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大家全都望着冷心,冷心摊摊手:“他说得没错,本来我一直认为他精神有 毛病,直到昨天发生了那件事,又听说了你们的遭遇,我才开始有点相信他了。” “原来你一直都不相信我!”段云委屈地叫道。 “这也不能怪我,实在你说的话令人难以接受。但这两位的话也很匪夷所思, 你们是同类,应该有共同语言吧?”冷心道。 段云立刻换上了一副惊喜的表情:“你们也已经死了吗?” “什么?”林丁和蒋世超的嘴巴张大到几乎撑破脑袋,“我们死了?胡说!” 接着他们才充分理解段云话中的含义,齐齐后退了几步,脸上惊疑不定, “你是说,你是死人?开玩笑吧?”他们望向冷心求证。冷心又望向天花板。 “我是死了,但是冷医生说我是活的!”段云说。 “好了,这样说到天亮也说不清,”冷心不得不说话了,“你把那天对我说 的话从头到尾再说一遍好了。” 以下是段云的“供词”— 那是10月14日的事情。 那天上午我们没课,我一直睡到10点钟才起来。我起来的时候,寝室里的人 都已经出去了。 我住的宿舍在7 楼,床在靠窗的上铺。我的习惯是每天一醒来就要照镜子。 平常镜子都是放在我的枕头底下,那天却挂在了窗框边的小钉子上。那是住 我下铺的晚上拿了去照,忘记还了,顺手挂上的。 当时我睡得懒洋洋的,太阳从窗户照进来很舒服。我扫了一眼镜子在哪儿, 就半闭着眼睛去拿。你们知道,刚睡醒的时候身体总有些不听使唤,我摸了好半 天也没摸到。我有些急,就把身体探出去一些,这样当然有点危险,但以前做过 很多次都没事。果然这样比较容易拿到镜子。我把镜子拿到手,就想躺回床上照 一照,哪知道裹在我身上的被子已经被我的一番动作弄得垂下了大半,被子里还 包着几本很厚重的书—是我临睡时看的。我往回一抽身,被子却反而更加往下滑 去,这时候我的重心还没有回到床上,被被子和书的重量一带,整个人突然就往 下坠去! 平时我们都是关了窗睡的,但是那天,因为他们比我先起床,就先打开了窗。 所以我掉下去时毫无阻力,在空中飞了不知多久,我突然听见“砰”的一声 闷响,自己就重重地摔到了地面上。我立刻痛得惨叫起来,脊背好像断了一样, 天地都好像在旋转,想吐,又想哭,一时间不太明白发生的事情。当时周围有几 个人走来走去,他们朝这边看了一眼,又继续做他们自己的事情。我大声呼救, 可是没人理会我。叫了两声,我就吐血了。我拼命擦拭嘴边的血迹,但是怎么也 擦不干净,终于我发现我一直在不受控制地吐血,那血是鲜红的,还带着泡沫。 奇怪的是我的神志格外清醒,我甚至能感觉到后背渐渐被我流出来的血浸透, 那血是粘乎乎的,初时滚烫,后来就慢慢变凉了。耳边有人在不断地叫“救救我”, 我一直在找那个人,终于发现那原来是我自己在喊。 在地上躺了不知多久,再也喊不出一句话、流不出一滴血,我知道,自己已 经死了。这样死了也好,终于结束了。我疲倦地躺着,不再理会有没有人来关注 我。四周的声音都已经听不见了。 我永远也不会忘记当时的感觉:恐惧、孤独、绝望、解脱,心情从惊悚到平 静。如果就这样结束了也没关系啊,虽然是意外死亡,但起码我很明白是怎么回 事。 然而事情并不是这样。 等我醒来时已经是中午了。仿佛是猛然一震,我就恢复了知觉。依旧是躺在 宿舍前的地面上,四周人来人往,可是没有人看我一眼,好像他们见惯了死人。 我奇怪极了,然后我发现自己可以动了。我试着动了动手脚,都很灵活,再 坐起来,居然一点痛苦也没有。我有点不明白,摸了摸嘴角:干干净净,一滴血 也没有。再看我刚才躺的地方,也是一点血迹也没有。但是我记得很清楚,我的 四周溅了大量的血。这是怎么回事,我一点也想不通。 这时我同寝室的几个同学从外面回来,我赶紧叫他们的名字,可是他们都不 理我,好像根本没有看见我的样子。我恐惧极了:难道我变成了鬼? 我站起来,朝他们走过去。就在我刚刚站直的一瞬间,他们就跟我打招呼: “你从哪里冒出来的?刚才怎么没看见你呢!”我想当时我的脸色一定变得很难 看,因为他们都问我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上医务室。 我究竟有没有掉下楼呢?是从来没有掉下来,还是侥幸丝毫无损? 我抬头看看:7 楼显得极高,从那样的高度摔下来,绝对不可能毫发无伤。 除非我根本没有摔下来过。那么这一切都是在做梦?或者幻觉? 就在我想得快要发疯的时候,一个同学突然说:“段云,你的镜子怎么摔下 来了?”我一看,果然,就在我刚才坐起来的地方,就是我的镜子,已经摔得粉 碎,木头的镜框也断裂成很多截。我可以肯定,刚才我坐起来的地方,就是现在 镜子所在之处,因为当时我记得自己的手按着一个圆形的水泥凸块—是当年修楼 时留下的。而现在,那面镜子的框就在那凸块之上。如果当时镜子就在,我决无 可能不注意到,至少它的碎片会割破我的手。 一切如梦似幻,20年来的人生经验在此时都不再有用。我处于极度迷惑中, 听任同学将我带到镜子面前,心里还抱着一丝侥幸:也许这面镜子只是外表和我 那面相似而已。可是同学已经拾起镜框的碎裂部分,那上面分明刻着我的名字: 段云。是我亲手刻上去的,绝对错不了。同学开玩笑:“它跟了你这么久,你应 该好好安葬它才是。”我木然地接过来放进口袋。 “我死了没有?”我问同学。他们先吓了一跳,然后全都笑了起来,说我在 乱开玩笑。我也跟着笑。谁知道我当时心里有多么害怕?我只希望有个人告诉我 :对,你死了。或者有人告诉我我疯了。只要能符合这个正常世界的逻辑,只要 不再让我的脑袋这么昏天黑地的转,我什么都愿意做。 可是他们谁都不认为我死了,更不认为我的精神有问题。只是觉得我可能是 有点不舒服,拉着我就上楼了。上楼的时候我甚至在想,如果我已经死了,那么 这就是我最后一次和他们一起这样亲密地肩搭肩上楼,以后他们再见到我就会害 怕了。想到这里我真想哭啊。 进了寝室,寝室里的状况更让我说不出话来。我的被子和书都滑落在地上, 窗户大开着。 这么说至少在床上的那一幕是真的,我真的曾经为了拿镜子从床上摔下来。 “段云,你怎么转性了?东西落了一地,也不收拾收拾就出去?”一个同学 说。 他说得很对。这不是我的风格。我平常睡觉很安静,绝对不会从床上跌下来 ;而且我有洁癖,见不得东西乱七八糟的。如果当时拿镜子只是跌到床下面,我 无论如何都会收拾好屋子,而不会任由一切就这么维持原状。 我死了,我死了。我在心里这么说,下意识地走到窗边,从这里往下看去, 那种飞坠的感觉又来了。我吓得后退两步,就在这时,窗框上一件东西吸引了我。 窗框上的钉子,就是挂镜子的那一枚钉子,上面有一小片衣料在飘拂。那衣 料是白色棉布衣料,似乎还有一点血迹。当时我穿的正是一件白色棉布休闲衣。 我找遍自己全身,在衣襟和袖口分别缺了两块衣料,缺口毛糙,看来像是被 撕扯下来的。我取下窗台上那块布,将它对在袖口上—正好吻合。就在袖口的位 置,我的手腕有一道深深的伤痕,仿佛是被什么利器划破,袖口部位的衣服都被 血染红了—先前我一直没注意到。我仔细察看了一下,那枚钉子上也有一点血迹, 想必是我跌下去的时候划破手腕留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