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节:复活地(21) 爸爸没有回头来看我,眼睛仍然看着虚无的前方,说:“你妈妈暂时不能回 来。”然后又陷入无限的沉默中。 “嗯。”我从爸爸的回答里不能完全判断预兆的对与错。看看爸爸僵硬的表 情,我也不敢再问,于是拖沓着脚步回到床上。 妈妈在医院呆了一个多月。一个多月后,家里多了半夜的呻吟声,那是妈妈 疼醒的表达方式。 在呻吟中,我们看着妈妈一天天的瘦下去。剧烈的疼痛使妈妈在短短的一个 月内减少了三分之一的体重。那段时间妈妈无数次萌生自寻短见的想法。唯一使 她坚持活下来的原因就是担心我和弟弟无人照顾。她的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我和 弟弟的身上。 妈妈的生命已经和我的融合在一起了。她希望我在学习上表现优秀,认为那 就是对她最好的报答。爷爷带我到处跑的时候,妈妈是不赞成的,但是妈妈见我 如此喜爱,也便不忍心干涉。 妈妈就是这样,即使她心里希望我做一件事情,但是我正在迷恋于另一件事 情的时候,妈妈还是会全心支持我的自作主张。而我呢,一方面迷恋于自己的随 兴所至,一方面对妈妈有很深的愧疚。 妈妈说出“你出事了丢下妈妈一个人怎么办”时几乎掉出眼泪来,她害怕我 看见,忙把湿漉漉的手往自己脸上一擦,借以掩饰。而我把这个小动作清清楚楚 的摄入眼内。 我安慰妈妈道:“你别担心,我现在读高中了,一月才能回来一次,玩完了 又会到学校去的。在学校的时候我认真学习不就可以了吗?好不好?” 妈妈点点头,又从盆里沾了些凉水拍在我的后颈上。 鼻子的状况稍微有了好转。妈妈抽来一根结实的缝纫线,紧紧的缠绕在我的 食指上。食指的指头立即浮肿了一般,红得发紫。 这次换作爷爷劝我了:“要不今天晚上你就不要跟着去将军坡--” 我马上打断爷爷的话:“不行!我一定要去!”话刚说完,鼻子里的血又流 得厉害了。妈妈忙又在我的后颈上拍打。 妈妈心疼的责骂道:“就你这样子了还想去跟他们瞎混?不行!今天晚上无 论如何也不会让你出去的。你老娘我今天晚上把着门,看你从哪里出去。” 我知道妈妈话说得厉害可是不会真把我关在家里,我说过,就是她不乐意的 事情,只要我喜欢,她会无条件的支持我。责骂只是暂时的。 妈妈要我仰躺在椅子上,这样流血就不会那么凶。后来上了大学我才知道, 鼻子流血的时候不应该仰着,而应该让血自然的流出。 我听从妈妈的话,仰躺着将倒流进嘴里的血给吞下。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 既然以这样不舒服的姿势昏昏沉沉的睡着了。 我虽然睡着了,但是耳朵还能清晰的听到周围的每一个细微的声响,甚至能 听见墙角的蝈蝈用脚扒开洞口的泥土的声音。我听见爷爷走到我的身边,绕着我 走了一圈,然后脚步声渐行渐远,最终消失。 然后,我听到了许许多多的人在讲话。我知道这个屋子里已经没有人了,爷 爷出去了,妈妈出去了。但是我的耳边响着各种各样的声音,有两人窃窃私语的 声音,有女人说笑的声音,有老人喘息的声音,有小孩哭泣的声音,甚至有牛的 哞哞的叫声,母鸡咯咯的叫声,公鸡打鸣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