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他轻轻地关好防盗门,然后一把托起我的身体,我感觉它一下子悬了起来, 真好,像在悬梯上,我说。 他准确地托着我走向我的卧室,这个时候我突然有种奇异的想法,我说不, 我们去那个卧室。我用眼睛指指大卧室,我父亲老谢和母亲白露睡过的那张大床。 我躺在我母亲白露曾经躺过的地方,觉得那里似乎有她的余温。骆桥开始亲 我,亲到脖子的时候开始解我的纽扣,然后亲我的胸,纽扣一路敞下去。最后他 解开我的仔裤纽扣,他惊呆地看着,说,这么亮。 我确信我有着跟我母亲白露一样美丽晶亮的身体,它像一粒闪光的珍珠,最 好的。而我漫长的等待就是一张沉默的壳。 这个男人,他用他熟稔的身体和手指让我的身体唱歌,过程和结果都符合我 的想像,似乎我们那样做过很多次。然后他伸过脸来,让我把泪花在上面蹭掉。 我身体上到处都留着他的湿润,他的口腔有着不竭的湿润,像柔软的毛茸茸 的水草。他丝毫不吝啬他的嘴唇,他非常明白我的需要。最后他亲着我的眼皮让 我睡了过去。 我一直纠缠着他的小指头。我以为还会有梦,结果却没有。 头痛从骆桥离开后开始。 我不确定是不是身体不适引发了头痛,在跟骆桥做的过程里我流了血,跟我 想像的一样,第一次,有些疼痛。后来,我忘了这疼痛,情欲覆盖了它。在骆桥 离开以后的一段时间里,情欲的余波逐渐消失了,疼痛重新浮上来,不那么确切, 但存在。 一种甜蜜的疼痛。 我在这样的感觉里入睡。有家室的男人骆桥在整个过程里都关了手机,在那 短暂的几个小时里,我们不在人世,而在一架优美的悬梯上。午夜时分他起来穿 上衣服跟我分别,我光着身子躺在床上看着他离开卧室。他在卧室门口冲我摆摆 手,说,小巫女,好好睡,我爱你。 我摊开身体非常放松地睡,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我的母亲白露。 头痛来临得没有一点预兆,我听到一群飞虫类动物在大脑里乱纷纷地冲撞。 我感觉我的头膨胀开来,骨骼在一点点扩张,肌肤被骨骼扩张成薄薄的一层, 似乎弹指可破。我睁开眼,发现一切都在变形。 我翻转身体趴在床头柜的电话机旁边拨打我父亲老谢的手机,他含混不清的 声音有着香艳的味道,他的身边一定有女人。我说老谢快起来,我头痛,要死了。 我看着墙上的钟,计算着老谢赶来的时间。钟很漂亮,青绿的高尔夫球场颜 色。 老谢赶来的时候,我还没有穿衣服,我光着身体。他站在卧室门口,看着我 光洁的胳膊,说,穿上衣服,快一点。 我突然笑了起来,我不明白我为什么笑,似乎他的到来要比我的头痛重要。 我感觉到了我自己的莫名其妙。 他像骆桥那样一把托起我的身体,出了门,用脚和肩膀把门撞上,开始向楼 下走。楼梯很长,我数着他的脚步声,一共99级台阶。他把我抱上他的车子,让 我躺在后座上,然后绕到前面,风驰电掣地发动了车子。 我在车子里对他说,老谢,你闻到花香没有? 什么花香?他问。 罂粟花,就是我小的时候,埋掉母猫西西的那个地方长出来的。 我的父亲老谢似乎哆嗦了一下,因为我听到车子在拐弯时擦到花坛边上一根 水泥柱时的声响。而他的车技其实很棒,闭着眼都会把它开得非常熟练。 我执拗地要求继续睡在大卧室。可是老谢说不行,那屋子时间久了没人住, 太空,况且床也快要腐朽了,他再一次征询我的意见,问我是否想搬出去。 为什么要搬出去?我喜欢这里。 快要拆迁了,你反正也不会在这里永远住下去,老谢说。 住一天算一天吧。为什么我不像你那样?你这样不喜欢怀旧,为什么我不像 你?我问老谢。 老谢避而不答我的问题。他把我放在小卧室里,然后走到大卧室,我听到一 声木质东西腐朽断裂的声响。我问老谢,你在干什么? 老谢不吭声。我听到持续不断的木质东西断裂的声响,我下床奔过去,看见 他已经把那张老旧的大床弄散了架,他把床单和床垫掀到了阳台上,还在不停地 用脚踹残余的床的骨架,使那张床看起来像是一架被啃光并弄断的鱼骨。 他持续不停地踹着那架巨大的鱼骨,一边头也不回地跟我说,你不肯搬出去, 我就只好把它搬出去了,它存在得太久了,可能是旧木散发出来的腐朽气味弄得 你头疼。 我不那么相信他的推断。可是我找不出自己头痛的原因,连医生都找不出来, 这很好笑。老谢把我带到了烟台市最大的毓磺顶医院,医生动用了很多仪器来对 付我的脑袋,但是他不知道它哪里出毛病了。我觉得医生非常沮丧,尽管他极力 使自己看起来继续那么胸有成竹。最后他开始询问我在头痛之前吃什么了,做什 么了。 我吃得很普通,我跟骆桥一起在回家的路上去吃了一顿快餐,我喝了一碗粥, 吃了一点点青菜。后来我告诉医生我在头痛之前跟一个男人做爱了。我看到我父 亲老谢吃惊地看了我一眼,似乎对此感到很突然。我笑了一下。我一直想笑,不 知道为什么,也许是看到了老谢的惊讶我才笑的,他一直那么不重视我,我对此 耿耿于怀。 医生给我开了一些药,他皱着眉头给我开药的时候,我发现头痛已经在开始 减轻,我脑袋里的骨骼在一点一点变回原形,蜂鸣的小虫子似乎在一只只地退隐。 等老谢把我载回家时,头痛已经神奇地消失了。 但是老谢你不能离开,你得重视我。我说。 老谢把那张床踹成了一堆散乱的木棍和木板。天亮的时候他完成了这项工作, 打开窗子对楼下一个收破烂的男人说,你上来。 收破烂的男人上来之后,他让他把那些木头搬出去,然后给了他五十块钱, 顺便把掀到阳台上的床垫床单被子一起给了他。 我一直站在客厅里看着他指挥收破烂的男人进进出出,看着那间卧室逐渐变 得空旷,最后什么都没有了,原来摆放床的地板上残留着一层厚厚的灰尘。他去 卫生间里端了水,拿了一块抹布不停地擦,直到把它擦得重现了木质温暖的光泽。 我一直在等着他好好问问我跟我睡觉的男人的情况,但是他好像对此不那么 关注,他显得忧心忡忡。他干完了那件莫名其妙的工作之后,就坐在沙发里想事 情,然后问我,需要在那间空出来的屋子里摆什么东西,他来弄。 我说算了吧,还是我来吧。在他毁坏那张大床的时候,我已经决定了我将会 去买一块两米乘一米半的地毯。我跟老谢要了两千块。 我去良友超市买地毯的时候,再一次遇见郑芬芳的老公马路和市直机关幼儿 园老师张晚。 我遇见他们是在良友超市对面的天园影艺城门口。 事情很荒诞,我看见马路跟张晚像我前些日子发生过的幻觉里那样,一前一 后走进了影艺城,然后上了三楼的自选包间。我跟上去,看见他们进了我幻觉里 见过的3 号房。 这次一定是真的了,他们会在那间暧昧的房间里看着能引发性欲的片子缠绵, 那房间里摆着一张宽大舒适的长沙发,沙发扶手低低的,可以当枕头用。 我不知道我这次是不是还有勇气去南洪街的芬芳美容屋里找郑芬芳,然后邀 请她一起去上次我们一起去过的4 号房看影碟。然后我假装走错了房间,让郑芬 芳亲眼目睹她老公马路跟张晚在3 号房里的事情。我很矛盾。郑芬芳说如果她发 现马路对她不忠,她会杀了他。 最后我决定不去找郑芬芳。我在良友超市买了一块两米长一米半宽的地毯, 澳大利亚进口的,手感很好,摸起来细得像肌肤。原本我想试着买一块绣有罂粟 花图案的地毯,后来我发现这根本只是我的想像,于是我就买了一块绣有其他图 案的,中间也有一朵花,但不是罂粟花,看起来跟罂粟花有些相像。 然后我又买了一床鸭绒垫子,它很漂亮,看起来像个气垫床。再买了几个松 软的抱枕。超市服务很好,有小货车送货上门。 骆桥在晚上打来电话,他亲热地叫我宝贝小巫女,说,今天过得好吗宝贝小 巫女? 我想了想说,很好,购物了。 他在电话里吧吧地吻我,让我想起他潮湿的嘴唇。我对潮湿的嘴唇很有好感。 尽管他在隔着空气吻我,我还是感到了一些生理反应,在这方面,我想,我 是个正常的女人。 我把电话机放在地毯旁边的地板上,然后盘腿坐在鸭绒床垫里跟他聊天。鸭 绒床垫非常松软,我坐的地方陷了下去,周围膨胀起来,令我感觉我像一朵花的 花蕊。床垫下面是正宗的澳大利亚进口地毯,地毯中间有一朵貌似罂粟花的花朵。 跟骆桥通完电话,我把我的被子抱了过来,今晚我在这块地毯上过夜。 我在睡前看了一会儿郑芬芳家的厨房,这导致了我的又一场乱梦。梦还是以 往的重复,我再次看见郑芬芳穿着睡衣从六楼窗户里飘落下来,像完成了一场成 功的行为艺术表演。她落到地面上的样子像一幅浓墨重彩的水彩画,红色的睡衣, 黑色的头发,苍白的肌肤,黑褐色的血。 这次郑芬芳下落的过程有些过分的清晰,使我疑心我并非身处梦里。我从地 毯上爬起来,走到窗户边,看到清冷的路灯照射下,郑芬芳楼下的水泥地上空无 一物。 我起了个大早,在楼下花圃里看了看罂粟花,后来看见郑芬芳的老公马路走 出了楼洞。他彬彬有礼地跟我打招呼,说,谢小白你好。 从前我对马路印象还不错,他有着国有企业小科员的标准特征,谦逊、谨慎、 夹着尾巴做人。虽然活得不舒展,但如果全国男人都这样,至少能赚来天下大太 平。 现在我很不喜欢他向着我露出的这种谦虚谨慎和讨好的笑。我从花圃里走出 来,迎着他走过去,说,马路,我有话跟你说。他把自行车推到水泥路上,停下 来等我过去。 其实我还没想好对他说什么,我茫然地抬头看了看六楼他家的厨房窗户,说, 马路,你家厨房窗户夜里不要开着。 马路迷惑地看着我,问,你想说什么? 我说,我想说,我看见你跟张晚了。你陪着她买卫生巾,还有,去天园影艺 城的影碟自选包间。 我从马路脸上看不出一丝惊慌,这出乎我的意料。他说,谢小白,你看错了 吧?这样捕风捉影的话你可不能随便跟郑芬芳说,她会想不开的。 马路跟我一样了解郑芬芳。这个烈性女人是会做出一些疯狂举动的,要么杀 了马路,要么自己想不开,像我梦里那样从窗户里坠落下来。 我说,马路,你不能伤害郑芬芳。 马路说,笑话,郑芬芳是我老婆,我伤害她干什么? 我奇怪地看着马路,他从来不用这种语言说话。他一直谦虚谨慎得像块活化 石。我疑心我的耳朵在这一刻出现了幻觉,我听到的不是马路在说话,而是另一 个男人在说话。但是分明是马路在说,他的嘴巴刚刚停止,因为气愤,嘴角抿得 紧紧的,眼睛里露出一股锋利的光芒。 这个时候郑芬芳也从楼洞里走出来,她亲热地搂我肩膀,小白,今天怎么起 这么早啊? 我看见马路恢复了一贯的矜持和温和,甚至看起来有些委琐。他对郑芬芳说, 芳芳,我带你去马路上坐车。又冲我摆手说,谢小白再见。 我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