抚一下,巧的是,那差不多就是那本书真正的价值。如果卖对了 人,整个情境又适合的话,它也许可以卖到一千块左右,不过它绝对不值更高的价 钱。” “嘿,行了,伯尼。”这回是卡洛琳从她的高椅子上跳下来,“我觉得我好像 遗漏了什么重点,这件事我大部分都知道一些。不过,如果它应该挺值钱的,又不 是假书,为什么却只值五百或一千块钱呢?” “因为它虽然是真的,”我说,“但却不是唯一的。吉卜林在一九二三年的时 候自己印制了这本书,数量并不大。这件事是真的,没错。与事实不符的是,那个 最吸引人的部分——他烧掉所有的书,仅留下一本。其实现存的还有好几本呢。” “有趣的想法。”普雷斯科特·德马雷斯特说。他身上穿的跟卡洛琳给他拍照 片的时候一样,不过那时候我只看得出来他穿着一件深色西装。现在我看清楚那是 一件深蓝色、有着淡淡条纹的西装,但在照片里看不出来。现在他在我的椅子上坐 直了身子。“所以这本书只是许多同样版本中的一本,”他说,“你怎么知道的, 罗登巴尔先生?” “我怎么发现的?”他想问的其实并不完全是这个意思,不过我却很想回答这 个问题。“我星期三晚上从亚克莱特家里偷了一本。星期四我把那本送到玛德琳· 波洛克的公寓。我被下了药,当我醒来时书已经不见了。昨晚我又回到波洛克的公 寓——”看到他们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令我相当满足,“发现《拯救巴克罗堡》躺 在衣橱的鞋盒里。 “不过并不是同一本。我原本以为可能是她在让凶手进来之前把书藏在衣橱里。 不过难道他在离开之前不会找书吗?难道他不会用枪指着她,在射杀她之前逼她把 书交出来吗?他还费事地在离开前把我的五百块钱掏走。他或者波洛克都有可能从 我的裤子口袋里把钱拿走,如果是她拿的,那么他就是从她那儿把钱拿走的,因为 钱不见了。”警察也有可能把钱拿走,我想,不过干吗提出那种可能,把事情弄得 更复杂呢? “我的那一本是用棕色纸整齐地包好,”我接着说,“玛德琳·波洛克可能在 把它藏起来之前拆开看过,以确定那本不是再版的《三个士兵》或其他什么不值钱 的东西。”我避开阿特曼·辛的目光。“果真如此,棕色包装纸到哪儿去了?我醒 来时它不在地板上。我承认,在那种情况下我可能没法看得很仔细,不过在我昨晚 回到公寓反复搜索的时候,它显然不在那里。凶手不会带走它,而警方更没理由去 理它,所以它到哪儿去了?那么现在答案够清楚了吧?它还包在书上。玛德琳遇害 的时候手上很可能还拿着那本包得好好的书,然后凶手就那样拿走了。” “那就是你的推论吗?”鲁德亚德·威尔金说,“小子,看来你仅有的线索全 维系在那些不见的东西上面。这岂不像不会叫的狗,呃?不见的五百块钱、不见的 棕色包装纸。基础相当薄弱呢,你说是吧?” “还有别的。” “哦?” 我点点头。“不能算是你所谓的证据。完全是主观的判断。星期三晚上我坐着 读那本书,我把它拿在手上,翻着书页。昨晚我又拿着它读,而那已经不是同一本 书了。书上还是签着:献给莱德·哈格德,跟我从亚克莱特那儿偷来的一样,不过 却有一些地方变了。我以前认识一个开养鸡场的人,他发誓他认得每一只鸡。那么, 我就可以认得每一本书。也许有一本的某几页摺了角,或水渍的形状不同什么的— —天知道什么地方。它们就是不同的书。一旦我发现了这一点,我就有机会把这整 件事搞清楚。” “怎么说?” “让我们打个比方,只是假设,某人在汤桥维尔斯的一家印刷厂里弄到四五十 打这样的书。”我看着威尔金,“听起来合理吗?” “那只是你的假设,小子。” “就算弄到了五十本吧。就是那一版全部的数量,或是除了传说中失踪已久, 作者原要送给莱德·哈格德的那一本之外的其他几本。如果那些书全流到市面上会 怎样?一本几百块钱吧。他们将成为公认的古董,吉卜林也将再度热门起来,但是 这本书就不那么重要,也卖不到好价钱了。这本书的价值在于它是绝无仅有的,而 非它的文学成就。不过这些书还是值得把它们从印刷厂拖回来,如果每一本都当做 是绝无仅有的那一本来卖呢?如果每一本都仿照吉卜林的笔迹给题上字呢?很难制 作一本新书然后让它看起来显得很旧,不过在旧书上模拟前人的题字却不算太难。 我确信有好几种方法可以让墨水看起来有五十年的历史,就像那种用羽毛笔沾着写 出来的一样。 “我的客户就是这么做的。他自己把其他的书题了字,或者找了专人替他伪造, 然后他开始试探市场的反应,联络几个主要的收藏家,也许还声称这本书是赃物, 好让买主暗自珍藏不将它公之于世。因为只要有人召开记者会或者将这本书给某大 学图书馆看,这游戏就结束了。所有曾经络绎不绝的收藏家都会尖叫着回来讨回他 们的钱。” “他们一点办法也没有,不是吗?”卡洛琳想知道,“如果他从事的是秘密交 易,他们也没法真的告他。” “没错,不过要剥猫的皮可不是只有一种方式。”她做了个鬼脸,而我则对我 的用词感到后悔。“无论如何,这个虚胖的市场会一下子泄了气。剩下的书再也卖 不到几千块钱一本了,他会有一大箱脱手不了的书。这么高的价格全都因为它是仅 存的一本。当它们不再是唯一的,当书上的题字证明是伪造的,我的客户就得另谋 他途继续从事他的非法勾当。” “他可以做小偷啊。”王子建议,淡淡地笑着。 我摇摇头。“不,那是他很清楚自己做不来的事情之一,因为当他需要小偷的 时候,他就来到这家店里雇了一个。他发现亚克莱特打算把他那一本《拯救巴克罗 堡》公之于世,这一点毫无疑问是从玛德琳·波洛克那儿听来的。也许不能算真的 公开。亚克莱特并非要打电话给《纽约时报》,告诉他们他手上有什么东西。只是 亚克莱特除了是名收藏家之外还是个生意人,他想把书卖给比他对《拯救巴克罗堡 》更有兴趣的人,而亚克莱特本人对吉卜林、印度、反犹太文学或这本书的任何特 色都没有兴趣。” 威尔金问我心中是不是有特定的人选。 “一个外国人,”我说,“因为亚克莱特从事的是国际贸易。一个有钱有势的 印度王子。” 王子的下巴僵硬了起来。阿特曼·辛把身体向前倾了几度,准备随时跳起来保 卫他主人的安全。 “或是阿拉伯产油国的酋长,”我继续说,“我想到一个叫纳德·阿尔- 奎达 的人。他住在阿拉伯联合酋长国的其中一个国家,我忘了是哪一个,他几乎拥有那 整个地方。在当代人物志中有一段写到他,说他拥有苏伊士运河以东最好的私人图 书馆。” “我知道他,”王子说,“也许是全中东最好的图书馆,虽然在亚历山德拉有 一个人对这个说法很不服气。”他礼貌地微笑着。“不过绝不是苏伊士运河以东最 好的图书馆。至少在印度有一个图书馆的收藏可以让那位酋长自惭形秽。” 我妈曾告诉我,别跟王子争辩,于是我礼貌地点点头接着说:“亚克莱特有个 绝妙的主意,”我告诉他们,“他想要和这位酋长做一笔大生意,搞一个贸易协定 什么的。《拯救巴克罗堡》会是个相当完美的礼物。纳德·阿尔- 奎达是巴勒斯坦 恐怖组织的重要支持者,在石油国的酋长们中间还算小有名气,现在有一个颇具传 奇意味的反犹太文学,仅存于世的珍本,它可以让一个伟大的英国作家,成为犹太 世界的公敌。 “但问题来了,我的客户早已经卖了一本给酋长。” 我看着威尔金,很难从他的表情中看出些什么。 “我没读过这本当代人物志,”我接着说,“酋长买这本书的时候,卖方告诉 他要藏好这书,因为这是偷来的,没有合法的身份。对酋长来说这不打紧,有很多 收藏家一旦发现真的非常想要的东西时,他们会不择手段——当然,他们也认为这 样可以砍到个好价钱。 “如果亚克莱特把书拿给纳德看,就没得玩了,也没油水可捞了。首先,亚克 莱特会知道他被坑了。更重要的是,纳德也会知道——而一个阿拉伯产油国的酋长 不必找律师就可以展开各种报复手段。在那里的某些国家,甚至还会把小偷的手砍 断呢。想想看如果他们对你心怀仇恨的时候会怎么对付你。” 我停下来吸了口气。“我的客户还有另一个理由不让亚克莱特去增加酋长的图 书馆馆藏。他正和纳德谈另外一笔交易,这回是要捞更大一笔。他可不希望亚克莱 特坏了好事。” 卡洛琳说:“我不明白,伯尼。他要卖给他什么?” “《拯救巴克罗堡》。” “他不是已经卖给他了吗?” “他原来卖给他的是莱德·哈格德的那一本。现在他要卖的更特别一点。”我 拍拍柜台上的书,“他要卖给他的是这一本。”我说。 “等等,”普雷斯科特·德马雷斯特说,“你把我全搞糊涂了,在你面前的这 本——不是你从那个叫亚克莱特的家里偷来的吗?” “不是,那一本我留在玛德琳·波洛克的公寓里,然后被杀她的凶手拿走了。” “然后在你面前的是另外一本,你在她衣橱里发现的?” 我摇摇头。“恐怕不是,”我哀怨地说,“衣橱鞋盒里发现的那一本是第二本 莱德·哈格德版,我的客户怎么能把它卖给酋长呢?他已经干过一次了。不,这是 第三本,很奇怪吧,我必须为我刚才撒的谎道歉。刚才我说这是波洛克家的那一本。 那么,也许我可以念一下衬纸上的题字,消除你们的困惑。” 我把书打开,清清嗓子。天哪,他们真是全神贯注。 “‘献给阿道夫·希特勒先生,”’我念着,“‘他对摩西后裔的布尔什维克 主义,和希伯来人在国际金融界的势力,这两股潜伏的危机完全了然于胸,这点燃 了德意志民族的熊熊火炬,并在上帝的祝福下,终将照亮全球。希望你日前身受的 审判,不过是打造救赎之刀的铁砧。献上无限的祝福和敬意,鲁德亚德·吉卜林于 贝特曼,波瓦什,苏塞克斯,英国,一九二四年四月一日。” 我阖上书。“这个日期是有意义的,”我说,“在你们各位先生到这儿之前, 我正在读约翰·托兰所写的希特勒传。这就是开书店的附带利益之一。根据推断, 吉卜林为这本书题字的那一天,正是希特勒因参与慕尼黑啤酒厅起义事件,而被判 在兰兹堡监狱服刑五年的那一天。在判决宣布的几个小时之后,他正在牢房里写《 我的奋斗》的书名页。而当时鲁德亚德·吉卜林却对这个未来枭雄的处境深感同情, 于是在书上题字送给他。在书封面的内页盖了橡皮图章,上面的文字是德文,这似 乎显示这本书在一九二四年五月的时候曾被送进兰兹堡监狱。然后我们看到在内文 空白处不时有些注记,应该是出自希特勒之手,还有些地方划了重点,在封底内页 和书底的空白页有一些用德文写的句子。” “希特勒在牢里的时候或许还读着它呢,”鲁德亚德·威尔金陶醉地说,“从 中获得灵感。并且琢磨出《我的奋斗》——从那些手迹中可以看得出来。” “那本书后来怎么了?” “唔,目前下落不明。或许希特勒将它送给了尤妮蒂·米特福德小姐,最后辗 转又回到了英国。但这只是个无趣的题外话。所有细节也没完全理清。” “它的价值呢?” 威尔金扬起了他的浓眉,“希特勒私人拥有,且全世界仅存两本中的一本?启 发他写《我的奋斗》的书?扉页有给他的题字,内文里又有他亲笔写下的注释和评 论?” “值多少钱?” “钱,”威尔金说,“钱对纳德·阿尔- 奎达这样的人来说算什么?钱流进来 就像石油流出去那样快,钱多到都不知道怎么花。五万?十万?二十五万?我才刚 要开始吊他的胃口呢。我只不过让这阿拉伯人知道我手上有什么东西。最后的谈判 十分微妙,将会是全然的拜占庭式的①。我开价多少?他出价多少?在什么时候这 笔生意会谈不下去?”他摊开双手,“真的很难说,小子。约翰逊博士说过一句什 么来着?‘不做发财梦就发不了财。’既然是发财梦嘛,难免就有些夸大,但可以 这么说,这本书的确会卖到个好价钱,非常好的价钱。” ①指类似古拜占庭政治情况般充满阴谋诡计。 “如果亚克莱特没有毁了这笔生意的话。” “是的,”威尔金说,“如果亚克莱特没有毁了这笔生意的话。” “他买他那本付了你多少钱?” “五千美元。” “酋长呢?他也买了一本有哈格德题字的。” 他点点头。“几千块。我不记得确切的数字了,那很重要吗?” “倒也不是。其他你还卖了几本?” 威尔金叹了口气。“三本,”他说,“一本卖给沃斯堡的一个男人,他有一个 印象说这本书是牛津一个代理图书馆员偷拿出去抵赌债的。他绝对不会把书公开。 另外一本卖给一个退休的农夫,他种马来亚橡胶大赚一笔之后,目前住在西印度群 岛。第三本卖给罗德西亚的一个老顽固,他看起来对诗中的政治立场比对它的收藏 价值更有兴趣。德州人出的价最高——八千五百美元,我想。我卖书是一本一本地 卖呢,你们瞧,但这是相当辛苦的。我又不能登广告。每一笔生意都需要花费甚巨 的事前研究和精密的布局。光旅费就得花不少钱,何况还得是讲究的住处。而这些 都是成本。但在这场游戏中我并不是胜利者。” “你最后一本是卖给亚克莱特?” “是的。” “你怎么认识玛德琳·波洛克的?” “我们是老朋友了。不只这一次,我们一起做事很久了。” “你是指设骗局吗?” “说做生意不用说得那么沉重吧,不是吗?” “为什么她衣橱里还有一本?” “那是她帮我跟亚克莱特牵线的佣金。”他说,“我需要现金。通常我会给她 一千块左右,作为安排交易的报酬。不过给她书,她也十分高兴。她希望书可以卖 到个好价钱。当然,她知道在我从纳德·阿尔- 奎达那里大赚一笔之前,不能动那 本书。” “而同时,你得拿回亚克莱特的那一本。” “是的。” “所以你出价一万五叫我去帮你拿回来。” “是的。” “那一万五从哪儿来呢?” 他回避我的眼光。“你终究会收到钱的,小子。我只是现在没有而已,不过一 旦我把书卖了,我出手可就大方了。” “你可以先告诉我。” “如果那么做结果会怎么样?” “不会怎么样,”我说,“我会拒绝你的订金。” “就是这个原因啊,”他叹道,把双手阖起放在肚子上,“就是因为这样。道 德总是会扮演某种角色。不过时间一到我就会把该给你的钱付清的,我可以向你保 证。” 嗯,这倒像句人话。我和卡洛琳互使了个眼色,然后从柜台后面走出来。“情 况变得更复杂了,”我说,“在这些事情正如火如荼进行着的时候,一名来自印度 的男士恰巧在纽约。几个月前他听到传言,吉卜林的遗作最近被一个阿拉伯酋长买 走。后来有一个女人跟他联络,告诉他的确有这样一本书,而目前的所有者是一个 名叫亚克莱特的人,不过很快就会是她的了。而且如果有好价钱,她还是愿意割爱。 “这个女人,当然就是玛德琳·波洛克。她得知王子在纽约,并且还知道他对 鲁德亚德·吉卜林以及他的作品很感兴趣。她有一本《拯救巴克罗堡》,是推销一 本给亚克莱特的佣金,现在正是她脱手的好机会。她这本书卖王子——多少钱?” “一万美元。”王子说。 “价钱不错,不过她是跟一个精明而且挺有办法的人做生意。他派人调查并且 跟踪她。她来我店里仔细观察我的时候戴了一顶假发来伪装。或许她这么做是为了 日后她把掺了迷药的咖啡递给我的时候,我不至于认出她来。也或许是因为她知道 自己被人盯上了。不管她心里想的是什么,这么做似乎并没什么效果。王子的人跟 踪她到了这家店里,经过一番小小的调查发现,巴尼嘉书店的新老板有闯空门的硕 士学位呢。” 我咧嘴笑着,“你们大家都懂吗?这件事是环环相扣的。王子不想为巴克罗堡 付出一万美元,这并不是因为他舍不得这个钱,而是为了一个非常好的理由。他知 道这本书是冒牌货。其中一个原因是,他对纳德的那一本也有耳闻。而你还有另一 个理由,对不对?” “是的。” “愿意和我们分享吗?” “我拥有原始的那一本。”他微笑着,带着凯迪拉克汽车广告中车主惯有的那 种骄傲,“真正的《拯救巴克罗堡》,有给莱德·哈格德先生题字的真迹,并且在 他死后从他家的书房给拿走的那本。这本书经尤妮蒂·米特福德小姐转让之后,应 该是由温莎公爵所保有。有另外一本,我必须这么强调,在六年前就到我手中了, 早在这位先生——”他向威尔金简短地点了个头,“——碰巧发现了某个印刷厂里 没被毁掉的剩货之前,如果你非要说那是汤桥维尔斯印刷厂珍藏起来的书也可以。” “所以你想要那本假书?” “我要揭露它的假象。我知道那是赝品,不过我不确定它是怎么制造出来的。 它是全新制造的吗?还是有人刚好有一份手稿,然后做了一本以假乱真的书?还是 像我现在所理解的,书是真的但题字是假的?我想看看那到底是本什么样的书,以 推断纳德那边那本的赝品是什么样的。不过我并不想为了这事付一万美元,不然我 可就是个大傻瓜了。” “所以你想越过中间人,于是就派了你的朋友过来,”我对着阿特曼·辛微笑, 不过他却没有回以微笑,“在我一拿到书的时候,就把书要过去。你还叫他给我五 百块钱。为什么呢?” “补偿你。那是你劳动的代价,既然书本身不值几个钱。” “如果你认为那个数就足以弥补我所承受的一切的话,你显然是没干过小偷。 你怎么知道书在我手上?” “波洛克小姐说她那天晚上就可以拿到书,那就显示你已经从书主那儿把它拿 来了。” 鲁德亚德·威尔金摇着头,“可怜的玛德琳。”他哀伤地说,“我叫她先别动 那本书的。她这么蛮干毁了我一笔大生意,不过我想她就是安分不下来。想大捞一 笔然后远走高飞。”他皱眉头,“但是,是谁杀了她?” “一个有充分动机的人,”我说,“一个被她欺骗的男人。” “看在老天的分上,”威尔金说,“我不会杀任何人,更不会杀玛德琳。” “也许不会。但你不是唯一一个被她骗过的男人。她骗过每一个人,你试着回 想一下吧。她对我下药偷了我的书,不过我当然没有杀她。她正准备要从王子身上 骗钱,而他也许会因为他的特使从我的店里带回去一本不值钱的《三个士兵》而怀 恨在心。不过这并不会让他有遭到背叛的感觉,因为他并不指望从那女人身上得到 什么。我也一样。我们一开始就没什么理由信任她,那又何来遭背叛的感觉呢?只 有一个人是她真正背叛的。” “那会是谁呢?” “他。”我说,把一只手指指向普雷斯科特·德马雷斯特。 德马雷斯特看起来不知所措。“这太荒唐了,”他冷静地说,“绝对的荒唐。” “你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我一直在想我干吗要待在这间莫名其妙的屋子里,现在我还被控谋杀一 个在今晚之前我连听都没听过的女人,我来这儿是买书的,罗登巴尔先生。我看了 报纸广告,打了电话,然后来到这里准备出个好价钱买走某件稀世珍品。到目前为 止,我听了个相当精彩,不过却很难懂的故事,关于什么书是真的题字却是假的之 类的。还有一个血淋淋的故事,关于背叛、欺骗和谋杀什么的,现在我竟然被控杀 人。我不想买你的书了,管他是题字给希特勒,还是哈格德,还是哪个基督在地上 的传道者。我也不想再听到刚才那些胡说八道的话了,如果你们不介意的话……” 他开始从椅子上站起来。我举起一只手,并没有浓厚的威胁意味,不过他倒是 停住了。我叫他坐下。真是够奇怪的,他竟然真的坐下了。 “你是普雷斯科特·德马雷斯待。”我说。 “我以为我们今晚在这儿不使用名字呢。是的,我叫普雷斯科特·德马雷斯持, 不过——” “错,”我说,“你是杰西·亚克莱特,而且你就是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