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章 我到家时早已过了午夜。埃莱娜的女生夜游显然很早就结束了,现在睡得正香, 我在她旁边躺下来也没惊醒她。我累坏了——这一天过得真漫长——但和詹姆斯共 处的时间让我振作起来,结果现在又疲倦又亢奋。我的心绪四处漫游,大概得起来 看看书或电视才能松弛。就在我打算打起精神起床时,睡意出其不意的抓住我。 吃早餐时,我告诉埃莱娜昨晚的事情。“我不知道他还会不会去参加聚会,” 我说,“更别说戒酒,而且一直保持清醒了。他说他一向喝得不多,而且喝酒也没 对他造成很糟糕的影响。据我所知,这是实情。可是我要告诉你,这件事对我有好 影响。据说再没有比帮助一个新人参加更能鼓舞你认同这个协会的了。” “他对福瑞斯特山的谋杀案有任何帮助吗?” “没有,”我说,“他有很多疑问,也做了几个推测,但那些想法我自己都想 过了。要追查福瑞斯特山的命案,我想我得再去那儿一趟。气象预报怎么说?今天 会下雨吗?” “又湿又热。” “总会变天的,对吧?” “明天也差不多,星期一可能会下雨。” “那对我一点好处也没有,”我说,“我还希望今天会下雨,或至少有可能下 雨。” “为什么?” “这样我就有借口不去福瑞斯特山乱转了。我应该去拜访艾伦·沃特森的太太, 可是我实在不想去。” “不想去,可是你会去,”她说,“我太了解你了,如果下雨的话,你就会冒 雨去的。同样是去了,区别是你会被淋湿。所以你很幸运,今天天气只是湿热而已。” “感谢你提醒我这一点。” “所以你就好好享受和那位寡妇相处的时光吧。怎么了?我说错什么了吗?” “没有,当然没有。不过我可不期待自己能享受。” “管他呢,亲爱的。只不过这样你就可以八点之前回家。我们有约会,记得吗?” “你还是想去?” “嗯。我们应该十点前到那儿,之前得先吃晚饭。要不要我给你做点菜,还是 你想去市中心的什么地方吃?” 我叫她别做菜,离玛丽莲小屋五分钟路程内有很多好餐厅。“不过每一对收五 十块,”我说,“你应该认为那些混蛋会喂饱我们。” “肉体的部分只供展览,”她说,“吃起来可不会美味。” 我过街去旅馆,在柜台拿了信,上楼,打了艾伦·沃特森的电话。响了十声, 没有人接,也没有应答机。我筛选了一下信件,大部分都扔了,然后写了付房租和 付电话费的支票,又打电话去皇后区电话局确定我手上的电号码没有错,接着再打 一次,又听它响了八九声。 我挂了电话,打给路易斯·希尔德布兰德。接电话的小姐告诉我他在加班,想 把他办公室的电话给我。我说我已经有了,打过去,是希尔德布兰德本人接的。 “你跟我一样辛苦,”他说,“星期六还工作。不过我不确定自己是来工作, 还是纯粹不想待在家里而已。一个人待在套房办公室里面轻松极了,我觉得好像整 个地方都属于我。” “那地方不是你的?” “哦,是我的,只是这么说而已。但是晚上或周末,独自在这里的感觉不一样。 雷蒙德·格鲁利奥打过电话给我。” “当时我和他在一起。” “他后来又打了一次给我。昨天晚上打的,他说有两个会员他还没联络上,另 外有三个人星期二肯定没办法出席,还有一个有困难,可是会想办法尽量赶来。” “假设他不能来,那格鲁利奥估计会有几个人?” “八个。” “包括你和格鲁利奥?” “对,你就是第九个了。我相信大家都很期待你参加三十一俱乐部。” “时间是三点,没错吧?” “我们会员是三点,”他说,“我们决定先花半小时商量一下,然后让你加入。” “好,”我说,“这样也好。我不确定自己该扮演什么角色,但我想我会报告 自己的一些收获,然后提些建议。” “我想也是这样。” “不过你是雇用我的人,所以我想先向你报告一下。”于是我简略地说了说我 的收获,还有我觉得可疑的事情,把自己的利益当作他的利益尽力报告出来。 “听起来,”他说,“你做了很多调查。” “我知道,”我说,“对我来说也是如此,天知道,我忙坏了,我没具体记录, 不过好像花了很多时间在这上面。” “如果当初给你的钱不够——” “我不知道够不够,现在我还不想劳神去想。我已经做了很多事,而且收集了 很多资料,但我不知道这些资料有什么价值。我比当初跟你坐在艾迪生俱乐部吃中 餐那时更接近吗?我自己也不知道。” “你说‘接近’是什么意思?” “接近主要的问题啊。” “什么问题?” “有人杀掉那些会员吗?如果有,是谁?他在哪里?该怎么抓住他?我想主要 的问题就是这些。针对第一个问题,我暂时的回答是肯定的,至于其他问题,我还 完全没有头绪。” “在解答这些问题的过程中,就能慢慢解开这个案子了,是吗?” “应该是。” “所以现在还没有解答也就不意外了。还有一个问题我也认为是主要的问题, 虽然这跟侦查没有直接关系,但这是很重要的问题。是把这件事情曝光的时候了吗? 到目前为止我们有理由期待会有一个谨慎、低调的调查吗?” “这是个大问题,”我同意,“但不是我该回答的。我很高兴星期二会在格鲁 利奥家看到你们八名会员,如果再多一点就更好了,我本来希望你们都到齐的。” “我也是。” “因为我们现在谈的问题必须由你们决定。”我说,“我想到时候你们会决定 的。” 那天剩下的时间我都待在我西北旅馆的房间里,每隔一个小时左右,就打个电 话到福瑞斯特山试试看,但都没人接。一天下来我又打了几个电话,同时也收看MSG 台转播的洋基队棒球赛。(埃莱娜曾经很认真地问我,为么这个有线电视台要取一 个食物调味料的名字。我告诉她,那是麦迪逊广场花园①的缩写。她说,哦,原来 如此。)第九局上半场,韦德·波格斯一记难得的全垒打让洋基队追平比分。延长 两局之后,特拉维斯·弗莱曼击出一支三垒边线旁的强劲滚地球。波格斯没接到, 然后传给马亭利时又产生失误,结果让弗莱曼上到三垒,接下来由赛西尔·菲尔德 的一支左侧本垒得分,让底特律老虎队赢了球。 ①麦迪逊广场花园的英文是Madison Square Garde,其缩写MSG 通常指味精。 我关掉电视,电话响了起来,是詹姆斯·肖特打来的。 “希望我没打扰你,”他说,“只是你给了我名片,说我随时可以打。” “很高兴你打来,”我说,“你还好吧?” “不算坏。我今天还没喝过酒。” “太棒了,詹姆斯。” “哦,现在还很早。今天还没过完呢。反正,有时候我就是整天都不会想喝酒。” 然后停了几秒钟,“我刚刚去参加聚会了。” “对你有好处。” “我想的确对我有好处。不知道,我看不出会对我有什么坏处,不是吗?” “对。你去哪个聚会处?” “昨天晚上我们去过的那个地方。我在篮子里面放了一块钱,喝了两杯咖啡, 还有几片饼干。这种交换不会吃亏,对吧?” “相当划算。” 他眼我谈起那个聚会。去参加的人比昨天晚上少,他说,但他认出几个人昨晚 也参加过。他告诉我听到的几个故事。 “我原本想举手的。”他说。 “你完全可以的。” “戒酒不到九十天的人会举手,告诉大家自己戒酒的时间,然后大家都会替他 鼓掌。我本想举手,说我是第一天戒酒,但是我又想,妈的,再多等几天吧。” “都行,你觉得自在就行了。” “或许今天晚上我还会再去,”他说,“一天去超过一次可以吗?” “你整天都去也没关系,”我说,“没有限制。” “你会去吗?或许我可以去一下西区的聚会,看看有什么同。” “我想去,”我老实地说,“可是今天晚上我有事。” “那就下次吧。你的案子进行得怎么样了?” “今天进度迟缓。” “哦,那我就不打扰你了,”他说,“明天,呃,或许我会再打电话给你。” “随时欢迎,”我说,“真的。” 我经过楼下柜台正要回家时,才想起自己没将电话开通自动转移功能。我上楼 去,按下那个键,又拨了对面公寓的电话,告诉埃莱娜两分钟内我会回家。“那你 打电话来干吗?”她说,“哦,对了,自动转移。” 我到家时,她已经打扮好了,穿着她之前展示给我看过的那套皮衣,香水擦得 比平时多,妆也化得比平常浓。“我决定,”她解释,“绝对不可小看一个小小地 牢。” “你不认为那里的人活动会受到些限制吗?” “我会原谅你这么说,”她说,“但只是因为我爱你。你大概想冲个澡吧,你 的衣服已经放在床上了。” 我冲了澡,刮了胡子,穿上她替我准备好的那件暗色宽松长裤,然后边扣扣子 边走进起居室。“这是什么衣服?” “瓜亚贝拉衫。①” ①guaybera,盛行于迈阿密等加勒比海沿岸海滩度假区的一种宽松衬衫,类似 夏威夷衫,但是素色。特色是胸前两侧和腰际两边都有口袋,长度及臀,穿时下摆 不必塞入裤内,是年老、富有的观光客的度假装束。 “我知道。哪来的?” “墨西哥吧,原装进口。不过我觉得这件应该是台湾生产的,说不定是韩国, 衣服标签上有。” “我的意思是——” “我替你买的。穿好了,让我看看。嘿,很好看嘛。” “这些口袋是做什么用的?还有这些刺绣?” “设计就是这样,你不喜欢吗?” “如果你早点告诉我,”我说,“我就可以留长鬓角,唇上也可以留点小胡子。 然后,又配上我现在的发型,看起来会像四十年代电影里的皮条客。” “我觉得你的服装看起来很轻松,但是很有威严。顺便说一下,这件衬衫是我 送你的礼物,不过你不必谢我。” “很好。”我说。 玛丽莲小屋在华盛顿街一个仓库的地下室,左右两边相对的都是肉类包装工厂。 没有招牌,绿色的大门也没有标示,只是门上有颗小灯泡发着黯淡的红光。十点整 我们敲门,一个年轻人让我们进去,他一身暗色黑皮肤,剃了光头,穿一件无袖的 连身工作服,脸上戴着黑面具。一点十五分,同样一个年轻人又开门让我们出去。 一部出租车驶入华盛顿街,我走到人行道边缘招手。我把地址告诉司机,往后 一靠。埃莱娜开口想聊天,我打断她,建议说我们就安静地坐到家再说。 “我宁可聊一聊。” “我宁可不要。” “你是怕我让司机难为情?” “不,我是怕——” “因为他名叫曼马沙·查特吉,来自印度,那个象征感官肉欲之爱的《爱经》 ①的故乡。他们的同胞发明了花式床上功夫。” ①Kama Sutra,古代印度一本关于性爱问题的专著。 “求求你了。” “所以他不会难为情的。” “我会。” “何况,即使他脸红,谁又能看出来?” “该死……” “我就在你耳朵边小声说,”她说,“他不可能听见的,你这傻老头。算了, 我会规规矩矩的,我保证。” 接下来她一路都没开口。在电梯里她说:“现在可以讲了吧,先生?或者你以 为电梯里也装了窃听器?” “我想现在安全了。” “我玩得很开心,而且穿皮衣不是很热。” “如果你上衣不脱掉就可能会热了。” “应该是。你穿那件瓜亚贝拉衫看起来很时髦。” “轻松但很威严。” “没错。我真的很高兴我们去了。跟你说,想在电视上看到这类东西要等很久 呢。” “让我们期待吧。” “我真正喜欢的是那里的人看起来很平常,不是说穿着,而是他们本身。看了 费里尼电影你就会更多的期待,以为自己会闯进一个推销家用塑料制品的聚会。” “还是有些暗中的性交易。” “可是那样只是更刺激,”她说,“因为那更真实。还有身体穿孔展示,每个 人都很平常。但给人的感受却很奇怪,不是吗?让人感觉到部落和原始。” “还有永恒。” “就像刺青,只是不限于皮肤的深度而已。不过我的耳朵穿了洞,如果你认真 追究,耳垂和乳头又有什么不一样?” “我放弃,”我说,“有什么不一样?” 这时我们已经在公寓里了。“我不知道,”她说,双臂轻巧地搂着我的腰, “土豆泥和青豆汤有什么不一样?” “任何人都能把土豆捣成泥。” “我已经告诉过你了,嗯?” “说过好多次了。” “最好的笑话就是老笑话。很好笑,不是吗?你玩得开心吗?” “开心。” “我把上衣脱掉时你有没有生气?” “我很吃惊,”我说,“但没生气。” “想到你脸上吃惊的表情,我可不期望你会忘记我当时的样子。” “绝对忘不了,你是全场最漂亮的。” 她离开我的怀抱,跳着舞往后退。“哈,”她说,“反正你今天晚上怎么样都 可以上床睡觉,小伙子。没必要撒谎。” “谁说我撒谎?” “这么说吧——如果你是木偶奇遇记里面那个皮诺曹,现在鼻子都不知有多长 了。” “告诉你让我吃惊的还有什么,”我说,“我以为我们说好不参与的。” “谁参与了?哦,你是指女生跟女生搞那套?我觉得那不算什么啊。” “嗯。” “我猜想,我是有点被那种气氛催眠了。那会困扰你吗?” “我不认为‘困扰’是适当的形容。” “那你生气吗?” “我也不确定‘生气’是适当的形容。” “让你开了眼界,嗯?” “对,让我开了眼界。” “好了,”她说,“那不就是我们去那儿的原因吗?好让我们开开眼界。你真 是个老头子。猜猜我打算做什么?我要把你绑起来,这回你该不会又睡着了吧?” “可能不会,”我说,“几个小时之内不会。” 巴黎绿餐厅星期天的早午餐很棒,可以坐在室外绿白相间的遮阳伞下享用。我 们睡得很晚,去那儿开始新的一天。然后埃莱娜乘出租车去第六街的周末跳蚤市场, 继续她的城市民间艺术狩猎行动。我喝完第二杯咖啡便回了家。 我们不在时詹姆斯·肖特打过电话来,在应答机留了话。我回电给他,约好一 个小时后在阿姆斯特丹大道和九十六街交会口聚会碰面。然后我打电话给另外一个 詹姆斯——我的辅导员詹姆斯·费伯,确定我们的晚餐约会,顺便决定该去哪家中 国餐馆。 最后我们决定到“素食天堂”,就在第五十八街快到第八大道交会口。那家餐 厅低于街道的地面,主餐室凹进去,里面摆上一堆桌椅,大半是空的。 “很高兴来这里,”詹姆斯说,“我一直很想来尝尝,可是这家店从外面看起 来很冷清。他们生意做得下去吗?希望他们是海洛因走私贩子,开餐厅只是副业而 已。” “中午有时候很挤。埃莱娜很喜欢这家店,因为菜单上面什么都有。大部分中 国餐馆只有同样的四五种素菜,她都吃腻了。” “她来这里多少次都点不完,”他说,边翻着菜单,“你点菜吧,这里你不是 很熟吗?” “没问题。你想吃哪一类的?” “食物,”他说,“美味的,而且要很多很多。” 我们边吃边聊着我这个下午发生的事情,还有我如何在一桩困难的调查中,发 生了意外的插曲,最后竟成为一个十二阶段戒酒的召唤者。 “不太像你,”詹姆斯说,“你从没表现出那种传教的热衷。” “哦,我从不认为让全世界戒酒是我的责任,”我说,“早年我连自己要不要 戒酒都还不确定,所以我最不愿意做的事情,就是去说服别人加入。然后,不碰酒 的时间越长,我就越确信其他人喝不喝酒完全不关我的屁事。或许有些人戒酒会好 一点,你知道我要说谁?” “你的朋友巴卢——” “我的朋友米克·巴卢这辈子天天都在喝酒,如果他肯去参加聚会,绝对不会 有人会告诉他走错了地方。而且虽然现在还没有机会看到,但我能肯定戒酒对他的 身体和心理都有好影响。可是上帝啊,他是个成年人了。他可以自己做决定。” “可是你那位上城的朋友——” “我想我把他当成自己了,”我说,“我看着他的一生,或者想象他今后的人 生会如何,就看到自己很可能也会走上类似的道路。无论如何,我没有计划好要拖 他去参加聚会的,只是不知不觉就谈起来,他也好像很有兴趣,我就提议他一起去 了。” “我想这对你是好事。你现在没有在辅导任何人,对不对?” “我也在没辅导他。” “嗯,不过我听起来觉得你是在当他的辅导员,不管你是不是这么称呼。我想 去辅导新加入者对你会有好处。只是他如果又去喝酒,也别太惊讶就是了。” “我不会惊讶的。” “你无法让任何人当酒鬼,也无法让任何人戒酒。你知道的。” “当然。” “还有,我希望你记得成功的辅导精神。” “就是辅导员不可以喝酒。” “你真他妈的说对了。你知道,这类东西真是会愚弄你,你以为自己在吃肉, 其实不是。这应该是什么?鳗鱼?” “我想是黄豆做的。” “总有一天,”他说,“所有的东西都是黄豆做的。椅子、桌子、汽车、热火 鸡三明治,全都是。不过这道菜吃起来和看起来都应该像鳗鱼,如果是真的,我就 一点都不能沾,因为我碰巧不喜欢。我觉得我对鳗鱼有点过敏。” “我点菜的时候你应该说的。” “可是如果是假鳗鱼,那又有什么差别?我对假鳗鱼又不会过敏。事实上,我 还挺喜欢这道菜的。” “那就多吃点。” “我正有此意。埃莱娜吃的全是这类东西,对吧?我不是说这道菜,而是素食。 她连鱼都不吃,对不对?” “对。” “换了我会想念肉。你们两个还好吧?” “一切都很好。” “你还在跟另外一个见面?” “偶尔。” 一开始我没告诉他莉萨的事,但不是因为怕他反对。他认识埃莱娜,我不想告 诉他这件他必须瞒着埃莱娜的事情,造成他的负担,尤其是我认为这段关系两三个 星期就会结束。没想到后来没结束,而且一直持续下去,我就告诉他了。 “上回我和她见面,”我说,“一开始是因为我想喝酒,结果就打电话给她来 代替。” “哦,如果你有这两个选择,我得说你挑了对的那个。我不知道这段关系未来 有什么发展,但我昨天晚上看了公共电视台一个谈温室效应的特别节目,觉得用来 形容人也讲得通。她不会想破坏你的婚姻吧?” “我没结婚。” “你知道我的意思。” 我点点头。“她只是存在着,”我说,“她从不打过电话给我,每次我打给她, 她就会叫我过去。” “听起来好像是梦中才可能出现的理想情人,”他说,“帮我一个忙,好吗? 去查查她有没有姐妹。” 我们这顿饭吃了很久,然后我去参加圣克莱尔医院的聚会,迟到了几分钟。之 后我走到吉姆家,然后又继续走到第五十街和第十大道交口的葛洛根。这家酒吧是 米克·巴卢开的,但执照上不是他的名字。他在城外两小时车程的沙利文郡有个农 场,房地契上登记的又是另外一个人的名字。市内他也拥有两幢公寓,平常开一部 凯迪拉克,但登记的都不是他的名字。要是警方用《有组织犯罪取缔法》起诉他, 会发现他没有财产可以没收。 我本来是打算星期五晚上过来的,可是后来却在上东城消磨,把精神花在劝人 戒酒上了。现在,两个夜晚过后,整个酒吧几乎是空的,只有三个老人静静地坐在 吧台,另外有两个人占了一张桌子。吧台后面的伯克告诉我,大家伙今天晚上不一 定过得来。说的时候,那两片薄薄的嘴唇几乎没张开。 我在那儿坐了一会儿,喝了杯可乐,又看了一阵ESPN频道酿酒人队和白袜队的 那场棒球赛,好几个球员把球打上了观众席。不过我没认真在看,杯子空了之后, 我就回家了。 一早沃利·唐打电话来。“这星期我有份工作得花上你三四天,”他说,“能 接吗?” “我有个事情正在处理。”我告诉他。 “一直没空?” 也不是真的没空。星期二下午格鲁利奥家的聚会之前,我也不能做什么。 我说:“我星期三早上再打电话给你怎么样?或者有机会的话,明天傍晚我就 打。到时候我会更确定一些。” “我今天真的需要你,”他说,“等你星期三打电话来,说不定就用不着你了。 不过你到时候还是打打看吧。” 我其实可以当天就过去的,因为该做的事情都做完了。我照例打电话去福瑞斯 特山,毫无意外的还是没人接。我已经判定沃特森太太不在市内,也开始好奇万一 她忽然出现的话,我能问她什么问题。 午餐之后,我去埃莱娜店里,想给她一个惊喜,可惜她不在。TJ穿着他那套又 帅又专业的大学预科生服装,正在替她看店。我坐下来跟他聊了半小时,中途他卖 了一对铜书挡给一个穿了件印着“愉快的死亡”字样T 恤的驼背男子。那人出价三 十块,然后四十块,最后说他愿意付标签上的五十块,但是要TJ负责消费税。TJ坚 持不肯。 “你真会做生意,”那个男子很赞赏地说,“好吧,也许价钱太高了,可是又 怎么样?十年后我看着这对书挡放在书柜里,还会记得自己付了多少钱吗?”他递 出信用卡,TJ写下这笔交易的记录,熟练的做完信用卡交易的各项手续,好像这类 工作他已经做了好几年似的。 “这东西真的很漂亮,”他最后说,把包好的书挡交给顾客,“总之,我觉得 你这笔支出相当划算。” “我也这么觉得。”那个男子说。 晚餐时我一五一十跟埃莱娜讲述这笔交易。“‘总之,我觉得你这笔支出相当 划算。’你觉得他这个说法是从哪里学来的?” “不知道,”她说:“他怎么会那么坚持要照标签上的价钱卖呢?我告诉过他 可以看情形打九折的。” “他说,他知道只要自己坚持,那个顾客会愿意付五十元全额的。” “税另算?” “税另算。” “我看,他以前去当‘三张牌芒提’①骗局的假顾客,倒是学了不少东西。只 要能在四十二街做生意,去哪里做买卖都不成问题了。” ①三张牌芒提是一种街头纸牌游戏,庄家把三张扑克牌一字排开,让围观者看 清牌色后盖牌,将三张迅速交叉轮换,此时赌客便可押其中某个牌色在哪个位置。 庄家会针对赌客的贪婪心理用各种作弊手段和引人上钩的手法,基本上是一种骗局。 “显然是。” “可是我还是很惊讶他讲话的口气怎么能这样转换自如。会不会他其实是个中 产阶级家庭的孩子,那些街头黑话只是装出来的?” “不是。” “我也这么想,可是你永远不会知道,对不对。” “有时候你就是知道。”我说。 詹姆斯·肖特没打电话来。晚餐后我打去找他,没人接电话。我去圣保罗教堂 参加聚会,演讲的那个女人对每件事情都有强烈的意见,中场休息时我离开,回到 我的旅馆房间,坐在那里望着窗外。 每回我一来就取消了电话转移设定,我试着把这个变成一种习惯,而且也习惯 走前再打开。我拿起一本书看了一会儿,然后放下,又瞪着窗外看了一会儿。接着 电话响起,是肖特。 “嘿,”他说,“你怎么样?” “很好,”我说,“你自己呢?” “这个嘛,我还没喝酒。” “太棒了。” “我刚刚去参加聚会,”他说,然后告诉我他去哪里的聚会,以及其实我不需 要知道的演讲内容。我们聊了聊戒酒协会的事情,然后他说:“你的调查怎么样? 进行得如何了?” “没什么进展。” “明天是大日子,对不对?” “大日子?” “就是你们大家聚在一起,看看下一步该怎么走。依你看,凶手会出席吧?” “想过。不过我还不确定是不是的确有这么一个凶手。” “嘿,马修,发现沃特森尸体的是我,记得吧?一定是有人杀害他的。我的意 思是,那不可能是自杀。” “我的意思是,我不确定所有案子都是同一个凶手干的,”我说,“就算是, 也没理由认为他是俱乐部的成员之一。” “那还能有谁?” “我不知道。” “嗯,我想——不过我有什么资格发表意见。算了,你不会想听的。” “我当然想听,詹姆斯。” “你确定?呃,我打赌凶手是俱乐部成员之一。有些人的生活表面上看起来完 美无缺,但其实一团糟。你懂我的意思吧?” “懂。” “他们明天都会来吗?” “大部分会,有几个来不了。” “如果你是凶手,”他说,“有人打电话要你去参加这么个聚会。你是会出席 呢,还是找个借口推掉?” “很难说。” “如果是我就会去。这种事情怎么可以缺席?你会想听听大家说些什么,不是 吗?” “应该是。” “你最好早点睡觉,”他说,“明天你得跟那个凶手共处一室。你想到时候自 己能察觉出什么吗?” “我很怀疑。” “不知道,”他说,“你当过很长一段时间警察,你有那种直觉。这可能会让 他不敢出席。” “我的直觉?” “猜到他会出现。除非,他想见见自己的对手,你觉得怎么样?” “我觉得你电视剧看得太多了。” 他笑了。“你知道吗?我觉得你说对了。明天你们要在哪里碰面?谁的办公室 吗?” “我真的不能说,詹姆斯。” “不过是在曼哈顿,对不对?抱歉,我太好奇了,不是故意要打探的。” “是在格林尼治村,不过我不能再多说了。” “没关系。说到格林尼治村,我刚刚还在想,我可能会去参加哈德孙街的午夜 聚会,我想你今天晚上不会去吧?” “不会。” “嗯,你明天要忙呢。我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弄到很晚。那个聚会是一点结束, 然后我得大老远回上城,而且会下雨,很可能会下。你猜怎么着?我还是待在家里 算了。” “我不会怪你的。” 他笑了。“和你聊天真愉快,马修。相信我,这样聊一聊对我很有帮助。打电 话给你之前,我还在想,我为什么不能喝杯啤酒?我的意思是,一杯啤酒会有什么 了不起的影响呢?” “这个嘛——” “别担心,”他说,“我不会喝了。现在我连想都不想。祝你明天愉快。开完 会有机会打个电话给我,可以吗?” “我会的。”我说。 刚刚有意无意间,我一定是在等他的电话。一挂了电话,我立刻设定自动转移, 然后回家。我不在家时,雷蒙德·格鲁利奥打过电话来,我给他回电。 他说:“明天三点半。你没问题吧?” “没问题。” “我告诉其他人三点到。好在你加入之前,有机会带着大家进入状态。”会有 八个人,他说,如果比尔·鲁盖特能腾出时间来就是九个。自从上回一起吃晚餐后 还不满两个月,这么快就再度见面会有点怪。而且不是在平常聚会的餐厅,而是在 一个私人的起居室。 “顺便说一下,”他说,“前两天跟你聊天很愉快。” “我也很愉快。” “下回有空我们一定要再聊聊,”他说,“等这件荒谬的事情解决之后,好吗?” “没问题。”我说。 我挂了电话,给自己倒杯咖啡,去和埃莱娜一起看电视,可是我就是没法专心 在节目上。 将有八个或九个会员出现在格鲁利奥家,我要看鲁盖特是否到会取消约会。而 有五个或六个人会缺席。凶手会出现还是缺席?好奇心会引他参加吗?恐惧会阻止 他出现吗? 说不定那就是他自己的房子。 认为凶手可能是格鲁利奥实在太荒谬了。硬汉雷蒙德会是个恶魔杀手?天知道, 他完全可以聪明地处理好一切细节,意志也很坚持。还有很多人说他无情,甚至疯 狂。 我看不出他会是凶手。可是我也看不出其他任何人会是凶手,更何况没有人有 动机。先不管动机——外人甚至都不知道这个俱乐部的存在。 我能排除掉任何人吗?我想希尔德布兰德可以吧。凶手不可能把一个私家侦探 带进来的。 除非——哦,这个想法很疯狂,但是你怎能要求一个有计划地杀掉自己毕生好 友的人,能有理智的行为呢?或许弄来一个侦探会让这个游戏增加一点小小的刺激。 或许每年干掉某个人,游戏玩久乏味了。或许其他人始终没发现有什么异状,因此 激怒了他。或许路易斯·希尔德布兰德决定要让一个私家侦探加入,让事情有点难 度。但是,因为他也不想让情况太棘手,他就很机灵的雇用了一个不那么聪明的侦 探…… 好好睡一觉,詹姆斯·肖特曾这么劝我。 很有可能。 在这六月最后一个星期二的下午三点,三十一俱乐部在世的十四个会员有九个 共聚一堂。这一天,天气炎热,有点薄雾,沉滞的空气中夹着蒸发的臭味。首先到 达的是格里·比林斯和肯德尔·麦加里,他们分别乘出租车来,但刚好同时下车。 两人按格鲁利奥的门铃时,是两点五十五分。进门还没坐下,门铃便再度响起。鲍 伯·伯克在三点零二分进门,为自己的迟到而道歉,他是第九个。三点零五分,雷 蒙德·格鲁利奥站起来,开始主持这个聚会。 他曾经主持过一次,去年九月弗兰克·迪乔里奥死后,他就成为俱乐部里最年 长的会员,因此得主持每年五月的聚会。三十二年来,主持聚会的人只换过两次— —从霍默·钱普尼换成弗兰克·迪乔里奥,现在又换成格鲁利奥。 但他没做过、之前也没人做过的,就是在非传统的时间和地点主持聚会。他曾 想过这个聚会应该采取的形式,也询问过其他几个会员这方面的问题。结论是尽量 不要和过去的形式有任何差异,于是他先以死亡顺序朗诵不在世的会员名单作为开 场,从菲利普·卡利什、詹姆斯·塞佛伦斯和霍默·钱普尼开始,直到法兰西斯· 迪乔里奥和艾伦·沃特森为止。 “谢谢各位的到来,”他说,“我曾跟各位谈过我们现在面临的情况,而且我 知道你们有些人也跟其他会员讨论过。我先简单报告一下我们现在遇到了什么事, 然后循惯例轮流发言,讨论应该如何处理。三点半会有一个人加入我们的聚会,是 一个名叫斯卡德的侦探。希望我们能在他来之前,达成某种共识……” 我提早十五分钟抵达商业街,在蜿蜒的街道上徘徊,打发时间。此情此景让我 回想起自己刚到第六分局那阵子,当时警局在查理街,我对格林尼治村还不熟,对 于眼前见到的一切感到兴奋,但是在这些奇怪的街道上,我常常是迷路。我以为自 己不可能摸熟这一带,在那种区域巡逻,却什么都不熟悉,不过最后我还是弄明白 了。 三点半我准时走上格鲁利奥家门前的那道台阶,敲敲那个狮头门环,格鲁利奥 立刻开了门,用一脸的笑容迎接我,那种笑容我见过,意味着我们两个分享着同一 个秘密。“你很准时,”他说:“请进,这里有一群想见你的人。” 尽管天气炎热,我还是很高兴自己穿了西装。他们都穿着深色的西装,只有洛 厄尔·亨特穿了印度泡泡纱的套装,还有那个在电视台播气象的格里·比林斯打了 他注册商标般的领结,外罩一件黄绿色的夹克。格鲁利奥介绍我,我一一和每个人 握了手,尽量记住每张脸,也把他们的长相和我已经知道的名字比对一下。要记的 不多,九个人之中,我已经见过格鲁利奥和希尔德布兰德,另外我还认得比林斯和 埃弗里·戴维斯。剩下的就是亨特、鲍伯·伯克、比尔·鲁盖特、肯德尔、麦加里, 还有戈登·沃尔泽。 其余五个人,布莱恩·奥哈拉和他的长子去爬喜马拉雅山了,十天后才会回来。 约翰·扬德尔住在圣路易斯,他是八年前搬去的,每年五月的聚会都没缺席过,可 是今天下午没法来,因为临时才接到通知,太匆忙了。鲍伯·里普利去俄亥俄州参 加女儿的大学毕业典礼。这格·波默罗伊和理查·巴泽里安则已经有约,不能取消。 介绍完后大家坐下来,他们都等着我开口。我看着一张张期待的脸,脑袋里唯 一的念头就是喝杯酒。我深吸了一口气,又吐出来,把那个想法抛掉。 我告诉他们,我很感激他们出席。“我知道刚刚你们稍微讨论了一下情况,” 我说,“但我觉得我可以从一个局外人,而且是一个职业侦探的角度,告诉你们一 些我对这件事的看法。”我说了大概十几至二十分钟,轮流谈到每一桩死亡,推敲 其中的一些是否真的是自杀或意外。我不记得自己确切说了些什么,但是我没有结 结巴巴,而且我想我把意思表达得很清楚。从他们脸上的表情看来,他们都把我的 话听进去了。 “现在我们该怎么办,”我说,“就要看各位的决定了。在我列出各种选择之 前,我想借这个会议的难得机会,问你们一些问题。” “比如什么?”格鲁利奥想知道。 “这个俱乐部的死亡率高于一般数字。这也是促使路易斯来找我的原因。我想 知道你们有多少人也对这样的死亡数字感到困扰,还有,你们有没有想过谋杀的可 能性。” 那位有个祖先曾参加签署独立宣言的肯德尔·麦加里说,两年前,他曾过有同 样的想法。“但是我马上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毫无根据,而且太可笑了。这类 电视剧上的情节,搬上屏幕还不错,但在现实生活里实在太荒唐了。” 鲍伯·伯克承认说这个念头也曾掠过他的脑海。第一次聚会曾宣布他生下来双 手都有六个指头的戈登则说,过去三十多年来,他的父母和一些家人都过世了,这 大概让他对俱乐部的高死亡率没产生什么警觉。同样的,洛厄尔·亨特已经有“数 不清的朋友”因艾滋病而去世。他向我们保证,这个俱乐部的死亡率要比他的社交 圈低多了。 格里·比林斯说,他曾担心这种高死亡率会不会是一种疾病的结果。“那是一 种威胁,”他说,“癌症、心脏病,这些小小的定时炸弹都在你的细胞和血管里, 这种事情会让人害怕。可是自杀,是可以选择的,而我自己从来没想过。私人飞机 失事,这个嘛,我没有私人飞机,所以这种事怎么可能发生在我头上呢?至于谋杀, 这就好像被闪电劈死一样,只会发生在别人身上。别去治安不好的地区,别碰别人 的老婆,夜晚不要去中央公园,你就不会成为詹姆斯的朋友。你知道吉姆·克罗斯 的那首歌吗?”他哼了两句,其他人瞪着他看,他的声音便越来越小了。 比尔·鲁盖特说他曾经强烈感觉到俱乐部里的死亡率太高了,可是却没有因此 起疑过。让他困扰的是,他明白到自己这一辈的人都开始一一走向死亡,他也可能 比自己预想的更接近生命的终点。埃弗里·戴维斯说:“你知道,我想过同样的事 情,可是思考的方向刚好相反。我认为死去一个人就多占掉一个死亡的缺额,既然 他们死了,那我就有机会活更久一点。这么想实在没道理,可是当时却觉得逻辑上 好像说得通。” 我问他们有没有注意到任何可疑的事情,会不会觉得他们正被跟踪或伺机暗算? 是不是常接到打错的、或者是不说话就挂掉的电话? 没人有什么具体的事例。住在新泽西蒙克莱尔市北部的鲍伯·伯克说,以前有 一阵子,他家电话常常有咔哒声和杂音,感觉上简直像是被录音,也不知道是为什 么。但是几个月前,莫名其妙地就忽然消失了。比尔·鲁盖特说,他太太曾经有一 阵子经常接到那种不出声就挂掉的电话,觉得很烦,正当他打算有所行动时,才碰 巧搞清原来打电话的人是他的一个女友,只是想打电话去他家找他而已。 “你真混蛋啊。”格里·比林斯说。 但那段婚外情已经结束了,鲁盖特说,怪电话也就没再出现了。 我又问了几个问题。有一点我没告诉他们,其实我对他们能提供我的情报并不 那么感兴趣,我比较有兴趣的是借着他们的回答,感觉到他们是什么样的人。我已 经知道他们住在哪里、年龄多大、做什么工作、经济状况如何,但我想需要一些感 觉,让我知道他们各是什么样的人。 我也不确定知道这些要做什么。 等他们回答得差不多,我也没什么问题可问之时,我重新整理一下他们的意见。 他们可以去找警方,无论是找对他们情况略有所知的乔·德金,或任何警方高层人 员都行。如果他们对警方的反应不满意,或者希望能因此得到一个全面且优先的调 查,就可以直接诉诸媒体。 或者我可以继续我的单独调查工作,进展缓慢,过滤资料,等着某种突破。这 可以让俱乐部不致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也不会让任何一个会员的名字上报。可是 这样的调查可能不会有任何结果。不过,我建议大家都要注意自己的安全,他们也 必须扮演辅助侦察的角色,和我保持联系,只要觉得不对劲,任何不相关的可疑线 索都要随时告诉我。 “我不能保证自己能查到什么,”我告诉他们,“但是警方也不能向你们保证。 而且他们会把你们的生活搞得天翻地覆。” “你是指因为媒体的注意?” “就算没有媒体注意也一样。如果我是警察,你猜我第一个会去做什么?我会 要你们一个个告诉我,今年二月艾伦·沃特森遇害的那个夜晚,你们人在哪里。” 有几个人反应很明显,他们还没想到自己会是嫌疑犯。“虽然你不是警察,也 许你还是该问问我们,”埃弗里·戴维斯说,“包括我们在场的,还有那五位没法 来的都该问一问。 我摇摇头。 “为什么不行?” “因为我没法检查你们的不在场证明是否有效。我个人不认为警方能因为检查 不在场证明而破案。我猜想你们会有几个人无法证明自己未曾跟踪沃特森回家并杀 害他,但这也并不表示你们有罪。事实上,杀害沃特森的人很可能已经有强力的不 在场证明,而且很可能无法推翻。但是警方必须检查每件大小事情,因为官方调查 不会忽略任何细节,尤其是这个案子具有高度敏感性。” 格鲁利奥说:“你的建议呢,马修?” “我没有建议。我能建议什么?这必须由你们诸位决定,你们才是性命受到威 胁的人。” “如果性命受到威胁的人是你呢?” “不知道,”我说,“两种方式都有待商榷。看起来好像很明显,最简单的方 法就是立刻公开,但我不能确定是否应该这么做。这是一个非常有耐心的凶手,如 果警方积极侦办,报纸头版也大幅报道的话,他会怎么做?我猜他会爬到一个洞里, 屏住呼吸。他一点也不着急,他又不必赶着非搭上哪班车不可,大可以等上一两年, 然后,等到每个人都相信他根本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他就可以挑选他的下一个受害 人,再度下手。” “天哪,为什么?”洛厄尔·亨特问,“不会是我们其中之一吧?不可能的。” “我无法相信凶手会是这个房间里的任何一个人,”鲍伯·伯克说。 “难道会是房间外面的人?你以为会是里普利或波默罗伊或布莱恩·奥哈拉或 ——还有谁?约翰·扬德尔?理查·巴泽里安?” “不是。” “如果是我们其中之一,”比尔·鲁盖特说,“那就表示我们有一个人疯了。 不只是一点点古怪而已,也不只是一点点行为异常而已,而是完全疯了。我每年只 跟你们见一次面,但是我觉得你们都相当理智。” “比尔,我可以引用你这些话吗?” “所以一定是俱乐部外面的人,”他继续说道,“可是谁有可能想杀掉我们? 老天,甚至会有人知道我们知道存在吗?” “前妻,”雷蒙德·格鲁利奥说,“我们有哪些人离过婚?” “前妻怎么会想——” “我不知道,感情的疏离引起的吗?谁知道前妻会做出什么来?但我们现在都 很激动,对不对?我们来这里是希望商量出一个办法,在其他行动之前,我们得先 达成共识。”他转向我。“马修,”他说,“请你先给我们十分钟,让我们商量一 下该如何处理这件事,好吗?你可以在楼上等,如果你想伸展一下四肢,楼上也有 个卧室。” 我说我只想出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没想到结果我是睁眼说瞎话,一离开格鲁 利奥那个中央空调的房子,郁闷的热气就迎面扑上来。我在阶梯顶端站了一会儿, 让自己承受那热浪,然后过马路,看到一辆黑色的加长型轿车停在樱桃巷戏院门口。 司机靠在挡泥板前面抽烟,有一度我觉得他是在盯着我看,可是我下楼梯的时候, 他的视线并没有跟着我,然后我才明白,他是盯着那扇门,想看看有没有其他人出 来。 “他们还得再花十五分钟,”我告诉他,“至少。” 我是在四点十九分走出格鲁利奥家。刚过四点三十分,前门就再度打开,硬汉 雷蒙德走出来,先看看左边,再看看右边。他没看到我。 之前我走到第七大道,在一家熟食店买了杯冰咖啡,然后坐在对街一幢公寓门 口的阶梯上慢慢喝。此时戴维斯的司机已经抽完烟,回到那辆暗色玻璃的加长型轿 车里面了。中间只有过一个溜滑板的红发小孩从贝德福德街冲过来,掠过我身边, 绕过转角呼啸而去,其余再没有人和车经过。我喝完咖啡,把空杯子扔进一个没有 盖的垃圾桶,然后对街的门打开了,格鲁利奥走出来找我,却没看到我。 我站起来,格鲁利奥马上注意到了。他向我招招手,我等一部车子开过去才过 街。他走下阶梯来,在人行道上迎接我。 “我们希望你继续调查。”他说。 “如果你们确定的话。” “我们先进去吧,”他说,“好让我仔细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