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最后他坚持要看我的脸,我则坚持拒绝。我只把手掌立起来让他看了半天它 上面的纹路。我的本意是让他看那几根西西身上掉下来的毛发,我准备跟他说我 写的这部悬幻小说其实是我的真实经历。但是他什么也看不见。这个结果只是令 我非常失望,并没让我觉得吃惊,西西不是一个普通的凡人,她是一个精灵,猫 的精灵,她什么都能做到,何况让几根毛发隐遁起来。 我找了个装过小饰物的塑料袋,把我从西西身上扯下来的这几根毛发小心地 放进去,然后躺在垫子上仔细地看,它们在灯光下闪射着神秘的光芒。 骆桥已经离开了,我看着那几根毛发,眼皮渐渐沉重起来。 在我快要睡过去的时候,我听见了西西的声音模模糊糊响在枕边,她说,小 白,谢未阳根本没有真正爱过白露,他们原本说好一起死的,但是白露死了,他 却没死。 我无法确认我是不是在梦里听到了西西跟我说话,我睁开眼的时候,什么声 音都没有了,到处安静得让人惊惧。 除了把塑料袋里装的那几根猫毛拿给谢未阳看,我想不出别的招数了。当然 谢未阳也可以说我是从别的猫比如落落身上扯下来的,我做好了这种准备。 自从我们之间的关系变了以后,我曾经想过还要不要管他跟西西之间的事, 我思考的结果是试着再管一管,他毕竟做过我那么多年的父亲,尽管他不爱我不 疼我,但是他供我大把大把地花钱。 我直截了当地在茶室里把那个小塑料袋拿给他看,告诉他那是西西胳膊也就 是前爪子上的毛,被我扯下来的。他若无其事地看了那个小塑料袋一会儿,说, 你怎么证明这是西西胳膊上的? 我嗤地冷笑了一声,这个男人的质问完全没有出乎我的意料。我说,你完全 可以否认,但我敢肯定西西右胳膊上有一处伤痕,那是我抓破的。 就算她是那只猫,那又怎么样?她妨碍你什么事了?老谢终于承认了他对西 西真实身份的了解,这可真不简单,我没想到他这么利索就承认了这一点,在这 个问题上他一直是一副自欺欺人顽抗到底的架势。 我说既然你知道她是一个猫精为什么还不赶快远离她? 他说我干吗要远离她她又没伤害我,她爱我。 我说是啊她没伤害你但是你看看你的脸都成什么颜色了?即使你自己想死, 那也得死了之后有颜面去见白露啊,难道你要这样告诉白露,我是被西西吸干精 髓而死的? 老谢有些恼怒了,他一口气喝了好几杯茶水,似乎在下一个什么决心。然后 他一字一字地对我说,是,我愿意因为西西而死,这跟你有什么关系?我也知道 你喜欢我,但是我不喜欢你,这是没办法的事,爱情毕竟得两情相悦,这道理你 不会不懂吧。 我说我真是不明白,我有什么地方不好,你宁愿为一个猫精慢慢死去也不肯 好好跟我在一起?还有,你到底是不是真的爱过白露?你以为我不知道是吧,其 实是你骗白露自杀的,你们约好了一起自杀,但是你却眼看着她自杀,而你自己 苟且地活了下来,是不是? 由于过于吃惊,老谢的表情瞬间凝固了,脸色变得煞白。我呵呵地冷笑了几 声,看来这个真相把他惊着了,他没想到我会了解这个秘密。 你这个可耻的懦夫,还配得到谁的爱情,我开始骂他,同时告诉他我之所以 知道这个秘密的真相,是西西背叛了他。1982年他们商量一起死那件事只有母猫 西西自己知道。 你以为西西真的爱你吗,痴人做梦,我这样恶毒地打击报复了他。 我还说我不会就这样算了的,我会想办法替我母亲报仇。 我曾经的父亲谢未阳,他转身离去的时候,看我的最后一眼让我想到一个词 汇,决绝。是的,决绝,决心而绝情。 该用什么来纪念我深爱着的老谢最后看我的那一眼决绝的光芒呢,我哭着喊 着问骆桥。 骆桥不说话,他把我抱在怀里,像哄一个3 岁的小孩子。 当我哭累了的时候,我想还不如让骆桥跟我做爱,于是我向他赤裸裸地表达 了我的想法。他大概也希望尽快采取一个行之有效的措施让我安静下来,于是他 卖力地讨好我。完事之后我不再哭闹了,而是假装很累,让他回家,我说我需要 睡眠。 我需要的当然不是睡眠,而是彻头彻尾的头痛。当我觉得意识快要模糊的时 候,我拨了老谢的手机。我说如果我死了,你也把我的骨灰偷偷埋在楼下花圃里 吧,二十年后我的坟头上也会生长出一株美丽妖冶的罂粟花,充满芳香。 老谢来了。我听到了老谢的声音,他低低地说,傻姑娘,你跟她那么像,我 怎能不爱你,但你叫我怎么办呢?我看着你长大,说到底你也是我的女儿,我的 一辈子都已经毁给她和你了,你还要我怎么做。 我挣扎着想睁开眼,告诉老谢我原本不知道他对我有着如此秘而不宣的感情, 我想痛快地问他为什么不早早告诉我。但是我的眼皮沉重极了,我只是感觉从空 气里掉落了一滴温热的液体,轻轻落在我的面颊上,那是老谢掉给我的眼泪。然 后我就沉沉地睡过去了。 我见到了一朵美丽的罂粟花,我很奇怪,它原本是生在楼下花圃里西西坟头 上的,但是梦里它奇异地插在了老谢家一个玻璃瓶里。玻璃瓶有着清亮的通透, 这就使得瓶里盛着的那些红色液体越发红得醒目,具有一种让人目眩神迷的美。 我确信那些红色的液体是血,而那支妖冶红色的花,它就静静插在那些血液 里,花的红色与血的红色浑然一体,仿佛那朵花是血液的一个剥离体。 老谢的家里充斥了血液的神秘味道。我的惊惧有着亢奋的色彩,我穿着一双 女式拖鞋在老谢的大房子里奔跑,直跑向卫生间。 我想我穿的一定是西西的拖鞋,因为它们冰冷极了,我的本意并不想奔跑, 它们却带着我奔跑,穿过客厅跑到卫生间。我看见一台不停旋转的洗衣机,洗衣 机里旋转着一缸红色的血水,水里裹着一团衣物。洗衣机没有插电源,它像我无 数次梦见过的那样,自顾自地在旋转。我坚决地伸出手去打开缸盖,从血水里取 出那团衣物,正如我所猜想,那是我母亲白露当年穿过的一件美丽睡衣。 毫无疑问,白露当年是穿着这件睡衣与老谢走上殉情路的,她的血液浸透了 这件美丽睡衣。而谢未阳,这个在最后一刻逃离了的男人,他把这件睡衣放进了 洗衣机,他一定是想洗干净它上面的血迹,然后用来寄托他对白露的思念和愧疚。 我在凌晨啜泣着醒来,心脏像被一把钝刀慢慢地划过。 老谢已经离开了,我能清晰地回忆起他昨晚对我说过的话,他叫我傻姑娘。 他说他的一辈子都毁给白露和我了。 老谢好像不再打算跟我见面了。一整个白天我都泡在白露酒吧里,如果我见 到老谢,我就要勇敢地要求他开始跟我正式谈恋爱,他已经56岁了,没多少激情 可以挥霍了。当然在这之前我得告诉他,我可以慢慢忘掉他对我母亲白露的背叛, 就是说,我最终会原谅他的。 我没有喝酒,一整个白天都在喝水,我得保持清醒,否则他会认为我在说醉 话。我不停地喝水不停地去洗手间,其间到酒吧外面的大街上走了走。最后我知 道老谢不会来了,至少他会躲我一个星期以上,我确认这一点。我对自己说,那 么我就等西西吧。 我说你瞧我有多蠢,妄想抓住你是我一生做得最蠢的一件事,你是个猫精, 我怎么可能抓住你呢。西西你变回一只猫吧,我和谢未阳都会好好爱你的,你跟 他不合适,他是人而你只能是一只猫,难道你们要永远这样不见天日地生活吗? 再说了谢未阳其实真正爱的是我,我身上有从我母亲白露那里遗传下来的容颜和 气息,他没法不爱我,就在昨晚,当我睡着的时候他对我说他是爱我的,我敢肯 定我小的时候他就不知不觉爱上我了,所以他冷淡我,他是个多么理智和懦弱的 男人啊。而你呢,你只是我的一个替身而已,他没法爱我,所以才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