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我夹着那本书出来,顺着马路往前走,下一家店就是“图书天堂”,老板是杰 瑞。哈克尼斯。 丹佛是一座年轻人的城市。早年这里只有两个书商有名:弗莱德·罗森斯托克 和哈里·比索普。这两个老家伙死后,图书市场就四分五裂了。新人不断出场,书 目不断更新。在罗森斯托克的年代,你甚至还能找到亚伯拉罕。林肯或美国立宪元 勋签署的文件。不过那时的问题是,即使你找到了也挣不上大钱。四十年后的今天, 那些文件都已价值连城,不过却再也找不着了。现在,能找得到、卖得好的,是小 说。在这个年代,史蒂芬·金首版书的销量,要比马克·吐温的首版书高出十倍。 至于为什么,我可摸不着头脑,也许现代人口袋里的票子比脑袋里的细胞更多吧。 毋庸置疑,这一行已经今非昔比,面目全非了,干这一行的人也一样。我还记得老 哈里。比索普在他死前一年,仍顽固地坚持按半价出售史蒂芬·金的首版书。那时 史蒂芬·金的书还没像今天这样洛阳纸贵,不过那时的《闪灵》也值一百美元了, 而比索普却以四美元的价钱卖了一本给我。我忍不住告诉他应该卖得贵一点,他却 皱着眉头说,“我可不买史蒂芬·金的账。” 杰瑞·哈克尼斯则是史蒂芬·金忠实的拥趸。杰瑞对史蒂芬·金和他的追随者 颇有研究,凡是情节怪诞离谱的荒诞小说,他都愿意拜读。正所谓大树底下好乘凉, 只要情节够怪,想像力够奇特,这些书就能在收银台上行情坚挺。我总觉得这个社 会出问题了,别问我有什么根琚,我就是知道。偶尔看本恐怖小说我并不介意,可 是天啊,那些滥竽充数的垃圾塞满了城市的每个角落。其中一些销量上亿的垃圾恐 怖小说,其卖点居然就是愚蠢弱智离谱的情节。以我的观点,《驱魔人》是一本真 正的恐怖小说,因为它只要你相信一件事——魔鬼确实存在。 书里没有会说话的狗或者远古传下来的咒语,没有任何花招,也没有那一堆煽 情的屁话。只要你接受这家伙的前提(谁又能完全否定这个前提呢?),那么你就 掉进他的陷阱了。那里的恐怖来自于你我的日常生活,它唤起了我们对魔鬼的恐惧。 而今天的所谓恐怖小说,只能让白痴弱智和低能儿大呼刺激,根本没有合情合理的 故事,读者也不关心,卖的仅仅是离谱。我只知道这样的作品,让读者离生活、离 人群、离社会越来越远,在人们之间制造距离。从效果上来说,它们和毒品并没有 本质的区别。 我的结论是,买这些书的家伙根本不爱书。你很少会见到史蒂芬·金的书迷在 书店里流连徘徊。我曾在路比的店里碰到过一次,一个家伙推开店门,甚至连店都 懒得进,站在门口伸着脑袋对里面问:“有史蒂芬·金的书吗?”一旦答案否定, 他立刻消失无踪。路比叫他去杰瑞·哈克尼斯那儿,第二天听说,那个家伙在杰瑞 的店里一下花了两千块!真让人难以置信!这些人全疯了!“要想在这一行成功,” 路比说,“只要拥有无限的史蒂芬·金,就足够了。” 杰瑞·哈克尼斯从小就在这一行里打滚。他曾为哈里。比索普工作过,并在那 儿学到了手艺,可他后来做生意的手法却迥然不同。他了解市场和顾客,店里的书 包罗万象,但真正吸引人们四面八方来找他的,却是那些恐怖、幻想、夺宝和魔法 类书籍。哈克尼斯那儿,有我见过的唯一一本限量发行的《火焰制造者》,上面有 史蒂芬·金的亲笔签名,索价三千美元。 哈克尼斯人行已经二十年了。年轻时,那个卖书的小伙计一定充满了梦想—— 有朝一日拥有自己的书店。 我面对着橱窗不由得感慨,如果我不是一名警察,不是一个生下来就注定要当 警察的人,说不定我自己也会爱上这一行。难道我真的生下来就注定,要在每个周 末的夜晚跋涉于阴沟小巷,不断擦拭那些凶案的血迹?一瞬间我突然有了一种奇异 的感觉,好像一个比我更真实的自己在对我说话,告诉我,我曾经来过这里,我曾 走过这条路、做过他们所做的一切。一天之内,我两次觉得自己人错了行。以前我 是个书商,现在我也是个书商,我比这一行里的大多数笨蛋懂得更多。我一直希望 自己有天能成为一个书商,也许是退休后,也许……为了这遥远的一天,我已经囤 积了好些东西。但是,没准儿这一天并不那么遥远。我一生中头一回想到:也许可 以抛弃现在的一切,在人生的路上转一个弯。我已经有过辉煌的战绩,大约十五年 前,我偶然在某个商店的书籍大甩卖中,发现了标价九十九分的约翰·尼古拉斯《 生活战争》。我花了一个周末阅读,并且爱上了它,于是走遍全城每家商店,买下 了大量同样的书,全都是光洁无瑕的首版。一周后,我手里就有了七十五本。这些 年,我见过作者很多次,他一直都乐于为我的书签名,于是我让他签了将近一半。 这本书现在的行情,大概是一百五十美元,有作者签名的则要二百。我只花了七十 五块,就囤积了至少价值一万二的藏书,还有比这更专业的吗? 也许现在,该拿它们干点什么了。 杰瑞·哈克尼斯是个瘦高个,不肯服老、努力拼搏的那种。他就在柜台后面注 视着我,面无表情。我进门时,他手里正捧着一本恐怖小说,似乎正看到了精彩的 地方。 恐怕他的脑筋要暂时从书里出来一下了,我直奔主题:“你最后一次见到波比。 维斯福,是在什么时候?” “你说那个书探子?除非他有东西卖给我,否则我见不到他。他知道我通常不 会从书探子手里进货。我才不会为垃圾货色付高价呢。除非他找到了史蒂芬·金或 者别的早期恐怖小说,才会过来找我。他知道在这个圈子里,我能出最高的价钱。” “也就是说……大概一个月见他一次?” “让我想想。大概两周前,我还真见过他一面。当时他正竭力想卖书给路比。 希尔斯。什么货色我可不清楚,他也没让我看。” “那么他看起来,和平时有什么不一样吗?” “我可不知道他平时是什么样子。当你习惯这些书探子,就会对他们熟视无睹 了。体家的苍蝇和平时又有什么不一样呢?” “你记得他当时是什么样的?” “安静,简直死气沉沉。他只是走来走去,看我的:货。他们就是这么学上手 的,你知道……他们手里不会有这个行业的参考书,看看价钱吧,他们买不起,所 以只能在这儿来更新知识了。”他轻敲了一下前额。“出什么事儿了?波比惹上麻 烦了?” “波比死了。” 哈克尼斯张大了嘴,半天没有合上。 “你跟他说过话吗?”我说。 “我想想,那天我们在店里聊了几句。” “聊什么呢?” “还不是平常那些话,生意难做啦,现在是淡季啦。夏天刚到的时候,一整天 也见不到十个客人。只能盼着有个同行走进来,扔下几百块,我才能勉强够本。不 过书探的日子更艰难,书源几乎枯竭,即使最便宜的廉价商店也开始狮子大开口。 天啊,我真想知道是谁杀了波比。” 我奇怪地看着他。他明白我的意思,耸了耸肩。“你是负责谋杀的警察;他死 了,你负责,那他不就是被谋杀的吗?” 我点了点头,看来读恐怖小说还不是毫无用处。 “我不知道你想了解什么。波比当时对廉价商店大发牢骚。那些人真是太贪心 了,甚至连一分钱都不想让人赚。古德威尔明明是一家廉价商店,却统统照搬书店 的价钱,出售所有的书。那儿的售货员简直愚不可及,他竹瞳个屁呀,可是却要由 他们来决定这些书的真正价值。他们按照重量和装潢定价,会给一本无聊的流行小 说标价五美元。却给史蒂芬·金的首版书标价五十美分。” “这对书探子有什么影响?” “要知道,他挣口粮靠的全是书源。史蒂芬·金的书可不是每天都能碰上的。 书探子能做的,就是用一美元的价钱弄几本书,然后把价钱翻上一倍两倍,卖给我 们这样的书店,现在他们却没有进货渠道了。古德威尔每隔几年就会干一次蠢事, 也许某个管事儿的脑袋缺根弦,于是把所有东西都标上令人咋舌的高价。过了一阵 子才能明白过来,这些鬼东西永远也卖不掉,那时他们又会恢复老价钱。这本来是 他们自己的事,可这么干却害了波比这样的人。” “这就是波比的抱怨吗?” “他跟我说的就这些。” “他有没有暗示说,最近可能钓到了大鱼什么的?” “别开玩笑了,看他那副熊相,连回家的车票都买不起。” “也许他真找到了什么,只是没拿出来。” “我怀疑。他情绪低落到了极点,愤世嫉俗得厉害。” “他还跟谁做过生意?” “几乎所有人。要是你想和每个接触过波比的书商谈话,恐怕得走遍丹佛的每 家书店了。” “可他们还是有差别的,不是吗?” “当然,总是这样。当他们发现一个出价高的书商,就会坚持跟他做上一阵子。 然后一定会有事发生——不是他们忍无可忍就是书商大发雷霆——于是他们就换东 家了。当然他们的任性也长不了,总有一天还会吃回头草。就是这么回事,要是没 办法把书卖给懂行的书商,就只能用几分的价钱把书贱卖给隔壁的笨蛋。” “你说的是克莱德·菲克斯?” “那个白痴!我真希望让这些废人从街上消失。” “还有别人可能是波比的主顾吗?” “大概还有罗兰·戈达德吧。不过别告诉他是我叫你去的。他可曾是我的搭档 呀。” “这我倒没听说过。” “噢,是的。不过千万别提这档事。我们俩现在关系有点僵。” “怎么会这样?” “应该跟你没关系吧?都是些陈年旧事了。” “说说也没关系吧。” “当年,我们都为哈里。比索普干活。后来我俩都投奔了书籍大卖场,记得吗, 就是以前在十五街的那个大商场?后来他们关门了,我和戈达德就买下了他们所有 存书,然后一块开起了我们的第一家店。我们合作不成功,就这样了。在人生目标、 个人品味上,我们都有分歧,而且我们都不喜欢对方。于是我们就扔硬币决定,谁 来买下对方的股份,接着往下做。戈达德赢了,不过:换个角度,也可以说他输了。” “他赢的可是家漂亮的高级书店。” “是的,那又能怎么样呢?有得必有失。他得到了一家很棒的店面,还是在黄 金地段,一年赚个十来万不成问题。可他的日常开销也大得吓人。从分家以后,没 几年我的书店就关门了,不过现在又能东山再起,我想要的算是得到了。” “你觉得还有什么人我该见见吗?” “噢,有一个。去跟丽塔·麦金利聊聊吧。” “她是谁?” 他扬起了眉毛。“在这城里你也算个行家,怎么居然就没听过丽塔·麦金利?” “好像是没有。” “哎呀,简威警官,你找我还真找对了。” “丽塔·麦金利是谁?” “她在常青路有一家老关着门的店面,是那种要预约才能去的地方,她在家里 办公。” “她跟波比能有什么来往?” “这我就不清楚了,不过上次他来的时候,掉了一张写着她的名字的纸条。” “纸条你还留着吗?” “当然。我一直等着还给他呢。”他把手伸进收银机,取出一小张便笺。字是 用铅笔写的,上面写着麦金利的名字和一个电话号码。 我看着哈克尼斯。“你见过这位女士吗?” “她来过这儿一次,一两年前。一个真正的美人,风华正茂,衣着时髦。她懂 书,老弟,她和我懂得一样多,我是说在我专注的领域。你猜她做了什么?用五十 块一本的价钱,从这儿买了两本《夜访吸血鬼》。那些混蛋当时要的就是这个价钱。 现在,它已经涨到三百块,而且还会涨到五百,我敢打赌。我会很乐意买回其中哪 怕一本的,他妈的,我情愿出当时四倍的价钱。有人能在我擅长的领域让我栽跟头, 这种事可不是常见,丽塔·麦金利就能做到。她真的很酷,跟她聊起来,我能感觉 她对每一类书都了如指掌。而她才不过三十出头。” “她住那里多久了?” “几年吧,我猜。我从没去过她家。要是你想问为什么,事实是她有一股天杀 的威慑力。要是不想出大价钱,你是不会随随便便就想给她打电话的,起码我不会。” “那她怎么做生意呢?” “她有些固定顾客,专门从别的城市专程来这儿买书。通常邮寄订货,可都是 些高价货。” 我把她的名字记了下来。 “听来不太合理,不是吗?”我说。“她和波比?” 哈克尼斯耸了耸肩。“我只能告诉你这些。” 我只得相信他。 书店街还有两个书商。一个是平装书的专家,开店时间不固定,而现在这家店 的大门紧闭。在这条街的尽头,还有一家叫“A —1 书店”,专门卖旧书,店主是 克莱德·菲克斯。我没跟他打过交道,原因是我没在他店里见过想要的书,而且他 对警察的仇视,可以说是远近闻名。 他四十来岁,头发日渐稀薄,一副骨瘦如柴的肺痨鬼模样。过去的十五年里, 他曾在丹佛拥有好几家书店,可最终却都渐渐凋蔽了。路比跟他相识多年,告诉过 我,在他进这个圈子以前,甚至当过墓地推销员,还卖过鞋子。从书里面,他发现 了一个更简单的谋生之道。廉价书的买家很多,而一个以废物为生的人,通常总是 能活下去的。 我俩的会面很简短。菲克斯充满敌意,和我预料的一样,他什么也不愿意说, 也不关心波比。维斯福的死活。“为什么我要关心这个傻瓜呢?只不过是在我的 地头上,又少了个抢饭吃的混蛋罢了。” “你的地头在哪儿?”我问道。 “我说在哪儿就他妈的在哪儿!” 我了解这种人。要是你在一本书上压了我的价,你就是我一生的敌人。把你最 好的书都给我,一块钱一本,而且不许他妈的哕嗦。菲克斯能吓就吓,能骗就骗。 他会用二十五美分收购价值上千美元的书,然后整整一年都在嘲笑那个把书卖给他 的笨蛋。 我突然意识到,即使在图书圈子里,也有许多不为人知的暴力气氛。我可以轻 易勾勒出菲克斯痛击波比的脑袋的画面,这样的事对菲克斯根本不算什么。很可能 是一时冲动,还可能有十五个证人在光天化日之下围观。 他们去年有过一次争执,故事立即传遍了整个圈子,现在想起来,简直就像昨 天一样:波比和菲克斯在古德威尔廉价书店,同时发现了一本珍品,当时就能值一 百元,现在约莫又翻了两三倍。两人立即扑向了对方扭打起来,滚作一团,还撞倒 了一柜子的盘子、杯子。菲克斯从混战中爬起来,抢到了那本书,立即风驰电掣跑 了出去,还撞倒了一个刚进门的老太太。当警察赶到,菲克斯和波比早已消失,一 同消失的还有那本书。 我继续骚扰了他一会儿,这有益于我的身心健康。 你昨晚在哪儿,菲克斯?有人和你在一起吗?你能够证明从十点钟到午夜这段 时间,你在什么地方吗?你不太喜欢波比,对吧?你杀了他吗? 就是像这样的乐子,能帮我度过沉闷的一天。只要有事做,我就能找到自己的 发泄渠道。 我溜达回街上,街里一片寂静。路比的店里,零星的顾客来了又去,书店里天 天都这么平淡无奇。店里有个年轻妇女,拎着一袋子书,就像书探一样。书探子也 是三教九流,各色人等都有。这位比别的还好点,至少形象上要整齐些,不过要是 听两句她的谈话就能发现,起码在图书圈子里,她是一个彻底的白痴。 奈夫正向她解释,为什么她那册崭新的福克纳并非第一版。“可是书上写着第 一版,”她抗议道,“就在版权页上,不信你看,第一版。还有比这更清楚的吗? 兰登书屋总是对首版书特别标注,不是吗?上次我来的时候,是你亲口告诉我的。 现在我有了一本首版书,你却告诉我它不是,我都不知道该信什么了。” “相信我,宝贝,”奈夫说道,“我可不想惹麻烦。如果你不相信我……” “我可没这么说。我没有指责的意思,只是想搞清楚。”“这是一本俱乐部的 第一版,“奈夫说道,清清楚楚、冷冰冰地吐出每一个字。”它和第一版是用同样 的纸印的,甚至可能还是同一块版,所以书上会写着第一版。 它们的区别在于装订,封套没有标价,而且书的封底有一枚盲戳。 “什么叫盲戳?” “一个小小的凹印,直接按进布面的。喏,我指给你看,就是这个。这就是说, 这本书是俱乐部的版本。只要你看见这个,就意味着这书来自读书俱乐部,即使书 里用耶稣的宝血写着‘我是第一版’也不管用。懂了吗?” 她叹了口气。“我永远也学不会这套东西。它值多少钱?” “这本?最多五块钱。光是本市,至少就有八百万本同样的书。” “我付出去的可比这多多了。上星期我不是来问过你它值多少吗?你说五十块, 所以我才去买的。” “我们说的是两码事儿。你问了我一个问题,我回答了你。我怎么知道你搞不 清两者的区别?” “我花了七块五。”她伤心地说。 “你上当了。” “真倒霉。”她说道。 “你来告诉她,简威先生。”奈夫说。“女士,这是丹佛市警官。一个警察会 向您撒谎吗?他既是警察,同时也是优秀的版本专家。不如让他看看。” 她把书递给我。我看了看,然后告诉她奈夫说得没错。这是一本值五块钱的书, 而现在你得极度虔诚地祈祷,才有可能收回那五块钱。 “让我看看你的警徽,”她说,“我看你不像警察。” 我向她展示了我的警徽。在这最终的失败面前,她终于泄了气。 “做事不易啊,宝贝。”奈夫说道。 “别跟我来这套。我看见那些卖书给你的家伙了,他们看起来可没什么特别的。 如果他们能干这一行,我一定也行。我的智力绝不比他们差。” “这我倒敢肯定。你和他们之间的区别,就在于他们已经栽过许多跟头了。” “七块五,白打个水漂儿,”她说,“我打赌你甚至不肯出两块钱从我这儿买 走它。” “我可以花五十美分,随时从廉价商店买到这些书。” “噢,给她钱吧,”路比从后面的房里走出来说,“这次出错就算我们帮你。 不过千万别再犯错了,把真正的第一版带来。给她七块五,埃默。” “难怪我们会落到破产的边缘。”奈夫说道。 “这终究会给咱们带来回报的,我这把老骨头对此深信不疑。”路比说道。 “你叫什么名字,女士?” “米莉·法默。” “喏,这是你的钱。我得承担两块钱的亏损,而且还是在我能卖出这破书的情 况下。下次记得拿本好书来。” “我会的。”她坚决地说道。“以上帝的名义,你等着吧。” “这很简单,”路比说,“就像从一个婴儿那儿拿走糖果。当你看见一箱子的 书,别拿一本没用的,也别落下一本有价值的。诀窍就这么简单。” 作为观众,我也一直想领悟个中玄机。现在,即将剧终的时刻,我忍不住问了 她一个问题。 “你为什么要当书探呢?” “我是个老师,”她说,“你试看看,靠在这城里教三年级的薪水,够生活吗? 我需要外快。” “好了,”奈夫说,“常来转转,我会帮你的。看来今天不会再有什么生意了。” “路比,”我说,“要是你有空,我准备好去波比的住处了。” 我们上车顺着十七街开去。我开车,路比滔滔不绝地说着,没完没了地讲着波 比和他人行后的趣闻轶事。 ‘’我真不相信那个小混蛋已经死了。“他曾这么对我说。 我告诉他这是千真万确的。“我当然希望你抓到那个杀他的混蛋,简威博士。” 他说。我说我一定会的,不过什么时候就很难说了。 波比住在奥格顿街上的廉价公寓。他住顶楼,要爬着上去。我们向经理要了备 用钥匙,一气爬了上去。我独自走进房间。 这地方很窄,一间小卧室,带着厨房和卫生间。这里简直是堆满了书的迷宫, 一个名副其实的书窝。从地板一直堆到天花板的是书,在波比的折叠床周围堆满的 是书,抽水马桶上是书,厨房的台子上还是书。我一眼就能看出,大部分都是垃圾。 他们老是抱怨自己的直觉得不到回报,其实只怪他们老是犯错,老是贪便宜。米莉。 法默应该来这儿看看,就能明白这行的真相了。这儿的垃圾太多了,有好多时髦书, 很多没有封套,更多的是残破品。我知道我得把这里的每本书都翻一遍,不这样是 不可能有任何线索的。虽然我是个爱书的警察,但这么多的垃圾还是让人头疼。至 于现在,主要的任务则是把这个地方保护起来。 “这是惟一的钥匙吗?”我冲着走廊喊道。 经理探头进来。“房主还有一把。” “不过备用钥匙就这一把。” “对。” 给检验科打电话之前,我匆匆打量了一眼这房间。 惟一引人注目的东西,就是那些猫和一本被用来记电话号码的笔记本。我拿起 来匆匆翻阅,每个人都在上面,丹佛所有书商的姓名住址联系方式,甚至还有某些 人家里的电话。路比和奈夫都在本上,宅电和办公电话都有。 在本子背面,他潦草写下了“丽塔·麦金利”和一个电话总机号,我能确定这 是常青路的号码。把它和今天找到的字条对照了一下,是不同的号码。 我在经理的办公室打电话。先拨的是那个新找到的号码。铃响了一次就有电话 答录机,一个冷静的女性嗓音响起,“这里是670 —2665,现在没人在家。请留言, 我会尽快给您回电。”听筒里传来了哔的一声,我没有留言。 又试了另一个号码。电话里有声音告诉我,此时无法拨通。 最后一个电话是给警察局的,汉尼斯接的。“我们需要一个小分队来整理破烂。 你来负责这事儿,好吗?告诉他们把书留给我,我想再去找些书商聊聊。” “好。你不在的时候,有几个电话找你。其中一个可能挺重要,芭芭拉·克洛 维尔。” “什么时候?” “留言上写的是一点五十。大概几分钟前。” “她说了什么?” “总台特别标明‘紧急’,说那个女人听起来吓得半死,但她不肯跟别人说话。” “她的号码是多少?” 他念给我听。我挂上电话立刻就拨,居然又是该死的电话答录机。 “嗨,我是芭芭拉。我现在不能接听电话,但是……” 我啪的一声摔掉电话。突然间有一种阴森恐怖的预感,我仿佛看到杰奇·纽顿 从我的坟墓上走过。 “路比,我要你留在这里,跟经理呆在一起。我把钥匙给你,等汉尼斯来了你 好给他。我不想你们进那个房间,你明白吗?” “我想我懂,简威博士。” “你们得保证,在我走后警察到来之前,没有人能进那个房间。行吗?” “当然。你这是要去哪儿?” “我得去办点急事,马上。” 五分钟后我到了芭芭拉的家。那辆兰博基尼就停在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