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我得亲手修好这房子。我渴望看到它从我身边拔地而起。我一点也不觉得形势 逼人,银行的存款还没动,我打算用解雇金、拖欠的假期和退休金回款来应付,而 且还能有节余。我买了木料、油漆和地毯。一条街外就有家银行,正好能开个支票 账户,讨厌支票的书探子可以立刻兑现。我知道我得给书店起个名字,想起个温和 点、有点文学色彩的,不装腔作势。我决定叫它“再来谈心”,然后打电话预定招 牌。 我知道至少得一个月,才能把它收拾利落。第一晚,我弄走了旧地毯,真是一 件让人恶心的工作。路比没等我开口就来了,很认真地帮忙。在他当书商之前,曾 经当过木匠。他的动作不再敏捷,不过技术还是没挑。穿过屋子时,他给我提了很 多建议,还说会带着自己的工具,时不时过来帮点小忙。我塞给他二十块钱。他说 他才不是为了钱才来的,可同时,他实在太窘迫了,实在无法拒绝。第一周他来了 两三次,我们逐渐形成了有规律的夜生活。我叫来比萨饼,和他一直干到十点。我 们无话不谈,让我隐约感到了一种兄弟般的温暖。 第二周,《丹佛邮报》的图书版编辑打来电话。他想做一篇“警察变书商”的 报道。我对这个主意可不觉得怎么样,因为报纸仍然拿我的火线辞职大炒特炒。不 过我明白,我得用上所有能得到的帮助。这篇报道登在上星期日,题目是“他用警 徽换了书店”。照片上的我,看上去几乎像个人样了。“看看这个,”我对空荡荡 的书店说,“毕竟我还不算太坏。”文章也勉强合格。警察局里不肯透露姓名的混 蛋发表了一通毁谤言论,扼要重提我曾经打死过两个人,还引用了一些我批评杰奇。 纽顿的原话。这些我倒还都无所谓,不过,文章还引了一段路比的话。路比·希尔 斯,丹佛的老牌书商,其书店就在简威的新书店附近。他说,简威是我所见过的, 这行以外的最好的书虫。我知道他考虑这事已经多年,他会取得非凡的成功,他有 一双慧眼,这会把他带到成功巅峰。 “他妈的,你真是这么说的吗?”我怀疑地问他。他摆出一付学者的架势,放 了个很响的屁。“我想我说的是,对一个老警察来说,到他这种程度还算不赖。天 哪,每次吃咖喱虾他都百发百中。” 那个星期,我一次也没见过奈夫。“奈夫不喜欢流汗,”路比笑着说。他告诉 我,他跟奈夫认识了十年之后,才渐渐成了搭档。“兄弟,我还以为我们会所向无 敌呢,”路比说,“奈夫对早期图书了如指掌。他是个魔术和口技专家,曾经拥有 本州最好的魔术书收藏,不过就像别的东西一样,他高价卖了一些,剩下的也渐渐 消失了。我嘛,最擅长插图版的书,美国文学以及非传统的东西。我喜欢关于罢工 和激进政治的书籍。我有种别人想像不到的感觉,,让我知道,能从一本好书里吸 取到多少养分。我们是第一流的书商,简威博士,这话我只跟你说。我俩以为我们 全都罩得住,问题是……好吧,你知道问题在哪儿,你自己也说过。我们有太多坏 习惯,在一起时尤其变本加厉。只要我们看到一本喜欢的书,就会不顾一切买下来。 最后,我们却不得不用比进价更低的价格,把它割肉甩卖来交房租。你不能老这么 做,可我们好像一开始就停不了。书就像是毒品,我们俩就好像绑在一起,顺着马 桶往下冲。” “那你们为什么不分开呢?” 他耸了耸肩。“因为一件事,我们真的互相喜欢。我还是觉得,要是我们都能 改邪归正,将会是自从蝙蝠侠和罗宾以来的最佳搭档。再说,要是我们散伙的话, 就得马上宣布破产从头再来。我已经太老了,不能再重来了。所以我们就维持现状, 日复一日,努力让自己别亏得太多,同时做着发财梦。” “大鱼不是每天都会上钩的,路比。” “还用你说。不过有时的确能碰见,总在你最想不到的时候。不过我开始相信 奈夫的话了,大鱼总去找那些没想钓它的人。” 又一个晚上要结束。我开始收拾工具。 “还有岁数的问题,”路比说,“我不能永远干这个,我不能一辈子总是到处 淘书。坦白的说,即使我永远见不到十块钱的书,那也无所谓。我想走高价路线, 像丽塔麦金利那样。可几乎所有干这个的,都有启动资金。像我这样的,只能累得 腰酸腿软,一天天老去。” “你的看法会变的。” “这个该死的真理不会变。每个人都以不同的方式变老。我呢,只会逐渐慢下 来,像钟表一样,最后停摆。 奈夫则会变成一个隐士,他的叔叔一年前死了,给他留下一个破破烂烂的牧场。 他每周末都去那儿,你知道吗?他甚至不肯给我电话号码,就想一个人呆着。他说 即便书店烧了,他也没兴趣知道,至于比这更小的事儿,那就更不要麻烦他了。不 过我得告诉你一个秘密,简威博士,希望你别告诉任何人是我泄露的。我想他正跟 那个米莉·法默打得火热。她上星期说漏了嘴,讲了些牧场的事儿,所以我知道她 去过。她认为奈夫是全世界最聪明的家伙,真让人难以置信,毕竟她也见过我呀。” 我至少还有两周才能开业,不过书已经堆积如山了二十四小时都有书探子来敲 窗户,推销他们的货色。人们很好奇,这是件好事。邻居们都往店里张望,在离开 时往往会冲我竖大拇指。 我知道开业时会有丰富的藏书,不过这还不能把这个地方填满。我得对亚利桑 那的书作出决定了。路比挥挥手,表示毋需考虑。“我要告诉你一个道理,简威博 士,请相信我是善意的,因为我们正在成为朋友。你不需要那些书。尽管我真的想 赚那笔发现费,不过如果我是你,我会完全靠自己的积累,把这个书店一点点建起 来。只有这样,你才能从中学到东西,才能把那些没用的东西剔除。相信我,在你 睁眼前就会被书淹没。只要人们发现你肯出钱,该死的书就会从四面八方向你涌来。” 那个女孩来的晚上,我们刚刚开始工作。正是夏天,我们开着门,好接点傍晚 的凉风。我一抬头就看见她,穿一条嫩绿色的裙子,看起来好像只有十七岁。她有 一把红棕色的头发,满口苏格兰腔。 “这就是那家书店吗?报纸上写的新书店?” “被你发现了,”我说,“不过你来得有点早。我们还没开业呢,大概还要等 一两周。有什么需要帮忙吗?” “我正在找工作。我人品诚实可靠,工作卖力,个性讨人喜欢,而且我喜欢读 书。” “你被聘用了。”路比在房那头说。 “别理这个老糊涂,”我说,“我才是老板。” “我知道,我看过你的照片。不过他说话声音这么大,我还真以为他是真正的 主人呢。” “聘用这个孩子吧,简威博士,”路比说,“她看上去不是挺聪明伶俐吗?” “我就是聪明。我的脑子快得像一阵风。问我问题。” “你叫什么名字?” “这太简单了。问我点跟书有关的问题。” “《太阳照样升起》的那个点是什么?”路比说,“每一个书虫都知道答案。” “什么是,点?” 我们俩大笑。 “你不能指望我懂那些从没学过的东西。不过只要告诉我一次,我就永远不会 忘。哦,有件事儿我忘说了,我是廉价劳工。” “赶快聘用她吧,简威博士,在这话传出去之前。” 路比说。 “别强迫他,我看得出他正在思考。为什么不给你自己找点更有用的事儿呢? 告诉我那个点是怎么回事。” “在第181 页上,‘soppped ’这个词有三个‘p ’,”路比说,“这就是所 谓的点。” “换句话说,第一版有个错误,而后来的版本没有。现在我可知道了,我是有 专业知识的员工。” “你几岁了?”我问道。 “这有什么关系呢?” “我只想知道,是不是在教唆青少年离家。” “上帝保证,我二十六了。” “别想糊弄人。” “我真二十六了。你看什么呢,难道不相信我?这是我的又一个优点——从不 说瞎话。我的判断力无可挑剔,总能给你些有用的建议,而且非常准时。凭你付的 那点可怜工资,你还想要什么呢?” 我们对望了一眼。 “幽默感也是我的一个优点。”她说。 “你看起来,超不过十五岁。”我说。 “我今年二十六。等我明天再来,我会拿些东西证明的。” “明天我们不开门,未来几个星期我们都不打算开门。” “我知道。我是来帮忙准备开业的。” “看,小姐,我还不知道能不能请得起帮手呢。” 路比清了清喉咙。“我能插句话吗,简威博士?” “似乎我还阻止不了你。” “聪明人点一下就够。你不想把自己绑在柜台上吧?你需要的,是让自己不受 约束到处搜罗好书。” “正是。”那个女孩说。 “你得在这个世界里生活,见见人,打打电话。” “打电话很重要。”那个女孩说。 我们四日相投。她的眼睛是淡褐色的,带些天真可爱的味道。 “如果你二十六岁,我就是惠斯勒的妈妈。”我说。 “我十九岁。到目前为止我说的别的话都是真的,除了迫不得已撒点小谎。我 又饿又累,急需一份工作。我太需要了,为此我不得不撒谎,甚至愿意干上一架。 只要你允许我干活,明天我就穿工作服过来——免费,只要给点吃的就行。我上油 漆很棒的,能给你节省很多时间。” 我正要开口。她喊了起来:“求你别说不!求你,求你,起码在你亲眼看到我 干活之前,什么也别说!只要明天给我找点活儿干,一周内你就会发现离不开我。 我保证……我保证……真的。” 她顺着来路走出书店,迅速消失在街上。 “好了,”我说,“你说我该怎么办?” “我已经告诉你了,”路比说。“她是个好孩子,刚漂洋万里来到这个国家, 你不忍心让她沦落风尘吧?她正是这个地方所需要的。” 我们继续工作。过会儿路比说,“还记得奈夫讲的吗,简威博土?诚实是最大 的财富。再没有更对的真理了,而且它总能有效。” “她都没说她的名字,”我说,“我出五块钱打赌,她再也不会来了。” 不过她身上有些东西,一种永不放弃的精神是我喜欢的。早上我到的时候,她 正坐在人行道上,穿着一件旧的棉布裙。 “你迟到了。”她开始教训我。“我八点就来等你了。喏,我给你的橱窗准备 了一棵植物。” 她递给我一个铁罐子,里面栽着一棵弱不禁风的可怜野草。 “这是个象征,”她说,“刚长出的时候小得不起眼,几乎不存在,就像你的 生意一样。你们会一起成长起来的。” “要是这个小东西死了,我猜我就得关门大吉啦。” “它不会死的,简威先生。我绝不会让它死的。” 我开门,和她一起走进去。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户斜射进来,屋里充满太阳味儿, 清新而喜人。再搀杂着新鲜的木屑味儿,奇妙又刺激。 “你打算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埃尔斯佩思。普莱德。“她把手塞进了我的手里。 “以前的朋友们叫我粉红,因为我的头发。你可以叫我普莱德小姐。” 我笑了。 “我相信我们的关系应该保持在工作层面上,”她说,“你呢?” “绝对的。” “来开始工作吧。” 她在后面刷漆,我则在前面忙着摆弄书架。我把前门支起来。锯木声传遍整条 街,人们停下来张望,有的还问这问那。我虽然不善应酬,可这都是潜在顾客,而 我已经成为生意人了。我干活比计划的慢,不过普莱德小姐整个早上都没闲着,几 乎从没休息过。中午,我到后面叫她吃午饭,她已把整个房间的三分之二刷完了, 而且干得很不错。 我出去买了些三明治,回店里和她共进午餐。她真是饿坏了,狼吞虎咽。现在 我不关心她的个人问题了,我们之间只有工作。她干起活不知道累,一开口就能提 出好些关于用色、装饰以及墙上需要放什么东西的建议。 “除了书之外,你会卖艺术品吗?”她问。我告诉她,我相信一次只能学好一 门学问,她说,“那你就得在墙上挂幅画,不是为了卖,只是装饰。”她对这个店 真的很关心,像她自己的一样。到了下午,我就发现她的话应验了,我开始问自己, 如果没她的话,我该怎么办? 三点钟我抬头,看见彼得站在门口。“我有一箱体育书,简威博士。”现在他 们全这么称呼我了,都是跟路比学的。我浏览了一下,买了其中的一半。我买得很 有信心,价钱也公道。我知道我要什么,此外的任何东西都不在考虑之列。我不会 买有瑕疵的书,一点水渍墨迹都不行。我设计了一套标准,要是一本书有一页被划 了线,那就等于每页都被划了线。如果一套书的一册皮面有缺损,那么整套书就都 有缺陷。我只要原版好书。我只卖那些具有永恒价值的书,而不是现在流行的垃圾。 我掏钱给彼得,然后提醒他,汉尼斯仍然想跟他见面,谈谈波比的死。“我对这事 儿一无所知。”他回应说,随后继续上路。 当我回过头想工作时,普莱德小姐正站在身后。“我可没偷懒,你知道。我只 想看看你怎么买书。有一天我也会成为你的帮手,所以你可以把这看成我的第一课。 你为什么挑了这些,而不买别的呢?为什么不要简·方达的书?难道它们不畅 销吗?“ 我在她身旁坐下,一本本翻看那些书。有些是路比已经教我的。棒球书全是好 东西,简威博土,橄榄球则是浪费纸张。因为棒球迷喜欢看书,而橄榄球迷则喜欢 狂欢。关于篮球的书不值一读,而曲棍球类书籍则比较慢热。一定要买高尔夫球的 书,任何一本这种书都卖得掉。可以买赛马和赛车的书,关于台球和象棋的也要买, 而且越老越好,不过千万别买保龄球的书。而我自己,则加了以下规则:一本好的 杰奇。罗宾逊传记,抵得上十本乔。纳马斯的书。罗宾逊的故事充满矛盾、戏剧性 和冲突的张力,不用说还有棒球本身的吸引力。即使一百年后,他的故事仍然引人 人胜。 至于简·方达的健身书,呸!世上有两类截然不同的作者,写畅销书的和写其 他书的。像简·方达这样的畅销书,只会在排行榜上登场两周,随后便销声匿迹。 每个畅销书读者都会在它火爆时买上一本,等过了六个月,你想白送都没人肯要。 我们继续工作,眼看夜色将临。她已经累一整天了,而我才刚刚开始有精神。 她时不时走出来,活动一下手脚,然后又接着埋头干一个钟头。她问我,希尔斯先 生今晚是否过来。我说不知道,希尔斯先生的来去,从来都是随意的。那天晚上路 比没来。八点我让她回家,我会多呆一会儿,到处转悠一下。她说她想留下,和我 一块儿转转。我们一起吃了晚餐,是外卖,随后我继续干到十一点。要不是因为跟 手脚僵硬的她一起干活没什么乐趣,我本可以再干三个钟头的。,无论如何,这一 天她已经尽了最大努力了。 “好吧,”我说,“我开车送你回家。” “不用客气了。” “我知道。不过现在已经是深夜,你干得很辛苦,而且这条街很乱。拿上你的 东西走吧。” “嗯,事实是,简威先生,你让我难堪。我无家可归,没有一个你可以送我去 的地方。” “那你住在哪儿?” “此刻我住在,嗯,一堆东西之间。” “你怎么了?在公园露营吗?” “至于今晚,我还没决定呢。”她钻进里屋,拿出那个一直随身携带的小手提 箱。“事实是,和你见面前一个小时,我才刚到丹佛。我身上只有五美元,而我花 了一半在洗衣店里。那儿有一张星期天的旧报纸——我就是这样知道你的。命运, 简威先生。” “好吧,普莱德小姐。今晚你得睡在一张舒服的床上。”我掏出钱包。 “不,不要。我不会为这个收一分钱的。我告诉过你……” “请原谅我的措辞,普莱德小姐,不过,你误会了。” “我想要一份长期工作,先生,不是一天的工钱。” “要是我的口袋只有两块钱,一天的工资看来也能派上用场。再说,我不会让 人白干的,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拿着这些钱……”我把六十块钱塞进她手里, “然后我们去给你找个旅馆。” “那好吧,我会收下这些钱,不过你必须同意,这是贷款,而不是工资。” “别得寸进尺了,普莱德小姐。你今天表现不错,别在最后关头留下不好的印 象。现在,让我们闭嘴离开这天过得不错。我们从陌生人开始,经过了迟疑不决的 阶段,最终成了朋友。我俩坐在地上吃饭,这可是相当亲密的。我们俩谈论书籍, 不同版本的区别,还有希望。对方身上,我们不了解的故事能写一本书,而我们了 解的部分只不过能填满一页纸。我喜欢我所知道的她。我喜欢她,她给我一种从未 有过的感觉,一种父亲般的感觉。突然间,我觉得对她的幸福负有责任。 我们找的那家旅馆,离书店只有几条街,这样她就能省去不少交通时间。我给 了她一把钥匙,这样她就不用每天早上在门口等我了,然后我走进那家旅馆,替她 付了一周的房钱。 第二天跟第一天一样:我们埋头干活,一起吃东西,很少交谈。书探子们来兜 售各式宝贝,而普莱德只站在身后观察这一切。晚上,路比加入了我们的行列,我 们一直干到十点。我付钱给他们俩,而普莱德小姐并没争论。至于路比,只要钱是 给他的,他从不争论。 我们三个相处融洽,这家店正逐渐成形。“真有一家书店的样子了,简威博士。” 路比说。这种感觉很充实,不错,感觉棒极了。我们有说有笑,特别是在晚餐时, 钱是我付的,不过我很高兴身边能有这些朋友。 普莱德小姐是从爱丁堡来的,她把那里叫做“老烟囱”。她不时冒出来的苏格 兰土话,让我们一点也摸不着头脑。我很高兴她至少还学过英语。她的奋斗故事简 直能赚人热泪。她是个孤儿,在自己的国家里穷困而绝望。 美国一直是她最大的梦想。她拿到了一年期工作签证,而她则希望能续签。她 已经来六个月了,大部分时间在纽约,最后三个星期则在路上。纽约让她失望,她 的赞助人突然去世,留下她独自面对险恶的大苹果。不过对丹佛的感觉还不错,她 喜欢丹佛,这里是她的美国梦即将展开的地方。 路比身上挂条围裙,手里刷子朝天指着。“把所有疲惫不幸的家伙,还有你的 书探子们统统送来吧。”他的模样像祈祷,让我们笑了半天。 十天后的晚上,我们终于完工了。这里看来焕然一新,简直可以说棒极了。路 比最后一次收拾工具时,普,莱德用吸尘器把整个屋子打扫得焕然一新。而我,只 是从一个房间走到另一个房间,充分享受这一刻的平静和满足。 现在轮到书了。我腾空了我的公寓,把所有存货一古脑儿搬了进来。路比看到 我的收藏大吃一惊。“我现在要告诉你,简威博士,你收藏的小说类图书,将会是 整,个西部最重要的藏品。老天,看这本《生活战争》!我简直不敢相信!约翰。 尼古拉斯也没这么多!”我告诉他,我打算用这些书在玻璃柜里摆一个金字塔,可 他摇了摇头。你一次只能摆一本出来,他说,对于珍稀书,你永远不能一次摆两本 同样的书,否则就没人会买。顾客们总会看到很多不错的书,真正会掏钱买的,永 远是那些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的。现在或者永不,就是这种感觉。 我们用了一个晚上给这些书标价。普莱德小姐根据标准比价,给普通书标价。 她会在《尚在供应书目》里查找,要是我们拥有的那本保存完好,她就按半价标注。 路比和我,则给那些值得收藏的书标价,不断争论应该高点还是低点,争论着 稀缺程度、市场需求,还有永远的——品相。“记住,路比,我不想要高价。”我 会说;然后路比就用极度厌恶的眼光看我,“你还是什么也不懂,”他说,“你真 是不懂,标上高价会让一本好书卖得更快。该死的,人们喜欢认为他们买的东西物 有所值。 如果你定价太低,看起来就像一点也不珍惜它们。“他会把一本书贴在耳朵上, 然后闭上眼睛,就像这书会跟他说话一样。那时他就会发表公告:”七十五块, “他说,虽然我会争论,但他还是会摆摆双手:”七十五块,简威博士,你不能少 要一个子儿。你想让自己看上去像傻瓜吗?“ 就这样直到天亮。这夜一眨眼就过去了,就在这一瞬间戛然而止。“你看书时 总会这样,”路比说,“一小时快得像一分钟。你都不晓得时间溜到哪儿去了,就 像跟女人做爱一样……” 随后他俩就都走了。路比要回家睡几个小时,普莱德小姐则回了旅馆。我在店 里踱来踱去,此时此刻才领悟到——我选择了什么,抛弃了什么,在一个月内,我 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我深吸了口气。这里弥漫着油漆和锯末的清香,闻 起来像一部新车。它是真实的、活生生的,而且属于我。它甜蜜而又激动人心。我 的未来生活突然有了方向,有了把握感和所有者的豪迈。 辞职又能怎样?我还有另一份终身职业呢,一份很棒的职业。