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节:离奇命案(3) 一个上午匆匆过去,吃过午饭后,学生们回校上课,他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用冷水洗了一把脸,陈小姐进屋来,道:“方医生,前两天您托我打听租房的事, 我给您问好了,一家两间套的公寓房,离这里不远,交通也很方便。” 方隐锋道:“好啊!房租怎么样?这个年头,租界的房价可不便宜。” 陈小姐道:“房租是贵了一点,可是世道这样乱,日本人到处闹事,闸北和 南市的住户都往租界里搬,房价一天一涨。” 方隐锋苦笑一声,道:“再贵也得租下来,万一打起仗,租界里多少会安全 一些。你帮我把订金下了,找人打扫打扫,我安排素芳母女搬过来。” 陈小姐道:“搬家是件大事,要不要找人帮忙。” 方隐锋道:“没事。素芳的弟弟前些日子得了肺炎,回沪治病,小伙子刚从 笕桥航校毕业,有他帮忙,不会太麻烦。” 陈小姐微笑道:“方医生,您年纪也不小了,趁着小舅子在家,赶紧把婚事 办了吧。素芳姐多好的人,您可别把人家给耽误了。” 方隐锋笑道:“这丫头,又为我的事瞎操心。你也老大不小了,多想想自己 的事吧。同济医院的刘医生跟我交情不错,你也见过的,是个本分老实人,要不 要我把他邀出来,一起喝个茶?” 陈小姐脸上一红,道:“看您,又笑话我不是?”低头走了出去。 下午没有多少病人,方隐锋早早离开诊所,来到闸北的枫林小学。这是一所 私立小学,刚刚放学,校园内十分清静。方隐锋走进校门,听到一阵悠扬的小提 琴声,循着琴音寻去,在二楼的音乐教室中,一个青年女教师正在练琴。方隐锋 没有打搅她,坐在门口的课椅上,默默聆听。 一曲既终,方隐锋轻轻拍了拍手。女教师回头看见他,微微一笑,道:“是 你啊,今天怎么找到学校来了?” 方隐锋道:“顺路过来看看。租界的房子订好了,这两天收拾一下,早点搬 过去。” “我回去跟妈商量一下,正好二弟在家,有他出力气,搬家方便一点。”林 素芳收拾琴谱,将小提琴装进琴匣,道,“眼下时局乱得很,日本人是一定要闹 事的,学校里人心惶惶,我班里有一大半学生都请了假,再过几天,不知道还能 不能开课。” 方隐锋道:“看这样子,战争势在难免。东北已经沦陷,华北也是危在旦夕! 在我来的路上,看见黄浦江上停泊着日本人的军舰,炮口对着上海滩,虎视眈眈。 人家已经把刺刀顶在咱们喉咙上了,如果再退让下去,泱泱中华,尊严无存!” 林素芳叹了口气,道:“七年前,我们家从东北迁到上海,尝尽了背井离乡 的苦楚。父亲病逝的时候,口中念念不忘九一八的耻辱。他这一生最大的憾事, 莫过于没能回到故乡,再看一眼生他养他的白山黑水。二弟也是因为这件事才毅 然终止学业,投身从军,指望有一天打回老家去,给咱们中国人扬眉吐气。” 方隐锋道:“卫民是个热血青年,他一定不会让伯父失望的。” 林素芳仿佛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道:“对了,今天二弟让我早点回家,几个 航校的同学过来看他,大家约好一起吃晚饭,特别嘱咐让我叫上你一块儿。” 两人从学校出来,顺着大街直走十分钟,拐进一条弄堂,素芳家就到了。这 是一幢墙面斑驳的老房子,砖缝里长满了青苔,硕大的杉木门板上镶着一对铜环, 进门就是陡峭狭窄的木质楼梯,素芳家住二楼的两间房,母女俩一间,弟弟林卫 民一间。林老太太在厨房里炒菜,油香、菜香热气腾腾,厨房几家共用,几家的 女人都在忙碌饭菜。素芳挽起衣袖,道:“妈,您歇着,我来吧。” 林老太太擦了擦汗,道:“方医生来了没有?”林素芳撇了撇嘴,笑道: “他能不来?咱家哪次请客落下他的嘴?” 林老太太在她头上轻轻一拍,道:“贫嘴!”将围裙给她系上,嘱咐道: “老二口重,沙锅里多搁一匙盐。” 林素芳道:“知道了,每次做饭都嘱咐一遍,从小说到大,还怕我记不住?” 林老太太回到房间,屋里已经来了三个身穿空军军官制服的年轻人。林卫民 与他们见面是男人式的拥抱,右臂勾着对方的肩膀,左手握拳朝着对方胸口上使 劲一通猛捶。见到老太太进屋,介绍道:“妈,他们都是我在航校的同学,大伙 儿一起摸爬滚打,相处得像兄弟一般。他们毕业后奔赴战场,从上海路过,听说 我在家里养病,特地过来看望咱们。”说着拉过他们的手,道,“沈崇诲、乐以 琴,还有这个小伙子,也是咱们东北人,阎海文。” 每一个叫到名字的人,都挺直胸膛,向林老太太敬一个标准的军礼。林老太 太激动得不知说什么才好,看看这个,摸摸那个,张罗着让座、倒茶,谁都劝不 住,一定要亲自把茶杯续满才行。 一会儿的工夫,饭菜端上来,摆了一大桌子。地道的东北风味,当中一口沙 锅,盛满猪肉白菜粉条,香气扑鼻。 阎海文深深吸了一口气,笑道:“终于吃到家乡菜了!九一八以后,我从东 北考进笕桥航校,就再也没吃过这么香的酸菜汆白肉,今天可算解馋了。”林老 太太给他搛了满满一碗,道:“多吃,多吃。这孩子,多大年纪了?” 林卫民道:“您别看他扛了一个少尉军衔,其实才二十一岁。” 林老太太道:“二十一岁,那还是个孩子,就要上战场了?” 阎海文道:“上战场好啊!我们都等着这一天呢。我们在航校刻苦训练,就 是为了跟日本人狠劲干一仗。我是东北人,奉天沦陷以后,我为了不当亡国奴, 背井离乡,一路流亡而来,心里只有一个信念:打回老家去,为东北三千万同胞 复仇!” 乐以琴道:“谁不想与日本人较量较量啊!在来上海的路上,我遇到一个老 乡,他在海军服役,这次奉命调防江阴,满心以为这次能跟日本人大干一场,哪 知接到的命令却是:凡四十年以上的大船,都要卸下炮台,沉入江底,封锁航道。 他当时就哭了,兄弟们摩拳擦掌,好不容易盼来参战的消息,哪知炸沉的第一艘 战舰,不是敌舰,却是自己的战舰,这是何等痛苦的抉择!一个海军军官,没了 战舰,那还算什么海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