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我走遍拿破仑车站,想寻找一辆能载我去南方的汽车。我累得快要倒下来了。 这一夜充满了嘈杂的吉他声和疯狂的掌声。今后,我再也不住夜总会边上的旅馆了。 早晨6 点左右,喧闹声刚停息,大教堂的钟就响了起来。我拉开窗帘。太阳已经照 亮了正面布满了霉斑的破房子和那一层层摇摇晃晃的阳台。 我起床梳洗打扮。因为没有试过,我笨拙地穿上教士长袍,戴好帽子。 对着镜子,我从各个角度审视着自己的怪相。乍看起来,虽然不算很老练,也 还凑合。尤其是戴上帽子后,真有点像35 岁的神甫了。 我在老板娘惊奇的目光下走出旅馆大门,连头都没回一下。来到棕榈树和梧桐 树掩荫下的福煦广场,我在“小鹰”酒店柜台前接连喝下两杯滚烫的咖啡。我拼着 当地方言的发音,翻看起电话号码簿。萨尔坦没有旅馆。最大的村镇普罗普里亚诺 离这儿约有13 公里远。我一边诅咒着胖子那怪异的僧侣般的脾气,一边盘点起手 头的钱,然后直奔车站而去。 我思索着,不断给自己提出问题。我像那几个坐在坎平齐广场长凳上行将就木 的龙钟老人一样喃喃自语,那光景是够凄惨的了。彩色帐篷遮掩下的肉案子上,陈 列着饶有风味的科西嘉特产猪肉。到处弥漫着羊奶酪和煎饼的香味。 每一个思绪都把我引向那从未到过的萨尔坦。我想在那里寻求些什么呢?按照 梅里美的说法,萨尔坦是科西嘉中最富科西嘉风情的。……这能行吗?我这个大陆 人、城市佬,能潜入马耳他人的家吗?我连一句教士用语都不会说,更不用说讲当 地的方言了。怎样才能诱使岛民说出实话呢?这些人擅长捉弄警察,尤其藐视和仇 恨司法当局。科西嘉人决不会帮助我找到马耳他人和那些盗走的文件,正如我在追 捕罪犯“美国佬”时西西里人的态度一样。他们都一样守口如瓶。Omerta(意大利 语:保密禁规)这条著名的沉默法则,无论何时何地都是适用的。尤其是对付警察。 氏族保护孤独者和弱者。 一个逃亡的科西嘉人就是一个孤独者和弱者,为了帮助他们可以不择手段。 猎人只好罢手:猎物早已被保护起来了。如果要主持正义,他们自会有处置的 办法,但决不会交出罪犯的。我曾试图把这些告诉胖子,希望他不要为副总理兼内 务部长的心血来潮所动。 “少废话,博尼什!”他轻蔑地挥挥手,近乎发怒地否定了我的论据: “我可怜的朋友,你太小题大作了!坎布齐亚和他窃走的文件都在科西嘉,这 一点部长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据我所知,科西嘉岛并没有大得让你无法找到他。你 要给我逮住马耳他人,把他藏身的地方彻底搜一遍,把所有能找到的有用东西都给 我带回来。”他那法兰克福红肠般的食指郑重地举起来: “为了按部长希望的那样,让你不引人注意,你知道我想到了什么?眼下正是 圣受难周。科西嘉人都是些入魔般狂热的天主教徒。也许我不该用这个词,不过事 实如此。你化装成教士,混进萨尔坦耶稣受难瞻礼的巡游队伍里。这样,你就能看 到你想看的东西,而不至于暴露自己。”我家附近有家旧货店。我的妻子玛丽丝对 警察的荒唐行为早已司空见惯。她特意陪我来到这家充满难闻的樟脑丸和灭蚤药气 味的旧货铺。很遗憾! 热情的邻居只能提供一件律师长袍和一顶红衣主教戴的帽子。即使是在那稣受 难瞻礼上,这样的打扮也显得太招摇了。 “我知道还有个地方可以救您的急,”我的邻居告诉我:“维克多—马塞路上 的巴黎时装行。他们那里出租戏装。在戏剧里,不是常常有教士吗?”我和玛丽丝 手携手,迈着吃力的步伐走出勒皮克路,来到布朗什广场。 我们匆匆走进车站大门。在3 楼,乱七八糟地放着一排排衣帽架,分门别类陈 列着演出用的服装。历史剧和现代剧角色穿的精致服装琳琅满目,但就是没有宗教 服装。他们只能拿出一件身份不明的教廷官袍。据女售货员介绍,这长袍在所有教 士角色中都能用上。不过,我还是觉得,长袍上的紫色花边过分显眼,不利于履行 我那绝密的使命。 明星服装女老板困惑不已。她终于在农民角色穿的罩衣堆里,意外地找到一件 肘部用蓝布补过的教士长袍。太妙了!简直就是为我博尼什定做的,就好像我在当 警察以前做过教士似的。 “只要把折边放出来就能穿,”玛丽丝说,“我只消一刻钟工夫就能改好。” 我当即租下了这件破袍子。他们要我交的押金竟然比在巴黎时装名店拉法那特百货 商店买一件新长袍还要贵。 当然,我穿着可敬的博尼什神甫的长袍出现在索赛街6 楼办公室时,心里的得 意劲溢于言表。我期待着同行们的哄堂大笑。一经伊多瓦纳的宣传,全处的人都拥 到门口,来欣赏我的新行头。正在这时,胖子满脸通红地走出他的办公室,气呼呼 地站在我面前: “博尼什,你发神经病了?!”同事们悄悄地溜走了,只剩下我们俩。他的火 气消了一大半:看来我的教士长袍毕竟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低声抱怨道: “部长还要求保密呢!你难道不知道,你的这副滑稽相传到他耳朵里,会惹出 什么麻烦来吗?我问你,看过坎布齐亚的档案了吗?”“当然,头。”“嗯。你快 给我脱去这件破衣服!尽快逮住马耳他人,这可是我给你的忠告。别忘了部长要的 那些文件。”谈何容易!我很清楚,胖子和我一样,都没去看过罗布兰保管的档案。 每个人的行政、司法或政治生活的各阶段都在那里登记存档。在7 楼那间仅供 官员阅览的塔楼里,罗布兰警长管理着规模浩大的档案中心。这里收藏着有关法国 居民状况的一切材料,无论是正派人还是犯罪分子。堆到天花板高的一只只文件橱 里,塞满了数不清的档案。在这块宝地里,深谋远虑的警察可以领先一步,对可能 犯罪的坏蛋采取某些主动措施。 多米尼克·坎布齐亚第一次涉足科西嘉岛的地点是在萨尔坦的市府。当时,市 长困惑地看着堂弟安托瓦纳领着儿子,将户口簿交给自己: “多米尼克—爱德华—帕斯卡尔·威廉,出生于马耳他岛的瓦莱塔。这些都要 写吗?”“那还用说!还有,爱德华的名字中要有个W 。”此事发生在回乡度假时。 在迷宫似的拱顶尽头,有一幢供坎布齐亚家族住的中世纪房子,接纳了安托瓦纳和 他的儿子。 “海上装卸工”号上的厨师长安托瓦纳非常热爱大海。然而,在马耳他的一次 中途停泊改变了他的命运。毫无疑问,在跳了几次探戈舞后,他搭上了一个名叫简 的骨瘦如柴的高个子英国女人。他前去找英国领事,要和这位未来的多米尼克—帕 斯卡尔—威廉的母亲结婚。这名字是个大杂烩,是萨尔坦氏族和不忠实的阿尔比翁 娘家姓氏的混合。 结婚和生儿子扰乱了安托瓦纳平静的生活。在妻子离家出走以后,他再也不和 大海作伴了。于是,安托瓦纳·坎布齐亚这个满足于安居乐业的年轻丈夫就定居在 马耳他了。他在瓦莱塔港附近的一条小巷里开了一家小饭馆,并取了一个嘲弄性的 名字——“圣海伦娜”。 尽管“圣海伦娜”生意兴隆,但对多米尼克的教育却无大长进。战争爆发了, 被围困的马耳他生活艰难。多米尼克悄悄地离开了管教他的神甫们,加入到投机买 卖和抢劫这个无本万利的行当里去了。他出奇地鲁莽和轻率。 他和当地的堕落分子结伴,把偷来的食品卖给穷人。在前往昔日之“意大利客 栈”、今日之司法部受审前,这种黑进黑出的买卖已使他三次被关进圣爱尔摩堡的 黑牢。 出狱时,多米尼克还算不上是个绿林大盗,但他决定过远离社会的生活,用一 切手段在刻板的马耳他这类最好客的地区里当上富翁。他骄横、固执、谨慎而又自 信,在犯罪道路上越走越远。科西嘉和不列颠这两个相距如此遥远、风格截然不同 的岛屿竟奇怪地混杂在他身上:他那蓝眼睛里,有一种潜伏的凶猛和出人不意的温 柔。 1943 年9 月,他趁科西嘉岛反占领起义之机,赶到萨尔坦加紧活动。他很快 意识到,可以从进驻阿雅克肖的盟军那里捞取好处。他重操在马耳他的旧业,靠抢 劫和闯窃为生。当美国人在蓝色海岸登陆时,他又去那里大肆掠劫。 能说一口流利英语、意大利语和马耳他语(即一种以阿拉伯语为基础的混杂语) 的多米尼克来到了马赛。他很快就从马赛黑社会头目、教父安托瓦纳·盖利尼那里 得到了一个绰号。在所有人的心目中,他成了“马耳他人”。 他和黑手党的密使一见如故,多次由弗朗索瓦·马康托尼引荐,去巴黎与法国 的教父、闯窃市府和抢劫运送配给券火车的大策划者马蒂厄·科斯塔见面。 在与马蒂厄会见后的第10 天,多米尼克就开始行动了。他踌躇满志。前一天 晚上,在离开图森·米什莱西、帕斯卡尔·达米亚尼和雨果·博格利亚后,他在香 榭里舍大道上的卡尔顿酒吧遇见了令所有人瞩目的时装模特儿多丽丝。他请她共进 晚餐。清晨,他又在已士底广场的“号手”咖啡馆门口与他的朋友们见面。他最后 一遍判断了地形。 “你能肯定你的判断吗?马耳他人?”米什莱西问他,“小卡车真是装着这一 站地铁职员的工资吗?”“我绝对能肯定,图森。”此时,多米尼克已按捺不住了。 他紧张地注意观察广场上的动静。小卡车缓缓从圣安托瓦纳街驶出,绕过矗立着象 征解放的、砸碎锁链的守护神铜像的圆柱。巴黎正下着雨。首都常有的暴雨把路面 浇得滑溜溜的。汽车小心地行驶着。来到地铁入口时,司机踏住刹车,打开了门闩。 神情严肃的年轻押运员跳下车来。他持枪站在距送款通道三米开外,准备把保险箱 送入地下银库。他没注意到,一个腋下夹着拐杖的人向他蹦跳过来。这金发男子身 材强壮,漫不经心的蓝眼睛里闪着嘲弄的目光。一件硬家伙顶在押运员的太阳穴上。 同时,一个甜美的嗓音命令道: “交出武器,小伙子,别自找苦吃……? ”可怜的家伙大吃一惊,乖乖地照办 了。在褐脸矮个子手里的P38 式手枪威慑下,他无可奈何地看着钱箱在自己的眼皮 底下从小卡车里取出来。当他清醒过来时,挂着假牌照的雪铁龙轿车早已驶远了。 不到40 秒钟的工夫,1500万法郎被抢走了。 马耳他人首次持械抢劫大获成功,他把自己的那份赃款和马蒂厄·科斯塔存在 煤炭商保尔那里的钱放在一起。他又把活动范围扩展到外省,屡屡得手,从此名噪 一时。他手下的喽罗们也为虎作伥,大肆作案。这类越来越耸人听闻、越来越有成 效的袭击,以可怕的节奏在巴黎和蓝色海岸地区蔓延开来。新闻界不由得惊呼:一 个嘲弄警方效率的新的国民公敌出现了。 “你看见了吧,”在巴黎旧港的“辛特拉”酒吧与他的朋友盖利尼重逢时,马 耳他人不无得意地说,“多丽丝给我带来了好运气。”安托瓦纳没有作声。他早已 明白,马耳他人是强盗头子的料。他的巨大声望早已驰名遐迩了。不过,安托瓦纳 对女人很信不过。她们常常露出蛛丝马迹,把整个团伙暴露给四处侦查的警察。 “可能,可能,马耳他人。不过,我觉得姑娘是祸种。我那可怜的母亲说过, 女人是地狱之门。你别忘了这一点!”眼下,对多米尼克来说,这是一扇半开着的 炼狱之门。马赛警察局长佩德罗尼成功地在团伙里打开了一个缺口。在尼姆中心监 狱里,关着一个叫诺埃尔·巴西科利的苦役犯。从他寄给妻子的情书中,佩德罗尼 想到了一个讹诈的办法:他让这个苦役犯每月一次在机动警察指定的、伪装成卧室 的地方与妻子会面。作为交换条件,警察有权侦听他们的谈话。如果能提供有关线 索,就让他们更经常地见面。 诺埃尔·巴西科利在诈骗集团中很有威信。他是一个深受黑社会赏识的凶汉。 他的妻子,一个绿眼睛、棕色鬈发的女人,是博格利亚情妇的女友。 圈套成功了。帕斯卡尔·达米亚尼、雨果·博格利亚和多米尼克·坎布齐亚在 窥察埃克斯游乐场时被一举捕获。一阵严刑拷打后,达米亚尼和博格利亚招认了持 械抢劫游乐场的计划。他们一致指出,马耳他人是个连罗宾汉本人也自叹弗如的抢 劫和闯窃专家。 多米尼克·坎布齐亚矢口否认对他的指控。受安托瓦纳·盖利尼之托,黑社会 的律师卡洛蒂急忙赶来援救。佩德罗尼在埃克斯案件上太性急了:抢劫行为尚未开 始实施。在预审法官办公室里,经过了一番吵吵嚷嚷的较量,达米尼亚和博格利亚 先后推翻了以前的供词。不,马耳他人不是他们帮里的人。是警方的拷打造成了这 种毫无根据的怀疑。 当卡洛蒂律师掌握了这份材料时,法官对这突如其来的转折早已有所准备。但 他并未因此而放弃把3 个被告送交罗讷河口省重罪法庭陪审团。然而命运却与他作 对。达米亚尼被发现自缢在牢房的栅栏铁条上。博格利亚在收到一个食品包裹后也 死了。 为谨慎起见,警方把马耳他人从夏夫监狱转到博迈特监狱。在那里,凶猛的坎 布齐亚将受到严厉的管制。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