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尽管我自封专家,可找到案子第一个突破点的,却是汉尼斯。我在山上瞎转悠 的功夫,尼尔已经到了街上,并且跟更多书商谈了话。他到了一家东六街上的书店, 波比有时在这里出没。店主是一个叫尚·巴克利的中年男人。他搜集图书的眼光颇 为准确,而且售价低廉。他店里光线暗淡,因此常被误认为是旧货店,不过他可清 楚自己在干什么。他故意把书价定得那么低,有时甚至低得有点过分。人们捡到这 样便宜的货色,总会忍不住跟别人谈论,于是巴克利的店里,就永远挤满了前来寻 宝的人。 他的店里满布灰尘、破旧不堪、毫无条理,书堆在地板上,充斥着每一个角落。 巴克利是个令人愉快的家伙,为人和善、有点害羞、讨人喜欢、风趣睿智。一年前 的下午,我曾和他促膝谈心,我们聊政治、警察及图书交易的种种微妙。他刚以80 块钱,把一本价值250 块的《裸者与死者》卖给了一个同行。他很清楚,但是并不 在乎图书指南上说这书值多少钱。那个书商也许能挣到一份高额利润,不过这并不 容易。这些年来,作者头上的光环已经褪去了很多,人们已经不再关注他,买这书 的家伙还真有点冒险。巴克利在跳蚤市场花了八十五美分,就买到了这本书。他是 我见过的书商里,在保持书籍流动性这方面干得最好的。 我把他列在约见人物名单的末尾。书探子们很少去他那儿,他们不喜欢把书卖 给低价零售商,因为赚不到什么钱。可是波比一周前,揣着鼓鼓的荷包来过这儿。 他亮出了一卷钞票,而且都不是小额的。在巴克利看来,好像都是百元大钞, 少说也有几千块钱。经过汉尼斯的不断鼓励,巴克利终于记起了波比来的日期,是 上周二,谋杀案的前三天。 还有一件事儿,那天波比打扮得衣冠楚楚,礼服加领带,头发胡须都修整过, 皮鞋擦得锃亮,巴克利好一会儿才认出是他。他四点三刻到店里,快打烊了。巴克 利正在接电话,一开始并没在意。波比慢慢踱到后面,开始浏览架上的书。渐渐地, 巴克利开始不耐烦了。他是个严格遵守时间的人,准时营业和打烊,很少为任何人 延长时间。五点一刻,巴克利把灯逐一关上。最后走到后面,用一种温和而带歉意 的口气说,“我现在得关门了。” 波比抬头咧嘴笑了,巴克利吃了一大惊,甚至后退好几步。还没人见过书探子 波比穿西服打领带呢。 “老天,波比,”巴克利说道,“你这是要去哪儿?参加葬礼吗?” “是的,”波比说道,“今晚我要埋葬旧的生活。” 你立马就能看出,他是多么享受这一刻,巴克利说。 这些街头混混总是一有一点钱,就忍不住趾高气扬,被幻想冲昏了头脑。“今 晚我要做一单这辈子最大的买卖。” 波比侃侃而谈。 那又能有多大,巴克利想,不过他很有风度,没好意思开口。 “我不会再当书探子了,巴克利,”波比说道,“再也不会给任何人擦鞋了。” “那你打算干什么?”巴克利问。 波比露齿一笑,一付很狡猾的样子。“你很快就会看到的。我只能告诉你这么 多。过了今晚,我会成为一个书商,跟你们这些家伙一样。我需要的只不过是一笔 赌注。” 就是那时,他拿出了那卷钞票,为了加强效果。 “好了,”巴克利说道,“看来你好像已经发达了。” “这只不过是零头。从今往后,我要在你这儿疯狂购物了,巴克利。看着你一 块多就把这些书卖了,而我自己却买不起,简直让我痛不欲生。今后,这一切都会 改变。” “好吧,”巴克利说,“不管今晚要发生什么事,我都祝你好运。” “不需要运气,只需要在七点钟到那儿就行。这将是丹佛市能见到的最大的一 宗交易,可甚至所有人都对此毫无察觉。” “无论如何祝你好运。” 这就是波比和巴克利对话的要点,巴克利也如是告诉了汉尼斯。 “那么,”汉尼斯说道,“这意味着什么呢?” “是呀。”我说道。 “看来像是杀人动机。” “你说这是一次简单的抢劫杀人?” “当然。那家伙拿着那么大一卷钞票到处炫耀,很多人会为这点钱干掉你的, 尤其是在这家伙经常出没的地区。” “如果谋杀案发生在当晚,这种说法也许有理。”我说,“但他只是要去某个 地方花掉那笔钱,他应该在两小时之后就到了,他去巴克利的店里只不过想消磨时 间。这就是为什么他一本书都没买——他无钱可花。” “你是说那一大卷钞票不是他的?” “其中每个钢蹦都不是。实际上,波比还是穷光蛋。” “那这又能说明什么?”汉尼斯问。 “让我们动动脑筋吧。有一个问题,他是从哪儿搞到这身行头的?我搜过他的 住处,你知道,我可没看见任何一件像样的衣服。” “你当时在找书。我可见过你看书时的样子,对别的什么都不会留意。” “也许吧。我会回去再看一眼,不过我发誓,只要公寓里任何一个角落有体面 衣服,我都愿意吃了你的内裤。” “无论有没有,”汉尼斯说,“问题仍然存在: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波比曾经有一套只穿了一个晚上的体面衣服。他要么是借来的,要 么是租来的。听起来不像是租来的行头,不够正式。巴克利没说他穿着晚礼服,对 吧?” 汉尼斯轻轻一乐。“他说的是套装和领带。” “我觉得咱们最好问问巴克利,那些衣服是否合体。我认为他是借来的外套和 领带,从一个身材差不多的人那儿。” “那可能是任何人,”汉尼斯说,“他的身材可没什么特别的。” “就穿一个晚上,当然不必完全合体。我猜他的外套加领带还有那些钱,都是 从同一个家伙那儿搞来的。而且我认为,就在巴克利看见他之后两小时,他还是像 以往一样穷得叮当响。三天后他在戈达德那儿试图卖一些东西,兰伯说他身上什么 都没带。事实是,他再也没有那笔钱了。他在星期二的晚上把钱给了某人,而他们 也没有为这钱杀了他。我认为他直到星期五晚上才遇害,抢劫的动机不能成立。” “倒也不一定。”汉尼斯说,“也许不是为钱,也许下手的人拿的是波比用那 笔钱换来的东西。” “那就不是一般的抢劫了,对不?不是一般的凶手。 一般的凶徒会不理会价值五万美元的书,直奔收银台抢走二十美元?这家伙得 有相当渊博的知识才行,而且还得有相当残酷冷血的动机。“ “好吧,”汉尼斯说道,“有这样的家伙存在吗?” “这样的家伙有好多。” “我来告诉你这案子是怎么回事。有人付钱给波比去干某件差事。假设是让他 递送些文学名著吧。现在我们还不清楚波比是怎么搀和进去的——我们不知道为什 么雇他的人不能自己去,而要雇个书探子。也许这个并不重要。书探子接下了这差 事,然后出卖了雇主留下了货物。他的雇主花了三天才追踪到他。” “也许。”我说道。 “这样的东西会有多大呢?” 我不解地看着他。 “波比去巴克利那儿的晚上,身上有数千美元。”汉尼斯说,“假设他是要用 批发价买什么东西。” “好了,到目前为止我明白你的意思。” “你付五千美元买的东西,零售价又该值多少?” “去你的,汉尼斯,那大概是一到两万美元吧。” “有没有可能更高呢?” “如果超过这个价钱,那就不能算是批发,而是欺诈了。多数令人尊敬的书商 都认为,零售价的百分之二十五到百分之四十,是公平合理的批发价。两万美元就 是最高限了。不过对于高价货,有时候你不得不付超过百分之五十。如果你遇到一 册价值二十五万的书,你可能得把收购价提高到零售价的百分之七十五,甚至百分 之八十。即使这样,书商仍然有暴利可赚。” “如果他能卖得出去。” “这种价位的书总卖得出去。这个世界上最容易卖的东西,莫过于一本真正稀 有的书了。最大的问题是,如何弄到买这本书的钱。” 我还是不明白他推理的方向。汉尼斯思考问题,总是一步一个脚印稳扎稳打。 我倾向于跳跃式思维,所以有时需要——个逻辑性强的人来搭档,让我注意到一些 早就摆在面前的东西。 这一次,他好像也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他摸索着,试图找到出口。 “一分钟前你说了些话,”他说道,“就是有信誉的书商认为如何如何。那么 这些家伙到底有多少信誉?” “作为一个整体,他们就像其他人一样,好坏都有。 有些绅士就像是出土文物,不过这样的人每天都在消失。也有些自私鬼,现在 这种人每天都在增加。还有些奸诈卑鄙的小人,一两个疯子。要是你一无所知,有 些人会骗走你身上最后一个铜板。不过我认为,作为一个整体,他们的道德水准还 不错。毕竟也是文化人嘛。” 汉尼斯点了点头。 “尼尔,我还是不明白你要说什么。” 他眨了眨眼又重提假设。“抢劫。波比买了什么东西,于是某人打破了他的脑 壳,抢走了那东西。如果这东西小得足以让他随身携带的话,克利夫,这个推理就 行得通。我知道这个问题听起来会很蠢,不过,这么小的东西能值这么多钱吗?” “当然能。你为什么不信呢?” “我只不过觉得,花了五千块,你应该得到一本比小册子大点的东西吧。” 我给他讲了《贴木尔》的故事——一个家伙如何在一家书店花了十五块钱买到, 然后在一次拍卖会中把它卖了二十万元。 “我讨厌这个故事,《帖木尔》是什么东西?” “坡(爱伦·坡)的第一本书。只不过是本薄薄的小册子,像你所说的,不过 这世上最昂贵的东西,就是小得不起眼的。比如宽幅印刷品、小册子、文件……” “都是些你能揣进口袋的东西?” “当然。这是一个书商或者书探子要学的第一课。永远留意小东西。” “所以说,认为那个书探子可能携带一些招来杀身之祸的东西,这个想法并不 太离谱。” “一点儿也不。你就想像某人发现了一小卷耶稣亲笔签名的卷轴,你认为这样 的东西值多少钱?” “我明白你的意思。这也正是我想说的……一个抢劫的动机。某个小到他可以 揣进衣服口袋里的东西,可是价值连城。他被派去买这东西,却被另一个人干掉并 且抢走了这东西。” “如果真相如此,那么它又指向了图书交易圈。不是什么突然挑起的斗殴,也 不是什么夙敌。答案就在金钱里头。那笔钱到哪儿去了,从哪儿来的?如果我们能 追踪到这笔钱,我们就会知道很多现在不知道的事情。” “还有一件事我们可以查一查,”汉尼斯说,“从宗教角度调查一下如何?” 霎时间我意识到,尼尔这一整天,在脑袋瓜里琢磨的是什么了。 “他们说咱们的受害人有宗教信仰,”汉尼斯说,“几年前在监狱里皈依了上 帝,这就意味着他常去某个教堂。 这也意味着他有书籍以外的生活,也许还有些截然不同的朋友。也许他有个信 赖的牧师,你在书店里看到的,只不过是他生活中的一面。“ 我坐直了身子。“我怎么能漏过这样的线索呢?” “你光顾着看书了,”汉尼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